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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旧梦之若相思

思量泉 2013-1-16 19:16 7994
  崖下秋风,惊涛拍岸。
  月光照在海面上,海浪覆涌,卷起千堆如雪,崖边桂子树上送来花香徐徐。我枕着树干看迁云岛上天边流云月色,风中夹了丝丝冷冽,有声音由远及近,“十五良宵,慕容兄竟在此处,可让苏某好找!”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我看到苏越站在树下,手中拎着两坛酒,“故人请你喝酒。”
  衷萃阁的明月酒,眼睛一亮——是了,如此良夜,是该喝酒畅饮的,唯有这酒,才能驱散这凉夜如水的冷风。我从树上爬下来,哂然一笑,接过他递来的酒也不客气。海风带着酒香扑面而来,又远远而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逍遥公子苏越一直是个洒落不羁之人,但是今夜,似乎有些沉郁,又或者是我自己太过消糜。
  凉风穿过树梢,只是说了三四句,便开始沉默。沉默中的夜风总是特别灵动,吹拂间蛛丝马迹显露无遗,哪怕是刻意隐藏的一片落叶,他喝一口酒,似闲暇道,“近来江湖甚是太平,不知慕容兄可接到江淮婆罗庄的喜帖。”
  婆罗庄少庄主的喜帖,吉时定在中秋夜,江湖中无人不知。我不是江湖人,却也有幸收到一帖。烫金描红的喜帖抵在怀里,熨过心脏,烟霞烈酒灼入咽喉,八月十五的月光流淌便成了一把穿肠利剑。然而我只是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张帖,自笑,“不幸荣焉?”
  是不幸,还是光荣?
  他对着天边满月,轻笑了一下,“那慕容兄为何不去?”
  我仰头灌了一口,如实道,“明日店要开张,忙!”
  “是吗?”
  “不是吗?”
  逍遥公子苏越是我唯一的朋友——江湖上的朋友,是个懂得点到即止的人,于是他没再问,或者是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天上月正圆,浊酒入口,胸臆在腹腔蔓延,月下的桂树仿佛也成了一片虚晃的影子。只是这一切,似乎太遥远了,就像这天边的月亮,明明触手可及,触手却只有清冷的风。她说的对,我做不了一个纯粹为金钱的商人,却也放不下一切去江湖走上一遭。或许也是有过的,只是时间太久,连自己也忘了。
  酒喝至一半时,可能确实是迷糊了,又或者是这酒太烈,这风太大,而这月亮,太过熟悉,我问他,“苏公子,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其实我很羡慕他们这些江湖上的人,以酒做歌,风发意气。有至死不渝的兄弟,有济世救人的侠义,不像我们这些商人,总在无尽的市利场中津津计算、筹谋划策。自古以来多是唯利是图,为了利,哪怕是赔上性命。
  他没说话,只是扬了扬手中酒坛。
  一、遇见
  词人总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其实那只是事后回忆,回忆总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而事实上,真正的开头并不是这样的。那一日,城中正下着雨,夏雨淋漓砸下,伴着雷声轰隆,街上行人纷纷抱头鼠窜,模样狼狈,却没有一个人敢跑进金装银裹的锦荣布庄。
  即便如此,钱掌柜仍是命我们快快关门,以堵住外面可能会涌进来想要躲雨的路人。这锦衣华裳的丝绸庄不是收容所,钱掌柜不喜欢那些粗俗布衣的市井之人污了店门的招牌,哪怕是脚下的半寸土地。我同往常一样,听到钱掌柜吼声缓缓起身,同其他几个伙计拿了门板。
  整个鄞州城的人都知道,锦荣布庄从来是狗眼看人低,所以即便我们几个动作不甚利索,来来往往奔跑的人也没谁想不开、有想要躲进这富贵锦荣之地的念头。然而,就在我们栓上最后一道门时,却响起门板啪啦啦连片倒地的声音,刚关好的门瞬间齐齐被劈下,我和阿秦尚未反应过来满面雨水是怎么回事,就听到有清亮的女生甚是不屑地道,“我就不信这小小的布庄还真就没人敢进来了?”
  掌柜的闻声立马从后头出来,一时间店内已是风雨满城,豆大的雨点随风飘入,店内一尺百金的丝绸、蜀锦、彩绣便纷纷染了点点花岭,狼狈可怜。钱掌柜抱着布料痛心疾首,大斥蛮闯进来的青衣女子。我和阿秦顺势上前帮腔。女子手中是一把三尺长剑,看打扮显然是江湖中人。而这样的江湖中人我们是最不屑的,一心想打抱不平,自以为义薄云天,其实真实的境况却与乞丐无异。
  钱掌柜最恨这样的人。只是,在我们三个联合破口大骂的档口,这女子却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唇边甚至还露出了几许得意的笑。少顷,手中长剑如花翎散开,竟在掌柜面前生生将一店布料全切成了两半。
  剑如游龙,不过是眨眼功夫而已。
  钱掌柜在两秒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怒火冲天,呲牙一咧,双掌凌冽相击,店内已涌出十几个弟兄,全都是武功非凡的蛮汉子,这些人自然也是来自江湖。十几个汉子将那姑娘团团围住,纵使青衣女子功夫再高,然双拳难抵四手。何况,她的武功其实并不高的。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已被牢牢捆绑在地。只是,即便落的那样的境地,那一双眼仍是倔强而高傲,这样的眼神令我和阿秦很是鄙视,但这样的鄙视却没超过半盏茶,掌柜的甚至来不及将他那一套训人的话全部说完,就已有人自店外进来,是个文弱的布衣书生。
  外间大雨并未停下,他的衣袍眉角却无半点水汽,只是气色略显苍白,他的脚甚至还有点颇,声音也是倦倦的,“放了她。”他只说了三个字,就是这样病弱的书生,这样轻轻浅浅的一句话,令堂堂如钱掌柜亦吓得如一个筛子瑟瑟直抖,立马跪在地上,语涩哭腔,“三,三公子。”
  锦荣布庄之所以在鄞州城中风行无忌,仗的便是那斜风细雨楼的势,而眼前这位,正是斜风细雨楼的三公子——风鸣,怎教人不胆寒心惊。
  掌柜立刻示意我和阿秦给那女子松绑。
  女子笑嘻嘻站起身,颇有意味地看着重新跪在地上的我们,最后走到风三公子面前,拱手嗔笑道,“三表哥,你怎么才来?”
  风三公子掩手轻咳一声,语气温和,“下雨了,有些耽搁,还望表妹莫怪。”
  于是,跪在地上的人抖得更加厉害。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一个是仗势欺人的伙计,一个是行侠仗义的世家姑娘,而这样的初遇,不过都是彼此的路人甲。
  更何况,那时候,还是互相厌恶的。
  二、为难
  说是厌恶,也只能是她单方面厌恶。我,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厌恶她。
  不过两三日,她又来,依旧是一身青衣,手中长剑却换成了一团闺中女子惯用的团扇。我和阿秦偷笑,就她那蛮箍劲儿,还想装淑女,这简直就是,阿秦啧啧……外间掌柜已在喊人,我和阿秦只好迎出去,听两人对话,才知道这表姑娘竟要买下整整一店的布料,并且指明要我和阿秦亲自送到江淮苏府。
  鄞州至江淮之地,何其千里。我和阿秦对视,这分明是故意找茬。
  钱掌柜额上直冒汗,却仍堆着十二万分的笑脸,“这……江淮之地,绫罗绸缎、丝绸锦华,远胜于鄞州业慌,可否请苏姑娘……”
  “钱掌柜这是怕本姑娘付不起银子?”她扯着手中布料抚了抚,娇蛮道,“我就是看上你这家的,怎么,你还不愿意?”
  “哪,哪敢。苏姑娘若是喜欢,我这就让阿丰阿秦给您准备。”钱掌柜立刻见风使舵,不顾我和阿秦怨天由人求神拜佛的表情,喝声道,“阿丰,还不快给来表姑娘上茶!”我赶紧猫腰去找茶壶,却听到她说,“不必了。”将手中布料一甩,已直走出门去,“钱掌柜只需叫他们手脚利索点,本姑娘明日一早要启程,可别耽搁。”
  我和阿秦咬牙切齿,不就是仗着斜风细雨楼撑腰吗?钱掌柜过来给我们俩一人一个爆栗,“还不干活去,没有它,你让我吃什么?”
  货是连夜就装上车的,整整两车。临行前,一向抠门的钱掌柜给了我和阿秦每人十两银子,神色颇为忧虑,恐怕他也知道,此行一去,苏姑娘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可谁又知道,此去一行,我们竟真的再也没有回。
  路上为难自然是有的,制陷阱、使绊子,但终究是小打小闹,在我跑了七次厕所,阿秦蹲软了一双脚之后,苏姑娘玩腻了这种下巴豆的幼稚游戏,于是载货的马车时不时断腿掐轮,我和阿秦有苦难述,常常在烈日底下一晒就是几个时辰,等到苏姑娘搬来救兵,已不成人样。
  至江淮尚有十日路程时,碰上苏府派来家丁,也不知与他家姑娘讲了什么,苏姑娘那日整晚沉着一张脸,我和阿秦小心翼翼,心想能避多远就躲多远。奈何刚缩手缩脚走过大堂,就被两个响指打了回来。桌上是客栈老板珍藏的地下佳酿,堆了满满一桌,苏姑娘借酒消愁很是豪气,酒坛子往我和阿秦身边一推,“喝了这两坛酒,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我和阿秦难以置信。
  我们不是大侠,更不是酒鬼,这瓮大的两坛灌下去还能有命活到明天。苏姑娘秀眉一扬,“怎么,不敢?”
  我和阿秦赶紧点头,“小的不敢。”
  她白了我们一眼,拎着酒坛子将烈酒当水灌,不过刚喝了一口,已经呛得全部吐出来,坐于对面的我和阿秦无一幸免。她看着我们狼狈的模样,又兴致勃勃地笑出来,“你们,真很没用……”
  “你?”下一刻,她看着手中空空如也,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我看着自己手中的酒,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站起来夺了她的酒,她看着我,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藏了星光点点,“你,你是不是想起些什么?”
  连声音都是颤抖。
  我吓得一惊,赶紧将酒坛子放下,尴尬地后退两步,“苏……姑娘,你还是别喝了,喝酒伤身。”
  她眼里寂寂如死的光一下复苏过来,却又瞬间暗淡下去,平日那样神采明媚的一张脸,生了几许惆怅,她说,“慕容,你终于还是认不得我了,我以为……”她一双眼里竟噙着泪,“可我都要嫁给别人了,你怎么还是认不出我,你怎么可以看着我嫁给别人呢?”
  我和阿秦狐疑地对看两眼,双双惊得连连后退,长剑已向我们袭来,“表,表姑娘,你,你不要啊……”我和阿秦躲过她迎头刺来的一剑,两人爬到桌子底下。
  桌子被掀开时,她却似忽然换了一个人,长剑入鞘,脸色也冷了下来,“我不能陪你们一起走了,我先回去,你们不要给我耽搁行程。”
  第二日清晨起来,只看到苏姑娘俊白的快马与家丁绝尘而去。我和阿秦面面相觑,片刻后,俱是会心一笑。
  三、贼赃
  向着江淮方向又走了一日,夜里打尖时,阿秦问我,是想一辈子做伙计,还是想冒险发一笔?
  他说的我自然也想过,堂堂男儿,若非生活所逼,谁会真的愿意去给人当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伙计。于是当夜,我们商议好,载着两车绫罗绸缎绕道北上,本盘算好等卖了货,分了钱我们就各走各的。只是货尚未卖出去,却先遭了劫匪。
  那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因是贼赃,太近的地方不敢卖,于是一直北上北上,而北部蛮荒,山林荒野,土匪也多。何况,那夜还下雨,倾盆冷雨,砸在脸上痛如刀割。我们驾着马车在山路艰难前行,一直期盼前方能出现一家客栈,哪怕是个农户也好。
  风雨中隐隐有灯火明灭,我们顺着火光而去,最后走到的却是一处山寨。
  山匪集结之地。可是,逃跑已经来不及,数十个山匪手持刀弩,将我们团团围住。大雨不歇,他们看上了马车上的货,更肯定我和阿秦,我们是北上贩丝绸的富贵商人,怕我们回去报复,一心想置我们于死地。
  大雨瓢泼而下,最后染成一条血红的河。河水汤汤流过,那一次,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终究是没有死成,长刀刺入肩胛,阿秦用血肉为我开了一条路,我滚下山崖。再醒来,已是另一方清明世界。
  救我的却是那个刁蛮任性的苏姑娘——苏锦棉。
  她说,原来你还是放不下,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永远不是我,哪怕是钱,也不可能是我。
  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是茫然不敢看她,却在心里不屑,倘若她与我一样一无所有,却是个上有年迈老母,中有寡嫂孤侄的小伙计,那么,是否也能将此话说得理直气壮。但我知道,自己永远没有机会问她,问了又能如何。
  我在狭长的山谷养了七日伤,第七日,她端了一碗药问我,如果有一百两银子和一颗真心,你会选择哪样?
  我想了想,说,我会选择钱,然后用钱赚钱,等赚了足够的钱再去换更多的真心。
  她手中一颤,眼中火花转瞬即灭,咚的一声,瓷片碎了满地。转身,恨音道,“慕容丰,我真不该再来找你的。”
  四、忘忧
  再次见到阿秦,是在苏府。他一身锦衣华容,苏府的下人都叫他——秦总管。
  他看到我,摸摸鼻子,笑得促狭,“阿丰,其实那个主意不过是姑娘想看看你是否真的可以为了钱财,什么都可以抛下。”
  时至今日,过往总总一目了然,我也笑,“秦总管,你不愧是我曾经最好的好兄弟。”
  他许是被我脸上神情骇了一骇,不自觉退了半步,“阿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只是不甘心永远做一个小伙计而已,难道你就甘心?如果你甘心,又怎么会落得今日下场?”
  是,我不甘心,所以才会被抓回苏府,成了苏府的奴隶,这就是不安于命运的代价。但我不明白,我与苏锦棉无怨无仇,与江淮苏家更是天上地下的两重天,为什么她会知道我是慕容丰,为什么她会问我记不记得她。
  即便是找错人,也该没有这样的巧合。
  可苏锦棉再没同我说一句话。秦总管说,锦棉自小就与江淮武林世家婆罗山庄少庄主定了亲,婚期定在明年八月中秋,你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我悻悻而回,悻悻然走过一路又一路长街,终于发现自己其实无处可去。楼里说书人在说镜中楼外楼的传奇,说郁楼主仁德,只要跃过十三层浮屠塔,无论什么身份什么样的人,都能得到楼外楼的庇护。但是十三层浮屠直入云霄,塔顶有武功卓绝的弟子守候,要跃过塔并不容易的。
  何况我只是个跑堂的伙计,没有功夫,跃不过塔。即便跃过去了,还有母亲,还有嫂侄,她们又该如何?
  长街夕阳走到尽头,我看到眼前一片烟青色的云,苏锦棉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清冷冷的一片,看不出神色,她说,“慕容丰,我已经决定不再留你,这里是一百两,你走吧!再不要回来。”
  我接过银子,心口蓦然一痛,却不知这痛何来。再抬头时,她早已消失在夕阳尽头。
  孤零零的钱袋躺在手中,灼热刺眼,明晃晃的落日余晖里,似乎有声音在耳边说,“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药,它叫忘忧。”
  五、断情
  忘忧,忘忧,一醉忘忧解千愁,我听过的。
  三年前,在鄞州城,那时候锦荣布庄还叫丰之钱庄,那时候布庄住址的主人还姓慕容。鄞州历来是中北之地最为繁华的城镇,城中虽是鱼龙混杂,然银号生意兴隆,丰之银号的主人有两个儿子,其中小儿子单名一个丰字,长得是风度翩翩,样貌清俊,打马桥头过,满楼红袖招,是无数春闺梦里人。
  无数春闺梦里人,最后看上的却是名江湖女子,更是个早有婚约在身的江湖女子,江淮武林世家的姑娘——苏锦棉。于是一如说书故事里的一样,多情公子为红颜,不惜与家人反目,背负着私奔的骂名与那女子共闯江湖,但故事总归是故事。它有意外的开头,浪漫的过程,却永远没有悲伤的结局。而真实的故事里,不过三个月不到,慕容老爷子去世,银号倒闭,大儿子跟着一病不起,没出半个月也跟着一命归西。丰之银号随即被斜风细雨楼接管,一朝家破人亡,归来的慕容丰看到的是几乎沦为乞丐的母亲和任人欺凌的嫂侄。
  伤心公子断情丝。
  然后,我去找了一个人,一株忘忧草,斩断千般爱恨。
  从此世上再无多情公子慕容丰,从此锦荣布庄多了个伙计阿丰。
  一场大梦醒,我睁开眼,看到眼前女子,灰白的面色,常年穿一袭白衣,面容却与三年前无异,她叹息,“慕容,你终究还是想起来了。”
  我惊坐起,“是你?”
  她摇头,“不是我,是你自己要醒来的。”她拿了剪刀剥落一朵灯花,室内灯光亮了亮,“该想起来的终究躲不掉,慕容,我已经帮不了你。”
  她提灯要走,我问,“你究竟是谁?”
  “三年前你已经问过我一次,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神医,但……”
  她微一仰首,似舒了长长一口气,低低道,“其实,我还真是有个名字的……小谢,似乎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叫我了。”
  低笑似一声叹息,再仔细看时,半室明暗,屋内唯剩了香烟袅袅。
  六、兄弟
  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去见她。
  门口却被阿秦拦住,他问,“你是不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点头,推开他,“阿秦,我要再见一次锦棉。”
  “没必要。”他忽然硬声说,“慕容丰,这里已经不欢迎你,锦棉也不会再见你。”
  “为什……”
  “慕容丰。”他出言打断我,却是那样意味深长的语气,“阿丰,难道你想再经历一次家破人亡,再看着你的母亲嫂子流落街头任人欺凌,你知道,这些事既然他能发生第一次,就不怕有第二次第三次,遗忘是你最好的归宿,可你为什么偏偏又要想起……阿丰,这两年我一直当你是兄弟。”
  他看着我,终于叹息,“我是阿秦,是秦总管,可我也是祈笑秦,婆罗山庄的少庄主,你难道还不懂为什么?”
  婆罗山庄的少庄主,苏锦棉指腹为婚的夫婿。难怪他方才说锦棉,而不是……姑娘。晴天如霹雳而下,我呆呆看着他,最后出口却是,“阿秦,你还真是干一行像一行。”
  “不要再找她了,这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他隆隆袖子,颔首而笑,笑中夹着几许磊落怅然,“我也挺怀念在锦荣布庄做伙计的时光。但是三年前,我本意是要去杀你的,是钱掌柜用自己的命替你求饶,说你已经忘记了再也想不起来,他求我放过你。我留在布庄,也不过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忘记。本来我们可以做兄弟的,真的,只是,我不知道锦棉还会来找你。”
  “于是你们联合演了这出戏,目的就是要她知道我只是个市井市利之徒,根本不值得她喜欢。”我也笑,“阿秦,其实无论我想不想的起来,都已经不重要了,你也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江湖势力盘根错节。连说书楼里都在说,近年镜中楼外楼拔地崛起,势力隐隐有超越斜风细雨楼之势,苏祁两家的亲,再不是普通的儿女亲事。三年前,细雨楼容不下我和她,那么,哪怕三年再三年,又如何?又能如何?
  他看着我,最后道,“阿丰,我们还是好兄弟。”
  七、尾声
  故事讲到这里,苏越说,八月十五的月亮已经落山,现在天就要亮了。
  我看着将要沉入深海的圆月,点点头,脑袋却是一片模糊,吹了一夜海风头直觉有点晕。苏越又似忽然想到什么,笑道,“难怪一向抠门的慕容兄那日竟然如此大方。不过,若非如此,你我也成不了朋友,来,为了这个,我们再干一杯。”
  他举着空空如也的酒坛子,笑得酩酊,“想不到祈笑秦那小子还真给你寄了张喜帖,还真当你是兄弟?!”
  喜帖只是幌子,他们都知道——因为那已是他们的江湖,与我无关。
  我站起来,想起那一日昏昏然从苏府走出,来到江淮最大的酒楼,看到某位江湖人人推崇的白衣公子在吃霸王餐,于是索性一掏口袋,一不做二不休,却没想到换来一个——损友。
  他兀自啧啧,“小妹的事我也曾耳闻,只是没想到是慕容兄你,只是没想到这其中竟有这般曲折……竟然还答应了小妹请你喝酒,真是罪过罪过……徒增伤感啊徒增伤感!”他笑得欢悦,哪有半点罪过之感。
  “你说什么?这酒?故人?”我将手中空坛扔向大海时,突然想起他说的“故人请你喝酒”,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明月酒,寄相思。明月已尽,相思无处。
  他双手一摊,笑道,“难道你这都猜不出,锦棉姓苏,我也姓苏,你……”
  “苏兄。”我打断他,想了想却不知该说什么,如今她已为人妇,那就“……代我谢谢,那位故人她……的酒。”
  他蓦然收了脸上不羁神情,郑重点头,片刻后又突然神秘地道,“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一个秘密,其实刚才的故事里,出现的那个人……那个人也救过我。”
  “哪个?”
  “这都猜不出,兄弟,你果然不适合做个商人!哈哈……”他大笑,“慕容兄,我们后会有期……”最后一字落下,一身白衣已是逐风飘出数丈,很快消失于青黄山崖。
  来去如风,呵,世家子弟英武少侠的风姿,果然是江湖人!
  海风猎猎,今晨的风很大。大风起兮,初阳新生,那些沉底的记忆忽然涌上心来,绵绵如酒。其实最初的遇见,人生若只如初见——她不是行侠鲁莽的江湖女子,我也不是仗势欺人的店堂伙计。
  那时旭日东升,迁云岛流云清浅,阳光洒入清晨的海洋,荡出万道金光潋滟,不远千里赶来迁云岛看日出的倜傥公子,在海岸边看到一个青衣亭亭如莲的女子,笑若春华,他便走过去搭讪,“这位姑娘面善,我们可曾哪里见过?”
  时值朝阳入深海,依稀有丹桂清香随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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