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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警察的故事(十)

太白积雪 2022-11-9 15:09 4904
  神探程光辉
  一、
  程光辉四十来岁,身体壮实,走路习惯把脚蹄子往前一甩一甩。他面相帅气,心胸开阔,喜欢和人谝闲传说笑话。他能喝酒也能破案,群众关系甚好,大家都喜欢和他共事,但官运却一直不好。他是我最喜欢的同事之一,喜欢和他一起下乡,一起办案。
  同事们只要有空,就钻进他屋子喝茶抽烟,聊天说笑话。乡下派出所来局里汇报工作或者开会的人,都先到他屋里嘻嘻哈哈谝一阵才去局长办公室。他宿舍里从早到晚都是烟雾缭绕,人烟不尽。局长没事了也常到他屋里,听大家聊些什么。他常常噘着嘴说:
 “我这屋里老是有人,一天得三盒烟还不够,茶叶一个月就得喝二斤多。人咋都爱往我这里跑呢!撵都撵不走。”
 “你们是向程光辉汇报工作?还是来给我汇报工作的!”局长问派出所回来的人。大家一阵嬉笑。
  程光辉说笑时喜欢粗着嗓子故意瓮声瓮气,一字一句,还要把最后一句拉得很长,像是质问别人为什么,人们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一个村庄发生了杀人案,主管局长亲自带着刑警队驻村破案,当地派出所全力配合,声势浩大。凶犯杀死全家三口劫走财物,又把后院的猪放入屋内,猪嘴到处乱拱一片狼藉,将案发现场彻底破坏,像是仇杀又像是谋财,无法认定。我们十几个民警骑自行车下到村子,睡在农户大炕上,白天挨家挨户摸排晚上开会进行分析,饭食安排在农户。关中农村的生活真好,每天饭桌上四个炒菜:炒土豆丝,醋熘白菜,一盘青辣椒,还有一盘炒鸡蛋,主食是锅盔镆或者捞面条。我在陕南农村办案时,吃派饭都是玉米稀饭加腌菜,好的人家才有玉米面馍。缴纳的粮票菜金一样,伙食却是天壤之别。
  在农村侦察半个月也没有找到线索,案子破不了,大家累得焦头烂额,背后乱议论,局长心里也很着急,就避开刑警队长把程光辉单独叫去,让他赶紧想办法。他却请假回去了。
  其实程光辉没有回去,他把半个月没刮的胡子弄脏,穿一件破旧的粗布衣服,下身是打补丁的黑裤子,戴个烂草帽,把自己化装成落魄的过路人。他走在一户人家门前讨水喝。他手捧着碗喝水,看着远处进进出出的公安民警,小声问人家:
  “你们村子出啥事了,咋来了这么多警察?”
“出了杀人案。”主人是个老头子,若无其事地说。
  “为啥杀人吗?”
  “谁知道,这年头的怪事多着呢!”
  程光辉感慨地说:
  “唉,现在能杀人的,不是为了劫财,就是为了劫色。”
  “那可不一定!”老头摇着头否定地说。
  “看这家旧房子也不像个有钱的人。”程听出老头话里有内容,就故意往劫财上说。
  “人一辈子不能干恶事,会有报应的!”老头是个自信的人。
  “那有啥哩,干了坏事不让人知道就是了。”程光辉故意怼了一下老头,瓮声瓮气地说。
  老头见眼前这个人像个傻子,又像个要饭的,听不懂人话,一着急就生气地说:
  “哎,十几年前他伤害过一个小男孩,让人断了后,人家能饶过他吗!”老头压低声音,对着傻子耳朵说:“这事村里人都知道。”
  “那公安局的人怎么打听不出来呢?”
  “你是个瓜娃子!谁愿意告诉公安局去得罪人,给自己惹麻烦。再说来了一群穿警服戴大盖帽的人,这阵势就让人害怕,谁还敢告诉他们实情。”老头似乎感到话太多了,把程光辉当作要饭的撵:“你这人话真多,把水喝了赶你的路去!”
  程光辉放下水碗,说声谢谢就出村赶到派出所。以十几年前村里小孩失踪查起,迅速抓到杀人案犯,连夜突审。案犯是仇杀,他为了混淆视听制造假象,故意把猪放进屋内破坏现场,把家里值钱东西拿走扔进村外机井里。杀人案属于大案,案子破大家欢喜,撤回县城,局长脸上也光彩,大家凑在一起搓了一顿。
  后来我又到监察局工作,深切感受到:行政监察有线索没手段,监察对象又是现任领导,他不说又不能硬来,工作不好搞。几年后增加了“双规”才使监察手段提高;公安工作有手段,却苦于没有线索,一旦有了线索案子很快就能侦破。
  基层派出所有破不了的治安案件,所长心里一急就向局长要程光辉去帮忙。有个罪犯逃跑到四川某地,派出所去了几趟也没抓住,请局长派程光辉去帮忙,程二话没说带了三个人冒着酷热向四川奔去。他和同事细致研究逃犯可能走的线路,四人两班倒蹲在野地里守候。白天晒着太阳趴在地里,晚上忍着蚊虫叮咬,在失望和希望中监视守候,硬是坚守了十天十夜终于抓获了逃犯。因为路途遥远不好押运,就给县局发了长途加急电报:
  “罪犯抓获,速派员押运!”
  没过几天来了几个武警帮忙押运。到西安火车站时,局里借了个小车来接他们,回到县公安局院子时,局长抓住程光辉的双手感谢说;
  “程光辉!你辛苦了!”话声里带着深厚的感情。
  程光辉心里也很激动。虽说平时在一起总是嘻嘻哈哈,此时也难免心里激动一番。
  八十年代国家财政困难,县一级公安配置都很低,县公安局最多有一辆办公用车,主要用于领导开会,大案要案使用,刑警队配有两辆摩托车。干警主要交通工具还是自行车,落后于发财的个体户,他们都骑上了双轮摩托车。一次去农村抓一坏人,我们进村时坏人正好出村,我们叫他站住,人家竟不理我们,骑上摩托车跑了,我们骑自行车硬是撵不上。工作中遇到异地抓人,重犯可动用武警战士,一般犯人往往得自己押回。我随老同志押解过两次犯人一路苦不堪言。一年去外省将一名盗窃犯往回押解,坐长途班车时犯人戴手铐坐中间,我俩各坐一边,犯人倒像个领导;吃饭时给他买好一块吃,喝水还得给他喂,我俩像是他孙子;晚上睡觉将犯人手铐在床上,我俩轮换看守睡觉好生伺候,生怕他那不舒服夜里逃跑了。押解犯人半道逃跑的事经常发生,还不算自杀的。规定可将犯人晚上放在当地看守所关押,第二天提走,但手续太繁琐一般都不送去。有一次我和李明同志去河南省南召县准备押解一个拐卖妇女的男子回陕。来到一个镇子,满街道都是苍蝇而不见行人,在饭馆吃饭时,苍蝇爬在我胳膊上,落在碗筷上,最后又沾在嘴唇上,让我无法进食!
  这一带是丘陵地貌,自然条件不错。这个男人不爱劳动,跑到秦岭山里把妇女欺骗出来,高价卖给当地人当媳妇从中牟利。接到协查,当地派出所将他抓捕并羁押,通知我们来带人。我们见到他时,正关押在一间空房子里,门口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他长个癞痢头,像是被狗咬过一样又脏又恶心。押解路途需三四天,坐火车换长途班车,我可怎么伺候他呀!我心里直犯愁。所长告诉我俩:老太太八十多岁,听说陕西来人要带走儿子,白天黑夜睡在门口不离,不让带走!所长还要我们缴一笔看管费用和犯人的伙食费用。
  这人怎么能带走!强行带走老太太觅死出了事,我俩可承担不起责任。再说这一笔看管费用我俩也没有带,公家的事何必算这么清!河南人真不大方!李明给县局领导打长途电话请示放弃押解,领导同意!我心里无限高兴,不用伺候这个拐卖妇女的癞痢头了。我最恨这些拐卖妇女的人犯,我还没有对象呢,把女人都拐走了,我到那找对象呀!难道去河南找。我和李明同志空手而回,顺便去了一趟少林寺。
  程光辉参军时父母给他找好了对象,还订了婚。他就分配在本县当武警,一次在追捕杀人犯时意外立功,复员时国家给安排了工作。他不想毁婚约,结婚后就成了一头沉。程光辉长得帅气,吃得商品粮,每月有工资,媳妇对他又爱又喜欢,好生伺候,惯下他大男子主义毛病。在单位他没有架子,回到家就是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一年夏收他回家帮老婆收完麦子,让老婆简单做点饭,吃了要回单位去。老婆就做了半锅老鸹撒,就是面疙瘩。老婆把碗给他端到面前时,他一下子来了气,骂老婆:
  “怕你太累,让你做饭简单点,你却把饭做得跟猪食一样!你一天把我当猪喂呢!”
  说着生气地踢了一脚,把碗从老婆手中踢上了天,碰到屋顶又落下来,碗正好砸在程光辉头上,热饭烫了脑袋脖子,他火冒三丈抡起拳头就把老婆打了一顿,骑上车子回了单位。刚进门坐了一会,老婆也骑着车子跟在后边进了门,哭闹不止。程光辉又软了心,好言相劝,到单位食堂给老婆买了一份饭给端上。老婆只是个哭,就是不吃!非要丈夫给她认个错。他无奈,站在老婆面前,两手握拳一拜,瓮声瓮气笑道:
  “老婆大人,我做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婆才转悲为喜,端起饭碗就吃,吃完饭骑自车子回去了,家里还有老人和两个孩子。程光辉老婆个子不高,长个圆脸,人样憨厚。
  大家都跑到程光辉房子,指手画脚地批评他:
  “这就是你不对了吗!不管老婆给你做的是老鸹撒!还是野猪吃的食,只要给你做了,你吃了不就算了,何苦要打老婆呢!”
  他知道大家借题发挥,拿他说笑,就粗着嗓音撵大家:
  “去!去!去——我和俺老婆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
  二、
  有一次程光辉带我办理一桩案子,他借一辆三轮摩托车拉我去乡下调查取证。炽热的太阳把柏油马路晒得软乎乎的沾人的鞋底,车轮子驶过发出“嚓嚓嚓”的响声,像是给马路上涂了一层胶水。路两边的白杨树叶一动不动,文文静静,藏在树叶背后的蜘了却发风似喊叫。一眼望去,直线般的马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程光辉戴着墨镜开摩托车,我没戴墨镜,强光照得眼睛半睁半迷,我揉着眼睛说:
  “天气这么热,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见程光辉不搭话,我扭过头说:“程哥,一会找着人把材料一看就赶紧回,这天太热了。”
  程光辉两眼注视着前方,像是认真地开车,又像在想心思。耳边有风,我说的话他也许没听清楚,问:
  “你说啥?”
  我重复了一遍说:
  “咱办完事就回!这么热的天局里谁出来下乡。”
  “你别管,一会我带你到个地方喝一顿。”他不慌不忙地说。
  我不再言语,跟着程哥下乡办案每次都能混上一顿酒肉,吃好喝好睡上一觉才回单位。偌大的县城几乎每个乡镇,村庄都有他的熟人,并且都对他那么热情。只要进了农家门,不用他开口,主人就赶紧让老婆准备几样酒菜,把好酒拿出来。他谈笑风生,和青年人谈得来,上了年纪的老汉也喜欢和他聊天。如果主人陪他说话忘记了做饭,他就会提醒主人:
  “今天给咱把饭准备下!”
  许久没见面更是热情宽待,热情中带着挖苦,讽刺中带着幽默,不这样似乎不热闹。对年长他称叔,年轻的叫侄子。乡下的熟人进县城都要到公安局找他聊聊天,喝上一杯茶,抽上一根烟,坐上半天才走。要是没去,让程光辉在街上遇见了,开口就要责怪:
  “看俺叔这架子吗!整天忙得挣钱,和婶子到了门口都不说到贤侄屋里喝些水!嗯……看把你俩亲热地,把年龄都给忘记了。”
  说得人家俩口子都不好意思,男的忙给解释,女的红着脸扬起胳膊就打他。
  摩托车拐过两个弯驻入乡级土路,不一会到了乡政府,我俩要找的人不在,没停留又出乡政府驶入另一个村子,一直开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车声招引来一群小孩子围着摩托车玩。
  我俩刚下车农户的门就开了,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晒黑的脸皮呈绛红色,她脸堆着笑说:
  “哟——!今个啥风把你这稀客吹来了。”
  程光辉下了摩托摘下眼镜,活动活动腰,粗着嗓子说:
  “想嫂子了吗——今来好好和嫂子坐坐。没想到几天没见,嫂子越发长地心疼了,哈哈哈!”
  “你这不要脸的。”女主人红着脸骂他,抬手就往程光辉身上打了一下。“你们警察没有一个好人,整天接触社会上的坏人,自己也跟着学坏了!”
  场面热烈,我也跟着笑,初次见面也不好插嘴说什么,只觉得自己是混吃混喝来的。
  程光辉自己先走进了屋子,不把自己当外人,女主人客气地让我也进屋。
  “撑柜的没在家?”程光辉站在屋子中间问,撑柜的是指家里男人。
  “今个还算在,到村西头问个话就回来。你俩坐下先喝茶,我这就给你叫去。”她泡着茶水,忙得应酬。
  “不叫不叫!你给我俩把午饭准备下,我俩坐着歇着喝茶,边等你撑柜的。”
  程光辉说着,找个盆子在院子的压水井压了半盆水和我洗了脸,又从床上拿了个小扫帚拍打身上的灰尘,又帮我拍拍后背上的尘灰。回到屋子他往八仙桌旁的椅子上一坐,端起茶壶倒茶,不用人招呼。我俩喝着茶抽着烟,不一会男人回来了。女人则到后院做饭去了。程光辉开涮地说:
  “王哥,你一天乱跑啥呢?该不是看上谁家女子了。”
  “嘿嘿,我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好身体。”掌柜的姓王,进门就忙着给我俩递烟。“这么热的天,还下啥乡呢!”
  程光辉又点了支烟,把腿一架,说:
  “咱不下乡谁下?又不会贴摸领导,待在局里领导见了还说咱整天不工作。”
  老王喝着茶没说啥,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国家的事现在也不好搞,人心都不比以前单纯了。女主人正好到屋里取鸡蛋,听见这话就插嘴说:
  “哟,看把你说得可怜地,像你这油嘴子人在那吃不开!在这叫啥苦哩。”
  “哎——好嫂子,兄弟真不想干公家这事了,就看你这里美。房子盖好,在外边做个生意,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谁的气也不用受。”
  “对啦对啦,嘴上不说心里话。”女人笑着进了厨房。
  老王看出程光辉心里有不舒服的事,就另找个话题聊。我一边听着不时笑笑,逢场作戏说上一两句话。三个人东拉西扯,不觉得饭就做好了。女人叫男人把桌子上的东西去掉,摆上六个盘子的炒菜,老王从柜子里摸出一瓶酒,找了三个杯子。程光辉拿过酒瓶看瓶上的商标,满口称道:
  “哈哈,好酒好酒。”说着就张开嘴咬掉瓶盖。
  “放了一年多了,一直没舍得拿出来。”老王珍惜地说。
  三个男人开始喝酒,女主人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手里拿个鞋底一边纳着一边看男人们喝酒说话。
  我回到关中几年,习惯了关中农村的风俗。男人吃饭女人看,客人吃饱走了才一个人待在厨房里吃剩饭。女人嫁给男人过日子,一是生孩子,二是孝敬老人,相夫教子!这是农村的美德,是中国几千年变革发展遗留下的优良风俗,如今这种美德仅在农村保留着,城市没有了。城市把这一切都颠倒了,女人坐着打毛衣,男人做饭洗衣,男人的伺候女人!我想着城市女人的“改良”却忘了吃饭。
  程光辉见我没喝酒,劝道:
  “你咋不喝呢?在老王家你随便,就跟到我家里一样,快喝酒!”
  程光辉说着我,老王也忙地给我续上一杯酒。
  一瓶酒一会喝的见了瓶底,老王叫女人从里屋又拿出一瓶。程光辉已喝得满脸通红,嘴里话愈发多了,平时的沉稳劲也没了。说着说着就把心里的牢骚话倒了出来。虽说是牢骚话,却都是些实话,揭示了当今社会许多正在泛滥的问题。
  程光辉工作二十多年,同龄人不是当了科长,就是到基层当了派出所所长,他现在只是个业务骨干。局长几次想提拔他,局党委会上总有人说他坏话,说他政治觉悟不高:膛里不清。程光辉听说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多几年前抓捕持枪杀人的民兵队长,他奋勇向前冲,让某人丢尽了脸面。他心里不平却不想找领导谈,也不想多解释。他工作照样努力,交办的大案要案都能努力去完成。
  这时村里的广播响了,播音员重复说:
  “陕西农民广播电台!”
  程光辉疑问道:
  广播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陕西农民不准穿鞋?为啥不能穿吗!”
  程光辉酒喝高了,他把“陕西农民广播电台”听成了“陕西农民不准穿鞋!”
  我俩在老王家睡了一下午,傍晚太阳落下树梢时,程光辉酒醒才开着摩托车回了县城。我不会开摩托车,只会坐在车兜里,装模作样扮个领导。
  经过努力工作,两年后程光辉还是当上了刑警队的副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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