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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乡村爱情

阿祥哥工作室 2017-4-28 21:28 5403

              
  (一)
   听说,以前的以前奶奶是带着大伯逃荒到我们村里的。爷爷在兄弟辈里并不算有出息,就收留着奶奶预备着往后娶进门做媳妇。岁月荒寒、熬过了地主压迫的民国时期。建国后不几年,就有了我的父亲。父亲长到二十岁,也算四村八镇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凭着自己努力考上了市里的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镇子的学校教书。那时候,连村书记都是文盲,父亲自然会被村里人高看一眼,后来每当邻里有什么红白喜事常请父亲去帮衬管理账目。

   到了婚娶的年龄,爷爷托人给父亲说亲做媒。媒婆一路扭着小脚,访到了母亲所在的村里。对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撮合一场婚姻是谈不到任何感情基础的,或许只是因为母亲在公社养猪之余念到了高中,才会让人觉得她与父亲的文化程度比较相配吧。迎亲那天,请了亲坊家的二伯,开着拖拉机载着两头大肥猪、几袋玉米面、几串红辣椒,半夜就出发了。那时候黄土高原上弯弯绕绕的山路没有水泥硬化,塘土铺就的路面常被雨水冲的沟沟壑壑。一路上人乏猪叫,饱受了颠簸之苦第二天上午才到母亲娘家。听说过门那天,母亲流了不少眼泪,倒不是流于旧俗,确实夫家离娘家远,回趟娘家太难太难。

   过门之后,一家人自然欢喜但母亲的肚子“不争气”,连着生了四个都是女儿还有一个接生时不幸夭亡了。那时卫生条件不好,偏远乡下女人生孩子都是请村里有过生育经验的接生婆。可以想象母亲生我们姐弟遭遇过怎样艰难的生命危险。可母亲生下来都是女孩,看着邻居家,至少都是两个儿子,小小的年纪就能帮着家里放驴、犁地。父亲便整天长吁短叹,内心深处总遮着一处阴影。因为家世的原因,如果不生个儿子来继承香火,我家就算不得根红苗正往后在村里不但失去了话语权,而且还可能不能在村里立足。

   父亲虽有公干,每个月有四十块钱工资。但家口大,日子也并不好过。每到逢年过节,家里孩子张着嘴要吃要穿,可粮票、布票却不多。母亲节衣缩食,忍着心疼扯几尺布,赶着镇上逢集,找裁缝做两身衣裤。一身给学校教书的父亲穿,一身留给孩子。今年给大姐穿,到明年过节,浆洗缝补之后再给二姐穿。等四个姐姐轮换穿过四年,这套衣服还不能光荣退休,母亲便把它们剪开,用面糊粘在一起压在炕席底下备着做鞋面儿。

   家里生不出个“带把儿”的,母亲的生活就一直很被动。那时候人们思想观念落后,根本想不到生男孩女孩男方也负有生理责任长辈们只会把怨气撒在母亲身上。我的奶奶就算是封建家长制的典型代表吧,那时奶奶动了气,就拿起拾粪的铁锨站在院里的梨树下跺的咚咚响,嘴里还咕噜咕噜故意说着难听的话。

   这时候,母亲往往不敢出气默默躲进屋子里透过窗眼往外看,等奶奶发作过了巅起缠过的小脚,裹着棉袄的肥胖的老腰一扭一扭的出了院门。母亲就又出屋挺着大肚子继续簸粮食。母亲心里受了委屈,晚上给一家人做好了饭自己却不吃一口,坐回厢房的炕上。父亲从学校回来,察言观色知道母亲生着闷气,就热好了饭菜端给母亲,他一边说软话哄母亲宽心一边捣蒜似的点着头,应和着母亲的诉苦。

   八月的一个雨夜,承载着一家子希望的我终于降生了。无法想象,父亲当时是怎样的喜出望外。竟连夜跑出十几里地到外村的送子观音庙烧香。母亲给家里添了继承香火的后人,众人对母亲的态度转变了许多。奶奶也和颜悦色了、邻居也嘘寒问暖了、父亲逢人也是满面生春。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已年近四十岁。所以我小时候体质经常不好,隔三岔五的感冒发高烧。每当那时一家人都皱紧着眉头吃饭不下。母亲一直守在炕头,一勺一勺给我喂糖水。看着我黄蜡般的小脸,额头不停的渗出汗珠,只怕熬不过晚上。母亲拉着我紫姜芽般的小手,心都愁碎了。每每看到粉白的墙上有灯影晃动,母亲就俯在我身上抽泣不止。

   (二)

   父亲爱喝酒是邻里出了名的,按照母亲的说法,父亲是见到酒盅就恨不得淹死在酒缸里的人。不管有什么红白喜事,若请父亲去应酬他每次都会喝的滥醉如泥赤红着脸,嘴里哼哼唧唧的一步三晃的走回家来。母亲看在眼里,就狠狠瞪父亲一眼,手里刚吃到一半的饭碗,也怒摔在桌上。饭也不吃了,话也不说了。以绝对冷战的方式,让父亲知道自己动气了。我安顿好醉醺醺的父亲,再去厨房盛饭的时候,母亲就低声招呼我,让我将她刚熬好的醒酒汤端过去。我那时心里笑她“明明心里头在乎,却还要这样。”

   岁月悠悠几十年,尽管母亲好话说的“堆成山”。父亲仍是舍不下那口酒,母亲遂恨酒斥之为“马尿”。和邻居话闲的时候,就说“我实在想不通,那酒有什么好喝的他每次喝的醉死不活的”邻居就宽慰说“我们家男人也一样,每次喝醉回来吐的满床单都是,还得我换洗你们娃他爸,最起码喝醉回来就乖乖睡下了,不像我们家那口子回来还闹腾的人不能活”两个女人,各说着自家男人的不好转而恭维别人,话头便一下子延展开了。说着说着,转念琢磨一番倒觉得自家男人,憨厚可爱起来了。

   父亲的那口酒,也没少给家里带来麻烦,有几次他喝醉了,从家里楼梯摔下来,几次被邻居抬回来。最严重的一次,那年学校老师之间有应酬,酒席散后,主家劝父亲别回去了。可父亲醉眼惺忪的挥着大手,偏说自己没醉,执意要回家去。我和母亲在家里守着,左等右等他也不回来。快到深夜时,那边主家打电话来,问父亲回家没有。我们这才知道,父亲在几个小时前就出发了。母亲那时急坏了,连夜跑去央求大伯,大伯开着三轮车,打着手电筒沿路去找。终于在沿途的水渠里,发现了醉死过去的父亲。后来在卫生院查出,父亲是酒精中毒,肝脏和血压都出了问题。母亲一气之下,几乎要和父亲断交,搬回娘家住了好些日子。

   母亲不在,只能由父亲照顾上初中的我和姐姐。父亲是经历过灾荒的,做起饭来,总是省油省盐。往往是上顿吃剩的和下顿混在一起,荤的素的胡乱熬成一锅,饭菜不馊,是绝不肯浪费的。我站在一旁看的直皱眉头,他却自得其乐,边下面条,嘴里还哼着老秦腔。过不了几天,母亲打电话给我,她知道父亲会耽搁我吃饭,这才重新回来。但更多的时候,父亲喝醉了酒,总会回家说软话赔笑,他自己醉醺醺的言语不清,还一脸认真的说“喝那干啥,对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母亲织着毛衣,觉着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抓起东西打父亲,打着打着,她自己也笑了,一片乌云又散了……

   父亲虽然年迈,但身子还算硬朗。唯有过一次感冒高烧,差点让家里倒塌了这根顶梁柱。那年夏天,父亲感冒高烧40度,叫村医生来,连着两天打吊针、吃退烧药,全像泼在石头上一点儿不顶事。母亲那时睡到半夜,都会伸手推推父亲试探他有没有呼吸。最后没办法,母亲半夜敲开邻居的家门,邻居开车把父亲送到市407医院。结果医院没有收治,又把父亲送到市中医院。中医院诊视之后,又让母亲送到市里最好的第一人民医院。钱花了大把,药用了不少,但父亲高烧仍旧不退。凌晨一点多,市医院的大夫站在病床前叹息着说没办法了,让母亲送到“西安或者兰州的大医院试试”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精神几近崩溃了,熬出血丝的双眼看着面色苍白神志全无的父亲。她咬着牙把父亲扶出了病房,一步步艰难的走到电梯口。身体和精力过度煎熬的母亲,终于支持不住和父亲双双瘫倒在地。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父亲气若游丝的躺在地板上却安慰母亲说“我没事…好着哩…”母亲再也坚强不了,跪在父亲身边呜呜的抽泣,温热的老泪沾湿了鬓角的白发。

   后来,医院终于重新收治了父亲,他的高烧也渐渐退了。我坐火车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能穿着病号衣下床活动了。我能想象到,在深夜的医院那个离死亡很近的地方送父亲去西安,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来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迷茫。可我无法想象,身材衰弱的母亲,是怎样把父亲一次次扛进医院大门的。

   邻居开玩笑说“娃娃他爸爸,这次可真是差点就‘走’了。母亲笑着,坚毅的说“给娃娃的任务,都还没完成哩,他能走嘛?!他就是走了,我也要把他拉回来!”这话看似平常,却听进了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我的神经。也让父亲从此坚定了戒酒的决心。

   今年母亲生病,父亲每天从学校回来便承担了做饭煎药的工作。他常常搬一把凳子,坐在炕边陪母亲说宽心的话,给她倒水、分药、扶她上厕所。我在家的几天,每晚睡到夜里醒来总会侧着耳朵,仔细分辨楼下父母的动静。在灵魂深处,生怕他们屋子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声,那时这个脊梁未稳的家庭又该怎么办?

   爱情?他们这对结婚之前从未谋面的夫妻,早已被岁月的风霜雨雪所老去。所谓的爱情,对他们来说,是怎样一个遥不可及的字眼。只是那份几十年如一日,相濡以沫的真情,早已融进了柴米油盐,融进了家长里短,融进了血水一样的亲情里去了。多少次,我在思乡的泪水里,看到你们颤颤巍巍,相互扶持的晚年。不孝子此刻远在他乡,诚挚祈愿你们能身体康健,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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