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飘香的夜晚
| 1 火车候车室人头攒动，气息混杂，各种模样与神色的旅客在等待着他们即将而来的旅程。 播音间纯正优美的女声适时在候车室温柔响起，空气里如氤氲般充溢着远行的未知感，夏琳随着人流在去往上海的站台排队检票。曾经对于候车室这种声音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夏琳，第一次没有被营造出某种或期待或伤感的激动情绪。夏琳在心里竟有着暗暗的失落与惆怅，自己真的已经长大了，或者说老了。 单位有到上海一天半的业务培训，培训内容是夏琳份内的工作，本来局领导安排了夏琳和她的业务主管一起参加培训，但同事突然家中有急事，临时请了假。夏琳便有这次独自出差的上海之旅。 人流中的夏琳着一件草绿色的套头线衫，米白色长裤，清纯乌黑的披肩发，清秀肤白，模样中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清新与恬静。她凝神时眼睛里似乎总蓄着水一般的温柔，微笑时两个小梨涡便在弯弯的唇边浅浅荡漾。33岁的夏琳在江南一个中等城市的政府机关工作，工作清闲稳定，丈夫事业蒸蒸日上，婚姻平淡幸福，她平时很少有什么交际往来，没事爱研究古诗词写写诗歌，在她那个城市里，她算是过得较悠然耀眼的一类女性，也是她姐妹中活得最安稳滋润的一个。 不知为什么，近两年来，对每一次出差旅行，夏琳都心存期待，这种期待其实没有任何指向，她只想透透气，期待生活里有点新鲜的东西。众人眼中活得滋润幸福的夏琳也有属于她的苦闷。她总觉得她的心被禁锢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一潭死水的工作，好女人的标签，她觉得她就是那种活在框框里的女人，从小被框在一种模式里，她的人生轨迹她的性情都按照父母与大众认可的方式循规蹈矩妥协顺从从不出格。她的生活就像某个工艺品，方正圆润，却缺少些个性特色，少了更为丰富的曲线与层次之美。夏琳在一个80后女作家九夜茴的《匆匆那年》里看到这样一句话：“我觉得我没能掌握自己的人生，是人生在掌握我，他蒙着脸向我招手，我就懵懂的跟去。”夏琳突然便觉得找到了自己苦闷的所在。夏琳也知道，其实对生活来说，这种苦闷有时候也可以说是矫情的。 2 对于远行，夏琳最喜欢乘坐火车。汽车空间太逼仄，飞机过程太短暂，只有火车，让夏琳觉得特别舒心，她喜欢火车上独有的那种缓慢悠闲可以酝酿与释放心情的时光。 火车终于缓缓启动，卧铺车厢内人不多，环境还算安静雅洁，夏琳安置好行李，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三岁的女儿对着她绽开活泼可爱的笑脸，她心里的母性便溢了出来。近几年，女儿几乎占据了她整个生活与内心，她每天除了工作便是围着她转，她很少再有时间看书，也几乎丢弃了她热爱的诗歌写作，肥皂剧更是彻底戒掉了，女儿给她带来了欢乐却也让她身心疲累，她有时候也暗暗感叹那个从前文艺优雅的女子就这样慢慢地变成琐碎的黄脸婆了。 夏琳给丈夫发了个简短的问候信息。丈夫经营着一家装潢公司，近两年生意越做越大，不久前又在新城区开了分公司，成天忙着，交际与加班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她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她却似乎觉得她和丈夫的交集越来越少。夏琳本想在信息后面加上“想你”或“吻你”这类的字眼，却觉得肉麻突兀，这样缠绵的情怀好像已被岁月尘封在遥远的过往，漫长的婚姻让一对曾经浪漫的恋人变成了亲人，而亲人是人的心里最离不开却又最容易漠视的。 从包里抽出一本前不久从当当网上的买的《我就是想停下来看看这个世界》，夏琳慵懒地靠着车窗开始看书，这样完全属于自己的火车时光对她来说真是久违了。 那本书的作者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二十一岁的女孩。是一个与夏琳隔了一个年轮的女孩。可是夏琳却深深被她书里的内容吸引着。没有人知道，幸福美满的夏琳心里其实藏着一个暗洞，那个暗洞被她丰富善感的内心默默滋养，它会在某些光鲜或安逸的时候拽她一把，让她顿时虚空。 过了三十岁之后，夏琳对于岁月便有了莫名的恐慌，仿佛一个孩子守着一个精致的玩具，还没来得及细细将它品玩，便被别人悄悄偷走。青春于自己是一场单一而匆促的旅程，从懵懂初恋便走向婚姻，从大学校园便走向单位，没有折腾没有失恋没有挫败，一切顺畅得让夏琳觉得无趣而遗憾。夏琳总觉得青春就是应该有折腾有失恋有挫败的，青春就是应该用来伤痛与纪念的。在平淡与平静中，夏琳过了她的三十岁。接着又无声无息快步走向三十三岁。夏琳在姐妹中端正自持，在单位上得体内敛，她像任何一个同龄女子一样在生活中四平八稳庸常琐碎，可是她有一张年轻明净的脸，更有一颗在生活与岁月里迟迟不愿粗糙与老去的心，那颗心明媚纤细，藏着一个像海一样丰富而辽阔的世界。 夏琳总觉得她的人生不该这样平庸无奇，它应该是一本有故事有深度的书。就像这本《我想停下来看看世界》的作者，在最青春的年华拒绝安稳与狭隘，独自去到世界的另一端，体验生活结交朋友，为自己打开一个广阔的世界，也为生命留存一份难忘的记忆与丰厚的收获。夏琳有时候会想，也许在自己生命的某个阶段，她也会勇敢洒脱走出自己框框里的生活，为一份火热爱情或一个远行梦想，去写就另一种更有趣更多彩更传奇的人生。夏琳有时会为自己内心里不死的浪漫主义而激动，或自嘲。 3 火车上最令夏琳头疼的便是卫生间。每次出差她总会惯性般的肠道紊乱，火车里那狭窄的空间与挥之不去的气味，以及不断响起的急促粗暴的敲门声，总是让她无法放松。可这样的事总难避免。 此时卫生间门口又站着几个人排队，夏琳一边看书一边站在附近等候。一个大男孩在开水炉旁边冲水泡面，在夏琳走来时对着夏琳憨厚一笑。夏琳没在意，继续埋头看书。 “你站在这里干嘛呢？”一个男性的声音冒然响起打断了夏琳。夏琳抬起头来，那个泡面的男孩正对着她笑。夏琳有些窘，不知如何回答。真是个傻气的男孩，夏琳心想，快速打量了他一下，约摸28、9岁的样子，格子衬衫黑色外套，短短的平头，眼镜，精神而又寻常的一个男孩。 “嗯”，夏琳在喉咙里含糊地应答了一下，便尴尬地埋进书里。 再次经过时，男孩仍杵在那，仿佛若有等待。“哎，你没事的话陪我聊聊天吧。”一看到夏琳，男孩便径直走到她面前，一脸青春无畏的样子。 夏琳愣住了，呵呵，这个男孩想什么呢？她淡然一笑，心想他把她当未婚女孩了吧？她没打算理会，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夏琳打开微博，无聊地收看一些新闻八卦，突然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一时俏皮发了一条微博： “曝料一段史上最无聊的搭讪桥段：火车卫生间门前人气高涨，一个女人内急站在卫生间门外，持书等候，某个男孩被其吸引，冒然地去搭讪：哎，你站在这里干嘛呀？...” 发完之后，夏琳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断有快餐、水果等推车经过，车内渐渐嘈杂，夜色在窗外缓缓拉开帷幕。许久，夏琳从书里抬起头来，觉得眼睛有点疲惫，便拿了洗漱用品，打算洗漱完上床休息。 在过道上夏琳一眼便看见那个男孩仍站在通道的一头，正专注看着书。经过男孩时，夏琳佯装未见，低头快步走进了洗漱间，正刷着牙，男孩突然走过来倚在门边，望着夏琳笑道：“你现在总算有空了吧？” 夏琳指指自己的样子，哭笑不得，男孩连忙说：“哦，洗漱呢，那等你弄完吧。”说完便退了出去。望着镜中满嘴泡沫的自己，夏琳呛得差点把一口水吞进肚子里。 夏琳有意把洗漱时间延长着。岁月是善待夏琳的，镜子中的夏琳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很多第一次见面的人都不相信夏琳过了30岁，同龄的女人们也常感叹着夏琳的保养有方。只有夏琳知道，近两年来自己曾经饱满光洁的脸已渐渐难掩岁月的痕迹，这让夏琳心生惆怅。 刚洗漱完出来，男孩便又迎了过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夏琳笑，“现在没啥事可以推脱了吧，要不本大仙给你算算命吧。” 他的神神叨叨让夏琳有点不知所措，脚刚准备迈过去却还是折了回来，她在心里暗笑自己的矜持做作。“好啊，”她妥协地对男孩笑了笑，“聊聊吧。” 夏琳正对着男孩靠窗坐下，望着他年轻热情的样子，便揶揄地凑近对他说：“如果你是想认识女朋友或想艳遇就打住啊，本人已婚哦。”男孩窘了起来，皱眉深思装模作样道：“贫道红尘之外不敢艳遇，可我倒是算准姑娘的这次出门。”他的调侃令她忍俊不禁，唇边的小梨涡像两颗俏皮的小星星上下跳跃。 一番闲聊。听男孩说他在上海工作，夏琳便随口问他上海哪些地方好玩，男孩挺认真地介绍着。夏琳望着他，男孩有着特别浓的眉毛，眼神真诚，笑容坦率。应该是个80后吧，夏琳暗暗猜想，便忍不住问：“你哪一年的呀？”“呵呵，85的，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吧？”夏琳顿时窘迫起来，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一丝窃喜后却突然间便没有了聊的兴致。她本就不是那种自来熟的女人，生活中的她，在异性面前常常是矜持骄傲的给人一种淡淡的距离感，和一个小她五岁的陌生男孩聊天，让她觉得别扭与不自在。 “我还有点事，我们等会再聊吧。”夏琳搪塞着扯了个谎匆匆结束了这场聊天。她没再看男孩，转过身走回床位。 火车上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在最后一抹亮色在云层里消失时，大多数乘客便在火车有节奏的摇晃中进入了梦乡。她爬上床铺，为了让自己更放松，她解开了文胸的扣子，半躺在床上继续看书。间隙抬眼间，她看到那个男孩居然在她床位对面靠窗而坐。在她看到他时，他的眼睛似乎有所感应也从书本移开，抬头对她展开热情明朗的笑。 她再次尴尬起来，下意识地拉拉衣服换了个姿势。脸有点微微地发烫，她有些嘲弄自己。夏琳转过身不再理会，睡意袭来，脑子里出现了女儿可爱稚气的脸，渐渐地又仿佛回到十年前的时光，脑子里浮现出大学里被人搭讪的记忆……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如久远而亲切的摇篮曲，她像是一个婴儿般在摇篮的缓缓摇晃中沉沉睡去。 4 一觉醒来，车厢内依然有灯光，窗外是一片深沉苍茫的夜色。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熟睡，鼾声此起彼伏。夏琳看了看表，刚到十点。夏琳揉揉眼睛，下床走向卫生间。从卫生间里出来，在过道上一个人影挡在她面前，竟然又是那个男孩。 “呵呵，你梦游啦？睡不着继续陪我聊聊天啊？”男孩微笑看着夏琳。夏琳如遇鬼魅，仓皇而逃。 一夜无梦。不知是谁在拉开窗帘，一缕晨光叫醒了夏琳。睡得太久了，夏琳一骨碌下床，挤进洗漱间。刚从洗漱间出来，夏琳惊了一大跳，那个男孩竟仿佛一夜未睡般立在门外，“呵呵，早安，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与电话么？”男孩的眼神里有着某种热切，那种眼神让夏琳有种久违感。在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的心在微微一动，但随即而来的自持又将自己包裹起来。她吱唔着又想搪塞过去，她无法信任这样一个陌生男孩，纵然他如此热切与执拗。有必要吗？旅途偶遇，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是生活不是电影，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交集，而且她从没有对一个陌生异性留电话号码的习惯。 在她转身想抽逃的时候，男孩再次走到她面前，微笑着定定地望着她：“你是特工吗？电话这么保密，呵呵，告诉我吧” 她笑了起来，在那样年轻的坦率与勇气里溃败，随便报个假号码的念头在她心里仅闪过了一秒，便叹口气不再回避。她对他说了她的电话号码，那双眼睛在眼镜后有了释怀的笑意，像是终于做成了一件事，他笑着向夏琳说了声谢谢，便欣然地朝另一节车厢走去。 正吃着早餐，夏琳的手机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我叫王冬，幸会啊，认识你很高兴。如果在上海需要我作向导，就随时联系我哦。” 夏琳眼前闪过那个男孩热切的眼神，她准备删掉信息，想想却拿起手机礼貌客气地回复了一句：“你好，谢谢。” 三个小时后，终于到了终点站上海。下了火车，夏琳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一下，她本以为那个热切地要认识她的男孩，此刻应该会走过来帮她提提行李，或关心地询问去处。小说或电影上不都是这样的吗？摇摇头，夏琳暗笑自己太当真。 按照培训通知上的乘车路线，夏琳坐上了直达酒店的公交车。这时夏琳的手机又滴滴作响。 “不好意思，昨夜没怎么睡踏实，刚差点睡过头了，下火车时手机被偷了，还好警察帮忙找了回来，你现在到哪了？”王冬的短信。 手机被偷？警察找回？？生活不至于这样戏剧化与无厘头吧？这个谎扯得太悬乎没太没水准了。夏琳心里想，什么男孩啊？当我弱智呢？ 今天没有培训课程，在酒店安顿好之后，夏琳便决定去看一个来上海定居了的老同学。她们曾是高中期最好的朋友，一晃有好几年不见了。想起从前的青葱岁月，夏琳不免又感怀起岁月的飞速流逝。 上海在夏琳的心里始终是有着距离的。自小在城镇长大的夏琳，虽然骨子里也有着那么一点小资情怀，身上有着城市女子的气息，但夏琳始终是属于小城市的，只有小城的空气与温度才和她的气质节拍相吻合，那里的悠然安逸滋养着她的性情她的梦。尽管也向往更广阔的世界，但是太浮华的都市，就像一块璀璨冰冷的琉璃，总给她一种窒息般的迷离破碎感。纸醉金迷，光怪陆离，这些都是隔岸的烟火，夏琳只希望站在地上做纯粹温暖的梦。 走在路上，夏琳又收到了王冬的一条短信：“我下午还要上班，晚上我请你吃晚饭吧，再陪你去逛些有趣的地方。” 夏琳有点捉摸不透那个男孩的用心。他比她小，而且她已经告诉了他她已婚，他真当艳遇呢？ “谢谢，我已有安排，不必客气。” 夏琳回复了一条短信，决定把这人忘了。 艳遇对于夏琳来说，就像一瓶香味浓郁的进口香水，或一袭美艳的透视高叉长裙，固然香艳诱惑，却并不适合她。 5 第二天的培训就安排在酒店的多功能会议厅里。早餐设在酒店顶层有着豪华地毯与巨大落地窗的自助餐厅里。夏琳穿着一袭优雅的裸粉色长裙，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欣赏着窗外仿佛电影里呈现的让人眩目的繁华大都市。高雅上流的生活方式在女人心里总有着一些诱惑，夏琳此刻便有着某种虚荣的陶醉感，尤其是当邻桌的两个儒雅的男士对她投来异性特有的关注的目光时。 培训课程呆板无趣，也没有多么实用性及操作性。但坐在那个现代气派的多功能厅里，夏琳却似乎找到了某种久违的感觉。她屏气凝神地端坐着，脸上洋溢着一种宁静如水的光泽，像某个大学校园里的女生。 手机里微信在跳动，打开一看是老三的调侃：“姐，魅力不减当年啊，火车艳遇呢。”这个小妮子，夏琳笑着回复一句：“遇而已，没艳。” 手机这时又响了起来。“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什么时候有空？王冬。” “我正上课呢。” “那先不打扰你了，我等你的信息：）” 夏琳突然觉得，生活其实还是充满新意与乐趣的。 一天的课程结束，吃过晚饭，才六点钟。好不容易来趟上海，夏琳不想早早地把自己关在酒店。在手机上搜索到上海最有情调的五条老街，写在最前面的是思南路。一个挺文艺怀旧的路名。夜色中的上海老街是什么样子呢？夏琳突然想到了电影《花样年华》里的风情与绰约，她决定一个人去走走。 夏琳是路痴，毫无方向感。好在她胆大好学，从十六岁第一次去省城读书，她就敢一个人逛省城最繁华的中山路，不懂便问，路在口中，她青春无畏。在酒店前台问清了地铁路线，便准备出发。 还未走到地铁口，手机及时响起，是王冬的信息。“看来你是不准备主动联系我的，呵呵，你晚上有什么安排么？我正好没事，要不要给你当向导？” 夏琳有了片刻的犹豫。一个人走在异乡的夜色里是有点忐忑，要不要约他一起呢？可是在晚上和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孩去逛上海马路，这听起来有点不靠谱。再转念一想，自己不是想结交朋友体验生活吗？正好路况不熟，有个在上海工作的男孩作陪，总是要安全方便些。这样想着，夏琳便突然有了勇气。 “想逛逛思南路，要不陪我一起走走？” “好呀，正好田子坊、新天地等在一条线路上，我们就一起逛吧，你什么时候动身？” “我现在就坐地铁去，大概六点半能到吧。” “好的，我现在刚下班，六点半应该也差不多吧，我们先到田子坊见面吧。” 走出地铁，夏琳便在人群中看到了王冬。夏琳迎面打量着他，蓝白格衬衫，牛仔裤，浓眉如墨，双目如炬，好像刚理了发，比在火车上显得更加爽气。 “呵呵，我们又见面了。朝那边走吧，田子坊就在前面。”王冬对着夏琳笑。 “好吧。”夏琳乖乖地跟着王冬，与他前后而行，刻意保持着距离。 夜色中的田子坊，被灯光装扮得妩媚妖娆。原本寂静本色的上海老弄堂被鳞次栉比的个性小店人为地营造成商业的小资。到过北京的“798”艺术坊之后，上海的田子坊并没有引起夏琳的惊喜。 夏琳随意地逛着，在一家小店的原创笔记本前停下了脚步。笔记本是线装的，怀旧的牛皮纸封面，卡通温情的图案，上面写着一些或清新或感伤的话。这样的笔记本曾是夏琳少女期的最爱，此刻，它让夏琳有点感怀时光的流逝。 “哎，这里不让拍照。”店员吼着过来阻止，可几声咔嚓声已经旁若无人的响起，王冬狡猾的避过店员拉着夏琳跑出小店，脸上有游戏般的欣喜。 夏琳像受了惊，王冬却得意的凑在她耳边夸道你凝神的样子真好看，递过来的手机里是几张抓拍的夏琳的照片。没想到被偷拍，又被莫名牵了手，看着面前热情直率的男孩，夏琳有点气愠。 四月底，正是初夏萌动的季节，上海的夜依然充满凉意。夏琳和王冬就那样并肩逛着，凉爽的风与异乡的灯光让夏琳觉得很惬意。路过一家小咖啡店，王冬说：“我们进去坐坐吧。” 小店极有特色，除了温暖的布艺，店里所有饰物全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泰迪熊，它们坐着躺着，生动可爱憨态可掬，像个童话世界。夏琳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 “我们选个地方坐下喝点东西吧。”王冬征求她的意见。 “哈，这个地方真可爱，要是有个有阳台的位置就好了。”夏琳有时候就像个浪漫的小女孩。 “那我们找找吧。”王冬颇有兴致地带着她四处看，走上一段窄窄的木梯，还真是有个小小的阳台为他们候着。很狭窄的小阳台，但是能看到田子坊的夜景看到上海的夜空，已经是相当奢侈了。 点了咖啡与红茶，燃起烛光，便是一个幽静浪漫的二人世界。 “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很特别很知性的气质。”刚坐下，王冬便直视着她，微笑着说。 夏琳心里的尴尬又浮了上来，她其实只是想为这个夜晚找个向导找个伴，或者潜意识里想让这个独属于自己的异地之夜在她平淡的生活中多一点新奇或可值得追忆的东西。可是，此刻在这样的场景与他相对而坐，感受着他双眸中的热情甚至是暧昧，夏琳觉得自己就像个涉世之初的小女生，完全没有预料，也不知道如何把下面的情节继续下去。 他们开始聊天。王冬说：“看书的女孩对我来说总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在火车上看到的你真是一处动人的风景啊。”然后他说起他手机的被盗，“当时心里想着完了手机里有你的号码呢，如果手机就那样丢了，从此见不到你了，也许就是上天的意思了…如果我的手机丢了，你会主动和我联系吗？”王冬目光灼热地问她。 夏琳觉得有些晕，这次的见面似乎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单纯，王冬灼热的目光让清新凉爽的空气里有了一种粘乎乎的闷热感。夏琳再次强调她比他大，已经结婚数年。并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己对姐弟恋的不接受。她对他说起自己的妹妹曾和一个比她小四岁的男孩恋爱，她曾是如何立场坚定地反对。王冬笑着反驳：“如果你仅以年龄为由去反对，你妹妹肯定是不接受的，年龄绝不是爱情存在的问题，重要的是她们俩彼此的性情、生活观、成熟度。” 夏琳绕开话题，聊家乡、生活、工作、旅游，聊到她的爱好，她刚出的一本诗集。王冬便说：“你原来还写诗啊，怪不得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特别文艺的东西，我开始还以为你可能是教师呢。”夏琳暗暗脸红，觉得自己有些卖弄之嫌。 “我也写过一本长篇小说，大学时写的，现在已经尘封很多年了，流逝的时光总是让人很怀念啊。”王冬感慨着，目光深沉，像是陷入某种回忆。 “你大学毕业也有几年了吧，对了，你读的哪个大学呀”夏琳随口问着 “上海复旦啊。呵呵，我老家是陕西农村的，我当年可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名牌的大学生呢。” “哇，名校出来的呢，你就是所谓的凤凰男吧，真让我仰视啊！”夏琳打趣道。 “呵呵，现在早已不是那个读了好大学便可以走遍天下的时代了。我们班曾经学习最烂的现在成了我们市里最牛逼的企业家，有个挺平庸的官二代，前几年考了公务员，今年刚提拔了副县长，而我这个曾经在大家眼里最优秀最有前途的学生，却还是个买不起房的高级打工仔，一个穷屌丝。”王冬自嘲着。 “人的命运也是靠际遇的，你想在上海安家呀，要在这样的城市立足，压力好大吧？” “是呀，这是个连空气里都可以闻到男人打拼的汗臭味的城市。上海现在的房价到了三万，是我们老家十倍呀，我每年辛苦工作不吃不喝，也存不到一间厕所的钱，哎，遥遥无期啊，这样的生活真是苦逼呀！” “不可以回你们县城发展吗？” “回去，便是承认自己在上海混不下去，我曾那样辉煌地从家里走出来，我不想让我的亲人失望，我只想证明自己，为我的家人，为我爱的女人。”王冬神情里有种伤感，“可是这是个多么令人困惑的世界，我觉得我渐渐离从前的自己远了，生活，或许就是一场游戏而已。” 王冬不再说话。夏琳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王冬来，看来也是个感情丰富有故事的男孩啊。正出着神，王冬的手从对面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慌忙抽出来，发现他年轻的目光定定地停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脸颊痒痒的不自在，像粘着一块口香糖。她不自然地撩了撩头发，有些尴尬对王冬说：“咱们走吧。” 夏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是如此吸引着这个小她五岁的男孩，她并不是多么耀眼的美女，没有与他般配的青春。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状况，而那个男孩却似乎在自顾上演着他所期待的艳遇剧。 如果是以前，夏琳或许会马上拂袖而去，或许会立即冷若冰霜。可是这个异地之夜，让夏琳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它在她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充满着戏剧性的色彩，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对于这种戏剧性成份有多少期待或能接受的程度，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就算王冬像刚才那样鲁莽，她也并不讨厌他。 6 当思南路在路灯下走到夏琳面前，夏琳才感觉来到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繁华之外的优雅精致怀旧沧桑的老上海。一条写着岁月的马路格外的幽静，只有两边法国梧桐树叶在风中嗦嗦作响。斑驳的树影两边是一些被围墙与栅栏守护着的有着年岁却依然大气风韵的洋楼。在岁月与文化的积淀中，它们不再锋芒不再美艳，却仍然从骨子里透出让你仰视的孤傲和贵气。 那里都住些什么人？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夏琳忍不住浮想联翩。 “来上海两年，还是第一次来思南路，也是第一次与女孩子逛这样的马路。”就算是说些暧昧的话，王冬也依然是大大咧咧的模样。 夏琳也感慨着生命的不可预知。她怎么会想到，有一天，她会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孩，在上海最有韵味的马路共享这样清幽的夜色。 走着，另一条马路在一个拐角处延伸。是一处更为幽静私密的所在，马路尽头都看不到一个人影，连天空都被高高的梧桐树叶所遮蔽，树影绰绰，路灯幽幽，像一条通往梦的路。 “我们往那里走走吧。”王冬说着便径直走去。 真像是上海为自己心爱的恋人藏起的伊甸园。夏琳在心里感叹。 “这真是一个谈恋爱的好地方啊，在上海这么久怎么没发现呢，呵呵。”王冬自顾说道。 他们并肩走着，明明像是两个偷偷跑出来约会的孩子，却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王冬转过头来看着夏琳，突然把手伸过去牵起夏琳的手。其实，在那样场景那样的时刻，夏琳的内心是寂寞的柔软的感动的，她仿佛脱离了她自己的躯体，变成了某个电影里孤寂善感的女主角，她也想把手放进一个男人手中，她仰着头痴痴看他，就像看这高高的梧桐树。青春萌动时，她渴望着有那样一个男人，他深深地走进她的心底她的灵魂，让她灼热燃烧的同时也让她内心真正宁静，让她为他看淡一切繁华虚荣，远离所有情爱纠缠，只做个心如止水的专属于他的女子。她在她单纯的年纪里接纳、享受、顺从，她被那个第一次牵起她的男孩一直牵进了婚姻，但她似乎觉得，她没有过燃烧的极致，也没有过真正心如止水的宁静。 可是身边这个男孩，他是谁呢？他只是她生命中即将擦肩而过的过客，她也只是他一时好奇冲动的艳遇对象，她们的生命不可能有交集，她们的心更不可能有交集。这是生活，不是电影。 像是一个梦境被打断，夏琳慌忙抽出手来，对王冬说：“我们还是往回走吧。” 王冬讪讪地咧着嘴笑，“嗯，好吧。” 一路上两个人有些冷清。王冬突然说：“你以前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比较疯狂或比较幼稚的，要不我们今晚来完成它吧。” “啊？”夏琳有点摸不着头脑。 “比如，爬树啊，翻墙啊等等。”王冬笑着，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 夏琳不禁被他的想法感染了。真是个有意思的建议，夏琳心里想，如果现在可以脱掉鞋子，在马路上狂奔狂喊，那多过瘾啊。可是她没有说出来，她越努力想放松，却越无法放松。她到底不是一个开放的率性的女子。 “真想爬树啊，可惜没找着一颗合适的树。”王冬似乎童心未泯，研究着路过的每一颗树。夏琳暗想，这个男孩大概真是念旧了吧。 7 从思南路穿出来，街口处有一个景观绿化带。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一个转角的绿化带就像一个小型的公园，绿树成荫，曲径通幽。一段蜿蜒的木桥尽头，居然是一块偌大而空旷的草坪。 “哇，这里居然有草坪，我们在这坐坐吧。”王冬兴奋地召唤夏琳。 微风拂来，夏琳似乎闻到了某种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仿佛从浮华都市一下子来到了静谧乡野，让人心旷神怡。 与王冬一起坐在草地上，夏琳依然有些拘泥。王冬却自顾躺了下去，“唉，真是舒畅啊，来上海两年了，还从没有真正躺过草地呢。”王冬感慨着，一边对夏琳说：“你也放松放松吧，躺在这样的星空下多惬意啊。” 夏琳迟疑着，却还是被王冬感染了。夏琳想起小时候，她就特别爱躺在草地上竹床上看天，她的少女时代充满着幻想，夏天的夜空曾是她幻想的画纸，她是一个自我陶醉的小小画家。 “躺在这里，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光啊。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么地狂放不羁，以为自己从那里出去就可以征服世界。” 夏琳也被带入到那个白衣胜雪的校园时代，“嗯，聊聊你狂放的大学往事吧”，夏琳悠悠地说。 “我曾做过两件最狂傲的事，一是在政治课上站在课桌上与我们政治教师辩论，指责他的观点太保守偏颇，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学究气得骂我是愤青领袖。还有一件事是我曾和我寝室同学打赌，在一个星期之内追到我们系的系花，那系花当时像只白天鹅一样趾高气扬，他们全都不信，每个人都押一个月的饭钱…” “那后来呢，追到没有？”夏琳无比好奇地追问。 “结果那个学期我成了他们集体的债主，哈哈。”王冬得意地笑着。 “那你和系花后来发展得咋样？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夏琳八卦起来。 “什么有情人呀，后来发现系花就一只空花瓶，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谈了一阵便觉得没意思了，有时由外表开始的恋爱总是会让人失望啊。呵呵，你呢？大学时有很多人追你吧？聊聊你的初恋吧。”王冬转过头来问夏琳。 “我那个时候比较单纯，成天只知道泡图书馆，对男生都不太感冒。” “漂亮的女生总是很矜持啊，后来呢？对哪个男生芳心暗许了？”王冬追问着。 “后来我的一个同乡学长，在我每天去图书馆时都提前去帮我占位置，风雨无阻。有一次我父亲生病住院，母亲又要忙家务又照顾奶奶，正好我那时要参加全省大学生的一项比赛无法请假，他便偷偷请假回家帮我在医院照看了我父亲一个星期。” “挺感人的啊，就因为这件事你就彻底从了呀？后来谈多久了？” “呵呵，谈了三年，两人都觉得相处得不错，大学毕业第二年便结婚了。” “啊？你和你丈夫就是大学初恋啊，真是小概率，你丈夫真是幸福，让人嫉妒啊！”王冬感叹着。 两人都沉浸在回忆里。王冬转过身子，趴在草地上，转向夏琳：“对了，你很喜欢看书哦，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呢？” “挺随意的，古典文学、诗歌、小说都看，你呢？” “我较少看文学类的，小说看一些，大多看一些历史、财经、政治、哲学类的，男人嘛，视觉和女人不大一样。你喜欢看谁的小说呢？莫言？” “他的书对我来说有点重口味，我不大喜欢看那种放大生活阴暗与人性扭曲的文字，更喜欢抒情纯美质朴些的，像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记得大学时晚上宿舍关了灯，我一个人坐在阶梯上一夜看完《平凡的世界》，第二天早上眼睛哭成了两只桃子。呵呵。你呢？你喜欢看谁的小说？” “余华、王小波等，但我最喜欢的小说也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那个年代的农村情怀、奋斗精神与纯真爱情真是很打动人啊。”王冬突然对夏琳说：“你说，咱俩怎么就没在大学里相遇呢？” “想什么呢？我读大学时，你初中还没毕业呢！”夏琳笑着调侃他。 “说的也是啊，哈哈。”王冬大笑起来。 一阵微风吹来，发丝拂在夏琳的脸上痒痒的舒服，夜空那样深邃宽广，像一个遥远神秘而又让人安详的世界，她闭上眼睛，享受着此刻的宁静。 一张陌生而滚烫的唇突然印在了夏琳的唇上，又如蜻蜓点水般迅即离开，带着温柔的试探与纠结的慌乱。夏琳惊得睁开眼，看到了王冬热情而窘迫的脸。 夏琳惊恼起来，她迅即起身瞪着王冬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呢？？我要回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情不自禁了，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你别生气啊，我真诚道歉，下不为例，下不为例！！”王冬一脸焦急懊悔的样子。 夏琳板起脸不再理会他。 “我知错了，你就笑一下嘛。笑一个，好不好？”王冬低眉顺眼地讨好着夏琳，神情中有着某种执拗的孩子气。 “那我出示黄牌警告了，别当不良青年啊，你若再有什么不良想法赶紧自生自灭！”夏琳到底心软，王冬的样子激起了她做姐姐的惯性。 “嗯，保证！”王冬嘻嘻笑着，带她走到一座高架桥上。“说好不生气了的，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了。” 高架桥下车流如注，灯火旖旎。“你跳呀，跳吧，绝不拉你！”夏琳捉狭地望着王冬。 “那我真跳了啊”，王冬把身体靠在栏杆上向前倾，张开双臂，作飞翔状。“我一个人跳多没意思，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跳吧！”王冬看着夏琳，眼里一片狡黠。 “尘世繁华都被我们踩在脚下了，世界多么纯净美好啊，我们一起高呼吧。”王冬突然对着远方大声吼起来，狂热而奔放。 王冬的样子激起了夏琳内心里久违的共鸣，她感到某种情绪在内心里翻腾涌动。 “啊——”夏琳也对着脚下的车流大喊起来，放纵地，肆意地，她仿佛找回了青春的自己，她觉得过瘾极了。她们叫着，笑着，像两个欢喜而单纯的孩子。 8 穿过高架桥，便到了上海有名的新天地酒吧区。 新天地的小资刻着上海这种大都市的痕迹。灯红酒绿间凹眼勾鼻白肤蓝眼的西方人比东方人还多，红男绿女扎堆地坐在一块。其实夏琳对于这样人像星星一样多说话得嚷环境嘈杂的酒吧特别无感，她更喜欢那种安静的，可以用心听歌或可以独自放空的氛围。 “我们一起去感受一个最动感的酒吧及一个最安静的酒吧吧。”王冬的脑子里总有一些让人意外的想法。 在一间人声沸腾的酒吧前，王冬一把拉过夏琳涌进了喧哗的人潮。酒吧里烟雾迷离，光影交错。表演区几个身材火辣的女孩正在媚眼飘飞热歌劲舞，丰满的屁股扭动得像要随时要掉下两块肉来。一对中年男女在座位上公然调情，女人浓妆的脸笑成一朵艳俗的塑料花，嘟着嘴巴挑逗着旁边一位肥硕的西方老男人，老男人伸长着红粗的脖子去咬女人的耳朵。 王冬凑在夏琳耳边说：“你看那对男女在调情呢，一看就是不正当关系。这里太吵闹，咱们还是走吧。”说着又拉过夏琳，逃似地走出酒吧。 室外的风清爽怡人。路过一个静雅的酒吧，王冬说：“要不我们也坐下来喝点酒吧？” 夏琳看着他，他的眼神真挚中带着些挑衅的意味。夏琳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某种欲望，那种欲望从哪来夏琳并不知道，但夏琳并没有因为它而感到不安心，相反，她觉得这个男孩是可以信任的。他有着不俗的谈吐，率真的性情，他把他对她的想法感觉一点也不装不藏，在她没有对应的时候，他不恼不怒，他热情也执拗，除了一点鲁莽，他其实挺可爱挺有趣。夏琳觉得，她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被他吸引了。 他们在酒吧外的小庭院里静静地坐着，没有点酒，聊着些生活往事。 “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吗？”夏琳总觉得王冬的青春里暗藏着某种寂寞与忧伤。 “呵呵，一年之前分了。她出国了，在她的前程与我之间，她最终选择了前者。”王冬淡淡地说。 “我该不会长得像你的前女友吧？”夏琳突发奇想，调侃道。 “呵呵，才没有，你完全是另一种美” “失恋的滋味很痛吧？”夏琳没尝过这种滋味，问出来才觉得自己挺幼稚的。 “都过去了，朝前看吧。只是一个人打拼的日子，有时候觉得挺苦的。”王冬眼神有些黯淡，“生活真能改变人啊，曾经这个世界在我的眼里多么纯净，以为自己能征服世界，征服爱情，可到头来，我却被这个世界被爱情踩在了脚下。”他突然问夏琳，“你相信爱情吗？” “当然相信。这个世界因为有爱情才这么美好。” “可什么才是爱情？很多貌似美好浪漫的爱情都最终败给了时间。我父母争吵了一辈子，我一直不理解他们的婚姻，以为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可他们相依相伴谁也离不开谁！我父亲曾经对我说，一个女人愿意为你洗衣做饭为你生儿育女，这才是真爱情，其他山盟海誓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是的，爱情有很多种。有时候我们总是一厢情愿地去想象爱情，而爱情总会被生活被世俗改变面目。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它，它存在过，曾经美好温暖过我们的生命，我们便应该对它铭记与感恩。你不应该这样质疑，或停止你对爱情的向往。” “命运是多么捉弄人，曾经我是多么向往在上海这样一个大都市打拼，我想像着我要做多么牛逼的事业，我要为我爱的女人筑一个温暖的巢。可生活有时就像一场噩梦，巢没筑好鸟却已经飞了。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还有多少女人愿意守着清贫的爱情？或许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山野农夫。”王冬眼里满是寥落。 “生活的挫折只是一时的，你还这么年轻呢，怎么会这么消极？或许你再往前走几步，天地便不一样了。”夏琳真诚地望着王冬，却觉得自己的话语是那样的空洞软弱。 叹口气，王冬接着说：“人总是会被很多欲望牵绊着，每个人都在生活里做着演员，每天都在表演中生存。这种生活太累太没意思了。我上班经过的天桥上有一个乞丐，每天风雨无阻地站在那，长发赤脚，一身破烂，对着每一个过路的人神情漠然。你知道吗，我挺羡慕他的，他多洒脱，目空一切，从不表演。” “生活本来就充满着无奈，不是吗？”夏琳对着王冬温柔地笑笑，她本能地伸过手去想握握他的手，却又缩了回来，“别那么伤感，一切总会好起来的。”她用一种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其实，也有很多女人不屑于物质，不在乎房子，只等一份惺惺相惜的爱情。” 王冬却突然对她笑起来，“呵呵，你可别被我感染了，没什么，我只是一时感怀而已，我平时就一糙爷们，难得矫情一把。”语气里是故作轻松的自嘲。 “你的婚姻幸福吗？”王冬突然转过话题。 “挺好的，平平淡淡的，但很温暖很踏实。”夏琳淡淡地笑着：“结婚之后爱情就变成了亲情，有时候我们离开了爱情依然可以生活，但我们都离不了亲情。婚姻是每个人最终的港湾，它让人觉得安全放松。” 王冬沉默着。酒吧庭院是由木栅栏围成，木质的花架里白玉兰正在夜色里悄悄盛开，在浮华的夜色里散发着清幽圣洁的光，微风拂来，淡淡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夏琳眼神飘忽着，望着夜色中的玉兰花出神。 王冬静静地看着夏琳。她的脸在凝神中有一种特别恬淡幽静的美，就象她身后淡淡飘香的白玉兰。 “有一朵花儿，它那么美好地开在一个园子里，有人路过，被她吸引，他觉得她的美那么的与众不同，他克制不住地想靠近她，觉得站在园子门外欣赏不够，于是他便想把它搬出园子，他觉得或许外面的空气更适合她，更能让它极致地盛放。”王冬看着夏琳，眼神里闪着期待：“你觉得，那朵花愿意吗？” “也许那朵花有时候也会觉得园子里空气有些憋闷，期盼偶尔能吹来几缕凉风，但她早已适应了那个园子里的土壤，习惯了那个园子里的气候，她离不开那个园子，她天生便只是属于那个园子的。”夏琳迎向王冬的眼睛，眼里有忧伤也有坚定。 “我真嫉妒那个园子的主人。”王冬叹口气，动情地说：“夏琳，你是一个看一眼便看到全部春色的女人。” 夏琳的心突然变得柔软。这是王冬第一次触动到夏琳内心的一句话。 她低下头，长久沉默着。 看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在家里这个点她早已熟睡了。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太欠妥。 “很晚了，咱们回去吧。” “不晚呀，再陪我呆会吧。”王冬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不舍。 “已经出来很久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要不这样吧，我再带你去浦东看看外滩，你住的酒店在浦西，其实看外滩，从浦东的角度看是最美的。看完外滩咱们就回去。” 王冬眼里满是热切的期待，夏琳竟然不想看到那双眼睛突然黯淡下去。 “那十二点之前我必须回到酒店。”她用另一方式作了应答。 “好的，绝对保证你十二点之前回酒店。”王冬的声音响亮而喜悦起来。 他们站在路边打车，夏琳想着自己有些疯狂，突然笑了起来。王冬静静地望着她，突然说：“你笑起来真好看，你的眼神像个孩子。” 夏琳的心再次被触动。 9 黄浦江边意外的寂寥，江水被风击起涛声阵阵。隔岸的灯火已告别最鼎盛的繁华，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呈现出更寂静撩人的梦幻。像一个美艳倾城女子对着心爱的恋人一点点褪去华服卸下浓妆，渐渐露出温柔动人的娇羞模样。 夏琳倚栏而立，在那样的景致里沉醉。王冬站在夏琳旁边，同样沉默着。许多往事像电影一样在对岸繁华的幕布上一一上演，让夏琳莫名感伤。她想起了诗经里的句子：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她想起了张爱玲笔下《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与范柳原，这世上有多少纠葛的情意啊！爱情啊，总是让人渴望与惆怅。她看了看身旁的王冬，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里萦绕，叹口气，她想起了丈夫，不由羞愧起来。 江风很大，寒意袭人，夏琳的长裙在风中起舞，她下意识地抱紧着双臂。 “冷吗？”王冬看着她，眼神关切。 “还好，不冷。”夏琳转过身来，想转换自己的情绪。 “要不我们沿着江边走走吧。” 江面上有一大片的绿藻，仿佛从某个江南水乡飘来。 “你是湖边出生的吧？有水的地方就是美，水边出生的女孩总有一种特别的灵气韵味。”王冬歪着头看夏琳。 夏琳羞赧地低下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我有些想家了，我的家乡没有湖水，但有很多山脉，有一望无际的麦田，那里纯朴而宁静，我突然挺羡慕我的父母，其实在那样的小地方相濡以沫地过过小日子也挺美好的。”王冬的目光悠远。 两个人静静地走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 “我们这么有缘，要不我认你作弟弟吧。”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夏琳觉得轻松又有点伤感。 “不行，我可没打算认你作姐姐！除非可以姐弟恋。”王冬语气调侃。 “你女朋友挺没慧眼的，你其实是个挺不错的男孩，相信我，一定会有一个女孩愿意为你洗衣做饭与你过平凡日子，永远不离开你。”夏琳望着王冬，看到他眼睛里仿佛有亮晶晶的东西闪过。 该回去了。夏琳心里提醒自己，对她来说她人生里一个最放纵的夜该落下帷幕了。她感觉夜色中仿佛有个漩涡要拉着她往前，她被莫名吸附着，她突然想起了王冬的话，什么才是爱情？是呀，洗衣做饭不离不弃过平凡日子，这才是生活里的爱情。有的爱情在时间里溃败，而有的爱情在时间里沉淀。她定定神，仿佛在河水的湍流中及时抓住了个救生圈。她看了看表，差十分钟12点。 她看着王冬，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王冬接了过去：“快12点了，想回去了吧？我送你回酒店吧。”王冬像看穿了她的心事。 他们站在路边静静地等车，偶尔眼神相遇，又随即错开。街道上灯火依然迷离，蚂蚁般的汽车像一条条河流交汇着通向茫茫未知的远方。夏琳无比伤感，她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就像一颗尘埃。 王冬突然过来一把将夏琳紧紧拥进了怀里，他男性的臂膀是那样的狂热有力，让夏琳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挣扎了一下，终是在他温暖怀抱里不忍离开。王冬像个孩子一样把头靠在夏琳的肩上，在她耳边低语：夏琳，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女人，我为什么没能早些遇见你！ 夏琳觉得鼻子有点酸，她伸过手去轻抚着王冬的头发，心里与眼里皆涌起一片温热。 王冬就住在江边不远，但他坚持没让夏琳一个人坐上出租走。“太晚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送你到酒店后我再返回吧。”认真的时候，王冬显得特别坚定与男人。 车里静静流淌着一种莫名的忧伤，夏琳侧着头看窗外的夜景。她们一路无语。 车只能开到酒店对面，夏琳下了车。她没再转身看王冬，径直向马路对面的酒店走去。红灯，夏琳停在斑马线前。她看到出租车调转了头仍停在那里。 夏琳目不转睛地看着红灯渐灭绿灯亮起，她暗想，明明是生活啊，怎么有点像电影了呢？ 在她走到面对时，她听到王冬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夏琳，我喜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寂静的夜里，王冬的声音响亮而突兀，在风中盘旋。 她感觉内心里涌过一阵激流，那个心里的暗洞似乎欲从她的胸口喷薄欲出。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转身朝王冬跑去，在那个男孩面前释放出她内心里所有的热烈与温柔。 但那样的勇气与任性早已不再属于她。她把手放在胸口，仿佛要压抑住某种生疼，她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却清晰地听到心房里某种碎裂的声响，在她耳边轰鸣。她知道她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男孩了，她想起他对她说的话：夏琳，你是那个看一眼便看到全部春色的女人。难言的惆怅从她的眼角润开来。 她静悄悄地走过酒店长长的走廊，轻轻打开房门，然后关进卫生间里静静地洗漱，她长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觉得这个夜就像一场梦。 刚钻进被窝，收到王冬的一条短信：“我会想你的，我觉得我们的缘份在这晚之后才刚刚开始，你就像一朵白玉兰，你虽要离开，但它依然会在我的世界里盛放，满城飘香。” 她关掉手机，蒙头睡觉。 10 刚刚结束完第二天上午的培训课，夏琳便整理着行李赶往汽车站。昨天王冬问她是什么时候的车票，他来送她，她说是下午三点的，其实她扯了谎，是中午一点。 两天的上海之行就要结束了。这两天对于夏琳来说，既漫长又短暂，夏琳觉得她像是被临时客串到了一段电影情节里，而她完全不是一个有天份的自如的演员，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出演了什么角色。她只知道她的演出已经结束了。尽管有些许遗憾与不舍，但更多的却是释怀。 坐上回城的大巴，初夏的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让夏琳有些晕眩。 她打开手机给王冬发了一条信息。 “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些什么，谢谢你给我这段美好的经历，我想我也许会一生难忘。我不知道对你而言我意味着什么，但对我来说，或许你只是我在某一刻想要搅动平淡生活的那一个容器。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这场相遇就当是一场无关风月的伪艳遇吧，让我们以后想起来，淡然一笑，然后在心里互道珍重。你是个好男孩，愿你早日在你的世界里找到那个属于你的女孩。” 夏琳长嘘出一口气，然后把手机里她们所有的信息全部删除，再在通讯录里找到王冬的号码，她对着号码默念了一遍，用手轻轻触碰着那个名字，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她关了手机。窗外上海已经在身后好远，熟悉而清新的田园景致在眼前流淌。 她想起了女儿可爱生动的脸，想起了丈夫憨厚熟悉的笑。他们在干嘛呢？夏琳突然觉得温暖而想家了。 她拉上窗帘，就像扯过一块幕布，悄悄藏好她心里那个小小的暗洞。她知道，她还是那个她，那个在姐妹间庄重自持，在单位里得体内敛，在婚姻里平淡幸福在生活中四平八稳庸常琐碎的要步入中年的女人。生活还要继续，生活也依然美好。 或许很多年以后，她依然会记起那个玉兰飘香的夜晚，夜色中每一朵花瓣都盛满着对青春的凭吊与爱情的感伤。  已同步至 蓝草地的微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