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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尖别传

江凤鸣 2012-10-4 18:47 4516
  一
  很多年前,那时还没有火车、飞机和轮船,长江上也没有桥梁相连。江南的百姓出行要么乘船,要么就靠两只脚在大地上丈量。江南是个水乡泽国,小桥流水连着河塘驳岸,就是官府出门,也是水上行舟,岸上坐轿。很少看到高骡大马,就是毛驴也没有。偶尔能看见一辆、两辆的老牛车,那也是个稀罕。江南没有黄牛,土生土长的水牛,惯于耕田却不善拉车。所以俗话说:北方利车马,南人善舟楫。不过,到了冬天,水上行船不便,百姓出门就全要靠脚上的功夫了。
  这年的冬天,江南好大的雪,把苏州、常州两府的地面冻了个严严实实。江边的渔翁说,活了八十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西北风呼啸着卷起雪花,在田野、河塘、村庄间横扫,碗口粗的樟树、水杉树枝被刮断,塘畔河边上的小船被掀翻。雪在穷人的茅草屋顶上飞舞,风在大户人家的天井里旋转,风雪交错着狂荡撒野,怪声地咆哮怒号,把官府银库的大门吹得咣当、咣当的震响。苏州古城,在漫天弥漫的雪雾风烟里,变成了一片银灰的世界。
  外边风雪连天、天寒地冻。苏州知府的后院,却是温暖如春。知府大人早早退了厅堂,和夫人蜷缩在丝绸被窝里,挨着熊熊炭火,紧一口、慢一口地吸着大烟。床的对面,一位细眉细眼的姑娘,坐在四脚圆凳上,正嗲声嗲气的弹唱着评弹。这回评书叫做《窦娥冤》。那女子启开樱桃小口唱到:“大人你明如镜,清似水,照妾身肝胆虚实……”一曲未了,嘭咚一声,大门被撞开,连风加雪的闯进两个捕快,人未进,声已到:“报告大人,不好了,银库被盗啦。”只这一声喊,把知府大人惊得差点掉下床来。
  库银乃是国款,库银丢失,不仅掌管银库的官员要受重责,就是知府大人也难逃其咎。轻者处分,重者杀头。知府大人不敢怠慢,一面派人查案、一面令捕快寻踪去追。
  捕快们经过勘察,发现盗贼是从紧邻官府的一大户人家的阴沟洞爬入银库的。他们从府库的后墙下发现了一串雪地上的脚印。他们判断盗贼可能是一个人,于是寻踪连夜直追。漆黑的雪夜,寒风凛冽,广袤的原野上没有一个行人。捕快们点了灯笼火把,一边辨识脚印,一边顶风冒雪,向前追寻,跑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已经到了常州府无锡县南门。此时,天已大亮,城门大开,从苏州一路追寻的脚印,已经混杂在城里数不清的脚印里。捕快们懊恼地叹一声:“这厮轻功了得,跑得好快。”他们回过头去,再次辨认脚印。却发现,这一夜追来的脚印,却是从无锡向苏州走去的脚印,并无从苏州逃来无锡的脚印。
  捕快们无功而返,知道遇到了高人,悻悻地回府城交差。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一个人携了这许多的银两,如何还能跑得飞快。知府大人不肯善甘罢休,一面大骂捕快们笨蛋,一面布置了暗探四处巡查,折腾了两个月,也没弄出来个明细。原本想下个牒文请常州府协同办案,可又怕此事被皇上知道了问罪,没有办法,只好抓了两个地方上的小混混屈打成招。自己和属下的一班官员,偷偷地自挖腰包来赔付皇上的银库国款。事后,知府大人又把那晚唱评弹的女子捉来一顿暴揍,“妈的,窦娥冤,窦娥冤,老子硬是比窦娥还要冤。你看这雪下的,我的老天爷啊!”
  知府大人气得吐血。他对天发誓:“此贼不除,我誓不为人!”
  二
  风雪夜,盗窃苏州知府库银的蟊贼叫做陈阿尖,他是常州府无锡县北河塘陈斗板巷人。生的面皮白净,眉清目秀。身高五尺,身手矫捷。不仅功夫好,脑袋也灵活。只是从小好吃懒做,专以盗窃为生。
  那一夜,陈阿尖窜进银库,盗得银两,却并未随身携带。他把这些银子藏到了城隍庙门前的旗杆刁斗里。夜间漫天飘雪,陈阿尖怕事情败露,捕快寻踪追击,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倒穿了蒲鞋,一路从苏州逃回无锡。到南门时,天刚微明。他就到跨塘桥去吃豆浆,吃完豆浆,他顺手偷了豆浆铺的广勺,并有意让老板看见。于是被铺里的伙计扭送到了县衙。天亮了,苏州追来的捕快也到了。他们晚到一步,只能望着眼前杂乱的脚印空叹气。事后,陈阿尖被衙门里打了两板子屁股,推了出来。
  他等到风声过去后,在一个夜里,悄悄把银两从苏州装船运了回来。把那些五十一锭的皇家官银,熔化成碎银子,慢慢享用。这个蟊贼真的是胆大心细,心思缜密。
  陈阿尖的爹是个专做水车斗板的木匠。江南种稻养鱼,水车是必不可少的设施。因此,陈阿尖幼时,家境还算过得去。爹娘两个只生养了这么个独苗儿。阿尖又人小胆大,天资聪明,眼睛尖,嘴儿甜,格外的讨两口儿欢喜。可惜,好景不长,阿尖四五岁上,爹得了重病,时间不长就死了。爹死了,阿尖由娘独自抚养,寡妇养儿子,格外的娇宠。到了读书的年龄,也不要他识字,任由他每日里在村巷里疯跑游玩。
  这一天,阿尖正在巷子里游荡,忽听得有卖咸鱼的货郎在喊街:“海鱼、河鱼、大鱼小鱼,任你挑。虾蟹鳗鳖由你选。客官来,满意归,无须寒江去钓雪。”
  卖咸鱼的货郎在巷口歇了挑担,村上不少人围上去,与货郎讨价还价。阿尖人小鬼大,看见那咸鮝鱼,馋得直流口水,自从爹爹死去,他已经有好几年没尝到这鱼鲜了。他的两只小眼,一直盯着那条咸鮝鱼打转。终于,他乘着人多杂乱,迅速地摸了一条咸鮝鱼,贴在墙上,用自己的后背紧紧靠住。毕竟是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第一次做坏事,手里虽然拿了几根稻草假装玩耍,可心里却像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地嘭嘭乱跳。
  货郎与村人们做成了几笔生意,挑着担子走远了。阿尖看看人们都走散了,一溜烟拎着偷来的鱼炮回了家。
  阿尖到家时,阿尖娘正在准备烧火煮饭。看见儿子手里拎了好大一条咸鮝鱼,就瞪了眼问:“阿尖,手里的鱼哪来的?”
  阿尖怕娘责骂,提心吊胆地不敢正面回答:“娘,我好馋,我想吃咸鮝鱼。自从爹爹……”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娘问你呢,这鱼是谁送给你的?”阿尖娘又追问了一句。
  “娘,咱家这么穷,没谁送给我,是我偷的。”毕竟是个小孩子,不会谁瞎话,被娘一追问,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咸鮝鱼的由来。
  阿尖说完,两腿发颤,等着娘过来打他屁股。却不料娘不但没有责怪他,还夸赞他说:“阿尖啊,你好聪明啊,以后可要当心点。”
  阿尖提到嗓子眼的心,又回到了原处。他从惊恐中醒过盹来:哦,原来偷东西不是大错,只要当心点就不碍事。
  此时,阿尖又听到娘叹息说:“阿尖啊,我给你弄个油煎鲞鱼吧,我也好久没有尝鲜了,只是家里一滴油也没了,这可怎么好啊。”
  阿尖说:“娘,你别愁,阿尖这就给你弄油去。”
  阿尖娘拿了个油瓶,给了他三个铜板。阿尖说:“娘,这钱你留着慢慢用。”说着他从娘纺车的棉条中抽出一根,在手里团成两个棉球。飞也似的跑到了街上。阿尖娘望着儿子的背影咕哝了一句:“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阿尖走到街巷上,把手里的连个棉球上下舞弄着,他把它们上下抛丢着玩耍,走到一家酱园槽坊,看见人家门口有口大油缸,装做不留神,将棉球一起丢进了油缸里。
  “没长眼啊,小赤佬。什么东西丢进了油缸里?”店里的伙计大声斥骂。
  “阿哥啊,对不起,别生气,是我错了,我替你捞起。”阿尖一边假装赔礼道歉,一边迅速捞了棉球跑回家里。
  “娘,油来了。”阿尖把手里的棉球往锅里一挤。
  “哎呦呦,我的好儿子。这么多油啊。今晚煎鱼的油绰绰有余。你真是聪明啊。”阿尖娘,一边夸着儿子一边开始煎鱼。一会儿鱼煎熟了,她爆了姜丝,加了甜面酱,烹上料酒、糖、醋,用了小火焖到酥烂。鱼的香味,一会儿就飘满了整个房间。这顿晚餐,娘俩吃得好香啊。
  吃完了晚饭。阿尖娘把儿子搂在怀里。像往常一样,解开胸襟,掏出硕大的乳房,让儿子在乳头上吸允。虽然早就没了奶汤,但这却是母子俩每日习惯做的事。阿尖娘,一边看着儿子吸允,一边轻抚着儿子的头,深情地自言自语:“儿子长大了,有出息了。”
  三
  陈阿尖在娘亲的娇纵下,贼胆越来越大。小到偷鸡摸狗,大到金银珠宝,只要是值钱的见什么都偷。与别的盗贼老是胆战心惊,望风即逃不同,陈阿尖的心理素质出奇得好。
  夏日里的一天,白日里,他躺在水杉树下,伴着蝉鸣美美地睡了一大觉,养足了精神。晚上,他到一家杂货店行窃。他看准了老板一只半人高的铁皮包角的大木箱里有银两,就偷偷钻了进去。不料老板盘完了货,算好了帐,将箱盖抬起个缝隙,将一大把铜钱往箱子里一丢,咔哒一声把箱子锁上了。老板乘了会儿凉,喝了壶茶,撒了泡尿,上楼睡觉去了。
  阿尖蹲在箱子里,又闷又热。想着这样时间长了,非得给闷死不可。他想了一想,一股坏水,流进心窝。自己不由的先吃吃地笑了。他先把裤腰带解了下来,把箱子里的铜钱穿成了串,挂在脖子上,然后索性把裤子也脱了下来,扎了裤腿,把摸到的值钱东西往里面装。装好了,他把盘在头上的辫子解开来,让头发披散开来,然后往手心吐了几口唾沫,蘸了箱底的灰土往脸上涂抹。这一切做好,他开始学老鼠啃吃东西,弄得箱子嗦嗦地响,又学老鼠打架,吱吱地叫。老板在睡梦中醒来,以为是老鼠作怪,就下得楼来,对着箱子拍了两拍。声音立刻不响了。老板走上楼梯,刚要躺下,箱子里的老鼠又开始作怪,老板只好再下楼,对着箱子又拍了两拍。这次老板还没有走上楼,就听得箱子里老鼠又开始作怪。老板一气之下,便索性拿了钥匙,将箱子打开,要来捉老鼠。不料,突然间一个披头散发的黑鬼突然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只见他赤身裸体,手里还拿着两条人腿。老板被这突然一惊,当场吓得昏了过去。阿尖趁机一溜烟跑远了。
  这一会儿差点失手被捉,阿尖自己也是吓得不轻。他一口气跑回家,赶紧的关了门,背靠着门呆了好大一会儿,心还嘭嘭地跳个不停。他摸黑进了娘的房间,一把掀开娘的襟怀,一手扯着娘亲一只乳房,在娘亲的乳头上使劲地吸允起来。娘从睡梦里惊醒,抽了他一个巴掌。阿尖松开乳头,颤巍巍地说:“娘啊,别打,是我阿尖。我好怕。”
  阿尖娘睡眼惺忪地看了儿子一眼,推了儿子一把,收回乳房。对儿子说:“回自己房里睡去吧。”
  阿尖没有动,他说:“娘,我怕。”
  阿尖娘没说话,把儿子搂在怀里。让他吸着乳房,娘俩一起睡着了。
  阿尖在村巷里和邻近村庄不断偷摸作案,名气越来越大。做贼那有不失手的?有一回偷邻村的水牛去卖,被村里的员外捉住了,将他绑在树上,用蘸了水的细柳条儿狠命的抽,疼的他杀猪一般的嚎叫,一叠声的求饶。老员外那里肯住手,四邻里村人多受他偷摸祸害,也都说不能轻饶了他,纷纷拿起柳条儿抽他,不大工夫,阿尖就嚎叫着昏死过去了。众人这才住了手,一起把他抬起来,噗通一声扔进旁边的梁溪河里。看他一下子沉了底,众人说了声:这下总算除了个祸害。一哄散了。
  阿尖命大,没死。他被扔进河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从小在河边塘畔长大,江南的孩子都有一身好水性。他听到人们散了,悄悄潜水到对岸水杉林边上了岸。家是不敢回了,也不敢偷了。饥肠辘辘的阿尖在太湖岸边上的山丘里徘徊了一天。最终,他走进了一座寺庙。
  这庙里香火不旺,只有一位习武的老和尚。老和尚望着这个浑身鞭痕的十二岁少年,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他。
  从此,阿尖白天随了师傅在庙里打坐念经,晚上习武练功。小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如何写画,全靠大人调教。老话说:跟贼学偷,跟丐学讨。老和尚慈善如父,对阿尖的功课严加督促。平常日子,师徒二人靠了庙里香火,信徒施舍,说不上好吃好喝,却也温饱有余。在老和尚的调教下,陈阿尖一颗贼心,渐渐平伏下来。
  师傅教他练的是一门轻功。这功夫,先在地上挖两个洞,腿上绑了沙袋,向上跳,跳到洞外。跳了几个月后,师傅要他在腿上绑了铁块,站在洞里,使用腰部的力量,奋力跳到洞外。这样,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洞越来越深,铁块越来越重,四五年下来,卸下负重,阿尖已经能蹦到七、八米的高度。轻功炼成,师傅又教他练习壁虎游和梅花桩。这壁虎游,又名爬壁功。擅此术者,能以背贴墙,用肘肿之力,在墙面行动,上下左右,悉随意旨,状似壁虎之游行墙上。这梅花桩更是了得,师傅传给阿尖一首歌诀曰:“混沌初开天地分,梅花武当共相存。开天辟地治世界,留下山川和树林。”阿尖原本聪慧,经过十年苦练,终于练成了一身飞檐走壁的轻功,那矫健身手,甚至超过了师傅。
  这一日,老和尚把阿尖叫到身边,将衣钵交付给他。对他说道:“佛祖已向我招唤,我就要去西方极乐世界。你跟了我这些年,要继承佛家衣钵,一心向善,切不可作恶。一日作恶,苦海无边。”不上一个时辰,老和尚坐化了。
  老和尚死后,阿尖在庙里苦守了两年。终于受不了孤灯枯坐的寂寞,在一个黄昏,关了庙门,换了俗装,悄悄下了山。
  离开山上的破庙,陈阿尖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北河塘陈斗板巷。当年的懵懂少年,长成了魁梧健壮的大汉。娘亲见了一阵惊喜。扑簌簌的泪花儿流了满脸。阿尖看了看老娘,脸上已是沟壑纵横,两鬓已染上白霜。阿尖望了望自家的破茅屋,家徒四壁。只剩下一张床,一座破锅台。
  “儿啊,娘亲以为你被打死了。这些年你去了哪啊?”老娘一把将阿尖搂进怀里。
  “娘啊,儿在外边学了本事,从此不让你再过苦日子。”阿尖也流了泪。
  晚上,阿尖像小时候一样,掀开了老娘的胸襟,掏出老娘不再饱满的乳房,对着乳头,吸允起来。吸允了一个,又换另一个,他要把这十几年的缺憾,都补偿回来。
  阿尖刚回家时,还算本分,教授村里几个小小孩童,练拳习武,将就着过日子。可时间一长,无人管教,加上老娘的娇纵,时间一长,渐渐地又萌生了贼意,再不肯清汤寡水的过安顿的日子。
  有了本事的陈阿尖,重操旧业。能够飞檐走壁的陈阿尖,作案手段越来越高明,做下的案子也越来越大。不过,现在他吸取了少年时的教训,恪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从不在自家村巷作案,也从不碰周边村庄。他也从不把赃物带回家,都是在外地变卖成钱款。他也很少在家里过夜,因为他过的原本就是夜生活。
  他不事生产,游手好闲,但家里却盖起了两层砖瓦小楼,生活也越来越阔绰。他的老娘也开始穿红戴绿,头上有了银饰,手上戴了玉镯。阿尖丢却了和尚道行,忙着偷家盗舍。阿尖娘却开始每天敲打木鱼,吃斋念佛,忙着施舍。她出钱为村巷修了条石板路,村民们下雨不在怕土路的泥泞。她捐钱修了两座小桥,村人们上城可以少弯不少的路。平时谁家有个三病两灾的,阿尖娘也都去施舍两个小钱。因此,看着陈家生活越来越阔绰,村人们知道是来路不正,却谁也懒得去管这些。有时候,城里衙门里的捕快进村,村人们还偷偷的为陈家通风报信。就是保正、甲长、牌头等村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常常到陈家喝酒吃茶与阿尖称兄道弟。只是后来村里来的陌生人越来越多,捕快衙役常常出现在村口街尾,渐渐引起陈阿尖的警觉。他晓得家乡是蹲不住了,决定远走他乡,另谋出路。
  四
  转眼又到了夏天。陈阿尖夜行日伏,一路走一路偷,不一日到了浙江海盐。海盐城属嘉兴府,位于浙江省北部富庶的杭嘉湖平原。秦始皇时置海盐县,历史悠久,素以“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礼仪之邦”著称于太湖南岸。
  这海盐城里有个大户陈员外,几代人经营海盐,人称金银满屯,富可敌国。陈阿尖经过几番踩点,决定向老员外“借点”金银财宝用用。
  这陈员外也不是一般富户人家,为了防范盗贼等不法之徒,贪图钱财,铤而走险,家里不但人人练功习武,还养了一队人马看家护院。陈家的高墙深院也比一般人家不同,围墙高达一丈二。
  这一夜,乱云飞渡,月昏星暗。陈阿尖身背钢刀,运动轻功,一跃上了陈家围墙外的一棵百年老银杏,然后顺着树枝轻轻滑落到墙头上,施展壁虎游,用肚皮贴紧墙壁,四肢并用,悄然滑落。落地后,陈阿尖静静的观察了一会儿,向远处投了块石头,听听没有动静,根据踩点所得,直奔陈员外家的珍宝楼。
  珍宝楼上挂着一盏红灯笼,在微风中忽忽闪闪的若明若暗。陈阿尖一扭腰肢,上了第一层楼,隔窗一望,里边都是些粗使家具。于是运用壁虎游,手脚齐动,贴壁攀升,上了第二层楼。他从墙上下来,刚要进入楼内,忽听得楼檐上似乎有猫步移动。“不好。”阿尖心下一惊,他知道今晚要坏事,遇到了轻功高手。他刚想往暗处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两丈高的檐尖上,“呼”的一声跳下个人来,一个箭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阿尖还没回过神来,一根长棍已经迎面劈下。他慌了手脚,赶紧用刀来架。对方又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胯下。好在阿尖练过梅花桩,一个虎跳,在三步外站牢。对方一个“猴子探月”,棍起人到。阿尖手疾眼快,挺刀相迎。对方以棍撑地,身体跃起,一脚将阿尖的钢刀踹飞。阿尖一惊,返身就逃,不料对方弃棍合掌,一记“推窗望月”,就势将阿尖打翻在地,接着一只脚踏在阿尖头上。阿尖挣扎着想起来,却觉得头上有千钧之力,动弹不得。
  “捉住个贼人,块取火来。”阿尖听了却是个女音。
  阿尖惶恐之间,突然楼门大开,呼啦啦一排火把涌来,把天地照得如同白昼。那女子对着阿尖的肚皮踢了一脚,低喝一声:“蟊贼,爬起来!”阿尖颤颤巍巍爬起来,抬眼一望,眼前这女子,蛾眉凤眼,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她身后举着火把的全是清一色十四五岁的婢女丫环。阿尖不禁一声长叹:“想不到我陈阿尖十年苦练,竟栽在一个小女娃的脚下。”
  陈阿尖原本是个惯走江湖的贼人,一阵惊慌后,慢慢镇定下来。听丫环们唤那女娃四姐,知道是陈员外的四小姐。便装出一副可怜相来,对着四小姐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拉出哭声求饶到:“姐姐饶命,姐姐饶命。小可姓陈,每日里难得温饱,只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干些个偷鸡摸狗的勾当,下次再也不敢了。”
  四小姐寻思这贼竟然也姓陈,想来他也没有盗得什么东西,不若审他一审,放了算了。于是大声问道:“你既然进得我家的高墙大院,上得我家的珍宝楼,想来身上也有些功夫,快快老实招来。说得好本小姐绕你狗命一条,若敢胡言乱语,惹恼了本小姐,定叫你皮开肉绽,然后送官定你死罪。”
  阿尖听得此话,知道难以相瞒,只好诺诺而言:“小人少时,练过几日轻功。”
  四小姐听了,微微一笑。“好,好,小哥哥,妹子我素来最敬重的就是练功习武之人,哥哥既然练过轻功,就让小妹见识见识可好?”
  阿尖低了头,装得十分可怜:“小姐在上,小的不敢。”
  四小姐咯咯一笑:“小哥哥,你的功夫,我刚才已经领教。你不妨给我们大家表演一番。若真是功夫了得,我不但不送你见官,还会重重的送你一笔盘缠,只是回到家乡不要再干这勾当就是了,你看如何?”
  不等阿尖回答,四小姐对着一位绿衣丫环招呼一声:“拖只装米用的竹筐来。”
  丫环立马拖来一只大竹框,平放地上,只见那竹筐高一丈,直径八尺,框沿有一公分多点。四小姐对阿尖点下头,一手指框,不容置疑地道:“小哥哥请上,我倒要看看你走得几圈。”
  陈阿尖对着四小姐拱拱拳,说了声:“见笑。”腰中发力,一跃而上,稳稳的站在框沿上,然后展平双臂,摇摇晃晃地踩着框沿走了起来。他走了一圈又一圈,开始慢,后来逐渐加快,走到二十圈的时候,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每走个五六十步,就要停下来,调整平衡。这样又走了个十几圈,就感到腰酸背痛,体力不支,阿尖开始像老鸭子般在框沿上摇摆。好不容易挪到五十圈,实在没了力气,只好从框上翻下,一屁股跌在地上,大口的喘粗气。
  四小姐见到阿尖不过如此功夫,把粉脸拉下,撇了撇樱桃小嘴:“就你这点功夫,也敢到我家珍宝楼盗宝?睁大了你的狗眼,看看我家使唤丫头的手段!”说罢一扬手,六七个丫环一起飞身上了竹筐,她们快步如飞,个个身轻似燕,一会儿功夫就你追我赶的跑完了一百圈。阿尖看她们依旧是脸不红,气不喘,嬉笑着在上面追逐。
  阿尖见此情况,知道对方功夫确实了得,再待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于是趁着这些丫环们玩的兴高采烈,四面一望,看到身后不远处有扇开着的花窗,他暗暗移动脚步,见得离着窗近,一个“鹞子翻身”,嗖的一声,窜出窗外,然后就地一滚,爬起来后,不顾一切,几个腾跃,已窜出了陈家大院。这时候,只听得后边四小姐一声喊:“小哥哥,难道你连盘缠也不要了么?”话落物到,陈阿尖只觉得右臂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阿尖也顾不得捡那砸过来的重物,拼了命向前逃去。一口气跑出十多里地,这才回过头来望了一望,后边并无一人追赶。
  阿尖不敢松懈,星夜赶路,不几日就逃回老家北河塘陈斗板巷。一只被击中的右臂,疼痛难忍,脱下衣服看时,那胳臂已肿的碗口般粗,里边还裹着层脓水。阿尖那老娘见了,不由得心痛垂泪。赶紧找医生来治疗,足足半年才算痊愈。
  吃了这个大亏,陈阿尖终于悟出些道理。师傅说过:一日作恶,苦海无边。强中更有强中手,只凭自己这点本事,就想肆无忌惮的捞世界,早晚得出事。于是他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窝了两年,没敢出去做案。
  只是一件事儿不曾忘,每日晚间,撩开老娘的胸襟,吸允那早就没了奶水的奶子。
  五
  要说狗改不了吃屎,这老话真得不错。陈阿尖在家里养好伤,原本应该吸取教训。可他自小游手好闲,吃不得苦,哪里受得了乡间劳作。因此,依旧的吃喝嫖赌,寻欢作乐,渐渐地坐吃山空,生活重又窘困起来。
  暮春时节,他只得别了老娘,一路往太湖对岸的嘉兴府行去。他重操旧业,一路行窃。
  这一日正是春暖花开,天上飘着牛毛细雨。陈阿尖吹着柳哨走在田间小路上,忽然间,他看到地上有一串小脚印儿,每个脚印的脚后跟上,都印有一个精致的兰花图案。阿尖想这肯定是个女人的脚印,且寻了这踪迹,看看是个怎样的女子。于是他跟着这行脚印,一直走进一座庄园。仰头一望,正看见那粉墙黛瓦下,雕花木窗里透出一张粉脸来。阿尖再一望时,那女子却不见了。阿尖见那女子生的好生标致,不仅动了蜜蜂采花的邪念。
  他见天色还早,就溜到村外,从放牛牧童的口里,知道了那女子是位退休官人的千金小姐。陈阿尖在村外柳树林里不断的走动徘徊,好不容易等到月上柳梢头,这才悄悄地摸进村来。他按照白天来时的路,走到小姐楼下,用那壁虎游的轻功,翻进了小姐闺房。此时小姐已经睡下,正甜甜的在梦乡里。陈阿尖悄悄掀开小姐的被子,一把将小姐的短裤拉下,刚要腾跨上去,却不料这小姐却是刚烈性子,从梦中惊醒,发现有贼人图谋不轨,立刻用手抓嘴咬与贼人搏斗。阿尖稍一迟疑,那小姐立刻抓起一把剪刀向阿尖刺来。阿尖立刻去夺小姐手中的剪刀。一个是贼胆包天,一个是拼命维护贞操。打斗间,阿尖一个失手将小姐刺死在了床榻上。
  阿尖没有得逞,心中十分不平。一时间大脑犯了糊涂,用手指蘸了女子的鲜血,在闺楼的板壁上写了:“杀人者陈阿尖!”然后,从楼上跳下,就着夜色逃了。
  第二天退休官员告到嘉兴府,不曾想却碰上了都御史下来巡视。听了退休官员的告状,立刻督促地方上限期破案,一定要将案犯捉拿归案,就地正法。这都御史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陈阿尖盗了库银的苏州知府。
  都御使督办,府、县官格外卖力。官府的衙役们也都忙的个脚不沾地。他们走村串户,四处寻探,画了人影图形,张贴在城门、要道、关隘处,对来往行人严加盘查。这样里里外外忙活了一个多月,却始终不见阿尖的踪影。难道陈阿尖上了天,入了地?
  原来,陈阿尖自那夜一时兴起,杀了人家的千金小姐,便躲在屋里不敢外出。后来听得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又见那些衙役走街串户,挨门搜查,知道今番官府顶了真,自己不会轻易滑过。于是狠狠心,咬咬牙,用煮沸的桐油往自家脸上一泼,顿时变成了个花脸大麻子。陈阿尖破了脸相,那些拿了人影图形对照的捕快衙役,自然也就找不到阿尖的下落。就算是打了照面,也不晓得他是何许人也。
  陈阿尖自以为得计,过了一阵,听得外面风声渐渐松了,于是又悄悄的出外活动。这一日,他约了几个赌徒在一家茶室里掷三背,这掷三背是江南地方的一种赌博游戏,掷得字则输,掷出光背为赢。这日,陈阿尖真的很背。一连掷了几次,全是字,输了个一塌糊涂。阿尖的赌性上来,把兜里所有的钱都压上了台面。不由得嘴里高叫一声:
  “娘的,这一次要再不能掷出三背,我就不是陈阿尖!”陈阿三话音刚落,突然,四邻桌面上几个大汉一起拥来,把陈阿尖掀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原来,捕快、衙役们在街道乡村搜查了好些日子,都不见阿尖踪迹,后来听说阿尖嗜赌成性,就日日夜夜在庙观、茶室、酒肆等处设下埋伏。也算陈阿尖倒霉,今日自报家门,被捕快们抓个正着。都说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不到。这陈阿尖恶贯满盈,也是个报应。
  听说陈阿尖被捉,都御史亲自审案。经过严刑拷打,陈阿尖只得把一桩桩罪行从实招出。
  “翻入小姐闺房,图谋强奸,遭遇抵抗杀人者,是你吗?”都御史问。
  “是。是小人。”阿尖哆嗦着回答。
  “风雪之夜,盗窃苏州府库银两的是你吗?”都御史厉声喝问。
  “是。是小人。”阿尖带着哭音回答。
  “好,好。都说是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你这蟊贼,果然栽在老夫手里。”都御史一声冷笑,把阿尖的供状,向跪在地上的阿尖脸前一推:“画供!”
  阿尖两手颤抖着,在供状上签上了陈阿尖三个斗大的字。
  暮秋时节,斩决人犯。水畔河边的芦苇在劲风中刮啦啦的响,霜雪一般的荻花,在空中飞扬。梧桐树和水曲柳的叶子在疾风中纷纷飘落,在地上打着旋儿。几只黑色的乌鸦在田野间飞起落下,嘴里不时的发出凄厉的叫声。漫天的乌云遮蔽了阳光,天地间充满了灰暗和阴郁。
  陈阿尖被一队捕快押着,走上刑场,脚上是重重的脚镣。临近行刑,监斩官问他还有什么话说。他说:“我要见见我的老娘。”让后就朝看热闹的人群大叫起来:“娘——娘——”
  那一声声的嘶叫,让人听得好似狼嚎。听得儿子的叫声,挤在人群中的阿尖娘,一下子扑到儿子的身前,抱着儿子,顿时哭成了个泪人儿。
  “娘,别哭。”阿尖用带着镣铐的手,擦去母亲横流的老泪,对母亲说:“娘啊,我今天就要死了。昨天夜里,一夜不曾入睡。我想起了从小到大的一件件的事,那一件件,一桩桩的事,就好像近在眼前。”说到此处,阿尖又为母亲拭了一把泪。继续说道:
  “娘啊,我就要死了,我还想再吃吃老娘的奶奶,让我含含你的奶奶再死吧。”
  阿尖娘听到此处,已是肝肠寸断,泣不成声,豆大的泪滴雨点般滴落:“我可怜的儿啊,你就再吃一口吧,到了阴间就再也没得吃了。”她一边说,一边解开衣襟,把干瘪的乳房,凑到了阿尖的嘴边。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阿尖娘向后便倒。陈阿尖一使劲,把老娘的奶头咬掉了。阿尖娘痛得昏死了过去。
  “呸——”陈阿尖吐掉了老娘的奶头,然后扬起头来,朝天狞笑。他恨恨地说:“死老太婆,我第一次偷鱼时,你为什么不打我,不骂我。还教唆我去偷油。我偷一次,你就夸奖我一次,让我越偷胆越大。我吃,你跟着吃。我喝你跟着喝。你为什么不像别人家的母亲,骂我、揍我、教训我。我弄到今天这样下场,全是你害的啊……”
  不待陈阿尖说完,捕快们一拥而上,把他拖上了断头台。
  这时候,阿尖娘已经从昏死中醒来了,她从野草丛中,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斩!”随着监斩官一声口令,刽子手冰雪般的大刀,从陈阿尖的脑袋和肩膀间划了道银色的弧线。只听“噗”的一声,一股鲜血从阿尖娘的口中喷出,她的身子直挺挺地仆在了冰冷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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