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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香里云水凉

荷塘青青 2012-7-1 10:55 4817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六月的江南,湖中的荷花,一枝枝孤傲地绽放。
  一直喜欢荷花的简单,一花一叶,脉络分明,删繁就简。烟水苍茫,荷花寂寞地开着,带着欲说还休的哀愁,至池中央处逼仄而来。
  老家的门前有一个荷塘。初夏,篱笆下的蔷薇花,姹紫嫣红地散落在风里。一夜的滂沱大雨,溢满池塘。青翠的荷叶,浮在水面上。晶莹的水珠纷纷滚动在碧绿的丝绒上。荷叶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微风中的荷叶轻拂,绿雾青烟笼罩着大地。
  隔了几日不见,池子里的荷花一枝枝从水底突兀地伸出。一朵朵红莲,如菩萨的莲花指,拈花一笑。花瓣深处的一点胭脂红,仿若灯下红妆新娘低头的那一抹妩媚。荷叶田田,宛如张爱玲的一个悲凉的手势,满目尽是苍翠。很是喜欢方定山形容青花“一如初妆”。素衣薄面,莲花花瓣自嘴里冉冉吐出,天青色等的是烟雨,莲花等的是隔岸观花的素心人。
  荷花开的时候,祖母搬出摇椅,坐在空旷的晒谷场,水烟抽的“咕噜噜”作响。晒谷场有几棵枣子树,树在光的照映下,有些像祖母房间的灰墙,斑斑驳驳。祖母的脸上寡寡的,一味地吸着水烟。
  七八岁的我蹲在池塘边,手里是新采撷的荷叶。我伸手抓叶上的水珠,水珠“哧溜溜”地从我的指缝间溜走。我试图能够盈盈握住那些顽皮的水珠,却是徒劳地一点点的流失。我懊恼地扔下荷叶,跑到祖母的身边。祖母放下水烟,微喟一声;傻孩子,谁能抓住荷叶上的水珠呢?祖母的话,让年幼的我不甚明了,然而那声叹息声,重重地压在空气里,深植在我的心里。
  父亲知道祖母爱莲花,每日早上必涉水采摘一两枝。祖母用一个青花的花瓶供养在书柜上,书柜上祖父的遗照,一袭长衫上的纽扣,亮的耀眼。我坐在书柜下,照着祖母梳妆匣中的菱花镜,总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眉目与祖父竟是惊人的相似。都是高高的额头,眉宇间张扬着桀骜不驯。据说,祖父在世之际,非常喜欢莲花。宋朝周敦颐的《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祖父时常吟诵,病榻前临摹了一幅“六月红莲别样红”,饱蘸的笔墨,融注了祖父多少惆怅呢?祖母的名字里镶嵌着一个“莲”字,祖父爱屋及乌,是先爱上池中的荷花,还是爱上身边的一朵莲,这对于祖母似乎已然不是重要的了。到底是人走了,一弯新月天如水。荷花与祖母点燃的檀香,掺杂在一起,有着盛世的安宁和沉静。
  江南的雨季比较冗长,十天半月淅沥沥的下雨是常事。雨天,祖母会待在厨房里,煮着我们最喜爱吃的荷花粥。一撮米,放进红枣,白木耳,红薯淀粉,几块腌制的排骨。祖母静静地站在锅旁,守着不让热气扑出来。粥出锅后,祖母把荷花切成细细的碎花,均匀地撒在粥上。荷花的那一点嫣红,漂浮在碗里,生动而别致。胡兰成说;“记得正月里汉阳人做棒香,一种土黄,一种深粉红,摊在竹簟上,在郊原晒香。远看还当是花,我非常喜爱那颜色。”祖母的荷花粥,就我而言,便是这种感觉,远看当是花,我非常喜爱那颜色。
  祖母把粥一碗碗盛出凉在桌上,然后吩咐我去村头叫炳爷爷。我穿着父亲的蓑衣,戴着斗笠,跑进雨中。蓑衣的棕榈,摩挲着我的肌肤,斗笠上的雨水“哗啦啦”至上而下,使我心里的云雀呼之即出。炳爷爷住在村头的一间矮墙土屋里,我推开炳爷爷的木门,黑暗的屋里,炳爷爷用竹子正在编制篮子。我来不及脱下蓑衣,跳着黏着炳爷爷;“爷爷,是给我的竹篮么?”炳爷爷摊开一双长满茧子的手,乐呵呵地说;不留给青丫头,还能给谁呀。儿时,我最喜欢提着炳爷爷编制的小竹篮,到处采摘一些小野花。竹篮的青竹味,总是令我沉迷。我拉着炳爷爷,一起回家。
  厅堂里,大舅公和二舅公早已端坐在八仙桌两旁。二个舅公素日不和,所以厅堂的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炳爷爷走进屋里,先向大舅公弯腰;“大少爷好。”大舅公捋捋颌下的山羊胡子,两只老眼笑成一条缝;“好,好,炳叔可好。”炳爷爷走到小舅公的面前,小舅公挥手;“炳叔,现在是新社会了,不作兴老礼了。”炳爷爷低着头退至墙角。祖母端着几碟小菜,从厨房出来,招呼着炳爷爷坐上桌。炳爷爷唯唯诺诺,迟疑不敢坐上去,祖母和大舅公一起拖拉着,炳爷爷方屁股浅浅地挨着一点长凳。
  饭后,祖母和大舅公进屋去听“王宝钏守寒窑”。二舅婆打着伞接二舅公回去了。炳爷爷到柴房拿来铁锤和斧头,叮叮当当修补凳子。我跟在爷爷的后面,缠着他讲故事。炳爷爷从前是祖母家里的长工,自幼是个孤儿,没有念过一天的学。他陪着祖母三姐弟一同成长。土改后,村里分给了他一亩二分地,还分给了他一间土墙屋。他辛勤地劳作,祖母和二个舅公家里吃的寻常蔬菜,几乎都是靠他种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炳爷爷一生为何不娶。
  炳爷爷最爱絮絮叨叨祖母的往事,而这又是我最感兴趣的事。炳爷爷说起祖母的过去,一反往日的笑脸,两条稀疏的花白眉毛,像作茧的春蚕,缩作一团。“大小姐的命,苦如黄莲。”他称呼祖母为大小姐已经习惯了,总也改不过来。听炳爷爷回忆,早年祖母家里,家财万贯。年轻貌美的祖母被许配给了一个秀才,就在祖母等着秀才的花轿时,那个不曾谋面的新郎不幸潸然而逝。祖母守了三年的活寡,不堪婆家的虐待,偷着一人跑回家。
  土地运动,当兵转业的祖父响应政策下乡,遇见祖母一见钟情。当时祖母一家正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祖父摒弃一切干扰,迎娶了祖母。
  婚后,祖母自以为,幸福离她近了。始料不及的是,军人出身的祖父,脾气暴躁如雷,喝醉了酒,动辄摔碗埋怨祖母毁了他的前程,以至于后来拳脚相踢成了祖母的家常便饭。祖母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不久,寡寡欲欢的祖父染上重病。祖母静心地侍奉着祖父,两年后,祖父悔恨而去。祖父去世后,祖母带着父亲和伯父艰辛地生存。养尊处优的一个大小姐转身变成了地里田里干活的一把能手。
  炳爷爷说完祖母的故事,眼里的老泪滴滴地在眼眶打转。
  有时,看着祖母凝望祖父照片,我禁不住问她,你恨祖父吗?
  祖母幽幽地叹息;青儿,由爱而生的恨,那是一种疼痛。我与你的祖父,更多的是疼惜。你的祖父在那样的环境下能娶我一个寡妇为妻,我应该懂得他,感恩于他。“湖风湖水凉不管。”池中的荷花有人观赏,何必在意风来雨来。
  祖母死后的第二年,在荷花送香的季节里,我邂逅了张爱玲。我读到张爱玲爱胡兰成爱到尘埃最低处,我的眼微微的湿润,心里一阵薄凉。张爱玲因为懂得胡兰成,所以才能低眉。或许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荷花绽放,需要有人懂得欣赏。那么爱情,是不是得有情人懂得,才能明白珍惜。
  谁能真正的抓住荷叶上的水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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