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村庄》第七章：菱丫头不幸染绝症
一 二零零一年夏天，招弟的孙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苏州大学。孙子叫顾彤，那年十九岁，为此，招弟也觉得很有成就感。孙子开学后，招弟感到她的十八年的“保姆”生涯已经功德圆满了。时年66岁的她应该考虑“退休”了，她想回到陆家舍养老，过几年安静的日子。 十八年来，她为儿子龙根这个家庭的发展壮大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头几年小两口由一个卖服装的小门面扩大到两间大门面，后来又与人合伙开了个不大的服装加工厂，专做来料加工的生意。前几年又与那个合伙人分开独办，现在自己租了个厂房，成了拥有三四十个工人的小老板，每年有好十万的收入。孙子彤彤是招弟一手带大的，从呀呀学语到上幼儿园时的接送，后来又在本城上高中考上大学，几乎一天没离开过这个默默无闻的奶奶。除了当奶奶，招弟还是这个家庭名符其实的“保姆”，她一个人包揽了家里的烧烧煮煮，洗洗碌碌，使得在外打拚的小两口有个干净舒适的家。孙子离家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就连儿子媳妇都很少回来吃饭，招弟一个人守着那套100多平米的大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幢楼里大多数住户都是农村里出来的生意人，人家的老人大都在老家养老，白天家家关着防盗门，招弟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陆家舍，想起了菱香和锁丫头。有一天她跟龙根说： “看到你们现在过得这样好，我是睡着了都能笑醒，彤彤上了大学，我就更放心了，我在这里再也帮不了你们多少忙了，趁现在身体还不丑，我想回家了，这几天也不知道什么了，夜里老是梦到你爸爸和你奶奶，前天夜里你爸跟我说‘没事了，你怎么还不回来？这些年，除了龙根清明节回来我们能得到一点他烧的纸钱，平常过节时你们在那边楼底下烧的纸钱我们根本没得到过，每回都抢不过那边当地的鬼魂’” 其实龙根早就就晓得妈妈的心思了，她早就说过最多在这里坚持到顾彤上了大学，这些年来，妈妈在这里没一个熟人，一旦闲了下来，她怎能坐得住？他说： “你实在要回去还要等些日子，等我先回一趟家，请人将房子好好地翻修一下你再回去，那房子这么多年没人住了，我们也不放心让你住在里面。”。 招弟说：“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你又没功夫在家里蹲多久，你把装修房子的事安排好就走，我在家里照应着，这时是闲档，估计找几个人帮忙也不难，再说还有你汉成叔在家里，他会帮助我的。” 龙根说：“这样也好，过两天，我把这里安排下就同你一起回去” 接下来，招弟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她的衣服，衣服不少，大都是翠萍替她买的，有的还没上过身。翠萍就说：“你没必要把衣服全带走，你又不是不来了，等彤彤放了假再过来蹲蹲”最后还跟她半开了个玩笑地说：“下次你过来我教你跳舞”。 几天后，龙根开了一辆去年刚买的新车带着招弟风风光光地上路了。如今交通发达了，一路上全是走的高速，风驰电掣般的三四个小时就到了，招弟依稀记得她小时候跟父母上江南扒河蚌，小木船在这条路上要行半个多月才能到。他们先在大王庄舅舅家过了一宿，龙根的表弟夫妻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舅舅舅母老两口，有个孙子在外面上中学，两个星期才回来一回。这几年招弟只是在爸妈先后去世时回来过两趟，以后就不曾回来过，晚上跟弟媳睡在一张床上说了半夜的话。 第二天到陆家舍的时候，菱香正忙着准备午饭，锁丫头也在帮忙杀鹅子。当年生产队里的三姐妹碰到一起，别提有多高兴了。三姐妹中菱香最大，她与汉成同龄，比锁丫头大两岁比招弟大三岁。现在三个人站在一起，要算菱香最老气，乍一看她与招弟的年龄差距像是有十多岁，菱香这十多年种田种苦了，虽然仍是胖墩墩的精气神十足，但脸上深深的鱼尾纹难掩岁月沧桑，招弟这些年虽然也没闲着，但毕竟没受过风吹日晒，白白净净地像个城里人，加上她身材娇小穿着时尚就越发显得嫩气。当招弟一口一个菱香姐叫她时她笑着说：“怕的是你要改口叫我婶了。”。锁丫头也接着说：“叫我小婶。”。中午吃饭时，三家人围坐了一桌，龙根与汉成、国强两个叔叔喝掉一并白洒。因为招弟家老房子已没法住人，他们娘俩就宿在汉成家，龙根同汉成睡在西房里，招弟与菱香打伙。农村里来了亲戚，大都是这样安排，叫“合并同类项”。 二 第二天，国强老两口要出门旅游，说是大儿子在网上替他们买了两张去北京的打折飞机票，是明天下午的班机，从南京飞北京，今晚要赶到南京。儿子赵仁已经与南京那边李文联系好了，请他送他们去机场，并帮助办一下登机的手续。临走时菱香又托他们带了些东西给李文。锁丫头还将家里的钥匙交给了招弟，说是正好请她看家。等到她从北京回来时，招弟家的老屋也差不多应该翻修好了。 老屋翻修的方案是汉成帮着定下来的，正屋上盖全下地，四墙不动，但原来的木门木窗全部淘汰。屋顶要换两根桁条，椽子全换新的，并用陶瓷瓦换下原来的泥瓦。原先的南屋已经倒掉一角，干脆将它拆掉，现在又不烧穰草，无需砌灶，一个人在大屋里有个电饭煲和煤气灶就能对付了。后来龙根提出要在院子东北角砌个卫生间，开个小门通到东房间里。这些都不是太费时间，找了两三个本村里的瓦工和五六个小工，只化了三四天就弄妥了。现在可不比从前，什么材料都不“紧张”，只要有钱就特别方便，所需的材料只要打个电话，人家就会送上门来。到了屋里装修阶段，龙根实在等不得了，只好留给汉成叔打理，临走又丢下了一万多元钱，要求将内墙重新粉刷、装天花、铺地砖，弄好了再请人过来装上空调和太阳能。并对他妈说：“别舍不得钱，弄好了我们到过年时也能回来住几天”。 请来的工匠每天要管一顿中饭，公馆也打在汉成家，菱香天天要帮招弟忙一餐中午饭，汉成负责联系材料并参加做小工，不是一家人还真像一家人。龙根的舅舅也过来帮了几天忙，都是早上骑自行车过来晚上回去，在这里吃一顿中饭。汉成晚上睡在国强家替他看家，招弟和菱香便朝夕相处了十多天。这边弄得差不多了，国强老两口也从北京回来了。大家又一起帮招弟将她当年结婚时的大床和她陪嫁过来的衣柜、账桌等几样家具安放到东房里。龙根结婚时的床和家具仍安放在西房里。又请乡广播站来人接上了有线电视，她们从上海带来了一台旧彩电，是那种老式的大屁股的那种，在上海只用了年把就没用过，一调试，画面和音质都还不错， 电视一响就像个人家了。招弟不想装空调和太阳能，说她一个人用不到那些玩意儿，国强说：“空调装不装倒也无所谓，太阳能一定要装，那东西平时又不要化多少开支，洗澡多方便”于是就打了个电话，送货的人只化了半天就搞惦了。 那天晚上，三姐妹谈了好长时间的家常话，锁丫头是主角，她这回是第一次出远门旅游，有说不完的新奇的感受，特别是说到她第一次坐大飞机的感觉似乎仍然很兴奋激动。她说：“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刻，人也像飘浮起来了，看到地上的楼房跟洋火壳子差不多大，公路上的汽车就像瘪壳虫。等到飞机爬上天后就看不到地面上的任何东西了，只能看到机身上面蓝蓝的天空和下面铺着的白云，人在里面不觉得飞机在飞行，倒像是一条船漂在湖面上”菱香和锁丫头回去后，招弟就觉得房子特别大，虽然这些日子劳了不少神想好好地睡一觉，但还是不经意间想起了在这个房子里发生过的那些往事，回忆的闸门一经打开就很难关闭，往事如潮，汹涌澎湃，一波接着一波…… 招弟家的五亩多承包田一开始是全部丢给汉成种的，那时田没人要，上缴粮、款多还要负担河工任务，田主还要倒贴钱给代种的人家，当时汉成也没要她家贴钱，后来负担轻了，又不要挑河了，代种的人家就要给田主一些代种费，而且年年都上涨，招弟家也一直没要汉成贴钱，只是碰到有顺便车子去上海时带几袋子新米给她家。后来有人承包开挖养蟹塘，每亩田每年给1000多元的转让费，汉成就将她家的田全部让人挖了蟹塘，拿到的钱也都一分不少的带给了她家，另外，现在不但不用上缴不用挑河，就连农业税也全免了，国家还有种粮补贴发给农民，因此，招弟家的那五亩多田，不动手每年也能得到6000多均钱的收入，她回来前就跟龙根说过：“我回去不要你们养，我当“地主”，靠收“租”的钱就够生活了”。汉成也有一块三亩多的田给人家挖了蟹塘，手上还有三亩多田在种着，不过如今种田可不比从前，基本上全是机械作业，一年忙不了几天，过去最费人工的收割脱粒现在有收割机，收、脱一条龙，只要拿袋子去装粮食，以汉成夫妻两个人的体格，种二十亩田都不费力，哪有那么多的田种？因此，青年人和一些大劳力都出去打工赚钱了，在家里种田的老年人也是忙时干几天闲时打牌打麻将。这些汉成都不会，有时闲得无聊时就跟在瓦工后面做小工，现在的人都好享福，小工不大好找，一个工的工钱已经涨到七八十元钱了，听说在城里大工是二百多，小工一百四五十。谁也想不到，当年干一天只有几角工分钱的农民还有这一天？ 招弟没田种，算是享清福了。她把屋后荒了多年的一小块空地又拾缀成菜园，屋后七八米外是一条不通外河的呆沟头儿，沟边上长满了一些不成材的杂树，清理那些杂树又让汉成花了半天功夫。虽然沟里飘浮着不少垃圾，但给菜地浇水还是挺方便的。菱香不大闲得下来，她还捡了一块人家不种的荒垛子，夏天种点黄豆、玉米，冬天栽油菜，虽然面积不大，只有七八分地，但种旱谷费工，要锄草要打药，菱香说：“就权当是锻练身体了”。有时候招弟也会去帮帮忙，两个人正好谈谈说说。锁丫头什么都不种，她家原来的承包田全在人家手里种，她和国强一碰就出门，又是扬州又是楚阳的一离家就是十好几天，菜也种不起来。因此，她家就是一户住在乡下的城里人，除了买菜吃就是到菱香菜地上去拔，有时菱香还会跟她开个玩笑，说：“我们家的菜可不怎么干净，垩的是大粪‘老爷娘子不吃屎浇菜，只拣肥的买’”锁丫头就笑着回她：“随他去，人家能吃我也能吃”。招弟的菜地整好后，就跟锁丫头说：“以后别再奉承她，我这里满足供应，我一个人能吃多少？” 第二年春天，谁也不曾想到，菱香竟然查出了癌症，而且是那种特别不好治的晚期贲门癌！ 三 其实，菱香这病在招弟刚回来时就有了点异常现象，招弟翻修房子的那几天，她们两人都是等帮工们吃过后才吃饭，有时饭菜都凉了，招弟发现她吃得特别慢，有一回吃了一半就把碗撂下了，她说，她吃冷饭时好像塞在心口里下不去，要喝一口汤才能润下去。她又说：“没事，不是老这样”。招弟就有点纳闷，又不是冬天，饭凉一点不是更好吗？ 那年过春节，国强被二儿子赵俊带去楚阳过年了，汉成和招弟两家的子女都从外面赶回来了，两家轮流作东，大大小小的一坐就是两桌，招弟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热潮最开心的大年。她已经有好几年见不到女儿龙女了，她们一家在杭州开米店，开始只是在菜市场旁边租了个门面经营米、面、杂粮，后来买了一间二楼可以住家的店铺，一年到头离不开，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正在那里读高中。龙女的公婆今年去过一趟杭州，在那里还住了些日子，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看妈妈。晚上娘俩和外孙女挤在一张大床上，总要谈半夜的家常话，外孙女就静静地在床上玩着手机。 汉成那边，李文一家三口全回来了，他们每年过春节都要回来的，一是因为上班族有长假，二来媳妇晓芹也急着要回大王庄的娘家。当年他们办过婚礼后没过几个月就有了自己的儿子，现在已经在南京读高三了，儿子取名叫李云鹏。小家伙的个头特高，已经超过了他的爷爷，汉成和菱香每回看到这个高大帅气的孙子，都是眉花眼笑的，仿佛是喝了蜜似的。就是孙子跟他们没多少话说，这年头，这么大的孩子好像一时一刻都离不开手机，汉成想，也许这就是电视里常说到的“低头族”吧？汉成的大女儿粉英一家都没来成，大年初二这一天，她的媳妇在邰家窑卫生院为她生下了一个孙女。年初四的下午，这边的人一齐到邰家窑去看望了率先到来的第四代，大家都为提升了一级辈分互相道喜。二女儿翠英与二女婿在崇明岛那边的长江口上捕鳗鱼苗，是年初二赶回来的，他们没出去打过工，年年冬天出去捕鳗鱼苗，有个女儿在外面上中学，放假时就回爷爷奶奶那边。这些年鳗鱼苗出口，一条缝衣针般的鱼苗能卖到十几块钱，有时一年也能弄到大几万元。现在也盖起了一幢几十万元的别墅，算是农村中的有钱人了。二女婿家姓陆叫陆仁康，比翠英大两岁，也是高中毕业，也是差几分没能跳出农门，汉成老两口每当看到这两个高中生被江风吹得黑不溜秋的就觉得很难过。 翠英是秋收秋种结束后离家的，隔了两三个月，觉得妈妈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临走时就跟她爸说：“现在生活又不丑，又不曾做多少苦活计，妈妈怎么就瘦了，过了年你要带她上楚阳大医院查一下，查的结果要打电话告诉我们。”李文要带爸妈一起上南京，说是再顺便在南京玩几天。菱香说：“没事，可能是这一向不大睡得着觉，一世都难得上医院，哪能得什么病，过两天先上邰家窑去拍个片子望望。” 孩子们都走了后他们也没上邰家窑，而是直接去了一趟楚阳人民医院。去的上一天汉成与他弟弟汉生通了个电话，汉生叫他直接到楚阳去。那天老两口到了医院时，汉生和赵俊都在那里等他们，赵俊是汉生叫过来的，说是他与医院里胸外科的史主任是高中时的同学。他们后来在住院部找到了那位刚刚查房结束的史主任，向他诉说了大致的症状后就先做了一次钡餐透视，史主任看过报告单后又建议再做一次核磁共振，完了史主任就叫赵俊明天下午来取报告单，跟汉成说：“要等明天核磁共振报告单出来才能确定病情。”他们一起在汉生家吃饭时汉生劝他们在楚阳玩一天，他说刚换了大房子，女儿在泰州上班，过了年刚走，房间空着，有处住，嫂子难得进城，正好带她去转转。汉成说：“这回就不麻烦了，如果查出什么来肯定还要麻烦你们。”当天下午他们就回了家，约定明天晚上通电话。 那天晚上，赵俊就接到了史主任的电话：“你的那个亲戚的病情，上午人都在，我不方便说给你听，其实我一看到透视单子就晓得情况很糟糕，分明就是贲门癌晚期，我叫她再做一次核磁共振就是要看看是否扩散到其它器官，还能不能进行手术治疗？”他又说：“一般情况，贲门癌的早期症状会感到吞咽困难，也有的早期没感觉，等到有了感觉时就到了中晚期，她就属于这种情况，具体等明天你来拿到报告单子后我们再商量”这个情况，赵俊在上午也就有了点预感，只是没敢在他们面前说出来。第二天下午到医院时，史主任已经把片子拿出来了，他说：“其它器官已经有了扩散的迹象，看来即使手术效果也不会很好。”晚上赵俊就先打了个电话给汉生叔，将详细的情况告诉了他，他不知道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汉成大伯。汉生听到后吃惊不小，马上就对赵俊说：“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胃部有炎症，医生开了药叫他明天来取，明天是星期天，你约他先到你家，我这边随后也赶过去，中午我们一起把实情告诉他。”后来赵俊就按照汉生说的跟汉成通了电话，并且把实际情况告诉了他爸，国强听后觉得事情很严重，就决定同汉成一起来。国强到汉成家假装问检查的情况，并说：“我也正好要上李俊那里有点儿事，明天同你一起去。”国强并没有将这个情况告诉锁丫头，他怕她瞒不住。 四 汉成和国强到了赵俊家时，看到赵俊媳妇蕙兰正在厨房拾掇一条乌鱼，汉成便说：“看样子是要大待老头子了。”（这里习惯将爸爸叫老头子）蕙兰笑着说：“大伯说错了，爸常来，谈不上大待不大待的，只是大伯你难得来一回，怎敢不大待？”赵俊说：“刚才史主任来了电话，说他上午不在医院，要我们下午过去。”说话间，汉生也到了，赵俊就拿出了扑克牌，说正好四个人，掼一会儿蛋就吃饭。掼蛋是近几年才流行的一种玩法，而且好像风靡“上层社会”，说是“饭前不掼蛋，等于没吃饭”国强虽然精通麻将、纸牌，但也没掼过蛋，汉成是“赌盲”只会打八十分，水平还挺臭。于是便就着汉成打了个把小时的八十分。汉成还是二十多年前玩过的，笨手笨脚地连牌都抓不住，其余三个人也根本没心玩，只是在混时间等饭吃，都怕把情况说早了连饭都吃不成。那天蕙兰忙了好多菜，四个人很轻松地喝掉一并梦之蓝，赵俊又要开瓶时汉成拦着没让开，说：“好啦，这样正好，三四百元钱的一并酒，别再糟蹋了。”，国强也说：“不开就不开了，那一并留着我们下回来喝。”。 饭后，蕙兰给他们茶杯续了水，赵俊就开门见山地对汉成说：“其实，上午我已经把药给你带出来了，今天叫你来，主要将检查的情况告诉你，电话里也不大好说，大妈这个病有点麻烦，初步确认是贲门癌，不过大伯你也别紧张，大不过要做个手术，史主任说，他常做这一类的手术，也并不是太复杂，有的手术做了七八年至今仍是好好的。”虽然赵俊说得很婉转，一字没提“晚期”、“扩散”等字眼。但汉成听了还是觉得好像在宣告菱丫头的末日来临。尽管这几年得这种病的人不少，有的手术多年还健在，但“谈癌色变”是人之常情。以前刀不斫在自己身上觉不到疼，现在轮到了相依为命的亲人，怎能不慌神？汉成被这个晴天霹雳似的坏消息惊呆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后来，国强说：“你要镇定，千万别慌神，这事还不能让菱香晓得，患者的思想负担过大会影响治疗效果，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抓紧时机拿个方案出来。还是在楚阳这边做，还是到南京。”汉生说：“这事反正马上要告诉李文，要做手术我看还是到南京去比较好。”于是赵俊就拨动了李文的电话，电话中李文一开始被吓得有点语无伦次，稍后就果断地说：“明天我开车子回去带，叫爸爸准备一下。”。电话刚搁下，那边李文又拨通了汉成的手机，说：“爸，你别怕，到这里上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专家主刀，不会有什么事。关键是你现在要冷静，千万不能在妈妈面前惊惶失措，晚上你跟妈妈就说她胃里长了个瘤，是良性的，说我明天正好单位上有事要去趟楚阳，顺便带你们来南京。”汉成听到后心里觉得安定了许多，想想也只能这样了。 晚上，汉成回来后就如此这般地告诉了菱香，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菱香听了后表现很平静，她说：“汉成，你就别再瞒我了，我晓得我这回得的不是什么好病，你们这几天神神叨叨的，分明是在瞒着我，你照实告诉我，我看得开，世上得这病又不是我一个人，七十岁的人了，也不算短寿了，如果没什么希望就别再上这儿上那儿的折腾了，人家周总理都没能看好，我们平民百姓更拗不过命运。”话说到这儿了，汉成只好“老实交代”。不过，汉成也不知道病情已经到了晚期，因而对手术治疗抱着很大的希望，菱香也觉得值得一博，因为村里确实有个人得了胃癌被切除掉三分之二的胃，十几年了还活得好好的。于是老两口就统一了思想，准备明天去南京。晚上菱香反反复复照应招弟和锁丫头，如果天不下雨就帮她把河边上的菜地浇一回水，还有，菜地上长的菠菜要挖起来吃掉，天起暖了，菠菜再长就会发涩不好吃。招弟故着轻松地笑着对她说：“看你多罗嗦，去个十天八天的好像不回来似的。” 南京那边，李文晚上又与赵俊通了电话，这回赵俊才将史主任说的情况全部告诉了李文，李文便觉得妈妈康复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听后便禁不住泪流满面.他原来是准备一个人开着去年才买的新车回来的,晓芹说:“绝对不行,你眼下的这种心情怎能开这么远的路”李文想想也对,后来就请了一个在单位开车的驾驶员一同回来。一路上，那个驾驶员一直没要李文换着开。 五 第二天，在南京一家最大的医院里，又进行了一次复查，那位主任医师私下里对李文说：“手术切除病灶没问题，就是目前似有被转移的器官还不能动，只能靠术后再化疗，做不做手术你们商量一下作决定，如做就赶快办住院手续。”后来父子俩趁菱香去卫生间时碰了下头，都觉得别无他法，只能是死马当着活马医。而且都认为绝对不能让妈妈知道实情，那样的话她肯定死活不愿做手术。于是随即就办好了住院手续住了下来，先交了三万元的住院费。因为李文已经找人事先跟医院打过招呼，安排了间双人病房，另外一张床还空着，条件不错。下午李文就开车上江北去拿东西。 两天后，医院通知他们手术时间定在次日下午。那天，李文才给两个姐姐打了电话，约她们明天上午赶过来。此前菱香一直没肯告诉她们，大女儿粉英媳妇还没满月，翠英那边正逢农历月底大潮，晚上黑灯瞎火的在江面上捕鳗鱼苗少掉一个人更不安全。那天晚上，住院楼外面刮着凛冽的寒风，虽然季节已经过了惊蛰，但离春天好像还很远。病房里开着空调，老两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半夜的话。汉成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目的是想减轻一点菱香手术前的紧张情绪。半夜时分，菱香终于对汉成说出了她这几天早就想说的话，她说： “想来想去，还是要将这话跟你说，常听人说，上了刀床的人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阴曹地府，我怕以后没机会跟你说。如果我走了，你也别太难过，算起来，我们在一起也快到五十年了，这么多年来我们虽然一起受过穷挨过饿，但我仍然觉得日子过得并不苦，你对我的好，通庄的人都晓得，你从来没碰过我一指头（意思是没打过架），连句重话都难得说。你年轻时当了那么多年的干部，只有你傻里巴叽的没碰过一回人家的婆娘。如果我明天下不了刀床,有件事你要答应我,我希望你能和招弟一起打伙儿过。考虑到她那个人特别封建,在这方面受过伤害,又到了这么大的岁数,不容易走出这一步,你要主动点，这几天我想得很多，总觉得如果我走后你们能在一起互相照顾着过，我就什么挂念都没有了。我听人说过,当初招弟的姨娘是先把她介绍给你的,因为她妈嫌你家有弟兄三个不是独子才许给宝才的,这些年,招弟与我情同姐妹,她也是一直把你当着姐夫看的,我得了这病，怕是冥冥中注定你们还应该有一段缘分。”她慢言慢语地说了这一大堆，没给汉成留下一点插话的间隔，说完了，才如释重负地停下来看着汉成。汉成说：“你别这样胡思乱想了，做个手术怎么啦？你也看到了这里一天做十几台手术，哪个不是过了十来天就健健康康的出院的？”其实她并不要他马上就答复她，她知道这话他不好答复，她只是希望他晓得她的心思。 下半夜,汉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菱香拿了他的手机到门外的过道里给招弟打了个电话,那边招弟吃了一惊.问:“姐，怎么啦？”她说：“明天下午我就要做手术了，还真有点怕，我寻思着，如果你和锁丫头有空就过来给我壮壮胆，听汉成他们说，早上七点二十分车路河边上有一趟开南京的班车，粉英和王平明天也乘这班车。”抬弟说：“明天我们肯定去，今天锁丫头还与我说到你，晓得你明天开刀，她一定会去，你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开刀又不是你一个人。”打完电话后菱香才回到病房睡了一觉。那边，招弟又给连夜给锁丫头通了话，没过多久就起来煮早饭吃。天蒙亮时锁丫头国强也都起来了，后来是国强用电动车分两趟将她们送到车站的，她们到那里时刚七点，过了会儿，粉英和王平也到了。 她们到了医院时，翠英还没到，李文事先并不知道两个婶婶会来，他妈说：“离家时就约好了，做手术时要通知她们，是我夜里打的电话，我就估计她们不敢不来。”锁丫头也笑着说：“我们也估计到你不敢不通知我们。”大家都故作轻松地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吃饭的时间，李文说：“电话里说，二姐他们才刚过了扬州，我们先下去吃饭吧”招弟说她不饿，你们先去吃，我在这里陪菱香姐说说话，菱香没答应，也把她赶下了楼。医院旁边有很多小饭馆，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吃好上来了。后来菱香叫汉成李文王平先出去一下，她说她们姐妹们要说会儿话，并叫粉英也别走。她昨天夜里跟汉成说过了那一番话后，觉得还要把她的那个心思与招弟也摊一下牌，她还觉得当着锁丫头和粉英的面跟她说日后也好有个见证，她想得太多了，她生怕以后没机会说。当她将闷在心里好多天的想法一口气说完后，粉英巳禁不住泪眼婆娑。锁丫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明白菱香想的是一箭双雕，既放不下汉成又舍不得招弟。招弟没想到菱香的病情会有这么严重，听她说出这些话来觉得她像是在发神经，她没往这方面想过，就说：“这几天你把脑子想坏了，快别再胡说八道了，你肯定没事，说不定将来我还会走在你前头，真亏你想得出来说这些胡话。”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五味杂陈泛起阵阵涟漪，真到了那一天，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力气跨出那一步？ 说话间，翠英和仁康也到了。下午三点手术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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