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琴
| 认识诺琴是因为她在我教书的中学前开了一家不小的书店。见面笑笑，交情就这。可心里并不喜欢她。每次她从那辆挂满星星的富康车里出来，都会让我的学生驻足深望。有些男生会因为看她而迟到，有个别女孩子竟然模仿她用冷冷的紫色唇彩，让校长头痛不已。 初冬的周未，她立在阳光下等我，漂过的长发像一种奇怪的植被，五彩缤纷；烟灰色的羊绒大衣将高佻的她包装成一处城市的雕塑。不得不承认她是美丽的。我不太热情的说：找我有事？她说：可以进去坐坐吗？我抬头一看是家名叫“别回头”的酒吧，有点意思。 “可以请你帮下忙吗？”诺琴的声音在莎拉布来曼的《离别时刻》里有点磁性的飘过来。见我一头雾水，她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上边的照片说：你认识她吧？背景是苍茫的大山，身后是有些破旧的校舍，一个单薄的女孩子张开双臂，像在拥抱蔚蓝色的天空，浓浓的长发在山风里轻舞飞扬。这是我表姐阿平。 “没错，就是她。”诺琴点燃一只烟，有一种细腻的甜在弥漫。我怎么也想不通清贫的表姐会与这个尤物一样精制的女人有什么关系。我说：她肾衰竭，生命垂危。诺琴说：是的，我想请你把这个带给她。她取出支票本，此时阳光正穿过玻璃暖暖的照着她细长的手指，有一种金黄的光晕在移动，她认真的签下一张20万元的支票。“可以拜托你带给她吗？”上帝，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遭遇了天方夜谭，这些钱正是表姐换肾需要的经费总额。她的丈夫和单位正为此一愁莫展，这真的是救命的钱呀。第一次认真的注视诺琴的双眸，竟然是如此的清澈，像一泓净洁的秋水。我说：阿平一定会感激不尽的。“请替我保密。”她的眼里是期待、是焦虑也是肯求。我说：为什么？诺琴将烟蒂丢入缸里，起身对我说：“听我的故事远没有救命重要。对不对？”她的话是拒绝也是提醒。 手术后的平姐对那笔超大的治疗费心痛不已。其实她不知道她工作的那个县教育局是拿不出这笔钱的。她和丈夫都想早点回去努力工作报答领导的关心，他们也离不了那些孩子。 不知道是好奇心还是什么。有些日子我动不动就想约诺琴出来喝咖啡或到人艺小剧场看话剧。可我常常心不在焉，想说些什么却老是说不出口。很多的时候我可以从她的书店里拿到正版的打折书,这让我开心不已。渐渐的我们像成了一对好朋友。“别回头”永远像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有点懒懒的暖。淡装的诺琴坐在我的对面狡猾的笑：是不是想知道我帮阿平的理由？女人之间永远的秘密很少。但是，那种让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并不好。诺琴拿一块方糖，我想她可能会放入咖啡，可是没有，她放到嘴里，那种甜一定有些过火。她终于还是吐了出来，很快的为自已点上一支烟。她笑，很淡，像冬天里的阳光。她不经意的吐着一个个白色的烟圈，也吐着一个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文字…… 五年前公司因为业务迁往海南，在去与不去之间我犹豫过，但是我的先生看我不想放弃专业，最终也支持了我。想想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正像张爱玲所说：如果倒过来看人生，每一步都是错的。我走了，读学前班的女儿需要人照顾。先生公司应酬多，便请了一个师范学校的女孩子来做家教。这便是阿平。她来自农村，有着农村孩子共有的纯朴与善良，她对孩子很好，也将没有女主人的家打理的干干净净，先生外出她便过来陪女儿，有时很晚也住下。先生喝多了酒她便负起了照顾这个小有成就也来自农村的帅气大哥哥。人非草木，先生便会买些礼物送给她。他们像一家人一样生活了一年多。发生点什么再所难免。 不敢想像她们竟然是这样的关系。诺琴却像讲一个不属于自已的故事，安然平静…… 事后先生怕极了，他不想失去我，也觉得对不起那个女孩子。他茫然不知所措，放下生意带着孩子飞去了海南。你不能想像一个女人用什么样的心境来承受这种致命的伤害。我甚至为自已坚守着的爱的诺言而后悔。其实那里有个外商苦苦的追了我许久。先生说：诺琴，我可以不说，但是我过不了自已这一关。我知道伤害了你，但是相信我，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变过。你是自由的。我选择了留下。那时感到人生真的就是冷暖自知，不再奢望与谁甘苦与共。一个人的日子灵魂独自舞蹈，很深的夜里很怕，甚至怕自已死掉也没人知道。节假日我自愿加班，我忙的晕头转向，但是我仍然是孤寂的。我思念孩子，刻骨铭心。可是却不可以让孩子去海南。因为她身体不太好。 诺琴浅浅的喝了一口咖啡。我从那张依然动人的脸上看到一个经历了许多之后一个成熟女人的沉静与练达。她在用一种超然的口气诉说着生活的暗伤。 一个平凡的灵魂，也许真的不可以承受生命的过重或过轻。先生是深爱我的。在过去的许多时光里，曾有过叫着幸福的东西温暖过我们。也许事业上的支持意味着一种悲壮。等待太久热情也会枯萎，许多温柔的渴望也会变得疲惫。 诺琴望着吧台上旋转的激光灯对我说：其实爱情很朴素。是夜晚开着的台灯；是温情的拥抱；是清晨的呼唤；是每天大声的说：我回来啦。可是许多人在滚滚红尘里忽略了它。因为我的不归先生常常酒后痛哭，他开始怨恨阿平，回来后便将孩子送去读寄宿学校，并拒绝见她。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怎样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回望一下这个曾带给她知识、希望还有伤害的城市，走进了大山。 孩子病了，我回到了这个无数次拒绝回到的城市。先生好像老了许多。脸上也长着岁月的苍桑，心里生出许多的痛。曾有的冷漠在孩子康复的笑声里变得柔软了许多。先生购了新房，洁白的墙上是我超大的写真。衣橱里是崭新的燕莎套装，还有化妆台上俱全的用品。让我不可以想像一个粗心的男人，怎么一样样回忆妻子喜欢的品牌。那个在许多困苦面前从不低头的男人，怎么一次次的忏悔。人生有限，应尽量少些遗憾，不能过多的抚摸伤痕。我终于留了下来。 生活恢复了秩序。我也从女儿那里，知道了一些阿平的点点滴滴。她教会女儿背唐诗，背英单词。在如水的月光下，让女儿认识了一个个星座。告诉她那个启明星的下边是妈妈的城市。她带女儿星期天去郊游。让她小小年龄便知道了“粒粒皆辛苦”的道理。我女儿还认识好多的庄稼。这在城里的孩子中是很少的。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女孩。恨过她，但更多的还有一些理解在里面。她或许也明白带给我的伤害。她选取择了默默的离去，小小的年龄背负了多少的自责，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来承受呀？ 前些天女儿拿了报纸给我看：妈妈，这是平姐姐。报上登了她在山区的勤奋，也登了她的病情。那夜我久久不能入睡，思考了许久，觉得那是个善良的女孩，一个鲜活的生命比她的过错重要的多。对不对？ 诺琴的车很娴熟的飘在车河里，她望着前方眼里是坚毅也充满着睿智。我说：诺琴，不知道可不可以用慈爱来形容你。但是，竭尽全力来拯救一个这种关系的人的性命，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的。诺琴望了我一眼笑而不语。我看到了她脸上有阳光的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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