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梦
| ——写给那些因爱而美为情而伤的女子 谁蛾眉轻敛，袖舞流年，谁比肩天涯仗剑，谁今昔一别，几度流连，花期渐远，断了流年。他不见，她守韶华向远。 苍山负雪，江湖飘渺。多情总被无情伤，相见恨晚犹断肠。风过无痕水空流，女子心事向谁托？ 沧海桑田，跨越千年，却不过重复轮回。痴情逃不脱宿命，爱恋跳不出世俗。蓦然回首，才发现，天大地大，竟容不下一颗小女子追求平凡的心。对于她们来说，爱情原来不过水中月，镜中花。 一、 那一年，我随父亲去京城，路过沧州的时候，雪下得很大。 下马车的时候，凛冽的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迷蒙了我的眼睛。我突然觉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觉得彻骨的冷。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苦寒的北方。在我的家乡，江南，此时还正是“秋风送爽”的时候。 自母亲死后，我一直跟着父亲。父亲是个孤癖的人，陪伴他的只有那把传家宝剑——“七星龙泉”。虽然父亲沉默寡言，将心事掩藏得很深，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对我和母亲的爱。 就在几天前，父亲突然对我说，要带我去京城，去见一个多年的老友。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早已习惯跟随。父亲牵过马车的时候，我问也没问就上了马车。哪里有父亲，哪里就是我的家。 马车带着我一路向北而行。 沧州，濒临渤海，乃交通关要之地，也是卧虎藏龙之地。父亲自打进了沧州之后，行事就格外小心，那把“七星龙泉”更是时刻不离其手。 马车在清真寺门口停了下来。 接待我和父亲的是一个小和尚。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房屋。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间，我听见隔壁传来打斗声，父亲与人交起了手。声音愈来愈激烈，我隐约听到父亲的呻吟，我的心纠紧了。 我冲了出去，然而一股劲风扑面，将我远远推开了去，我只能蜷缩在角落，在一旁默默地为父亲祈祷。与父亲交手的是三个黑衣人，武功奇高，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江湖中，总有那么多人为了什么神兵利器、秘笈宝典不择手段、不惜生死？这喊打喊杀的江湖上，永远都弥漫着不可理喻的野蛮气息和消散不去的浓稠血色，让人恐惧，更让人生厌。 就在黑衣人将剑挺进父亲身体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我伏在父亲冰冷的身体上嚎啕大哭。我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身深仇，满心痛恨。痛恨江湖，痛恨杀戮，痛恨这些拿刀握剑的江湖人。 就在我惶惑无助之时，我听见了身后一道沉稳的声音。 秋雁鸿！ 当世最有名望、武功卓绝的一代大侠。 他出手救了我，用他那高大的身体为我挡住了风雪。不过他自己却不慎被毒针所伤。 在毒性发作的生死关头，他命令我去杀最后一个敌人。 我从地上捡起父亲掉落的“七星龙泉”，握剑的手却一直在颤抖。眼前这个人，虽然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我怎么敢下手杀他？我毕竟是个弱不禁风的官家小姐，生平连鸡鸭都未曾杀过。 快杀了他！秋雁鸿又一声冷酷而粗野的命令。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柔情，也没有一点笑容，冷得就如同北方的冰雪。 这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强劲的风吹起我体内一阵莫名的勇气，我闭上眼睛冲了过去，我不想杀人，可是剑却落了下去。 我颓然倒地，雪花飘落在脸上，我却突然不觉得冷了。就在这一瞬间，我的世界已经换了容颜。我终于一无所有。 我的家乡，我的父母，都成为我梦中的浮光掠影。 二、 我出生于江南，龙泉是我的家乡，也是著名的“宝剑之乡”。这把“七星龙泉”便是这龙泉第一剑，象征了我家族的显赫。 “七星龙泉”，乃诚信高洁之剑。传说是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唐朝时因避高祖李渊讳，便把“渊”字改成“泉”字，是名“七星龙泉”。 我们杜家是当世响当当的名门望族。父亲杜烨明的名字，就如同这“七星龙泉”一样，有着某种至尊的意味。 有了这层层庇护，我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琴棋书画的风月无边的日子。 随着年岁渐长，我渐渐明白了父亲的苦心，而我也顺从父亲的希望，成为了一个举止端庄、性情温淑的大家闺秀。身为官场中人，毕生都要为仕途打算，我的将来，也必然成为杜家仕途的重要筹码，被父亲细致斟酌。 我的归宿，父亲其实早作了安排，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只知道，父亲看中的，必然是最好的。 心中带着甜美的憧憬，虽然不曾启齿，却在梦境中触手可及。 我永远记得那个细雨朦朦的清晨。我正对小镜梳妆，身后一个儒雅温润的男子走过来，拾起掉在地上的珠钗，细心地替我插上。我在镜子里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溢满柔情与怜惜，像春风拂水漾起一波涟漪。 他叫安豪林，是京城四大公子之一。才华横溢，家世显赫，还是个武功高手，吹得一口好箫。父亲的眼光果然是好的。那一天，他在树下为我抚箫，清越的箫声吹落了一地的红叶。他在乱红中对着我笑。 然而来不及看他第二眼，就发生了战乱。 王朝陨落了，父亲回到了龙泉，带着我和母亲开始逃亡。 母亲的身子本来就弱，经不起江湖的风吹浪打，早早地撒手人寰。从此父亲的脸色更为冷峻了。 我失去了安豪林的消息。 那一天的箫声，他在乱红中的笑脸，却定格成为我梦境中的画面。无数次我梦回那个清晨，听到了那清亮悠远的箫声，看到了那张溢满柔情的笑脸。再一次与他相逢，然后厮守一生，永不分离。我只是个简单而世俗的女子，所有的愿望，不过如此。 三、 那一夜的月光格外地清冷。偌大的星空看不见一颗星星。 我吮出了秋雁鸿伤口里的毒血。 低头的时候，我的眼泪落在了他的心口。我想起了惨死的父亲，想起了父亲胸前那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强忍着痛楚，一声不吭，直到我将他的伤口包扎好。 他看着我，眼睛里依旧没有柔情，没有笑意，他只是略带深意地看了看我，然后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以后就跟着我，让我保护你。 他的语气粗放而霸道，容不得我拒绝。我想起了安公子，可是我别无选择。 我跟了秋雁鸿，却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过我也并不关心，因为我不爱他。尽管我敬重他、感激他，却对他产生不了爱情。可是爱情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是一场可望不可及的梦。没有了父亲庇护的我，只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小鸟，为了偿还救命之恩，我除了以身相许，又能做什么。 秋雁鸿在江湖上的名号如雷贯耳，多少人羡之不及。可是武功再好又怎样，他终究太过粗犷和凌厉。没有温文尔雅的气质和细致多情的心思，便始终不是我心里的那个人。 一个女子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本身就蕴含了可悲的因素。 温热的眼泪落在指尖慢慢风干。我想起了自己那个执著一生而又简单的心愿。我那么痛恨江湖，可我还是嫁给了江湖中人。就在“七星龙泉”掉落下去的那一刹，我所有关于爱情的憧憬猝然破灭。 我将之迁怒于秋雁鸿，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怎么温柔地对待过他。而他却也不以为意。 我跟着秋雁鸿继续北上。我不知道他和父亲为何都要去京城，我只是茫然地跟从。 开始时，我的心情异常低落，后来，我尝试安于现状，安于平淡。至少在秋雁鸿的身边，我很安全。 秋雁鸿虽然不懂儿女情长，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他却像一棵大树一样，能为我遮风挡雨。 只是我的心中始终不起涟漪，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容颜清丽，娇艳如花，却只能孤芳自赏。秋雁鸿从不会赞美我一句，更不会用心打量我一眼。我轻颦浅笑、簪花梳妆，他从不曾在意；我微嗔薄怒或情意绵绵，他也无知无觉。 他的心中只有江湖，而江湖这么大，却容不下我这样一个需要被人疼惜被人怜爱的小女子。 有一段时间，我常常从睡梦中惊醒。 又回到沧州那个苍茫的雪野，陋屋。凛冽的寒风凄厉呼啸，父亲倒下时怆然的面容，猩红的鲜血四下飞溅。一张张丑陋狰狞的脸向我扑来，我哭喊着惊醒过来，冷汗涔涔，浑身颤抖。 秋雁鸿就躺在我的身边，却背对着我兀自酣睡不醒。我与他不过一步之遥，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 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的爱，我的恨，他无法感知，也漠不关心。 只有在危险降临的时候，他才会想到我，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不让敌人伤害到我。 也只有在那一刻，我发现自己身边还有这个人存在。 我和秋雁鸿平常很少说话，也没有话可说。 与他在一起，他不是练剑就是喝酒。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缩影成一种点缀，渺小如一粒尘沙。 四、 秋雁鸿第一次长时间地离开我，回来的时候，他意外地送了一支珠钗给我。那是他第一次送我礼物。看着这支珠钗，我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细雨朦朦的清晨，安公子从地上捡起珠钗，温柔地替我插上，对着镜子向我微微一笑。我的心蓦然地一动，涌上一丝久违的柔情与期盼。可是秋雁鸿没有帮我插上，他只是将珠钗放到我的手里，然后告诉我这支珠钗的秘密。所有的惊喜顷刻消融。他在述说的时候表情凝重，并没有觉察到我神情的异样。 这已经是我们到达京城一年以后的事了。 一到京城，秋雁鸿就将我安排在他朋友的山庄里。那座山庄名曰“红叶山庄”，因其满山红叶而得名。到了深秋，极目四望，只见红叶团簇，迎风摇曳，把天空都映染成霞光一片。 秋雁鸿经常外出，漫长的日子里，我与山庄主人薛英一起打发时间，薛英虽然外表看去英气勃勃，内里却是个颇通文墨之人。我与他谈诗论画，抚琴弈棋，倒也不觉得无聊。相比之下，与秋雁鸿在一起，更为寂寞。 薛英见多识广，乃一奇人逸士，又生于京城，于是我问他是否认识安豪林。 薛英面露诧异之色，他一定奇怪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怎会认识安公子。 我隐去了认识安公子的事，只说是慕其名罢了。 薛英便笑了，说我找对地方了，每年的春天，安公子都会如期来他这里吃吃新茶侃侃闲话。 薛英说得很平淡，却在我的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这个消息让我埋藏心灵的那个憧憬再次复萌。 这晚，秋雁鸿回来了，他从我的老家带回了一支珠钗。 我终于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去京城。也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会遇上秋雁鸿。 原来冥冥之中真的有着某种宿命的安排。 父亲与秋雁鸿多年前就认识了，他俩一直惺惺相惜。 前朝灭亡之际，皇上将藏宝图交给了他最为信赖的父亲。这件事却被人窃听，在江湖上传了开来。于是父亲将藏宝图装进了一支珠钗里，这个秘密他只告诉秋雁鸿。 父亲与秋雁鸿约定，北上京城汇合联络义士以便起事。江湖各派觊觎藏宝图，沿路伏击，秋雁鸿得知青峒派、华山派、峨嵋派三大派掌门将强强联手，在沧州暗下杀手，于是匆匆赶来相助。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父亲本来属意让我嫁给安豪林，可我却阴阳差错地跟了秋雁鸿。 原来命运早已将我与秋雁鸿、安豪林牵扯在一起。 我不过是命运的玩偶，任他摆弄。 这支珠钗关系着未来天下的命运，一定要好好保管。秋雁鸿把珠钗交到我手里的时候，神情分外凝重。 原来他送珠钗给我，不是谈情，而是托事。 我在失望的同时多了一份惶惑，我只是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扛负得起天下的责任？ 但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我没有理由拒绝。 五、 在我望穿秋水的渴望下，春天终于来了。 四月的京城白堤柳烟，绿意萦绕。让我有片刻回到家乡的感觉。 红叶山庄更是春光妖娆，到处溢满花香和茶香。这是山庄的人们一年中最忙的季节。就连薛英自己也不得闲。 我一边采着茶叶，一边数着日子。 眼看着茶期将过，花事荼靡，依然不见安公子的身影。我的心便一天天沉沦下去。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山庄的丫头小青却跑过来告诉我，安公子来了，正在与庄主喝茶呢。 这是一种怎样激动的情怀啊。 我已经两年多没见过他了。我曾以为今生再也无缘与他相见。可此时此刻，他近在咫尺。 我却不由地情怯。我已嫁为人妇，再见他，还能怎样呢？ 我偷偷地躲在树后看着他。他还是那么地儒雅温润，还是那么地潇洒英毅，就连那青山那绿竹都在他面前为之失色，难怪古人会形容一个男子的丰神俊逸为“玉山倾倒”。 他与薛英边品茶边闲谈，突然，他向我这边看了看，然后站起身，向我走来。 我惊惶地转过身去，不敢与他对视。 就那么一刹那间，他已来到了我的面前。还是那样微微含笑地看着我，就像两年多前我在镜子中看到的一样，溢满了柔情，溢满了怜惜。 一眼万年，堆积的情感就在这一眼相望间，穿透了时空，穿透了心灵。 他用手轻轻地拂去了落在我肩上的花瓣，他的手亦如春天的花儿那么温柔。 如眉，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一切恍然如梦，等这一天我已等得太久，近乎绝望。以致真正地发生了，我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只有从他指间透过来的温度，我才感知到他真实的存在。 我早已泪流满面。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对不起，我其实也一直在找你。他充满怜惜地看着我，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在这个春天即将收尾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我心中的那个人。尽管春天就快消逝了，我却感觉迎来了生命的春天。 安豪林破例地在山庄住了下来。 秋雁鸿还是长日漂流江湖，忙乎他的惊天伟业。 这也正好给了我和安公子独处的时光。白天，安公子与我一起品茶论道，游山玩水，晚上，安公子与我一起抚萧奏琴，吟风弄月。 人间胜似天上。 如此流过了半个月光景。在一个月圆之夜，安公子为我吹罢一曲《春江花月夜》后，从怀里取出一只翡翠玉镯，镯子泛着天然的绿光，在夜色下缓缓流动，像一袭碧波微漾。 如眉，带上这个镯子，今后你就是我安豪林的人了。安公子为我戴上玉镯。 可我已经是秋雁鸿的人了。我的手不自禁地往后一缩。 安公子笑了笑，还是将玉镯套进了我的手腕。他握着我的手，眼波柔情似水。 你爱的人一直是我。离开他，跟我走。 他的声音不重，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魅力，我想也不想地就点头答应了。 与心爱的男人厮守一生，永不分离。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吗？失落的梦境，再一次变得触手可及。哪怕回过身去，是万丈深渊，我也义无反顾，跟从自己的内心，用一生的名节作注，去赌自己想要的爱情。 六、 再次看到江南的烟雨山水，我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与安豪林隐身在江南的一个小村落里，过着渔樵耕读的生活。 生活尽管也很平淡，可是却淡而有味。与安豪林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与秋雁鸿在一起的日子是白活了。 我轻颦浅笑，他时时在心；我微嗔薄怒，他刻刻在意。我簪花梳妆，他为我画眉点唇；我风情万种，他报我柔情万丈。 我以为江湖已经离我远去，我以为我的世界终于可以小得只有我和心爱的男人。可是秋雁鸿还是找到了我。 那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出去收衣服，却看见了站在雨中的秋雁鸿。 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我似乎看到那一天，他回到红叶山庄的时候，听闻我和安公子私奔的消息后，脸色是如何地难看。 可是他真的在意我的离去吗？还是在意的是他的面子？ 我冷冷地看着他，并不为他写在脸上的奔波之苦而有丝毫的感动。 你怎么能这样就一走了之？他的口气微带责备，但眼睛里却有了难得的一丝柔情。 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我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尽量不让他看出我内心的愧疚。 这个男人救了我的命，可我却背叛了他。尽管我不爱他，却依然觉得有愧于他。 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秋雁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睛里终于有了一抹痛楚。 这时，安豪林走到了我的身边。看见秋雁鸿，脸上立现惊惧之意，手不自觉地按住了悬在腰上的那把洞箫。那把洞箫原来不仅可以吹奏出婉转悠扬的乐曲，而且还可以杀人于无形。 秋雁鸿却只看了一眼安豪林，又将目光投向我。 你真的决定了，要跟他在一起？过了半晌，他才沉声地从喉间挤出这句话。 我第一次对着他挺起胸膛，正视他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秋雁鸿的瞳孔渐渐收缩，握剑的手也在不停颤抖。我的心却突然变得平静。我不知道我的倔强坚定，会不会惹怒他，但我并不惧怕，我已经决定跟所爱的人长相厮守，既然有过孤注一掷的决心，那么生也好，死好也，又有什么可惧怕的？我欠秋雁鸿的，此生注定归还不清。若是死在他手里，也让我心安。如果能与安豪林死在一起，更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阵怒涛翻涌之后，秋雁鸿还是归于风平浪静。 好好照顾如眉。秋雁鸿这句话是对安豪林说的，可是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我，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离去了。 他的背影在雨中显得苍凉而落寞，很快便被大雨淹没。 在战场从来胜利的他，终于在情场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在他离去的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其实是在意我的，只是他不懂得如何去表达他的爱。 而我对他能说的，也只有祝他珍重。 那个苍茫的雪夜中横空出世的英雄，就这样一步步走出了我的视线，也走出了我的世界。 从此，我的世界里只有白马王子，没有盖世英雄，只有风花雪月，没有江湖恩怨。 我以为我会一直同安公子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就像俗世里所有的平凡夫妻那样，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可是就在秋雁鸿离去后的不久，我突然发现，那个柔情似水的男人，其实只是用他的温柔编织了一个陷阱，我却一头茫然地栽了进去。 七、 那个夜晚格外地冷。令我想起了那个沧州的雪夜。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那天的雪却下得很大。 我收到一封匿名信，让我带着藏宝图去交换安豪林的命。 我拔下了髻上的珠钗，想起秋雁鸿的凝重表情。 这支珠钗里藏着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是父亲最宝贵的遗物，也是秋雁鸿对自己最郑重的托付，可是为了心爱的人，我愿意交换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可是我不曾想到我用我的一切，换来的却是安豪林的背叛与愚弄。 在交付珠钗的那一瞬间，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他故意用苦肉计骗走了我的藏宝图。他接近我，勾引我，不过是为了得到藏宝图。 我从那个温暖的梦境里猝然惊醒，发现自己竟已冷得发僵，无法动弹，无法思考。 眼前这个深爱的男人，此刻却变得陌生而可怕。那儒雅的风姿，摄魂的柔情，此刻想起却是不自禁地寒意逼人。 我就这样呆呆地伫立于雪地，一动不动，不知道安豪林何时离去，去了哪里，我只记得那晚他的脸孔，与我梦境的脸孔是如何地判若两人。 我一个人去了沧州，在父亲的墓前，我流下悔恨的泪水。我投入了所有的心力与感情，却只换来一身的伤痕。秋雁鸿到了我的身后，我却毫无知觉。 安豪林去了西域。你要不要去？秋雁鸿只对我说了这句话，就转身而去。 我想也没想地就跟了过去。 两年前，我也在这里跟随秋雁鸿而去，那时的我心情是沮丧的无奈的。两年后，我再一次在这里跟随秋雁鸿而去，可此时我的心意却是坚定的，而且带着仇恨。 再见秋雁鸿，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我背弃了他，他却对我没有苛责。甚至知道安豪林背弃了我，他也没有说过一句奚落嘲讽的话。 我想起和他初遇的时候，他为了救我而身中剧毒，而我这么多年来竟一直怨他，与他拗着。他把自己最珍视的秘密坦诚托付，希望能与我共同信守，我却始终介怀于他的不解温柔。 这个爱我的男人，我一直没有好好珍惜。而那个我爱的男人，接近我却是另有所图。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反讽！ 秋雁鸿还是像以前一样躺在我的身边，还是一样地酣睡不醒。我还是无法爱上他的身体与灵魂。我们走了这么多路，绕了一圈回到终点，却发现我们之间依然横亘着千山万水。 不爱的人始终不爱，爱的人却可能变成恨的人。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已耗尽了爱的元气，我已经丧失了再爱一个人的勇气与能力。 黑暗中，我抓住了秋雁鸿的手，是如何地苍劲有力。没有涟漪微漾的柔情，没有春风拂面的暖意，就象自己的左手握着右手，这双手在阅尽沧桑之后的我的心中竟然多了一份亲切感。 爱情是一场美丽而虚幻的梦境，相伴却是一场平淡而实在的生活。蓦然回首，我才明白，爱情是虚幻的，只有相伴才是真实的。 八、 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雪域高原是一处人间圣洁的殿堂，却依然不能净化人的野心与私欲。 一帮利欲熏心的寻宝人踏上了这片圣地，为争夺宝藏而相互残杀。 我再一次见到安豪林的时候，他们恰好找到了宝藏的入口。一场残酷血腥的杀戳在这片洁净的雪域漫延开来，恶魔冲出了佛祖的法印，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圣地，红与白在阳光的照射下对比格外强烈，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无法张开双眼，却能感知秋雁鸿与安豪林的生死对决。 安豪林中了秋雁鸿一个重击，倒在了我的身边，用溢满柔情的眼神乞怜地看着我。 那眼神令我刺痛。 我不禁想起那个细雨朦朦的清晨，乱红飞舞中衣袂飘飘临风吹箫的白衣少年。 就在这时，我的脖子一冷，那把箫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听见安豪林在我耳边轻喝，放下剑，不然我杀了她。 这个声音如此冰冷，令人不寒而栗，我不曾想过，这种声音会从他的口里发出。 就在秋雁鸿放下宝剑的刹那，洞箫里发出几道寒星，直刺秋雁鸿要害。 秋雁鸿受了重伤，遥遥欲坠。安豪林的洞箫再一次发出夺命一击！ 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量，我抽出了七星龙泉，重重地刺入安豪林的后背！ 安豪林讶然地转身，吃惊地看着我，似乎不能相信这一剑是从我手中刺出的。 他似乎在问：为什么？ 我爱你，但我更恨你。 我的心随着安豪林的倒地也一起坠落深渊。 秋雁鸿为了我再一次身中剧毒。可是这一次，我却救不了他。 这个钢铁一样坚强的男人，至死都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但是在他闭上眼睛前望我的眼神中，我读出了这三个字。 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在我的怀里一起死去。哀莫大于此时我的心死。 这场孤注一掷的爱情豪赌，我终于输得一败涂地。 漫天飞雪中，我似乎又回到了江南。 我对镜梳妆，镜子里映出一张儒雅温润的面容，溢满柔情与怜惜，微微含笑地看着我。我的笑靥亦在镜里绽放如花。 我从怀里取出那面铜镜。 镜中的女子早已花残叶败，容色憔悴。那张儒雅温润的面容也早已不复存在。 我把珠钗放入秋雁鸿的怀里，我不奢望能够得到他的原谅，只是希望他在九泉能够感知我与他共同信守的心意。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我又把那面铜镜放入安豪林的怀里，既然这面镜里的他曾经给了我最温暖的梦，如今梦已远去，这面镜子留在我身边已经失去了意义，那么就让它一直陪伴着他吧，希望在另一个国度，他能继续延续我这个美梦。 “七星龙泉”，跟了父亲一辈子，跟了杜家几代人，如今我却要用它向它告别了。 我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但是那里一定会有我的容身之处，一定会有我触手可及的梦吧。 我憧憬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已同步至 蓝草地的微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