当前位置

: 首页小说故事 小说连载 生活百态 查看内容

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第二十二章

周佳磊 2022-5-6 20:04 5050
100016rfrr41141ers0afv.jpg
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第二十二章

    我顾不上问情况,忙随老李跑到麦场下的川道上,只见往日清澈明亮、潺潺不息的石板河已变成了脱缰的野马,高高卷着浑浊的浪花,越过了河床,淹没了河岸,冲垮了川道大路,直扑到两边山脚下的地畔上。河水咆哮着、翻滚着,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要把整条川道吞到肚子里。
   就在麦场下不远处的川道大路上,一辆卡车被困在浊浪滔滔的河水里,犹如露出半个身躯的溺水者,正在做着最后无望的挣扎。
   “看住车。我去喊人。”老李转身消失在暴风雨里。
    我低头看了一眼滚滚奔流的河水,觉得自己瞬间似乎要顺水而去,差点滑倒在已上涨到胸口的河水里。
我极力忍着内心惊惧带来的腿软手颤,依然朝卡车一步步走来。突然,一个大浪打来,我趔趄了一下,随即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地要栽倒在水里。这时,我突然感到一只温软而有力的小手稳稳抓住了我扬起的胳膊,耳旁传来红妹子声嘶力竭的恼怒声,“不让你到危险地方去,你偏不听。呈啥能,你当你是二郎神啊。快扶住车头盖。”她回头尖声细气地大喊:“快来人啊。张老师晕水了,快拉他上去呀。”
   几乎同时,麦场畔上冲下来古币、梁光、梁宝山、梁安民、梁志清几个青年人。他们给我和红妹子抛来粗麻绳,大喊:“抓绳,靠住车头不要动。”身材高大的梁光和梁安民争先恐后地跳下麦场畔,迅速冲过来,一人往车头的牵引杠上帮长长的大绳,一人忙搀扶我往回走。
   雨幕里传来一伙人的喊叫声,不一会,村里的青年人都来了。他们手拿厚厚的塑料袋,纷纷跳进水里,向车游走而去。绑好了绳子的梁安民回头拉着雄浑的嗓音,“我水性好,我来上车卸东西。梁三伢子,你臂长力大,赶快上来帮我。”
   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小伙子应了一声,跟着梁安民跳上车,钻进绿色大帆布遮盖的车厢内,把套上塑料袋的大米袋从车厢一侧的空隙翻出。几个眼尖手快的小伙子一把接住落下来的米袋子,扛在肩上,就往麦场畔游走。
   梁光一看,急得大喊:“这样不行。所有人分成两组,婆姨女子们合力拉绳,以防卡车被水卷走。老少爷们站成人墙,把手里的塑料袋传给车上的梁安民,再把车上的物资传递到麦场畔上。让晕水怕水的人在岸上往红妹子家搬运。”
   大家高声赞道:“这主意好。”
   在梁光的指挥下,男人们站在水里,往麦场畔上快速传递着手里的物资,又往车厢里传送防水的塑料袋。女人们则纷纷肩拉臂拽地使劲拉着十几根绑在车头的粗壮麻绳,一起往后大幅度地倾斜着,一个个脸憋得涨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也顾不得捋一下,她们显然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我和梁志清、古币、时空往距离最近的红妹子家运送着众人递过来的物资。
晕晕乎乎、磕磕绊绊,我使出浑身的劲,每次肩扛腋夹着两袋百十斤大米,疯子一样地往前跑着。
     “你不要命了,我的大力士。活要大家干,给大姐我悠着点。”肥硕的景红梅对我说着,和瘦小的许红艳一边叠加起东厢房的家具,腾出来地面,一边手忙脚乱地帮我整齐有序地放置物资。
   古币东摇西晃地扛着一袋衣服跑进房里,一进门,连人和袋子一齐倒在了地上,高声道:“我的妈呀,快没气了。累死我也。”
   一整天不怎么吭气的许红艳竟对古币破天荒的怜悯道:“古老师,你体重恐怕不足百斤吧。如此瘦小,何以负重。捡轻的拿。咱们这儿有的是大力士。”说到这,对我悠悠的瞟了一眼。
   景红梅立刻大为不乐,指着许红艳的鼻尖,大吼道:“许红艳,你个瞎女子按的啥坏心眼?大家都是人,谁比谁特殊了多少。吃饭也没见古币少张老师半个馒头,这会干活没几下就叫苦连天,躲奸溜滑开了。别以为老幺妹刚给你介绍了个懒惰成性的毛小孩,你就立马儿的在这里薄此厚彼了。”
   古币爬起来正要回敬景红梅,扛着两袋大米的梁光一进来就着急道:“我说文雁、古币。这趟进来半天了也出不来么?你俩想累死我么?时老师一大把年纪,也在吭哧吭哧地扛运,就连红妹子一个弱女……”
   “人手不够吧,我去扛。”站在房门口的张婕挽着袖子,也准备跃跃欲试的出去扛米袋。我看娇滴滴的、身材稍显单薄的、一身农家妹打扮的张婕也不是干重活的料,就制止道:“你不用去了。赶紧到厨房给大伙烧些清凉米汤,一会儿我们要渴死了。”
    就在我说话间,红妹子扛着一袋米走了进来,肩膀往上一顶,“嗨”一声,就把五十斤的米袋推放到一人多高的大米堆里,回头气喘吁吁对我道:“快帮我卸下外面的塑料袋,赶紧。哎吆,累死我了。”说罢,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米袋子,喘气如拉风箱。
    我一把拉起红妹子,心疼道:“这是我们男人干的重体力活。你就不要逞能了。快帮张婕烧米汤去。她不会生火,再说,也没干柴了,你想办法弄点。”
    我看红妹子向西边空院子的柴草棚跑去,便和古币又冲进暴雨中。
    就在大家发疯般抢运车上的物资时,老村长、老黑带着池耀全、蒲志兴来到了打麦场上。
一看如火如荼、声势浩大的紧张搬运物资的场面,老村长也急了,忙喊:“大家加把劲!拿出拉电修路的干劲,赶快抢运物资啊。”
   大家看老村长来了,听了他的话,群情振奋,速度也加快了。
   池耀全和蒲志兴却慢悠悠、懒洋洋地站在院门口的避雨处,嘴里只是穷喊着,一阵指手画脚,却并不赋予行动,一副大领导的派头。
    老村长以手遮盖眉睖上流下来的雨水,对避雨的两个公家人劝道:“你俩也扛几趟吧,后面收税费也会顺当一点。不能一旁袖手旁观,好像抢运物资与你俩无关似的。你们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啊!”
    池耀全眉眼一挑,脸色一沉,从衣袋里掏挖了半晌,才掏出一根牙签,一边从牙缝里慢条斯理地往外挑着残留的肉丝,一边对老村长没好气道:“我刚才吃的太饱了,这会没法干活。再说,大家都来了,有我俩不多,没我俩不少。你这个村上的领头雁光盯着我俩。真讨厌。”
    站在池耀全身边的蒲志兴那张恐龙脸也变成了猪肝色,甩下一句话,“老村长,我憋不住,这就要拉了。”他干脆提着裤子,撒腿就往梁光院门旁的茅房跑,正好被我和古币看到了。古币暗骂了一声:“真是懒驴叫唤多,懒人屎尿多。”
雨点似乎小了许多,厚重的云层也减轻了不少,但河水却依然威力不减,继续怒吼着向前奔涌。
    两边山脚下的梯田,有几处已开始垮塌,露出骇人的豁口。山上的雨水如条条小溪,顺着山势不断涌入河中。
    麦场畔上,人群涌动,喊声连天。一部分人扛着已剩不多的米袋、衣服袋,往红妹子家争先跑去,另一部分人拼命把卡车往麦场畔下的一块高地上拉。梁光手插在腰眼,大喊:“大家用力啊!卡车要飘走了。”
    几十人喊着号子,肩拉手拽,紧紧攥住粗麻绳死命拉着。几个人被水浪打翻,又赶快跳了起来。有几个胆大的不顾自身危险,用锄头、䦆头勾住车体,拼命往平台上拉。在大家齐心协力,一鼓作气的拽拉下,终于把早已熄灭了的空卡车拉到了那块高地上。
    看到卡车脱离了水面,我站在雨水里,帮梁光喊:“快把所有绳子绑在场畔的大树上。”
大伙七手八脚地把几十条大粗麻绳牢牢捆绑在大枫树的根部。梁安民、梁三伢两人则卷起帆布,扔给车下的梁志清、贾大虎手里,跳下卡车,上了麦场畔。
    我疲倦不堪、头晕目眩地和古币把最后一袋大米刚合伙抬到东厢房门口,古币一脚绊在门槛上,身子往前一仆,就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快,把古老师背到炕上躺下。”紧跟进来的老村长边说边拉着古币。许红艳含泪和我一把抱住古币,让他躺在了炕上。许红艳随手拿了炕头一卷塑料袋塞进他头下,又用袖子擦他湿漉漉的脸。
    随后跟进的池耀全看了一眼躺在炕席上的古币,阴阳怪气道:“怂包一个,就搬了几袋米,累的跟死猫一样。”
胆怯许红艳流出了两行委屈的泪水,瞪着池耀全,却不敢反驳。
    我看不惯池耀全那副丑恶的嘴脸,冷声道:“池所长,你不怂包,咋不搬运一趟。净耍嘴皮放大炮。”
    池耀全对我一瞪眼,恼声道:“我是镇上收税费的领导,不是大雨里挣命的搬运工。这扛米袋的活,犯的着让我干么?”
   一旁的蒲志兴更是摇头晃脑、挤眉弄眼地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让我俩扛袋子,要你们干啥?”
趾高气扬的蒲志兴那话音还未落,就被冲进门的梁安民一拳砸在了鼻梁上,血顿时喷了池耀全一脸。紧跟在梁安民身后的梁志清还不解气,上来对准蒲志兴的小腿肚子就是狠狠一脚。
    “啊呀!”蒲志兴被梁安民和梁志清猛然打的反应不过来,糊里糊涂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随即杀猪一般嚎起来了。
    “你他妈就是狗屁一个。你个好吃懒做的肥猪就该遭打。”梁安民像尊凶神,恶狠狠扑上来就要补第二脚,却被梁光一把抱住了。
    梁安民太阳穴上的板筋冒的老高,暴跳道:“老子早就想拾掇你这两个混账王八羔子了。一个个轮胳膊舞爪子,挺个猪肚子跑我们枫林村吆五喝六,吃香喝辣了还耀武扬威甚?你俩算甚毬货?”
    池耀全就像被谁捅了一刀似的,闪电般跳到一边,见拳头并没跟上来,这才稍微定了一下神,指着梁安民和梁志清吼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俩一贯对镇政府心怀不满,伺机寻畔闹事,恶意污蔑干部。算你们有种。不叫派出所收拾你俩,我不姓池了。”
   披着雨衣的张婕,闻声从对面厨房来到东厢房门口,指着池耀全大声道:“池耀全,你说你是干部不是搬运工。那好,我和文雁是教师,也不是收税干部。你少拿收税的事往我们头上栽。让我们收税,要你俩干啥?杀了包饺子吗?我还嫌你们臭不可闻。”
   池耀全大为不满地看着张婕,冷笑道:“张老师,亏你还是张镇长的亲妹子,好歹也算领导干部家属。你不带头搞好村上的税收,却帮这几个落后分子说起了颠倒黑白、不过大脑的混账话。你教师的觉悟哪里去了?”
  “你管的着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几斤几两?在这里给农民兄弟充大尾巴狼。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领导,恶心死了。哪见过你这种损人利己、好吃懒做、吹胡子瞪眼的领导,狗屁一对。”张婕眼一撇,嘴一抽,如看跳梁小丑一般地横眉冷对着池耀全和蒲志兴。
   倒地的蒲志兴爬了起来,就要挥拳打梁安民和梁志清,却发现早被其他人拉走了。寻不到撒气靶子,就张牙舞爪地对眼前的张婕挥拳要打。
   我一看真恼了,这个混账东西竟敢对女人下手,看来不教训他是不行了。我一步上前,伸手架住来拳,顺势一翻手腕,反扣住蒲志兴的食指,轻轻一运内功,只听“妈呀!”一声,蒲志兴顿时疼的头冒起豆大的汗珠,弯腰曲背地险些双膝跪在地上,又开始杀猪般的叫唤起来。我冷笑一声,对蒲志兴提醒道:“县委张副书记儿子的准媳妇你也要动粗?看来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我一句话就镇住蠢蠢欲动的池耀全和蒲志兴,他俩瞪着血红的眼睛,如狼一样咆哮道:“那两个小子不能放过。敢跟领导动手,他俩活的不耐烦了。”
    站在东厢房下面石台上的老村长,对两个乡镇干部大为不悦,鄙夷道:“池所长,蒲科员。你俩好歹也是国家干部,咋能和农民出身的鲁莽后生们一般见识。咱们做干部的要眼放远、想全局、谋大事。看咋把今年的税费收上来,而不是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个像话吗?再说了,这当口是抗洪抢险,严防人居窑洞坍塌事件发生。孰轻孰重,想必你俩也能掂量得来。枫林村若是出现窑塌死人的话。你两个领导也难逃干系,轻则受处分,重则丢饭碗进班房。我说大伙赶紧回家检查一下自家窑洞有没有漏水?人命当紧哩!”
   老村长的一席话就如头顶大雨,顿时浇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哎呀”一声,也顾不上喝红妹子、张婕烧好的米汤,一个个撒开脚丫就往自家跑去。霎时,院子空荡荡,唯有风在刮、雨在下。
   望着泥泞不堪的院子,老村长对我说:“你还愣着干甚?红妹子拉了张婕,到后村涝池畔十二亩地头的吕凤仙家去了。你赶快去帮一把。这里有听课老师们看着家门。”又回头对余怒未消、列眉瞪眼的池耀全、蒲志兴说:“我说二位还站在这搭干甚哩?天下大雨收不成税。你们也回不了镇上,不如到村委会休息,晚上再商量工作,如何?”
   我赶紧道:“对对,二位慢走。不送你们。”
   池耀全摆了摆手,对我说:“赶我们走吗?我们又没啥窑啥房的?急什么?能容我喝几碗米汤,成么?”
老村长看看我,又看看他俩,一挥手说:“那也行!就进厨房吧。”回头对厨房门口的许红艳喊:“二位领导要喝米汤,你呈两碗端来放到桌上。”
   许红艳一跺脚、一甩手,恼道:“我累了,没空。要喝,自己动手。”
景红梅一挑厨房门帘,探出半个身子,大声道:“光长了一副吃香喝辣、指桑骂槐的臭嘴,就没长手脚么?我看皇上也没这么金贵。”
   池耀全满脸怒气地瞪着两个女人,阴阳怪气道:“好!好!好男不跟女斗。你们一个个和我过不去,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到头看谁哭来开谁笑?”
   “对对,扣这俩臭三八几个月工资就不嚣张了。”身旁的蒲志兴尽管压低声对池耀全讨好,但还是被我听到了。我向前拍拍蒲志兴的肩膀,笑道:“而今的社会是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请问蒲科员属于哪一类。”
蒲志兴一把打掉我搭在他肩上的胳膊,冷笑道:“你威胁我?”
   我赶紧面带笑容,“岂敢?岂敢?我算胆小的,但也不保这村里就没有不要命的。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奉陪了。”我看了老村长一眼,赶紧跑进西厢房,从墙上取下红妹子中午带的那顶草帽,系好帽绳,撒腿就往吕凤仙家跑。
   景红梅见我要出去,急得摇手喊:“你上哪去?带上我。我帮你去。我有劲。”
   “用不着去。大雨天跌一跤,你的满身肉会把你的骨头压断的。”我忙制止景红梅。
   “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不用你管,我来了。”景红梅不顾雨水当头浇下,顺手摘下还未来得及进厨房的老村长头上的草帽,往头上一按,往前一跨右腿,还未来得及收回左脚,就一下子仰面朝天地摔倒在满是泥水的院子里,浑身立即变成了泥水蛋蛋。
    时空跑出厨房,拉起景红梅的同时,朝我摆了摆手,意思要我赶紧走。
    不想则罢,一想吓一跳。回味老村长刚才的话,我知道吕凤仙老人的破窑是依山而挖的年代久远的老窑了,窑面壁被长年累月的雨水冲刷的坑坑洼洼,渠渠道道,早已埋下坍塌的隐患。现在正是大雨磅礴、狂风肆虐的时候,雨水一定会顺着裂成巨大缝隙的窑面墙大量流入,墙壁整体会渐渐湿软,用不了多久就会垮塌。如果窑顶上面的耕地再有什么田鼠挖了地洞,雨水一定会大量渗入,窑洞最后的命运必然是倒塌。
    我疯子一般往前跑着,嗓子眼火烤一般难受,我忍不住摘下近视镜,仰面朝天地喝了几口雨水,稍感好一点,就又往前跑。拐过眼前一个弯,但见雨幕里的红妹子和张婕身披雨衣,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滑地向后村涝池畔方向艰难行走。
在骤风暴雨的肆虐下,在破窑危机的四伏里,我一个男子汉决不能做缩头乌龟,让我心目中的两个女神小看了自己,我一定要冲到她们前面,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她们不受伤害。想到这,我的脚步不由加快了。
   “等等我,妹子们!”我喊着,干脆一屁股坐下来个“土飞机”,顺着眼前一面倾斜的石板路滑了下去,一下子没刹住,差点把张婕蹬到路边的水渠里。
  “妈呀,鬼来了!”红妹子像被毒蜂蛰了,惊恐地往旁边一躲,避开了我张开的另一只脚,却也跌坐在湿漉漉的石板地上。
   我躲闪不及,一头栽在路旁水渠里,眼镜片破了,差点刺伤了左眼。我头朝下,脚朝上,两腿在空中乱瞪,吱吱呜呜乱叫着,瞬间喝了几口浑浊流淌的雨水。
    红妹子和张婕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把我拉出水渠。三人就势坐在路上,大口喘着粗气。
   “我给老村长说了让你睡一觉。谁让你又撵我俩了。我们又不是三岁碎娃。快回家歇去。”红妹子揩着脸上的雨水,心疼地看着我,“看你都累成啥样了。你那干过这么重的活。这要落个啥毛病。你不是让我后悔死了么?”她眼圈红了。
我站起身子,拉她俩起来,笑道:“我乃当代武松是也,哪是弱不禁风的小娘。我倒担心你俩的安危。你们一直就没休息过,身子骨娇嫩,那受的了如此劳作。”
    张婕笑道:“快别肉麻了。咱们一起去,救人要紧。”
    我们三人三步一滑地往十二亩地畔下的吕凤仙家里艰难走来。远远看到高约三丈的窑面上,雨水宛如无数条扭在一起的粗蛇,面目狰狞地匍匐而下。而窑墙已似乎微微摇晃着,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不好!窑要塌了!我念头一闪,本能地大踏步往几十米外的吕凤仙家里奔跑。因为眼镜坏了,看不清路面,接连跌了几跤,也顾不得什么,只是一味往前冲。
   “文雁,注意安全。”张婕在我身后喊。
   “哥,你不要进去,先看清情况。你眼睛不好,我帮你看人在那搭?”红妹子带着一股浓浓的哭腔。
    我一个箭步越过院篱笆门前的淤泥,冲到窑门前,就听窑里的吕凤仙大哭道:“红妹子!你在哪里啊?快来救我这个孤老婆子啊。我不想死哇!”
   我使劲推木门,却丝毫未动,只见泥土夹杂着雨水,从门缝汹涌而出,好似崩裂的岩浆从地底喷薄而出。窑墙靠近窑顶上方之处已扑簌簌往下掉着土块。
    已到了刻不容缓的紧急关头!我四下看看,也没找到捣开窑门的工具。就在焦急时刻,红妹子冒着生命危险,不知从哪里寻到一把弯刀,对我喊:“砸烂窗户,翻进去。”
    我弯腰拾起她扔我的弯刀,使出浑身的劲,三两下劈开窗棱,一头钻了进来。
    等到适应窑里的光线后,才看清吕凤仙老人赤裸着下身,就像濒临死亡的老母鸡,抱着枕头缩在炕角,浑身瑟瑟发抖,眼里充满惊恐。
    窑后的斜上方豁然裂开一道碗口粗细的缝隙,大量泥水汇成滔滔不绝的泥浆,正疯狂涌下,雨幕般落到窑内的地面上。地面漫起的泥浆已与炕头几乎平齐,眼看就要漫过炕头。滚动的泥浆里夹裹着盆碗、桌椅等家具,慢慢往门口涌动着。
头顶上的窑洞不断出现新的裂口,泥水瞬间渗出,噼噼啪啪往下掉着,四面墙壁湿漉漉的,不断往外渗水。恐怖景象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奶奶,别怕。我救你来了。你裤子呢?”我诧异问着,脱下衬衫往老人腰上缠。
   “我脱了衣服刚睡哈。天突然就下开了。等我起来时,泥水把炕前椅子掀倒,衣服不见了。张先生,我两腿疼的晃晃的,这一年都下不来炕了。不是红妹子成天看我,只怕我早埋了黄土。”吕凤仙哇哇哭着,满头华发乱成丝麻,宛如一头白雪。
   “奶,快别说了。让我哥抱你出来。从窗户走。快呀。”院里的红妹子抓住窗棱,声音里掩饰不住惊恐的腔调。
    我一把抱起吕凤仙,三两步来到窗下,把老人双手送出,稳稳送到红妹子和赶过来的张婕手里,急道:“你俩快往院门外的高处跑。”
   红妹子背起吕凤仙,随着张婕一起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朝院门外疾走。我钻出窗户,半个身子刚骑在窗棱上,就见本来几十公分高的窗台,在我眼里似乎成了万丈深渊,心中紧张,只来得及犹豫几秒,就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响,窑墙突然朝着院子方向塌了下来。
    我生怕窑洞也跟着一起坍塌,只来得及看一眼窑顶,就被窑面墙倒塌下来的巨大力量推动着,人带着泥浆,泥浆裹着人,仿佛奔流的一条黄龙,瞬间冲出狭小的院子。我在滚爬中几欲挣扎不起,随着泥浆一眨眼冲到了三个女人跟前。我来不及思索,一把将她们推倒在篱笆门右侧一块高堎堎上,我大叫了一声,在泥浆强大的冲击下,一下子冲进院门前的涝池里。
    不熟水性的我在水里胡乱扑腾着,惊慌万状地想喊救命,嘴刚一张,几口泥水就灌了进来。心头忽而飘过父母和红妹子的面容后,两耳轰鸣,眼前漆黑,我骤然失去了知觉。就在意识模糊的一刹那,我只听到有个东西“扑通”一声落到水里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是谁?那么熟悉、温馨、亲切,好像母亲的泪眼,又像父亲的愁容。我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坐了起来,走在深不可测、无边无际的混沌世界里,走在伸手不见的漆黑空间中。突然,不知那里迸射出一股巨大的浑浊洪水,一下子卷走了我,在汪洋无边的滔天巨浪里,我挣扎着大喊:“红妹子、爸妈,快救我!”
   “醒了!醒了!”耳旁传来景红梅悲喜交加的叫声。她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却又很近,好像故意和我捉迷藏似的。
我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红妹的小炕上,屋里围满了人。老村长坐在我的头顶处。他弯下腰,笑道:“你娃命真大啊,总算挺过来了。不是红妹子救你,不是后来赶到的梁光、宝山一起拉你上了涝池,只怕你就出事了。”
   张婕眼含泪花,紧紧拉住我的手,拖着颤抖的声调,后怕地说:“文雁哥,你可把妹子我吓死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这辈子于心何忍?你让你山妹子如何活下去?”
    我望着满脸泪花的张婕,虚弱道:“她人呢?”
    景红梅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肃静的手势后,见屋内安静下来,这才扭头对我说:“红妹子极度劳累,又受了惊吓,一直昏睡着。不过,她没有生命危险,如你一样,虚脱且疲倦。让她休息吧,有我们几个老师照顾着。”
   “吕奶奶如何了?”我想坐起,浑身却软绵绵的无一点力气。
   张婕边擦泪边安慰道:“你放心吧,老人已安排到距离最近的牛娃他爷家了。”
   梁光俯下身子,对我道:“你要多喝生理盐水,赶紧把胃里的泥沙吐出。大家本想到田庄叫老中医过来看看,可惜川道上的大路被河水冲坏了。现在,川道里到处是水,无法通行。”他又回头对许红艳吩咐道:“把凉好的盐水端来。”
   我一连喝下几大碗盐水。张婕又用手指头于我的喉管里轻挖了几下,我一阵恶心,很快吐出一滩泥水。一番折腾后,我虚脱的眼冒金星,赶紧躺下身子,问道:“大家抢救的可是村上的物资吗?”
   老村长叹了口气,悻悻道:“是秦家庄林场给场部职工食堂买的大米,衣服是给子弟学校师生准备过六一儿童节用的。你好好睡,大家出去吧。”
   我平躺在薄被里,有心想看红妹子,却无力下炕,干着急没办法。
   一直昏睡到第二天黄昏,我才算彻底清醒过来,有了一些体力。我起身移到炕前的窗户下,开窗往外看。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一缕明亮的阳光透过厚云的缝隙,照射在院里那棵硕大的桃树上,使雨后的桃树更加的碧绿油旺,树下的泥里还落了一层被大风吹掉的树叶。院中间被铲出一条狭窄的土路,一直伸到院门外。从泥土的断层面看去,堆积的厚度足有二十公分。除了隔壁厨房传来“吧嗒吧嗒”的拉风箱声,院子静悄悄的,再无其他响动。
    人呢?难道老师们都走了不成?难道只有可怜的红妹子在孤独地为我挣扎着做饭?我甩一下昏沉沉的头,搓了搓僵硬的脸颊,以便让长时间睡觉的脑袋不再迷糊,欲打起精神下炕出门。
    阳光下的院落温馨一片,黑子正在院角的狗盆里吃着狗粮。迎面的东厢房的木门已上了把崭新大锁,显然是防止室内的大米和衣服丢失。上院东西窑洞的双扇扇门也虚掩着,并无人的说笑声传出。
    我来到厨房,正要挑门帘进去,冷不防走出一人,差点与我捅个满怀。
    后退了一步,我眯着近视眼一看,只见景红梅走了出来。
    她一看到我,喜出望外道:“大兄弟,醒了!我的天,精神头不错嘛,恢复得相当好。赶紧坐下吃饭,饿坏了吧。”说罢,不由分说拉我坐到八仙桌旁的圆凳上。
   “红妹子、张婕呢?”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两个一对死犟驴,说谁也说不下,非要到田庄寻老中医去。”景红梅一耸肥嘟嘟的宽肩膀,显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咋去的?”我突然想起梁光说整个川道是茫茫的水世界,就头大如斗,心里惊惧。
   “两人骑了宝山家的骡子,叫上那个不怕死、一根筋的宝山,拿了长竹竿,边探路边头也不回地走了。都走大半天啦。你吃吧,我到麦场畔替你看看去。”景红梅说着,往厨房外走。
    我顿时没了吃饭的欲望,忙道:“扶着我,咱俩一同看去。”
   “我?扶着你?”景红梅一脸的惊讶,随即欢喜道:“好嘞,哪个女人见了你这个帅小伙不喜欢呢?我也不例外啊。为小弟服务,大姐我心甘情愿。”
    站在麦场畔上的我和景红梅向西南方的田庄望去,阳光下,一马平川的大川已退去不少水,露出了大片土地。石板河的水虽然依旧咆哮着,却显得声嘶力竭。两岸的柳树上满是河水冲刷后依附的污浊物,树叶飘零,树枝断裂,显得伤痕累累,惨不忍睹。远处山脚下的梯田已坍塌了一半,到处露着骇人的大豁口,仿佛地震了一般。一面坡地上所有绿中泛黄的麦子和半人高的玉米杆皆匍匐倒地,泡在了水里。村里的各家各户正在抢挖水渠,排放自家田里的积水。
    “老李刚才接到镇上暂停收税的通知,让我们听课老师想办法回学校上课去。古币、时空在几个村民的护送下,已离村回校了。”景红梅边张望边说着。
    “那你咋不跟着一起回?”我诧异看她。
    “张婕不让走。她说,一会儿许红艳跟秦家庄林场的来人要回场部学校。她嫌自己将来一个人回去,没个伴。”
就在我和景红梅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时,就见西南、东北两个方向的远处同时出现了几个人影。过了半个时辰,两拨人马几乎同时进了院子。林场的两个来人各骑一匹大马,带回红妹子的母亲苗桂芝。临走时,一人身后带着许红艳,一人的马背上驮了几包衣服和五袋大米。他俩吩咐我要看管好场部滞留的剩余物资,又和我们一一握手后就离开了。田庄村的老中医却并没有跟着张婕、红妹子一起过来,而是给我开了几包中药。
   进门的红妹子顾不上喝口水,一边疲倦地捶打着腰眼,一边又进灶房为我熬中药去了。
   这当口,张婕拉我坐到东厢房下的石台上,迎着最后一缕血红夕阳,眼含泪花,“文雁哥,想不到我干妹子为了你,那么的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她发现你落水了,忙放下吕奶奶,急奔上前,飞身一跃,如漂亮的精灵一样,奋不顾身地跳进涝池救你。尽管她水性不十分好,也喝了几口脏水,但她舍己救你的精神,让我深深感动了。”
   “都怪我,窗台只有那么高,我却不敢往下跳,愣是耽搁了时间,不然,我咋能被泥浆冲进涝池,红妹子又咋能舍生忘死搭救我。我堂堂的七尺男儿,没有保护好你们,却让她……”我痛苦的说不下去,泪眼望着张婕。
   “呶!你的心上人来了。我该为你俩腾地了。”张婕一努嘴,一扬脸,随即站起身,对走来的红妹子说:“你哥在不停自责呢。你好好宽慰一下你的情哥哥吧。”她说罢咯咯一笑,到上院的东窑烧炕去了。
    红妹子有点惨白的脸上挂着两朵浅浅红晕,娇羞看着我,低声道:“咋啦?眼泪巴巴的,没睡好么?也怪我,要知道你不会水,不如我去背吕奶奶。结果害的你劳累加受惊,又被泥水冲到涝池里。我该死,对不起了!”她说着,把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递到我手里,“这是田老中医给你开的。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不敢骑骡子来。就给你抓了这几服药。你要按时吃,一定要把肠胃里的脏东西排净,免得身子日后跟上受害。”
   我抓住红妹子的胳膊,羞愧道:“都是那个该死的恐高症害的。一个小小窗台就吓住了我。不然咋能出这事?”
“快别说了,咱谁也不怪,就怪恐高症吧。走,吃饭去。你看,妈叫呢。”红妹子笑眯眯地一把拉起我,往厨房走来。
   吃完饭的我们正在厨房里洗刷锅碗瓢盆,老李进了院子,边呵斥着黑子边喊话:“池所长叫开会,商量明天收税费的事。”
    景红梅咚的放下手里的老碗,尖着细嗓子刺耳地叫道:“开啥鸟会?不是说不收了。咋还阴魂不散地缠上了。”她气鼓鼓地踢开凳子,出了厨房,站在门口,指着老李怪叫道:“报丧呀,拉乃大的嗓门。收个破税,离了我们,你们就不活了吗?镇上不是叫抗洪抢险么?”
   老李带着一股火药味,大声道:“景红梅,你个人民教师成天对这对那不满意,整天神神叨叨、骂骂咧咧,意见怪话一河滩。你上午是听话听一半,听话不听音。镇长虽说了不收税,那可是暂时。暂时!懂么?他同时也说了,哪个村税费任务完成早,镇政府就下拨哪个村的抢险物资。我听说了,除了枫林村和秦家庄受了灾,其他地方安然无恙。枫林村若不第一个完成税费工作,救急物资可要被安排到其他地方了。去不去,你们看着办。再说了,我们谁批准古币、时空、许红艳不辞而别的。一个个目无组织,目无领导,自由散漫,说走就走,等着接受处理吧!”
   “谁爱收谁去,我有病,去不了。”景红梅耍起了无赖,一扭头进了厨房,对我和张婕道:“这个可恶至极的吃要全、不知腥,李疯子,非要逼死老娘我不成吗?大不了我这个替课老师不干了。回柳镇开那十五米大小的代销店得了。你俩去不去?”
张婕苦笑了一下,“不去又能如何。反正我和文雁收的是他老丈母家。我不用担心,大不了我替我干妹子补上税费就是。倒是你承包的梁光家,能否收上就不得而知了。”
   红妹子扒拉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懒洋洋道:“梁光是党员,他不敢反对。我想他能交上来。要是今晚再增加农户数。你们可咋办?”
   苗桂芝一拍桌子,强硬道:“我看谁敢让我女婿再收其他家的税费。老娘我第一个不答应,非掀翻了会场桌子不可。”又对我命令道:“你和我女儿都累了,我看就不用开会去了。张婕老师,你也陪我女儿女婿说话。我和景老师去会会那几个乡镇干部。我还就不信邪了,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在苗桂芝、梁安民、梁志清等人的坚决抵制下,也在老村长稀泥抹光墙的中庸处理中,更在梁光、梁宝山、老黑、谢桂花几家党员和村干部先行交来税费的衬托下。池耀全、蒲志兴和老李也做了下坡滚驴,赶紧自找台子下来,悻悻回镇复命去了。
     张婕、景红梅到底也不甘心,还是由我和红妹子领着,在村北的石门洞、枫山亭、东崖台和乾坤湾游玩了一番后,她俩才各自回了学校。


分享到:
收藏 邀请
发表评论

最新评论

引用
学会成长
学会成长 2022-5-5 21:12
拜读,问好作者!
引用
月隐寒霜
月隐寒霜 2022-5-5 23:50
文笔优美,拜读
引用
漫天
漫天 2022-5-5 23:50
来支持下朋友!
引用
君逍遥
君逍遥 2022-5-6 05:50
拜读,给个赞!
引用
封与风
封与风 2022-5-6 10:36
支持并问好{:3_194:}
引用
亦珺
亦珺 2022-5-6 13:28
来支持下朋友!
引用
青舟
青舟 2022-5-6 14:04
来支持下朋友!
引用
绿花
绿花 2022-5-6 17:22
文笔优美,拜读
引用
人淡如菊
人淡如菊 2022-5-6 17:57
欣赏并问好!{:3_194:}
引用
心若雨汐
心若雨汐 2022-5-6 20:53
好小说,赏读。
引用
云台影域
云台影域 2022-5-7 06:34
问候一下!
引用
叶开
叶开 2022-5-7 07:10
拜读,欣赏!
引用
晓月微蓝
晓月微蓝 2022-5-7 07:10
好文笔,送上问候。

查看全部评论(13)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