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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第八章 我们姐弟跌入了魔窟)

马草 2022-11-22 10:26 3302
  八、我们姐弟跌入了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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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妈妈要再嫁人,已成定局,尽管,昨晚没有明确答应茅老阿婆,得去余姚亲自去看看“对象”再说。大家——也包括我,都知道,妈妈受尽了曹白这班人的苦头,想要尽早摆脱他们的魔掌,只有远离叶村,另嫁他人,是唯一的出路。这样的念想,我相信,在妈妈的心里,不知盘算了几十遍,只因为我们三姐弟的拖累,使妈妈无法采取实际行动。今天有了这样的机会,虽然还没明确答应,而怎么会不心动神往呢?

  接下去的所谓去余姚对方家“看房子”“照面男方小伙子”,之类,无非只是走过场。过不了多久,我们姐弟三人,跟着妈妈,连同户籍,远离剡县故地,“出嫁”到余姚。妈妈再次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我们姐弟三人,也成为别家的“儿女”。

  这次,妈妈远嫁,当然再也不会有嫁给爸爸时那般风光,除了我们三个儿女,也没有任何嫁妆。那边迎候我们的,当然也不会出现蜂拥、热闹的场面。而我,是非常非常喜欢妈妈再风光一回,让我有机会亲眼欣赏到传说中的妈妈,给自己、也给爸爸带来的无限风光。

  当日,我们母子四人,是从县城坐班车到达余姚县城,又从余姚县城,转乗公共汽车,终点站是一个小镇,接下来,还得用两只脚,丈量完三五里路,才是目的地——我妈再次做新娘的家。在这转来转去,繁复的过程中,茅老阿婆作为我方长辈、亲戚,双方的介绍人,全程陪伴着我们,才不至于使我们走错路,准确、却是凄惘、毫无喜气地迈进那个我们完全陌生的家。

  我们老家,有一句流传千百年的古话:“六月的日头,晚娘的拳头”六月日头,像一盆火,悬在头顶,难受吧?这种滋味,谁都经受过。可那晚娘的拳头,比六月的日头,更厉害、毒辣——这是上代祖宗从现实生活中,用形象的比喻来概括晚娘的心狠手辣。说来实在可笑,在我跟着妈妈,迈进这个陌生的家前一刻,“晚娘”的拳头,对已悬在头顶的事实,一无所知,对“晚娘”是什么东西,毫无概念,只是跟在妈妈身后,想享受“结婚”热闹和快乐。当然,那“热闹和快乐”,像一缕烟,很快就消散了,即刻享用的是亲身经历,那“晚娘”——应该叫“晚爹”吧,他用拳头教育我,让我迅速理解那句古训的无比正确,领会什么叫毒辣。是这个家的主人,我的晚爹,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我幼小心灵里,强行刻上人生中最难以承受的屈辱。

  就在那“大喜”这天,外面还人声鼎沸,嬉笑之声不绝于耳,而我们三姐弟,却成了真正的孤儿。我们三个被遗弃了,谁也没来照看我们。我们都很想睡觉,曾哭着、喊着,想去找妈妈,却被一个陌生的老女人,用那双干瘪的手,粗暴地将我们推出来,还哑声地吼了一句:“拖油瓶,滚开些,不要在这里夹七夹八碍事!”我不知道“拖油瓶”的实际含义,可看她不友好的脸色,粗鲁的动作,我揣测,那一定是一句骂人的话。

  我们没能见到妈妈,也没有想出任何办法,躺到某个地方,让眼睛安静地合起来休息。我们三个蜷缩在一个屋角里,眼泪放肆地流淌,但都不敢发出声音,我们都知道,这里人地生疏,没有爷爷和奶奶,妈妈也被人抢走了……我们感到了无比的孤单、害怕,无能为力——我得向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轻轻地告诉一声,那时,我8岁,大弟鸿伟5岁,小弟鸿翔只有2岁多一点,就说3岁吧。我们谁都不能拿主意,我做姐姐的,也不能,尤其是在这么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哪一个善良的好心人,可怜可怜我们姐弟三人,安排我们一下,不要让我们三个在角落里掉眼泪,不停地发抖。小弟哭着,哭着,竟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这时,我竟对应该“大喜”的“结婚”,生出许多恨意来。这个“结婚”喜在哪里?我们姐弟三个,感到的只是冷落、孤单、心惊胆战,甚至痛苦不堪呢?我甚至这样想,妈妈的这个“喜事”,还不及爸爸的丧事。虽然,在送丧的路上,有许多不自由,但到山上之后,一有机会,比如,在鞭炮锣鼓齐鸣的时候,我和弟弟还能放肆地笑,放肆地跳,回家时,放肆地跑,只因为当时腿累,跑不动了。可今天的“喜事”,我们三个,丝毫的乐趣都没有经历过。我再三地在心里想,希望将来,妈妈再不要带我们姐弟,过这样的“大喜日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鸿伟抵挡不住瞌睡的进攻,也睡着了。我呢,虽然也万分想睡,可怀里依偎着两个弟弟,我只能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我一边打瞌睡,一边猛地惊醒,慌忙地抬起头。不一刻,又开始重复上述两个动作。

  正在这凄惘无奈之中,终于感觉到有人在拍我的脊背,叹息着说:“可伶的孩子,这样睡着了!”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抱起了鸿翔,拉起了我和鸿伟,跌跌撞撞跟着她,走进了一个房间。

  这一晚,我们姐弟三个,睡在一张床上。亏得小弟已经睡着了,安静地与我们睡在一起。是的,从出生到今天,从没一个晚上,离开过妈妈。要是鸿翔醒着,身边不见了妈妈的身影,不知他要如何样闹腾不休呢。

  次日早晨,我睁开眼的时候,能感觉到,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在窗边晃动。同时,我也看到,妈妈坐在床边。她挨个地抚摸着我们的头,眼眶里闪动着泪花。妈妈看我们都醒了,就催促我们起床。我能自己利索地穿衣服,鸿伟挣扎着也自己穿,妈妈帮着他整理,也很快穿好了衣裤,下了床。鸿翔是妈妈替他穿的。

  我们先到灶间洗了脸,然后,跟着妈妈到堂前间吃早饭。在未进堂前之前,妈妈再三关照说:“看见他,一定要叫伯伯。”妈妈特别叮嘱我,“莲莲,听到了呀?一定要为弟弟们带个好头,不要死硬头颈,要接受曹白家的教训。”我连连点头。

  在堂前靠左边,摆着一张八仙桌,在一张已掉了漆的木椅子上,坐着一个圆鼓鼓的男子,面前放着一只搪瓷杯,大概在喝茶。我忽然想到:这个人,像菩萨殿里的弥勒佛,肚子很大,脸很圆,嗨,真的太像了,只是脸上欠有大笑的神色。

  妈妈笑吟吟地迎上去,说:“浪浩,这就是我的三个孩子。快叫伯伯。”说着顺手拽了我一下,把我从梦想中拽醒了,我大声地喊:“伯伯,伯伯好!”我的两个弟弟,立即跟着我喊伯伯。

  那个妈妈叫“浪浩”的男人,连声说“好,好。我们来吃早饭。”他居然脸上有了笑形,这活脱脱真成了个弥勒佛了。他还站了起来,伸出双手,似乎是想接过妈妈手上的鸿翔。不料,鸿翔怕生,不接受他的好意,竟躲开他的手,把头靠在妈妈肩上,不肯抬起来。妈妈忙搭讪这说:“这小东西怕生,不知好歹。”妈妈轻轻地拍了一下鸿翔的屁股,以示惩戒。

  但看见“弥勒佛”的脸色有点变了,不快地回坐到椅子上,说:“看来,老话没有错,钉子要铁打,儿子要亲生。你看,晚儿子就是好不进去。”

  妈妈听了,也变了脸色。我听了,觉不出什么深意,却是感到早晨的阳光真好,与妈妈在一起,真开心。

  就这样,我们不高不兴,不悲不愁地过了一段时光,大概那个“弥勒佛”姓叶,我妈妈更多的是叫那男人为“叶浪浩”。初听,这个名字很豪气,听名字,就觉得,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可听多了,怎么觉得,妈妈口中叶浪浩、叶浪浩,一声又一声地叫,我的耳中听到的倒像是“野狼嚎”又“野狼嚎”呢?听那浪浩伯伯说话,确实像重敲破锣发出的声音,嘶哑、浑浊而响亮,是的,就是像野狼嚎叫的声音。我似乎发现新奇事,忽然兴奋起起来,心里大喊:我的伯伯是野狼嚎!我真不知道,这一发现,是值得高兴,还是应该悲哀。不过,没多久,我对自己的发现,也兴味索然了。主要原因,这野狼嚎叫般的声音,只是对我们三姐弟吼,就像小狗吠陌生人。我们听得太厌烦了。而且,我发现,他的那张脸,除了偶尔对妈妈笑一下,绝大部分时间像木头一样,是僵死的,给我们三姐弟看的,永远是板着无神色,对我们有深仇大恨似的脸。脸没有了笑影,越来越不像弥勒,一点也不像,是只野狼在嚎,真正野狼的嚎叫!似乎这样叫他,更合我的心意,也解气。虽然,我也听到过,村里不少人称这个浪浩伯伯为“武大矮子”,看他的身材,叫“武大矮子”也形象。可我心里仍要叫他“野狼嚎”,他天天吼我们,他就是一只狼。

  他对我们三姐妹日见厌烦,对我妈妈倒还不敢大声地吼,有几次,他正对我们吼,妈妈进来了,那吼声就小了下去。我听大人们闲说,连皇帝也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何况那些野男人,说天下的男人一个样,看见漂亮的女人,都流口水,拜倒在什么,什么……裙下的。似乎说得不错,那个吼声连连的野狼,村里人叫他“武大郎”,“四等残疾”的,见我妈妈怎能不流口水?我妈妈在叶村,是第一美人,现在这个村叫什么来着?反正村里人,一见我妈,都说:“浪浩的老婆真漂亮。”我妈妈只有二十几岁,能不漂亮吗?可我就是不明白,我妈嫁的,都是不健全的男人,爸爸只亮一只眼,曹白两只都是白眼,现在这个,身材畸形,五官不正,村人说是四等残疾。或许,这正合村人讲“红颜薄命”什么的。但愿我妈妈能镇得住这个“野狼嚎”,使我们三个小的,能少受点罪。

  说实在的,仅仅接受吼,我还能忍受;开初安排我干的事,我也能承受。就是从生产队里牵来一头牛,闲时,牵牛上山吃草,当地人叫“看牛”。农忙时,牛要去田间劳作,我得到田畈里割草,用来喂牛。野狼嚎伯伯说,不能每个人都吃“死饭”,我这么大了,应该帮大人干点事。大弟鸿伟,也分到事做,专门照看鸿翔,虽然,他自己也需要别人照看——这里有个原因,因为妈妈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大好事,要到公社农机厂上班了。我们三姐弟,必须自谋生路,或者自我照顾自己。我的生路就是看牛,鸿伟就是领好小弟。

  妈妈得了“大好事”,我们姐弟必分受点苦,似乎也合乎情理?

  你们只看到,我的野狼嚎伯伯身材不大好看,可他的脾气,是响当当,他一发作起来,生产队的人都怕他。何况,他还是大队“革生组”的成员,我们虽然不知道“革生组成员”是个什么官,只听自己说,“在大队里,有说句话的份,”怎把小小的生产队的人,看在眼里?当时,公社新建了一个乡镇企业,叫什么“农机厂”的,就在狼嚎伯伯村子不远的小镇上。到农机厂务工的名额,分给我们大队的,是每个生产队一名,由各生产队自行落实务工人员。在生产队讨论决定人选时,我的野狼嚎伯伯发了狠,说:“不管怎么说,这个名额,要给我老婆。如若不给,生产队不想再有安稳日子,”他指着队长的脸:“ 我说得出,做得出,你看着办吧。”一则,生产队的社员怕他是个“破脚骨”,逼急了,杀人放火的事,也会干出来。大家都看在眼里,在斗“走资派”——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时,他拳打脚踢,把书记当场打得吐血,村里人,哪个能忘得掉当时的情景?二是从实际情况看,当时,我伯伯野狼嚎的家庭负担,在生产队里算重了,给我妈妈去农机厂,也说得过去。

  生产队的讨论,最终冷了场,大家都默不作声,不发表意见。这实际上,是默认了,狼嚎伯伯的恶言恶语,起了作用,我的妈妈,也就是他的老婆,成了唯一的人选。

  大家明白了吧,这样好不容易得来的名额,当然不能错过,我们姐弟为这样的“好事”受点苦,大概是应该的。

  这里,得说一句,我妈毕竟只是个农妇,没有半点农机方面的技术,脸虽漂亮,但没有听说过,漂亮可以当技术用。因而也就找不到一个她合适的技术型岗位,于是,妈妈成了农机厂的一名炊事员。月薪每月20元 ,这在当时,生产队劳动,每天几毛钱,差点的生产队,一天的报酬,只够买一根冰棍。而且,生产队不是天天有活儿干的,闲着就连买一根冰棍的钱夜挣不到。因此,每月20元工资,实在很不错了,并且,每月都领现钱,哪像在生产队,每年到年底才结算分红。不过,话得说回来,妈妈已成单位里的人了,那里的工作毕竟不是享福。妈妈单位的管理方式很多,处处用条条框框,管得很死。一年到头,没有节假,星期日,也要看情况,择机休息。家遇特殊情况,也要请假,得到允许,才能准行。有时,还要加夜班,半夜三更才回来。这就苦了我们三个小的了,我们时时刻刻盼妈妈,可妈妈总像跟我们躲猫猫似的,难找到妈妈的身影,好些天,我们连妈妈的面也见不着——她回来晚,我们睡着了,一早,我们醒来,她已去上班。当然,妈妈也万分担心我们。一有机会,就再三逐一叮嘱。妈妈知道我贪玩,嘱咐我:“一定要牵紧牛绳,不要让牛糟蹋了庄稼;你自己也要小心,不要让牛给撞倒了。你是姐姐,凡事要听话,做样子给弟弟们看。”妈妈对我两个幼小的弟弟,更是万般不放心。当然比嘱咐我要更细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吩咐:不准到河里(就是浅河滩也不能去)、到水塘边玩水,不准到变压器底下乱爬乱摸,不能损坏了别人家的蔬菜庄稼,一定要照顾好弟弟,不能与人打架……如果等不到弟弟答应保证做到,妈妈的“不准”“不能”“一定”就没完没了。大弟鸿伟,其实是厌烦妈妈唠叨没完没了,就连连地答应好、好、好。妈妈虽听见了他们的应答,心里并不放心,只得一走三回头地离去。

  而那个浪浩伯伯,对我们却是非常简洁明了,开口就是乱吼乱嚷,一不合他的心,就甩我们几巴掌。他这种野蛮粗鲁的甩巴掌教育,并不能改变我们年幼贪玩的天性,闹出各种各样事来,才是正常的,什么事情都闹不出来,日夜猫在家里,天天活得风平浪静,像我们这么个岁数的人,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她是低能儿,是白痴。而我们姐弟三个,都是活泼好动,还带点儿顽皮的个性儿童,哪能不闹出一些让家长烦心的事来。

  18

  当然,我觉得,我比弟弟们“懂事”,稍稍懂得少做、或者不做使大人们不喜闹心的事。因此,我认定,首先挨巴掌的,肯定是我的两个弟弟。

  我们开始各自做大人分给的事。妈妈不是有规定,不准弟弟们到河里、水塘边玩水吗,那么,小沟、小坑里玩水、泥巴总可以吧。村前,多的是小水沟,还有大片的农田。他们一出门,就看到了,老天为他们准备好无数的天然玩具。你们可以想象,他们小两兄弟,会怎么样玩水、玩泥。他们看见一连串的小水洼,就立刻赶上前去,比赛谁踩得响,争先恐后的,兴致极高。噼噼地响了一通之后,你们一定可以想象,他们的鞋子和裤子,成什么样了。他们自己觉得,走起路来,鞋子里叽里咕噜的响着水声,裤管下端,淋淋漓漓地滴着水。当然,这点小麻烦,他们自然不屑一顾,并不影响他们玩的兴趣。他们玩水洼,使自己的鞋子和裤子稍有不适之后,还远不肯罢休,玩的方式,脑子里还储存着不少。他们首先发现,脚底下有许许多多可爱的烂泥。他们立即扑上去,看谁挖得快,挖得多。烂泥挖起来,放在石块上砸。砸着,砸着,就开始把污泥抹到对方的脸上,砸到对方身上了。很快,便成了激烈的混战,虽然鸿伟,已让了鸿翔许多,鸿翔仍然远远不是鸿伟的对手,很快,战争有了十分惊人的结果,看看鸿翔吧,除了眼珠黑闪黑闪地在动,其余,所有目击者,初一看,都以为站着不动的鸿翔,是泥塑艺人的雕像。即使十分仔细地看,鸿翔身上,除了泥,就是泥,不见脸上露出一点肉。

  尽管,在回家前,两兄弟,费了很大的劲,想处理一下衣服和脸上受污染的问题,结果呢,效果不是很理想。两人在小水沟里,互相帮忙,刮刮,搓搓,洗洗,终于把自己由一个泥塑,变成戏台上的奸臣大花脸。

  他们兄弟就以这样的一身装扮,前推后拥,嘻嘻哈哈地回到家。当然,万万不会去想,下一分钟,自己的笑脸,会换上一副哭脸。

  一踏进家门,野狼嚎伯伯首先看到,进来了两个大花脸,连天皇老子都不怕的浪浩伯伯,也小小地吃了一惊,很快就镇定而且发怒了,立即生气,并且大吼一声:“你们两个小讨债鬼,干么去了?成这副样子!”甩手就赐给两人各两个巴掌。两人都哭了,但都哭得糊里糊涂,好端端,又没与人打架,为何挨打了呢?

  妈妈回来后,野狼嚎伯伯故意把那些泥鞋、泥衣服,摔在妈妈面前,说:“这是你的宝贝儿子,今天的成果。”妈妈看了,又伤心,又生气,把两兄弟,结结实实地训了一顿,当然,妈妈绝对舍不得再打他们一顿。

  挨打受骂之后,两兄弟接受了教训。既然玩水玩泥都不允许,那么就去爬山、爬树,心里想:不把衣服和自己的脸,弄脏,就不会打我们了吧?两兄弟悄悄地咬了一阵耳朵,商量定当之后,一等我牵牛走了,他们兄弟俩,立即向山的方向行动。

  那后山离家很近,整个村子,就靠山而建的。推搡拉扯之间,两兄弟已走上了上山之路。

  这次,兄弟俩上山玩的路,是走对了。原来,到山上玩的小朋友很多,其中,还碰上了邻居家叫少南的小朋友。少南还提议,前面不远,有一片岗塌,到那边乗滑车去,非常有趣,他们是常常到那里去玩的。兄弟俩一听,立即心痒,当然非常乐意,雀跃地跟随他们,向那片岗塌地前进。

  “到了,就是这里。”少南说,他们是熟门熟路,说着,就向那片岗塌地奔过去。鸿伟兄弟俩,是初来届到,人地生疏,不免有些滞手碍脚。他们得观察一段时间,看少南他们怎么玩,如何动作,以便模仿。兄弟俩发现,这里确实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眼前的这座小山,不高,山面地势平缓,全山的土壤逞赭红色。大概土层较薄,山顶只生长着一些小杂树和草,没有大树。朝北有一个五十来米的坡,这就是小朋友们神往的岗塌。可能是长期雨水冲涮,自然分成三四米或四五米宽的畦块。整个坡面寸草不生,大概是长期风化,形成许许多多沙子粉末,覆盖在坡面上,那就给小朋友们带来了玩耍的天然工具。那坡面大都是百分之四五十度的倾斜面,陡一些坡面有百分之七八十度,那胆大的就喜欢滑那陡峭的,这更刺激,也更能考验裤子和屁股皮肤的牢度和韧性度。

  看,少南他们,都在“开滑车”了。他们呼喊着,在坡顶蠢蠢欲动,动作快捷的,已经一边喊叫,一边迅速向下滑。有几个年龄小的,还在观望,站在坡顶,蹲下身子,想学胆大者,立即飞流直下,却又不敢,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已滑到坡底,心里不免发痒,就选了坡面稍平缓的,也纷纷向下滑。

  两兄弟看着,鸿伟首先耐不住,也想跃跃欲试,但鸿翔毕竟年小,就关照说:“你在上面看着,我先去试试。我熟练了,再带你一起滑。”鸿翔虽然也万分向往跟着哥哥滑岗塌,但毕竟害怕,只得忍一忍,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先行动,享受乐趣了。

  那少南早已滑落在坡底,看鸿伟,虽选了较平缓的岗塌,做出要下滑的姿态,但还有些迟疑的样子,蹲着在原地不动。就大声地喊:“不要怕,你只要屁股着地,就不会摔倒。来,下来,我在下面接你。”

  鸿伟听他一说,信心倍增,立即就下滑。沙泥松软,又有坡度,人下滑的速度很快,鸿伟有少南的提示,觉得很管用。他一开始,就屁股着地,两只脚在前面开路,屁股成了重力定身锤,又有两只手做浆,把控方向,居然非常顺利地滑到坡底。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鸿伟急切地要实施第二次、第三次了。他也不要等人催促,立即就返回坡顶,比先前滑下的小伙伴,还要积极。

  鸿伟从坡边上绕过去,很快走到坡顶,立即就要实施第二次“开滑车”。鸿翔赶忙拽住鸿伟,说:“哥哥,我也要滑!”“不行”,鸿伟推开鸿翔说,“我也很害怕,等我再滑几次,熟练了,就带你滑。”鸿伟提议弟弟,叫鸿翔到坡边的岗塌上滑,那里安全。鸿伟确实说得不错,坡边的岗塌,总共也不足一二人高,再加上几乎没有坡度,无论怎么摔,只是在地上滚,摔不出大事。鸿翔无奈,只好到那边去——说是练滑,实际上,只是坐在地上,沓屁股而已。

  经过多次的屁股摩擦地面的实践,鸿伟有点洋洋得意,自以为已是一个滑岗塌的能手了,终于答应弟弟,要开始正式的“开滑车”实践了。 哥哥俨然似一个老师傅,再三地向弟弟传授滑岗塌的“技术”觉得教育得够明白了,就与弟弟并排蹲下,屁股踏踏实实地贴紧地面,而且手拉着手:预备起!两人开始下滑了。可是两人肩并肩,并不使下滑更稳定,恰恰相反,任何一方稍有慌乱,立即带动另一方加倍慌乱。鸿翔是第一次下滑,而且年纪又小,早拿捏不住,下滑一加速,早吓得哇哇乱叫。鸿伟对自己原本也缺乏信心,鸿翔一乱,鸿伟乱了心智,两人互相拉扯,互相碰撞,因在陡坡快速下滑中。屁股想坐稳,也万万不可能,两人哭喊着,一道跌到,翻滚而下。

  毕竟岗塌不高,三五下,就滚到坡底, 兄弟两停止喊叫,立即一咕噜爬起来,觉得好好的,只是鸿伟的手背稍微擦破一点皮,没有地方受伤, 虚惊一场而已。这一摔,丝毫没有摔掉两兄弟继续玩“开滑车”的兴趣。说实在的,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一种玩耍,有今天滑岗塌这样被吸引过。包括现在的跌到滚坡,也是一种味道,一种刺激,更激起了他们继续冒险的决心和兴致。

  兄弟俩立即又开始了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的反复尝试,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时间。在少南他们这些老玩客,已经纷纷提出,玩的时间太长,应该回家了。并且将提议变为行动,整理衣帽,开步走了,鸿伟兄弟俩,仍似有不舍,屁股粘在岗塌的沙尘上,不肯离开。看看只剩下他们两个,只得很扫兴的直起腰来。

  兄弟两下意识地发觉,屁股凉飕飕的,有点痛,顺手一摸,这才发现,遮住屁股的裤子上,有两个洞。看来,今天他们获得的成果是巨大的:两人的鞋底和前帮,都穿了洞,脚趾头蠢蠢欲动,在洞口边探头探脑,似乎想钻出来。在两人的眼里,更让他们两人都想取笑对方的是,他们发现,对方的屁股,都露出很大的两块肉来,闪着白光。他们觉得对方煞是可笑,笑嘻嘻地想摸对方白晃晃的屁股一把。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俩,还在以对方鞋上,裤子上的“缺口”为笑柄,不断地讥笑、或触摸那裸露部分,以求得更多的乐趣。

  在将近走到家门口的当儿,两兄弟才忽然想到安全问题,自己的某些部位,会不会遭突如其来诸如拳头、巴掌,或者专制的各类用具的击打?于是,两兄弟停下脚步,认认真真地审视了对方的脸,没有明显的泥巴沾染;再看看对方衣裤,也不见淋淋漓漓的水滴正在进行。两人身上,都没有留着上次玩水洼,玩泥巴,让浪浩伯伯厌烦的痕迹,大概不会再次挨打。至于鞋子、裤子上的洞,两人也商量妥当,鸿伟教育弟弟,务必统一口径,说是在山上玩,钻密林,又爬树,给树皮磨破、給刺条什么的扎破了——这与大人们厌烦的“讨债鬼”、“作孽”,是两回事。 这样说,或许会得到浪浩伯伯的谅解,避免一顿拳脚。于是,他俩有了这样的意念和自信,内心获得了稍许的安慰,让滑岗塌的留下的残余快感,继续保留到,迈进家门的这一刻。

  然而,他俩很快就提心吊胆了。他们完全摸不透那个伯伯的脾性,他脾气百变,任何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不声不响的,从来不与他们说笑,而且,一开口就吼,或者直接就动手,他们身上的任何部位,都曾经留下他的拳脚的痕迹。此刻,两兄弟的心,忽然害怕起来,是有来由的,走进这个门,清楚地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狼嚎伯伯,要不害怕,是多么地难。

  他俩在这幢黑洞洞的大房子里,小心翼翼、躲躲闪闪地行进,心想着,今天有好运,那个伯伯恐怕不在家,那就好了,我们就能躲过一劫。

  “站住,”他们的梦刚开始做,一个声音忽然传过来,是狼嚎伯伯无疑,他俩的心立即颤抖了。“这样躲躲闪闪的,想做贼,偷东西不成?过来!”狼嚎伯伯坐在那张八仙桌傍边,命令两个小东西过去。

  “老天啊,可怜可怜我们兄弟,不要让这个狼嚎伯伯看见那些个破洞!”鸿伟在心里祈祷着。世事却总是相反,你最不想要的,却往往最容易得到。他们还没走到浪浩伯伯跟前,狼嚎伯伯就发现了鞋帮上的破洞。他是老江湖,四十几年在这个村子长大,而且,也曾经年幼过,他顿时明白,他们干什么了。他立即再次命令:“把身子转过来!”——四眼洞!他这一锐利的发现,白花花的,更刺激着他的眼球,他立即大怒了。

  这下,“野狼”真的发威了,他根本不用问询,也不需听他们被“刺儿扎破裤子”的辩解,立即吼道“你们两个讨债鬼,是不是滑岗塌去了?”鸿伟还没把“不”字说出口,就连同鸿翔,被一把拽了过去,喝令两人双双跪下,又吼道:“把裤子褪到屁股下。”兄弟俩知道事情不妙,一边褪裤子,一边哭起来:“伯伯,饶了我们,今后再也不去滑岗塌了。”狼嚎伯伯可没有那么心软,能轻易地被几声小孩子的哭饶,而改变打人的坚定意志。狼嚎伯伯转身从墙上取下一把用竹梢捆扎成的刑具。这竹梢又细又韧,打起人来,能锲进你的皮肤,特别是像鸿伟、鸿翔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最难受这刑具带来刀割般的疼痛,对小孩确实最具警醒作用。

  看上去,这个野狼嚎伯伯,打起人来,像是一种享受,一种乐趣。他往往是越打越狠,越打越想打。而且,他总是一边打,一边像唱山歌似的骂着,用来助兴。狼嚎伯伯举着那把竹梢,兴致盎然地轮流在两兄弟的光屁股上着力。打几下,骂几声,“我叫你们再去讨野债!别人么,忙煞,你们么,闲得饭吃下,怕不会变屙;”“别人么,起早贪黑挣钱治家,你们么,日白青天游荡玩耍,故意弄破鞋子裤子败家。”狼嚎伯伯越骂越生气,越生气竹梢落下的次数越发密集,两兄弟的惨叫声,更加凄厉。“野狼嚎”的邻居,还有刚好路过的村民,驻足细听这阵阵惨叫声,心里不免戚戚然:“这个武大矮子,又在虐待他的两个晚儿子了,这么狠毒,总有一日,要天打煞,让雷电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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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我不得不说说我自己。我已经听说,弟弟们两次挨打的事,我非常担心和同情两个弟弟,对这个“野狼嚎”就非常痛恨,在心里一百次,一千次地骂“野狼嚎、野狼嚎、野狼嚎……因而,我对自己的看牛任务,更加小心,告诫自己,千万别让野狼嚎,找到打我的借口。

  不过,我要说实话,我还很爱看牛,因为牛对我很好,很和善,它比那个什么“伯伯”好多了。

  开初,我也很怕牛,它的一只脚,也比我这个人大,生怕一不小心摔倒了,它只要轻轻一脚,就能把我踩扁。我每次牵着它上山,都愁肠百结,万分小心地走,生怕像狼嚎伯伯一样,突然发毛,用角将我顶死了。我也怕牛突然跑了,寻不见了,这样的话,那个狼嚎伯伯肯定要打死我。因此,我和牛一上山,我总是紧紧地拽着牛绳不放。牛要自由地吃草,其实,我也想自由地玩,可我怕呀,不敢松开牛绳半步。这样,我总紧紧地牵着牛,牛也牵着我,——牛的力气大呀,在山上,更多的是牛牵着我,任由牛拉着我,满山地转。可过了一段时间,发现它,比我想象的,和善一百倍,比那个“伯伯”和善多了。牛也不断地抬头看我,眼睛里充满了慈祥,似乎在暗示我:不用怕,放开绳子,我不会跑的,你玩去吧。确实,它一次也没有给我发过脾气。而后,我不但放开了绳子,我可以摸摸它的头,扳扳它的角。他不但不生气,还会摇头甩尾巴,我高兴极了,我喜欢与它在一起,它似乎也喜欢我,有时我走远了,它就停止吃草,抬起头,朝着我,吭——的叫一声,似叫我不要离开它。我们之间,变得越来越亲密。它已视我为伙伴,我把它当它为玩伴。我常常去树林里摘来花草,编成各种花式,挂在它的牛角上,让它雄健中也显出美丽。我还捉弄它,有时把尾巴扎成短辫,有时在尾巴里缚上 茅草,加长它的尾巴。我在这样装扮它时,它也没有反抗,很顺从享受的样子。这样,我就更有胆子,变出各种花样来玩弄它。

  玩它够了,我又想学那些男孩子的模样,能骑到到它的背上去,那多好。可它是那么高大,我是这么矮小,尽管我作了多种努力,各种尝试,都没法爬到牛背上去。我抱着牛的头,真想为自己长不大而哭。忽然,我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被它的头抬悬了起来,离开了地面。它见我害怕,又赶紧低下头,把我放在地上。但它的头还低着,它的角仿佛在触碰我。我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是叫我通过它的牛角,爬上牛背。我高兴极了,立刻开始尝试。我的双手,先攀住牛的头颈,一只脚踏在牛角上。它竟然一点也没为难我,脚踏稳了,接着是,它缓缓地抬起头,一点一点地往上送,头几乎抬到与牛背齐平。这样,我轻松地爬上了牛背。

  它那背脊,宽阔得足够当我的床,我慢慢地在它平展光滑的脊背上,转过身来,把我的头朝向,与牛头一致。我一时躺下,一时坐起,在牛背山自如地玩耍。我长时间地呆在上面,看着牛不断地吃草,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柔情蜜意,实在太舒服了,我几乎不想下来,就在它的背脊上生活一辈子。

  后来,时间长了,牛似乎完全能理解我的意图,只要我一挨近牛边,它就把自己的角倾斜下来,供我踏用。我也能非常熟练地借用他的头和角,爬上它的脊背。我只要在下面玩累了,就会想到,赶紧爬上牛背去休息。

  这样,我由最初害怕看见这庞大的水牛,当然也厌恶看牛,到后来,我简直有点喜欢看牛了,晴天,与牛哥哥同享太阳的温暖,雨天,躲在大树下,同受风吹雨打。我一点也不感到痛苦,因为我爱牛,这牛也爱我,我与牛哥哥在一起,一点也没有受它欺负的烦恼。真的,至少,它确实不曾像野狼嚎伯伯老对我吹胡子瞪眼。

  一次,一个早上,妈妈上班去了,我也正要赶牛出去。那个浪浩伯伯叫住我,要我先去拔一篮子兔草回来,再去看牛。我哪能敢不听?虽然,我的心里,万分的不情愿。

  我拔草回来,牵牛出去,感到很疲倦。我到山上之后,选了一处草长得茂盛的地方,我就爬上牛背,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一则是在牛背上靠着,柔软温暖,实在太舒服,二来,我也太累了,一伏在牛背上,不知不觉,我竟然迷迷糊糊地在牛背上睡着了。

  牛是动物,嘴吃草带动着全身在动,它又要不断变换吃草的地方,四只脚,当然要不断跟着嘴巴移动。还有,牛也有被其他生物骚扰的可能,身体的躁动,会更激烈些。这些,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只香甜地睡我的觉。而危险,就在我在牛背上睡着的那刻起,慢慢地滋生,我哪里会想到呢。

  或许,我的命该有这一劫。牛正安详地吃着草,可是,无数的牛虻、苍蝇之类,围在它的身上,甚至头上的眼角部位,叮住乱咬 。这些小虫子的折磨,使老牛忍无可忍,它猛的一甩头,又全身抖擞了一下,它要赶走这些可恶牛虻、苍蝇! 可老牛这下意识的抖动,把毫无防备的我 ,从牛背上抖落下来 。扑的一声钝响,我掉在地上,我惊醒过来的同时,感到大腿剧烈的疼痛。我想站起来,可身不由己,我的腿站不起来了 ,放声大哭起来。这下,老牛仿佛意识到自己已闯下了大祸。我躺在地上哭,它放弃了吃草,走到我身边,慌了神。分明能看到,它的眼睛里,被泪水罩着,它不断用嘴巴拱着我,有时还伸出舌头添,似在哄我、安慰我,叫我原谅它,赶快起来。

  可我的腿太疼了,哪怕想稍稍移动一下的意图,更使我痛得发疯,我越发哭得响亮了。

  我下意识的想到妈妈,就情不自禁地大喊:“妈妈,妈妈……”

  就在不远处,与我差不多大小一群孩子,正在追逐玩耍,听到凄厉的哭声,就循声赶来。他们看到我躺在地上,问我出什么事了?我哭着说,我从牛背上摔下来,腿疼。他们几个赶紧围上来,想扶我起来。我更加大声地喊痛。有一个稍大一点叫华明的说:“怕是大腿跌断了。怎么办,我们几个人抬她下去?”几个小伙伴正在商量对策,准备动手,将我抬下去。这时,小南也跑过来,见我摔伤了,忙说,“别乱动,我爸爸就前面地里劳动,我就去叫他来,背莲莲到医院里去。”

  小南说着,就跑开去叫他爸爸了。华明说:“那我去告知莲莲的爸爸,说莲莲受伤了。”我连忙大叫:“别去告诉浪浩伯伯,他知道了会打我的。”华明说:“怎么会?你脚都跌断了,不会打你的,心疼都来不及呢。”“不,不要去叫他来,”我坚决地说,“他与你们的父母不一样,他看到我这个样子,真的会打我的。”

  小南的爸爸很快就赶到了。他二话没说,就抱起我,飞快地下山。又回头关照小南,“莫忘了,将莲莲看的牛牵回家。”

  被小南的父亲抱着,感受很温暖,实在很享受,好像那条腿,也不怎么疼了。这么多日子来,我多么渴望能得爸爸的关爱,可一直只是在梦里。此刻,仿佛爸爸活过来了,躺在爸爸的怀里,正是我日思夜想的,爸爸,你在哪里?

  我躺在医院里,迷迷糊糊地听到妈妈的抽泣声,还有那个狼嚎伯伯的嚎叫声。妈妈一边哭,一边说,“莲莲一跌断了腿,你说句人话好不好?你还要她怎么样?”听野狼嚎恨恨地说:“你的那几个子女,确实都是狗杂种,没一个叫人省心的。坐吃皇粮不算,还不断地坏钞票败家。”妈妈说:“莲莲这么大一点年纪,你就叫她去看牛,能不出事吗?要怨,就要怨你这么狠心,不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爱,如果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会这做、这样说吗?”“你放屁,你带来了这么一班拖油瓶,个个只会像小鸟一样,张开嘴巴吃,一家人只能喝西北风。你的女儿十来岁了,叫她看一头牛,也委屈她了?”妈妈说:“不委屈,还不行么?她不是照你的意思去做了?问题是,现在她出事了,不该再这样骂她呀。”妈妈这样说,狼嚎伯伯似乎更生气了:“你不说还罢,一说,我越发恼了。叫你女儿看牛,是想轻松地挣点工分,好减轻点负担,她倒好,工分没挣到,却住到医院里来丢钞票,你自己说,我是不是倒十八辈霉了?”

  我悄悄地把自己的眼睛裂开一条缝,想偷偷地看看在医院里大喊大叫的凶神恶煞。不料被妈妈发现了,对怒吼着的野狼嚎说:“你不会把声音说小点?大喊大叫的,你看,把莲莲都吓醒了。”那野狼嚎声音反而更响亮:“吓醒?又怎么样,骂她,是迁就她,我还真想打她一顿。好活不活,却偏偏死到牛背顶去,怎么只跌断一条腿,索性跌死算了!”

  我听了,心里在说,应该叫牛大哥帮我,把这个野狼嚎顶个半死,叫他跪在地上讨饶:老牛老牛,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欺负小莲莲了……

  妈妈也生了气:“浪浩,你怎么说话?越来越不像人话了。难道,晚爹真的对我的女儿,半点感情都没有?”

  晚爹说:“招凤你不要说无用的空话了。好话人人会说,说说有卵用?真生活是,你女儿躺在床上,要拿出真金白银,到哪里拿去?你想过吗?”妈妈说:“不管怎么困难,莲莲的腿一定要治好,她还那么年轻,现在,她腿断了,你不总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医治了,让她今后成了翘脚?”野狼嚎说:“我的意思,不一定要住在医院里花钱,民间医治腿伤的土药、土方很多,住到自己家里,也可以医的。我们自己去请教本地郎中,敷草药,喝中药,也会好的。”野狼嚎煞有介事地说。妈妈急了,说:“不行,不行,那些土方、草药,医治一些伤筋动骨的小毛病,有效果。现在,莲莲是断了大腿,没有医院医生,哪里容易好得了?”野狼嚎说:“你没有去试过,怎么知道草药医治不了?先回家试试,实在不行,再来医院。”“这样不好,时间长了,等落下病根,再来医院,不是迟了?行,还是不行,也得问一下医生。”

  妈妈的坚持,使野狼嚎勃然大怒,说:“这不行,那不行,那你来付钱,反正,我是交不出医疗费!”说着,就转过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妈妈气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地只说一句话,“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

  野狼嚎走远了,我的心好像轻松起来,没有因他走了而生气地感觉。我不想他待着,不想听他没完没了的责怪,不想看到他那张猪肚模样的脸。有妈妈在,就够了,有妈妈陪伴真好。平时,很少有机会见着妈妈,更没有机会与妈妈撒娇。真的,我身子有点喜欢住在医院里了。在医院里,我可以不时地抚摸着洁白的床单,看着和善、亲切的医生来来往往,还不时地来嘘寒问暖,询问我感觉好些了没有。当然,更有亲爱的妈妈,时时刻刻在我身边,我常常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妈妈不放。这种感觉实在好,有时,我甚至想,我庆幸牛哥哥帮我摔了一跤,让我享受这般的亲近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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