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村〉第十八章：有情分终成眷属
第十八章：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 龙根兄妹走后，锁丫头只在病房里陪了招弟一宿。那晚她一定要汉成也不走，她说：“你不能走，万一有什么事我一个拉不动她，反正病房里有闲铺，我们轮流值班。”晚上她们说了一会儿话，招弟就睡着了，龙根他们走了她心里也宽了些，她不想多耽误他们的功夫，再加上晚上吃了大半碗粥，觉得挺舒服，就有些困乏了。汉成就叫锁丫头先睡，他说他不瞌睡。后来锁丫头一上铺就打起了呼噜，也并不是锁丫头没心没肺，其实她是挺有心计的，她晓得今晚不会有什么事，有汉成守着，她的任务就是睡觉。 哪晓得锁丫头不急不缓的鼾声却让汉成想起了菱丫头，菱丫头睡觉也打呼噜，也像这样有节奏地不急不徐。他已经有一年多听不到这样的声音了。招弟睡得很安祥、陶醉，显然是这几夜都没睡好的缘故。汉成就这样地干坐着，有时会去过道外面抽一支烟，那里白天也是禁烟的。过了午夜，招弟才被锁丫头的鼾声吵醒了，她对汉成说，其实你也是可以睡的。她叫他将锁丫头推醒，她说她要小便，汉成犹豫了一下就去推醒了锁丫头，后来他就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锁丫头说要跟国强一起去扬州，说是赵仁那边有点儿事，问招弟肯不肯“放”她走，招弟说：“你要走就走吧，省得你在这里打呼噜让人睡不好。”锁丫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走了让你们好好睡。”她看似不经意间说出来的的那个“睡”字，分明还包含着更深一层的意思。不过谁也没点破。 晚上，当两个人第一次共处一室时，也都没觉得有多么尴尬，一切都那样的水到渠成，就好像是在一起度过了漫长岁月的一对老夫妻。算起来，他们也已经谈了一年多的“恋爱”了，虽然谈的方式很特殊很另类，没有卿卿我我，没有海誓山盟，更没有急功近利般的以身相许，甚至互相都没摸过一回对方的手，但是，他们用的是真心，与感官剌激风马牛不相及。 那晚，招弟吃了满满一碗粥，并说：“你也陪我吃了一天的粥了，明天煮烂饭吃吧，我也想吃点软饭了。”汉成就说明天去买一条鲜鱼来炖汤。他们看了一会儿电视后，汉成就将躺椅移到病床旁边坐着，与半躺着的招弟谈家常，此时谈的内容也和一对青年男女在公园里的长椅上谈的差不多，大都说的是些废话。当招弟的那只伸在被子外面的手碰到了汉成的手时，就被他轻轻地抓住了。霎时间，两个人都有了一种通了电的感觉。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拉手，汉成想，他之前除了菱丫头从来没拉过另一个女人的手，今天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招弟更没想到，时隔三十多年，在她的有生之年，她的手又被第三个男人这么长时间地握着。她忽然好像有了了一种犯了罪的感觉，顿时觉得她比她的小脚婆婆还要下贱，婆婆风花雪月的那段日子还不算太老，她可能真的要老不正经了。她叹了口气，不过她没把手从汉成手里抽出来。后来她说：“我要睡了，你昨天也没怎么睡，今晚好好地睡一觉吧。”临睡时她叫他扶着上了一趟卫生间。 第二天早上，汉生婆娘送来了一大钵子炖好了的排骨汤，说：“你们这边带了电饭煲，我就没带饭过来。哥哥你就自己煮一点烂饭，不要弄菜，我没什么事，天天给你们送点来。”汉生婆娘姓程叫程英，老家在北边淮安，她爸原来是楚阳粮食局的一个股长。程英对这个将要成为她大嫂的女人一向都有好感，以前她和汉生一起回陆家舍，每回都看到招弟帮菱香嫂子忙饭招待他们。招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就说：“大老远的还麻烦你往这里跑。”程英说：“麻烦什么？以后我们可真要常麻烦你们了，我和汉生都退休了，脚一带就要下乡，你别嫌烦就好了。”招弟又笑着说：“好呀，随你们住多少日子，人多才热潮，再说，汉成那房子还有你家一半呢。” 后来又按部就班地过了五六天，龙根和龙女早晚都要打个电话过来问问情况，招弟的弟媳妇还特地到医院来了一趟，她的弟弟在苏南儿子那边没能赶回来。整日里也没什么大事，每天早上汉成到楼下去取过药，就等护士过来挂水，医生查过房后他就静静地守在旁边。晚上休息前还要在盆里给她放好热水，扶她到卫生间洗理一番，此时他便知趣地退出门外，让她自己处理，毕竟他们现在还不是合法夫妻，他怕她会难堪。有一天招弟说想洗个澡，那怕是将身上到处擦一下也好，汉成说，没法洗，最好再克服几天，身上吊着个引流胆汁的袋子不说，刀口也绝对不能进水。后来，招弟只好叫他先把空调开了，又叫他放了一盆热水，叫他帮着把上衣脱得只剩下一件半截汗衫儿，自己将上身擦了一遍，末了让他帮着擦了一下后背，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衣。然后再到卫生间里将下半身冲洗了一遍换上内衣。虽然折腾了半天，但洗过后招弟顿时觉得像脱掉一层壳似的神清气爽。 二 那晚招弟笑着对汉成说：“最好在出院后就去市民政局将结婚证领了，这样回去后你就能帮我洗澡了。”汉成说：“来时我也就有这个打算，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也都在我这里，就是听说还要一份丧偶的证明，这事情我想打个电话给国强叫他帮我到村里去开了送过来。” “国强和锁丫不是上了扬州了吗？” “不曾去，是锁丫头哄你的，她从这里就回了陆家舍，她是有意把我们推到一起的。” “这个坏鬼！回去再找她算账。” 后来，招弟又说：“我以前听人家说过，这事情不作兴叫人家跑腿，你倒无所谓，我可是属于寡妇嫁人，没人愿意参与，人家会忌讳的。”汉成说“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也是呀，那样我就只好先回去一趟了。”招弟说：“当然你要亲自回去一下，以前这事可有许多讲究，记得小时候，我们庄上有人娶了个寡妇，人是等夜深了才悄悄地带进庄的，据说谁遇到了谁就要倒霉，进庄子前还要抱住一棵树摇一摇，说是那样做，‘霉气’就会转移到那棵树上，以后那棵树就会枯死。”汉成说：“其实全是胡说八道，陆家舍也有过这事，后来那棵被抱过的树不但没枯死而且长得比旁边的树更高大。” 第二天，汉成跟值班护士打了个招呼，说是要离开半天，回去拿一点东西,之后就乘班车回去了。他在家一点也没耽搁，当晚就又回到了医院。晚上才给国强打了个电话，说是明天出院回去，也没告诉他回村里去开证明的事。 第二天上午，赵俊也过来帮助结了一下账，并且当面感谢了史主任，还要他们到他家去吃了饭再走。汉成说“不用了，这回太麻烦你了，中午我们去汉生那边。”后来赵俊走了他们也没收拾东西，就直接下楼打车去了民政局。没化多长时间他们就领到了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因为那天登记的人不多，平时也很少有这般年龄的农村人还特地过来领这玩意儿，大都是糊里糊涂地凑乎着过了，因此，那个办理登记的姑娘还跟他们说了些祝福的话。回到医院后，他们又直接打了一辆车回陆家舍，上车后才打了个电话给汉生。 招弟一到家，国强老俩口就拿来了一捆爆竹乒乒乓乓地放了一通，这里有这种习惯，从医院住院回来后，亲戚朋友要过来放炮仗庆贺大难不死劫后余生。招弟故意笑着问锁丫头：“啊？你是哪天回来的？”锁丫头也笑着回她说：“昨晚才回来的，不是听说你今天出院吗，赶回来给你放炮仗。”招弟接着说：“你现在是越过坏了。哄我，还当我不晓得。”锁丫头就又笑笑说：“哄你怎么啦，你们好好的要我在那里做什么？”后来，招弟又打了个电话给她的弟媳妇，将出了院的消息告诉了她。 晚上锁丫头过来时，发现招弟一个人倚在床头看电视，就说： “不是已经连证都领过了吗？怎么还要独守空房？汉成呢？” “刚在这里吃过了晚饭，就叫他回去了。他倒是要我一回来就住到那里去，我觉得还是再等些日子过去好，等我身体恢复得差不了，拔掉了吊在身上的管子，再选个日子悄悄地搬过去。其实他睡不睡我这儿也没关系，就这么几步远，有事我就打电话过去。” “这样也好，等过几天我再给你们放一回炮仗。” “瞎说什么，你懂不懂规矩，我可是寡妇嫁人，你离得越远越好。” “这个我还真不懂。” 后来锁丫头又问她，要不要她在这里陪她，她说没必要。临走时锁丫头又告诉招弟：“三奶奶这几天病了，已经三四天吃不进饭了，只能喝点薄粥，前几天在邰家窑查了一下，说是食道里长了东西，可能跟菱香那病差不多，这回怕是捱不过去了，你明天也慢慢地走过去看看她”。 锁丫头走后，招弟又跟龙根和龙英通了电话，她跟龙根说：“再过几天，我就准备和你汉成叔并起来过了，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那边龙根说：“妈妈，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就是没好跟你说。”招弟又问他：“你看是我搬过去呢还是叫他搬过来？”龙根说：“哪样都行，你听汉成叔的，反正就隔那么远。” 第二天招弟过去看三奶奶时，三嗲嗲也在家，秋后，他又上了浴室烧锅炉，要到中午才上班，自从三奶奶得了病，这些日子上午也没出去收荒。招弟离家也只有十多天时间，觉得三奶奶好像更瘦了，她跟招弟说：“招弟呀，我得的这病怕是跟菱丫头一样，也过不了多少日子了。”招弟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再去大医院查一下，美珍不在家，明天叫汉成带你们去一趟楚阳，如果真是那病，回来再说。”后来在楚阳人民医院查过了，医生说是食道癌，虽然还没到晚期，但是这么大的岁数了，做手术也没多大意义了。汉成没敢把这些告诉三奶奶，背地里跟三嗲嗲说：“医生说只能保守治疗了，拿点药回去先吃着，我看那浴室烧锅炉的事就辞掉吧，好好地服侍她，尽量让她多活些日子。”后来，医院里发了五百多元钱药，三嗲嗲带的钱不够，汉成还替他垫了二百元。回来时，三嗲嗲跟三奶奶说：“你别怕，不是那病，先把这些药吃掉再说。” 三 十多天后，汉成和招弟又去了一趟楚阳城，这次没惊动汉生和赵俊就直接去了人民医院，史主任给她作了一些常规的检查，确认一切正常后就给她拔掉了那根连着腹腔的导流管，让胆汁直接进入肠道。后来只在门诊那边的长椅上躺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班车上人不多，隔着一排坐椅的前面有一对年轻的情侣，一路上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招弟也小鸟依人般的将头倚靠在汉成的肩膀上，这些日子她恢复得不错，饭量比手术前增加了许多，绉纹并不密布的小脸上又显露出淡淡的红晕。汉成轻轻地问： “还疼不疼？” “现在不疼了，也就是刚拔掉时疼了一阵。” “要不，今晚就过去吧？昨天我已将被套和床单都洗过了。” “好。” 听到了她肯定的答复，汉成还真有点激动。 那天天气很好，车窗外，一望无边的新绿沐浴在初冬的暖阳中。下午他们去村口的一家小浴室里洗了把澡，在女浴室门口，汉成还特地关照招弟，千万注意别把刚拔掉导管的地方弄进了水，她有点不耐烦地说：“晓得，别啰嗦。”洗好后他们还看到了在锅炉间里烧火的三嗲嗲，脸上被烟薰得像个刚从矿井里上来采煤工，乡村浴室大都舍不得烧煤，以那种不大化钱的废塑料垃圾作燃料，烧这东西锅炉工可不清闲，要不停地向炉膛里塞，烧的时候浓烟滚滚。气味也特别难闻。虽然市里的环卫部门也常常有人过来制止过，但总是屡禁不止。 他们在招弟家吃晚饭时，招弟笑着对汉成说：“明天我这边就不开伙了，从此以后天天吃你的，你不会肉疼吧？”汉成也笑着回她：“废话，现在哪是五八年，就怕你吃不多。不过你如果觉得不过意的话也能缴点儿伙食费。”招弟接着说：“你想得倒美，我去给你当保姆，不要你发工资，管个嘴还不行？”说着说着天就不早了，招弟叫汉成先回去，等到了夜深人静时她再打电话叫他来带。 汉成走后，招弟还认真地梳妆打扮了一下，换上了一件她媳妇翠萍在上海给她买了一件薄薄的羽绒衫，因为是那种特别鲜艳的紫红色，她只在买来的那年过春节穿了一个上午就再也没穿过，她想穿起来让汉成看一眼明天再挂起来。穿戴整齐后，她又在家神柜上点燃了三柱香，认认真真地磕了三回头，她不信鬼神，她这样做为了表达对顾家祖宗的礼貌，她问心无愧，她觉得这些年她为顾家所做的一切，他们在天上都能看到。她做好这些事后才坐在床边上拨通了汉成的电话。 汉成过来后，他们就一起关灯、锁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拉着她的手“迈向新的征程”。到了汉成大门外，招弟还没忘记抱住河边上的一棵小树摇了几下，心里祈祷着，但愿这棵树明年还能返青发芽。在汉成家明亮的灯光下，招弟又跪在家堂前磕了头，心里说：“对不起了，菱香姐，从今天起，我就成了你们李家的人，不过，到了百年之后我们都还要恢复原来的身份，希望李家的长辈们能够接纳我，保佑我们多过几年安稳的日子。”后来，她就被他搀着进了他们的“洞房”，坐到了汉成的铺边上。此时汉成才看清了坐在面前的端庄而大方的“新娘”，不禁让他想起了将近半个世纪前他与菱香的那个洞房花烛之夜。记得虽然在那晚之前两人从来不曾有过语言上的交流，却很快就就顺理成章地纠缠到了一起。今天面对这个当了大半辈子邻居再熟悉不过的女人，却显得是那样的拘谨。不知道是因为年龄的因素还是因为两人都经历了许多刻骨铭心，沧海桑田，一时间都没觉得有那种久别胜新婚的冲动。 他们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电视后，招弟笑着对汉成说：“我要睡了，我睡哪头？”她看到那张老式的大床上一东一西地放着两个新枕头，虽然这是一种传统的摆法，但新婚之夜可没人家这样摆，显然是这个汉成太小儿科了，她不得不这样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他说：“噢，枕头是我昨天放的，没来得及拿过来，今晚当然是睡我这一头了，如果以后你嫌我打呼噜，你就睡那头。”说着就把摆在西边的枕头拿了过来。后来，当招弟脱得只剩下了一身睡衣钻进他怀里时，汉成才觉得好像有一股幸福的暖流流遍了全身，顿时仿佛年轻了十多岁。他将她紧紧地搂住，深情地抚摸着她娇小的胴体，演绎了一回男女之间的古老的故事。事后，汉成想到这可是他平身第一次“出轨”，也许这就是“缘”吧。招弟想到的是她没料到时隔四十年后她竟然又做了一回女人。 四 第二天他们刚吃过早饭锁丫头就过来了，一来就笑着跟招弟说：“看到你家大门上了锁，还以为你跟人私奔了，没想到没奔多远。”招弟对她笑了笑没搭理她，她又在房门口看到了床东头并排放着两个枕头，床上还有一件红色的新羽绒衫，就跑进去拿了出来，说：“这么好看的衣服，以前怎么没见你穿过？快穿起来让我看看。”招弟拗不过她，只好略带羞涩地穿起了那件原本是只准备就穿那么一次的“礼服”。锁丫头打量了会儿对汉成说：“你真有福气，偷偷摸摸地娶了这么个年轻漂亮的新娘。”招弟还真的不怎样显老，头发乌滴滴的也不大能看到夹在其中的白发，她虽然只比汉成小三岁，但两个人站在一起好像相差十多岁。其实，人的头发白得早与迟完全是因为遗传因素，汉成还记得以前招弟妈妈70多岁时头发也不怎样显得白。后来锁丫头要拉招弟出去走走，招弟死活都不肯，说是让人家看见了还当是遇到了老妖精，她边说就边把那件衣服脱掉了。 那天中午，国强老两口也在这里吃的饭，没喊到三嗲嗲，说是已经去浴室上班了。汉成拿出了一并好酒，锁丫头兴致很高，说：“今天不准有人搞特殊喝饮料，四个人把这并酒干了。”其实她也喝不了多少，汉成和国强是主力军，锁丫头还一定要招弟也陪她喝了两小杯。四个人还真的将那并酒喝得见了底。席间，国强说：“这村子东头原来连三嗲嗲有四户人家，这一并就成了三家，假如三嗲过了世，就剩下我们两家了。”锁丫头接着说：“三嗲嗲你别看他这么大年纪，精神比你们还凶呢，就是三奶奶怕是没多少日子过了，看那样子真是可怜。”后来招弟盛了饭和半碗鸡汤端了过去，三奶奶只喝了几口汤，一点饭也没能吃。 又过了几天，汉成接到了李文从非洲打过来的电话，他虽然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打一回电话回来，但汉成一直没告诉他被撞伤动手术的事。每次汉成都说他身体很好，叫他在那边好好工作，别不放心他。这次他又将招弟搬过来的事也告诉了他，那边李文说：“这下我就放心了，其实你们早就应该这样了，有招弟婶照顾你我更没什么担心的了，你们别省，多买点好的吃吃，要不我让晓芹再汇点钱给你？”汉成说：“不必了，我有钱用，今年省里发给老村干部的补助又涨了些，每年能拿到不到四千元，加上人家蟹塘上给的钱和养老金，足够用了。”李文又告诉他说：“现在这边还是夏天，我今年过春节仍然没法回去，不过晓芹说过了，今年她会和云鹏一起回去看你，我大约到明年下半年就要被轮换回国了，到时候带你们上南京住些日子。” 汉成后来又打了个电话给粉英，叫她有时间把孙女儿带过来玩，顺便告诉她招弟已经搬过来住了。星期六的那天，王平特地叫了一辆有棚子的三轮电瓶车，将粉英和孙女儿带了过来，来时还买了好些吃的东西。一进门，粉英就对她的小孙女说：“玲玲，快叫老婆嗲嗲老婆奶奶。”玲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怯怯地叫了声婆嗲嗲、婆奶奶，她弄不懂为什么婆嗲嗲婆奶奶的前面还要加个“老”字，她叫她的姥爷姥姥叫惯了，改不过口来。正在帮汉成准备中饭的招弟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将玲玲抱到汉成面前说：“快看看，玲玲养得越来越漂亮了。”汉成也接过去抱了会儿，问王平：“你们怎么来的？”王平说：“是调的一辆有棚子的车，今天风不小，怕把玲玲冻着，没敢骑车子。”后来，粉英就埋怨招弟说：“婶，你上楚阳住院也不告诉我们，要是我知道了也会去服侍你几天。”招弟说：“又没什么大事，医生说是个小手术，你们忙，又要带孙女，就没告诉你们。”那天汉成很高兴，中午又把国强老两口叫了过来，陪王平喝了些酒。 农历的十月二十六是国强的七十岁生日，原来国强并没打算大办，他怕烦。赵仁赵俊弟兄俩都说：“不用你烦，也不用你化钱，这事我们替你办，现在又过得不丑，哪有七十大寿不庆贺一番的，再说妈妈也六十九了，下个月过生日，正好提前一起贺。”这里还有“贺九不贺十”的风俗，贺寿的仪式可以提前但绝对不作兴落后，落后了就是贺短寿了。国强听了后虽然仍有些不以为然，举棋不定，但锁丫头却很赞赏儿子们的主张，她说：“办就办吧，别犹豫了，难得健健康康的过到这么大，热潮热潮也好。现在有专门替人家办家宴的班子，又不要你忙。”后来就把日子定下来了，正好过生日的那天是个星期六，星期五晚上到亲戚，上班的上学的都不耽误。农村里办一回事跟城里比起来要繁杂得多，城里只要化些钱在饭店摆个十桌八桌，事情就办过了，农村里的情况就大一一样子，亲戚、朋友必须在上一天就到齐，当晚就要用寿面、寿桃（特制的大馒头）敬菩萨，放烟花爆竹，大宴前来贺寿的亲朋好友。头天晚上的这种仪式叫“暖寿”，这天夜里还必须通夜有人在堂屋里打牌守香火。第二天早上才正式“贺寿”。这天早上，要燃放好长时间的烟花爆竹，再招待亲友喝早茶吃寿面。当天中午更是压轴大戏，除了特地前来庆贺的亲友，还要请庄客，桌数最多，而且菜肴、烟酒的档次也更要高些。因为贺寿本来就是没事找事，日子过得不好的人家，完全可以不办，跟那些婚丧嫁娶非办不可的事不同，如果办得过分节俭就会被人家说小气，找个由头敛财。因此，既然是定下来办，准备工作就不能马虎，国强哪敢放心让两弟兄操办，他们哪个都没在乡下办过事，总指挥的这个角色还得由他自己来当。 五 眼看，日子越来越近了，国强老两口的筹备工作也一天天的进入了尾声，其间，汉成和招弟也在当自家办事一样尽心尽力地严阵以待。预约好的家宴班子是大王庄的，据说那个班子里厨师的水平远近闻名，所有的炉具、餐具、桌凳全由那边带过来，更方便的是大棚也由人家一并带来，装拆都不要主家费事。国强还跟他谈好，这边连帮忙洗碗的人都没有，要他多来几个小工，也就是说，到时候主人也能坐上桌子陪客人喝酒。这边，汉成和招弟也忙着将两家屋里的闲铺收拾干净，重新铺上被褥，准备留着给外庄来的亲戚过宿，国强家有不少外庄的亲戚，他本村的亲戚本家不多，哥哥早就不在了，只有两个侄儿跟他有来往，他的三个姐姐全都嫁在外庄，虽然其中有两个也已不在人世，但下面的枝枝蔓蔓很多，有好几个外甥、外甥女，还有一大帮侄孙。锁丫头娘家也有亲戚，再加上国强以前在乡里工作时有几个玩得最好的同事，会有不少的人要在这里过宿。虽然有些年纪轻的人无需替他们安排宿舍，那些人在牌桌上混混天就亮了，但其中的老人和妇女儿童都是要安排床铺的。招弟跟锁丫头说：“我们这边收拾了三张大床，床的被子都洗过了、晒过了，可以安排几个重要的亲戚，如果不够睡就在我那北屋的明间里摊地铺，只要再多借些被子就行了。”其实，冬天里在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穰草，睡在上面既暖和又软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锁丫头说：“真麻烦你了，不过，我可不要你弄，你叫汉成弄，你还没完全好利索，千万别累着。” 赵俊一家是在到亲戚的前一天晚上到家的，因为接下来是两个休息日，连正在读高中的女儿也一起回来了。他刚买的一辆新车还没办好上牌手续，是打车回来的。从楚阳带来的好几大箱酒、烟全堆在村子后面的路边上，是汉成用三轮车拉上庄的。烟酒的档次都不低，烟是硬、软“中华”，酒是“海之兰”。这种每并一百多元的名酒以前还不曾有人家在大型活动中用过，大都是用五六十元一并的“今世缘”，还有人家档次更低的。听赵俊说这两项就化去了一万大几千元。 第二天一早，负责家宴的厨师就领着赵俊去邰家窑“打厨帐”（买菜），现在有事，蔬菜用得极少，大都用的是一些荤菜、海鲜和高档的水产品，带厨师过去是为了能正确估算出各种不同品种的用量。不过，带厨师去买菜有时难免会挨商家的宰，因为厨师是包工不包料，他只是办一桌酒席收几十元钱的工钱，材料买得贵一点跟他没关系，那些干货店里老板全是厨师的关系户，厨师能在事后得到一点回扣，这好像是成了一种潜规则，只要价格不是高得离谱，事主也没什么办法能避免，只是要跟一个比较内行的人过去对有些常用的菜品价格进行货比三家。这事情赵俊是一窍不通，因此，国强特地叫汉成跟过去帮着把关。他本人走不开，这边家里有人过来搭大棚。 赵仁和媳妇谭晓红是中午过后才到家的，那一对龙凤胎外孙和外孙女都在外地读研，没能回得来。院子里的大棚已经搭好了，那个厨师和带过来的几个小工也开始了他们有条不紊的忙碌，在鼓风机的嗡嗡声中两个刚着起来的大煤炉子正炉火熊熊。 到得最早的亲戚是女儿秀娟和女婿冬生,他们是昨晚才从昆山赶回到大王庄的。这里的风俗是做女儿的要置办一份礼盒为父母祝寿，礼盒中除了香烛炮仗鱼肉还要有66只寿桃和四筒挂面。其中鱼还必须是活的，养在清水里，第二早上再捞出来敬菩萨。寿桃是在面食店里定制的桃子状的大馒头，上面印上绿色的桃叶。另外他们还化掉不到一千元钱为爸妈各买了一件羽绒服。买给妈妈的那件颜色和招弟的那天穿的一模一样，也是那种鲜艳的紫红色，锁丫头就对秀娟说：“你这丫头瞎买，这件衣服我怎么穿得出去？”秀娟就说：“妈妈你别老土了，现在流行老年人穿红，城里的老太太还有穿大红的呢。” 那天晚上开了六桌，大部分是亲戚，当年国强在乡里的同事只来了四个人，属于是铁杆类型的朋友，楚阳那边也来了赵俊的几个朋友，头一顿晚餐不能随便请人，请了，人家就要出人情，第二天中午请庄客时被请的人就不需要表示什么意思了，这就是乡下的一种不成文的习俗，也可以说是潜规则吧。 人情的规格现在也与时俱进了，很早以前，一般的亲戚只要化几元钱给寿星买一件衣料就行了，后来流行起了“干折包”（红包），包里的内容也越来越充实，从早先的几元钱到几十元，眼下已经是非数百元拿不出手了。不过，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都是对等的，你平时是怎样对待人家的，人家也会在你家有事时回报你，因为以前国强的出手大方，这回收到的礼金也相对丰厚些。赵仁兄弟俩事前就商量好了，烟酒的开支由他们分摊，其余费用由老爸自理，人情钱全归老爸，他们这样安排其实是有意让老人能落点钱。后来，热热闹闹忙了两天，国强还真的落下了不到一万元钱。 |
发表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