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归
中篇
梅音已经接连好几天，都没好好睡过囫囵觉了，她紧着忙为云帆准备上大学的日用品。抽空还特地跑了一趟县城，为云帆买回了一双黑色皮鞋。说是城里人讲究，怕人家嫌云帆老土。又赶制了几双鞋垫，怕皮鞋磨脚，那个精心程度就别提了。 云帆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启程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欢送。他是高考制度恢复后，他们村里考上的第一个大学生，有谁不羡慕呀。大伙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放鞭炮，场面比过新年还要热闹。 树上的杜鹃欢快地叫着，路旁的野花尽情地开放，仿佛也在为云帆鼓劲送行。梅音怀里抱着雪儿，脸儿累的红扑扑的。爸爸妈妈牵着秋儿，他们一个个笑的好开灿烂。 可就在大家经过村子的桥头时，突然从桥边窜出来一个老婆婆。她踉踉跄跄边跑还边叨叨，“别放跑自己的男人，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吓的梅音急忙上前，拽住了云帆的袖子。 说起这个老婆婆，村里人几乎都认识，是他们柳下村的望婆婆。望婆婆真名叫贺望兰，十八岁那年嫁到了这个村子。丈夫是个小裁缝，名叫高青山，人很是精明能干。 开始小两口的日子，过的还算可以，男耕女织，恩恩爱爱，相敬如宾。 没想到一年后，国民党开始抓壮丁。为躲避当壮丁，小裁缝和村里的另一个年轻后生，跑到了别的地方，谁料这一去，就再也没了消息。 当时望兰刚怀孕不久，她哭了个昏天黑地，后来生下了儿子，起名高念山。从此母子俩相依为命，等着盼着小裁缝回家。 念山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也给望兰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欢乐。可一天天过去了，小裁缝仍然渺无音信。唯一的儿子念山，六岁那年跑出去玩耍，却不幸掉进村后的河里淹死了。 可怜的望兰，哭的是死去活来。后在村里乡亲的的安慰和照顾下，她终于走出痛苦，坚强地活了下来。就有那么一天，望兰听村里，从城里回来的人说，好像在省城里，看见了小裁缝。望兰就收拾收拾，带上换洗的衣服，告别乡亲们，跑到城里，寻她的小裁缝去了。 望兰在城里，给有钱人当过保姆，在小饭馆洗过碗盘。反正什么脏活累活她全干过。究竟走过多少地方，她已经记不清了，可就是一直没有找见她的小裁缝。 三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转眼间美丽善良的望兰，从一个少妇，变成了一个老婆婆。逝去的岁月，染白了她的双鬓，也在她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皱纹。但她心里一直坚信，只要自己活着，就一定能找见小裁缝。 俗话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望兰，现在已经被人叫做望婆婆干清洁工的所在院校，望婆婆听说了一件新闻。 说是这个学院，要请来一名特殊的服装专家讲课。名字同小裁缝一模一样，也叫高青山。望婆婆就有些好奇和想法，她在想事情不会那么湊巧。为了一探究竟，她跑到了院校讲课的大礼堂边上去偷看，那人长的还真有点像小裁缝。 等专家讲完课，望婆婆还不死心，她又跑到专家所住的招待所，打听清楚房间。最后，望婆婆鼓足勇气去了招待所，敲开门一看，那人居然还真是她，朝思暮想的丈夫小裁缝。 久别重逢，俩人相拥而泣。哭过之后，小裁缝开始给望兰讲述他的故事。说自己开始跑到城里，只想着多挣点钱后，再回去和望兰团聚。 谁知事与愿违，运气总是不佳。后来，认识了一位真正的服装大师，就潜下心来门下学徒。几年后技艺大增。等攒足了钱，跑回家去找望兰，没想到人去楼空，望兰不见了踪影。 就这样，在村里住了一段时间后，他再次来到城里找望兰，但还是没有找着。小裁缝就想，望兰可能已经嫁人了吧，他也不想耽误望兰。所以一年以后，经人介绍又娶了妻子静书，并拥有了一双儿女。 听到这里，望婆婆是有什么话，此刻也说不出来了。她等了，盼了三十年，想不到他们之间的缘分已尽。可望婆婆也不能责怪小裁缝啊，一个男人在外面，打拼起来也不容易。再说小裁缝也曾经找过她，努力过了，对她也算是尽心尽力。她一直没有告诉，小裁缝关于孩子的事，她觉的说与不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后来，望婆婆悄悄又回到了村里。她觉的自己老了，所以打算守在这里，伴着她她长眠的儿子念山度完余生。再后来，望婆婆的精神状况，就一天不如一天，最后，连神智也变的模糊不清起来。 是啊，丧子和失去丈夫小裁缝，真是让她实在受不了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望婆婆隔三差五就往桥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叨咕，“杜鹃叫杜鹃叫，我家裁缝回来了!”，她的疯言疯语，让所有的路人和村里人，听了后都心里酸酸的。 今天也不知道，又为了什么，望婆婆又跑到桥上。她的一串疯话，让梅音心神不宁。云帆安慰梅音说：“别怕别怕，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守着你和孩子一辈子！”。 梅音不再紧张了，她笑着对云帆说道；“到了学校你要安心学习，家里一切有我打点，我会照顾好爸妈和孩子们的，我们一起等着你回来！”...... “云帆，想啥呢？快进屋给你妈上柱香！”父亲的话，打断了云帆的回忆。 云帆放下孩子，起身进了堂屋。他来到母亲的遗像前，看到妈妈，云帆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妈妈，亲爱的妈妈！还没享过云帆一天福，就匆匆离开了他。这让云帆啥时想起，都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上完香，鞠过躬，云帆便呆呆地坐在母亲的遗像旁，往事一幕幕又被轻轻掀开了..... 云帆离开了生他养他二十多年的家乡，来到了繁华的南方大都市。 城里的一切都很新鲜，敞宽的马路，雪白的墙壁，绿的冬青，红的搂顶。一切的一切，都让云帆感到新鲜惊奇。也让他感到兴奋，感到浑身充满活力。躺在宿舍柔软的床上，云帆在梦里都在笑。他常常梦见自己，身上长出一对翅膀，向着蓝天，向着大海，向着他曾经梦想的，那个的美丽世界飞去，飞去。 学校开始正式上课了，云帆拼命用功学习。他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把以前没学过的知识赶快学会。为自己，为家人，为全村的父老乡亲们争口气。 从此，云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教室和图书馆穿梭，他没事就泡在教室和图书馆，看书学知识，拼命吸取营养。偶尔也抽空出去，听听音乐放松一下自己。 但是，什么事情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在宿舍尽管呆的时间有限，可也会出现你相遇又遇不到，你不想听，有时却不时往你耳朵里钻的人和事，那就是微妙的男女之间的关系。 云帆从小在农村长大，接受的是传统式的教育，加上父母平时管教比较严，所以他在处理男女的关系上，是慎之又慎。在学校男女同学之间，不能随便说话，男女授受不亲。要是喜欢一个人，那也只能埋在心里，不能说更不能让人看出来。在农村即使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在外人面前也要做到一本正经，否则会被村里人耻笑的。 而在大学校园里，男女相处就和农村大不相同。大家只要在一起，就可以大大方方的交谈，大声地说笑。有自己喜欢的，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追求，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有的男孩女孩，甚至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约会。这些都让云帆既羡慕，又有些不好意思。 特别是到了睡觉的时刻，听到同宿舍的男生评论女生，说这个漂亮，那个洋气，谁谁谁最有女人味，都让云帆心生羡慕。讲的人绘声绘色，听的人眉飞色舞。有时也让云帆，感到心里怪痒痒的。 所以，再当听到同宿舍的男生，议论这个话题，云帆就会闭起眼睛，尽量地去想家，想故乡，想爸爸妈妈，想梅音和可爱的孩子。雪儿该学会走路了吧！秋儿又会说不少话了！此刻他们也应该睡着了。想着想着，云帆便从枕头底下拿出，梅音给他做的鞋垫，心满意足地笑了，渐渐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暑期终于到了。一放假云帆就匆匆坐上火车，往家里赶。他太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思念秋儿和雪儿了。半年时间过去了，家里情况如何，母亲的身体痊愈了吗？梅音不太爱写信，云帆恨不得一下子，飞回自己梦中的家乡。 终于看见村头弯曲的的小路了，想不到门前的柿子树下，正站着一个人，她手搭凉棚朝着坡上张望。是亲爱的妈妈，云帆的眼睛潮湿了，妈妈她又站在村头路边，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望着路旁等待的妈妈，云帆的心里，就泛起一种甜甜的味道。妈妈杨柳青，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可是利落能干。洗衣，煮饭，做针线活，样样不在话下。 妈妈天性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家里的院落室内，一年四季被妈妈收拾的干净整洁。妈妈做的饭菜，味道也很好，凡是大小面食，一旦经过妈妈的手，都会变成美丽的工艺品，而且色香味美。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生产队有干部来蹲点学习，就会有派饭到云帆家。干部们对妈妈的饭菜赞不绝口，一传十十传百，妈妈做饭的手艺，在村里享有很高的声誉。每每这个时候，云帆和哥哥姐姐，也会跟着生产队沾光，尽情享用妈妈和村里女人，做出的美味大餐。 对于云帆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妈妈更是格外疼爱。每到放学的时光，云帆总能远远看到妈妈的身影，此情此景伴随着他，读完小学、读完初中、上完高中。因此妈妈的张望，是云帆上学时，最温暖的天堂。 为此云帆在上高中阶段，曾为妈妈写过一首小诗：当我思念故乡，花儿轻轻开放；母亲的身影，闪现在村口路旁；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笑容沐浴着雨后的阳光。......只是羞于拿出去发表，一直珍藏在自己身边。 云帆大踏步地奔向自己的母亲。几个月没见，母亲又消瘦了一些，但精神还可以。仔细端详着妈妈的脸，云帆的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妈妈急了：“我娃不难受,不难受，妈妈没事。赶紧进屋去看看秋儿和雪儿！”。 云帆进屋里抱起了雪儿，雪儿有些认生了，她拧次着不肯让爸爸抱。秋儿站在云帆身旁看着云帆直笑。云帆同妈妈拉起了家常，爸爸拿起了旱烟袋，笑呵呵地坐在了他们旁边。梅音则钻进厨房弄饭去了。 雪儿已经开始走路了，此刻被爸爸抱着她也笑了，秋儿也在旁边撒起娇来；“我也要爸爸抱！我也要爸爸抱”。逗得妈妈打趣道：“你说这世间真是奇怪啊，骨肉亲骨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都小半年不见了，俩孩子见了爸爸还是亲！”云帆和父亲，也哈哈大笑起来。 院子里，梅音已摆好了饭菜桌椅，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心地吃了起来。 晚上，等把秋儿雪儿哄睡着了，父母那边也没了声响。云帆便望着梅音，无声地笑着，梅音也被云帆逗笑了，说道；“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没见过啊！”。这一说，云帆更来劲了，他想象城里人一样，上前亲梅音一口，没曾想被梅音用手推开了：“一边去，一边去，没个正形，进了城还学坏了呀！”。 在家呆的第一个月，云帆每天同妈妈聊聊天，帮梅音干干活，再逗逗秋儿，雪儿，日子过的还蛮有趣。可接下来的日子，云帆就觉得过的有些太慢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也差不多做了。在家又没多少事可干，让人感觉生活过的素然无味。他和梅音的共同话题实在太少了，就这还常常冷场。云帆渐渐思念起学校的生活来。是啊，家里的生活太单调，哪象学校的生活，那么丰富多彩。在家里，每天除过干活喂猪，还是干活喂猪，一天下来累的就想睡觉，根本没有时间读书学习。想想别的同学，他们利用假期观光旅游，收集素材，肯定收获不小。再看看自己，一大堆的计划完成不了，云帆真有点着急了。 还有妻子梅音，开口闭口油盐酱醋茶，今个鸡生了几个蛋，明儿猪下了几窝仔，叫云帆听得了无生趣，无聊之极。要是遇到云帆讲学校的新鲜事，她不是应付差事，就是呼呼大睡，这些都让云帆，憋了一肚子的火。 云帆是越来越思念，学校的生活。他想宽的马路，白的墙壁，绿的冬青，红的房顶。想那些永远有新鲜话题，也聊不完的同学和老师。 有人说，环境可以改变一切，此话不假！云帆不知道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悄悄在改变了。只是自己一时，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紧接着又是一个假期，云帆在家呆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他对爸妈和梅音说，自己有作业没完成，还要搞研究。妈妈就催他：“忙你的事去吧，学校的事要紧！”。只是梅音，有些舍不得云帆走，但又不好意思直说。她只有再三叮嘱云帆；''秋儿雪儿，一天天大了，你要常回来看看他们，免得他们认生!"。 到了学校，云帆有时也莫名其妙地感到烦恼。那就是看见别的同学，接到家信时欣喜若狂的样子。父母没文化，梅音又不爱写信，这让云帆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失落和沮丧。 特别是到了周末小假期，看到一对对的男女同学，一起逛马路，遛弯子。然后又一起进商店，看电影，他就有些失落。他们班也有几个同学，悄悄谈起了恋爱。他们在一起亲密地交谈。有时为一件小事，也争个面红耳赤，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烟消云散，很快又和好如初了。在云帆看来，就算争吵，那也是一种幸福。梅音是个温柔传统的女人，羞于同他亲热，更不会和他争吵。 云帆越来越意识到，家庭生活，不仅仅只局限于吃饱穿暖，还应该有更丰富的内容，有彼此的交流和更美好的东西。不仅仅是物质上，还有精神上，心理上的需求，而自己和梅音，缺乏的恰恰就是这些。 大二的下半学期，云帆突然接到了梅音的长途电话，说是妈妈的身体突然不好，情况不容乐观。云帆心急如焚，坐上火车匆匆赶回了家。这次妈妈病的很重，云帆就一直守在妈妈身边。最后妈妈还是在三天后的一个黄昏，静静地走了。妈妈的猝然离去，让云帆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等办完了妈妈的后事，云帆坐在家里默默垂泪。他感觉自己的心，就象被人一下子掏空一样难受。没有了妈妈，想想以后回家，再也没有谁，会站在门前张望，也没有人会站在树下等他回家。 这时云帆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他立刻泪如泉涌。父亲在妈妈走后，也老了一大截，他时不时会面对妈妈的遗像发呆。为了不让父亲整日陷入悲痛，云帆又陪父亲呆了几天，对父亲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等安排好一切事情，又给梅音交代了家里的事情，请她照顾好父亲和孩子，云帆又匆匆赶回了学校。尽管家里还有一些事放不下，母亲走了，父亲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但是，放不下也得走，学校里也有好多事要做，他别无选择，家里的一切，全依靠梅音支撑打理了。 大三临放暑假的前一个月，学校组织了一场空前盛大的联欢晚会。并邀请了南方音乐学院和南方体育学院的师生参加。云帆本来不想去，他不会跳舞，也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可经不住同学们的软泡硬磨，最终还是被班里同学，硬拉进会场。 站在会场的外围，云帆有点不知所措。他人长得阳光帅气，对音乐体育，样样都在行。唯独对跳舞，那可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学了好多次就是学不会，还总是爱踩别人的脚。所以这会儿，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外围，看着别人跳。 录音机里，大声地播放着欢快的舞曲，绚丽迷人的灯光，不停地闪烁着。这些平时看似严肃的同学老师，此时一个个，变的活泼可爱起来。他们的身体脚步，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起伏，时而欢快，时而缓慢，时而向前，时而旋转，就像是一条条水里游动的鱼，在场上舒展着自己的身子，让云帆看的眼花缭乱。 云帆站在外围，看的时间有些长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所以他想离开会场，回到宿舍去。可就在他准备转身时，没想到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忽然走向了他身边。 她向他大方地伸出了手：“同学，我请你跳支舞好吗？”。云帆的脸红了，语言也变的不利索起来：“对，对不起，本人不会跳舞！”。云帆的话音刚落，舞曲就停止了。原来又到了歇场的时间，这时会场的所有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云帆不经意间朝姑娘看过去，他呆住了，这个女孩怎么这么眼熟：“你，你，你是高雅?”，云帆激动地有些结巴了。“啊，你是柳-云-帆！”，显然高雅也认出了他，她吃惊地喊了出来。 天哪，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想不到高中毕业几年后，他们俩会在这个城市巧遇。 云帆和高雅兴奋地聊了起来，聊过去聊现在，聊了一会觉得还是会场太吵。于是，他们双双走出会场，来到了学校的草坪上。 此时，明媚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草坪上有微风轻轻吹着，它让人感觉出一丝凉爽。云帆从聊天中得知，当年高雅一毕业，就赶上父母调动工作，她就同父母去了另一个城市。 在那里，高雅参加了工作。时间不长，高考制度恢复了，在父母的一再督促下，高雅也是备战了好长时间，最终考入了这个城市的音乐学院学习声乐。 这次意外的重逢，云帆还见到了他们高中时的男同学江河，他经过努力，也考进了这个城市的体育学院。云帆还记得，在上高中的时候，他也一直对高雅有好感，想办法追求过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