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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的爱情

程双红 2017-6-25 13:36 4072


  此时,马姑娘感觉身后有一阵吹不走的风,余光里时不时出现不合画面的影子。
  “我该怎么办?”马姑娘不安的心在问自己,闲逛的心情被她放回湖底里,慢悠悠的步调也变得紧张起来,最后害怕的马姑娘不得不跑起来。
  美色的诱惑是难以抵挡的。这是我头一回看见马姑娘在跑步,顿时间我全身上下定住了,这哪里是跑步啊,简直是在舞蹈啊,美得犹如在飞舞的柳条,真是不像话。
  马姑娘达到了她的目的,而且效果是完美的——风消失了、影子灭了。当她回到家里时,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她的气喘吁吁,所有不安、紧张的情绪全跑到九霄云外了。
  直到今天上午,我脑海里仍然偶尔闪着马姑娘“跳舞”的身姿,怎么也想不明白马姑娘跑步为何如此的非凡迷人呢。难道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吗?还是她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了?我想这些都在所难免的,谁叫她偏偏要住在坟墓隔壁呢,睡在一开窗就可以看见墓碑的房间呢。
  猎奇这把火焰在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着,为此我决定将以后每晚散步的时间用来去了解马姑娘。了解一个人是不容易的,远比爱上一个人难得多,更何况对于我这个稻草人来说。可是我不会放弃的,听过了这么多的秘密,没说完的、说完的······都没有让我感兴趣的,马姑娘是唯一一个吸引我的人,而关于她的秘密就是舞蹈般的步伐,并非突然跑步的原因。
  虽然我是唯一一个会走动的稻草人,但是我白天却只能待在麦田里守望,看不到远方。白天行动会被人们发现,这样的话他们就很有可能会把我杀死,用极其残忍的手段——一把火烧掉、一口气撕毁、一把刀切碎等等,我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仿佛要大病一场病了。另外,万一白天行动吓坏了马姑娘怎么办,这是万万不可的。不过现在的白天不一样了,因为我要时刻盯着人们的出没,有可能会看见马姑娘,也有可能会听到非马姑娘者在讨论马姑娘的事情。
  “我昨天又看见马姑娘在卖气球了。”一位好事的大婶说。
  “谁会卖她的气球啊,那些气球都有着邪气的。”除草的阿姨的接过话说。
  人们纷纷附和道:“对啊,对啊。”
  当初把我立起来的大娘站在我身后,无奈地说:“哎呀,如果那傻丫头不跟别人透漏自己是来自坟区,不老是说气球是自己煮的话,或许能大卖。”
  “那丫头还真是脑子有问题啊,会不会是给坟墓里的鬼魂给搞成的啊?”
  “诶,这还真有可能。想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觉得她挺正常的啊,怎么越变越怪。”
  “对啊对啊,你们说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成了这样呢?真是可惜啊!”除草的阿姨再次抬头说。
  “你们还真当她的气球是煮的啊,她只是开玩笑罢了。想买气球的小朋友听到气球是煮的话,或许会更想买。”一位阿伯走过说。
  “可是气球从坟墓里出来,到底还是吓人的。”不服气的大娘反驳道。
  我并不觉得马姑娘奇怪,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除了跑步。从人们的对话中,我得知马姑娘不受大家的喜爱,反而是遭人嫌弃的,即便长得再漂亮俏丽。但是我敢肯定大伙一定是没见过马姑娘跑步,要不然他们一定不会这样,一定会被她深深地吸引住。
  后来在零碎的话语里,我得知了马姑娘的气球卖得很不好,顾客总是有收入的成人,而且买她气球的绝大部分是固定不变的。我很纳闷那些成人为什么要去买气球,家里又没孩子。
  我不知道妇人们的谈论到底有多少是属实的,但是之后的我,很想买马姑娘的气球,买很多很多。只要她卖,我就买。
  这几天对马姑娘的调查中,我越来越烦恼失望了。本人只可以黑夜行动,而马姑娘晚上基本上是不出门的,我又不敢轻易上前去观察,多次我都躲在黑麻麻的一处远观她家房子上任何一个玻璃窗户。
  后来的一个晚上,我差点冻死在湖边的草丛里,在结束的那一刻,我不小心瞥见到湖面上清晰可辩的倒影,真是把自己给吓坏了,甚至还一度觉得愧疚——平静温柔的湖面上居然出现了如此一个扭曲的面容。不过幸好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秒,因为在寒冷而不失温柔的月色里,我幸运地发现一身无与伦比的影子出现在同一面镜子上,我把这种存在当作弥补我的过失。
  很快,之前失落的心情渐渐变成暗暗的喜悦。一袭长裙的马姑娘坐落在湖边,咋一看还以为是棵会舞动的树。随后耳边传来了低沉的歌声,似乎想要打破这寂静,但结果却使它更为静谧。它是一首关于树的歌,树唯一的特点是它生长在秋季。
  我不会欣赏音乐,但是我知道歌中的树是寂寞而坚韧的。一首歌下来,心里留下一个疑问:为什么马姑娘要在大半夜里唱歌,而且要唱这么忧伤的歌曲。之后,马姑娘一直单曲循环着,直到凌晨我都没有见她停下来休息过。除了唱歌,她没有任何动向,而我对这个忧伤的夜晚愈加感到悲哀,其中难免存在着歌的原因。
  第二天,我醒来后,感觉浑身上下都没劲,听歌的任务是最重的,关键的是我回来后还睡不好。但是我必须站着,因为这是我来到人间的理由和目的,“如果站不好的话,就会给人活活地打死”——我心里反复地告诫自己,害怕自己稍不注意就倒地了。一个上午我都成功地站得很笔直,后来慢慢地发现,原来习惯了站着的话,脑海里出现蹲下休息的想法都觉得是不当或者罪过。
  我是一个习惯优秀的稻草人,起码对赋予我期望的人们,我敢斩钉截铁地说。我脖子上系着的丝巾就是铁证,它源于我的努力——最先把我立起来的大娘一边给我系丝巾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哎,孩子,你看你都老了,不过你一直都很棒,从来都没让我操过心。来,这是奖励你的。”
  我当时真的很想说句“谢谢你,亲爱的”。可是我不敢,因为特殊性,没有哪个稻草人是会说话的,我不能因此而吓倒爱我和我爱的人。但是我心里说过无数次感谢,对着大娘,对着蓝天白云,还有把我丝巾吹起来的微风。可是心里会有不自觉的伤心,因为每当我看着丝巾和想起大娘说的话时,就忍不住地怀疑——这是不是大娘对于我的送别礼。
  临近黄昏,我的视线里亮出马姑娘的身影,我真的惊喜得想发出声音。然后,她往我的方向走来,我忍不住想上前主动问候。可是不能,因为我是我,马姑娘是马姑娘。
  她越走越慢,步伐里似乎带着忧愁与沉重。这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想离去,心里几乎要浮出一丝失望,我用力安慰自己——她手中的一堆气球可能太沉了,让她不能走得轻快一些。
  金黄的麦地里,一大朵五颜六色的气球随风微微飘动,身姿修长的马姑娘缓缓走近,这幅景象愈来愈清晰动人,我不禁感动得静如流水,放心地享受着如画一般的景色。聊以自慰是多余的,因为此时马姑娘就离我不到一米的距离,而且还是靠近的趋势。
  “一直都站在这里,应该会很累吧?”马姑娘看了我许久问。
  “不累不累。”我心里说。
  “肯定很累的啊。长年累月地守着一块地。”
  “真的不会累啊,习惯了就好。”
  “嘻嘻,你的丝巾很美很适合你,显得你很特别。”马姑娘用欣赏的口吻说。
  “谢谢你,亲爱的。”我心里习惯性地说,之后才意识到说了“亲爱的”——幸好只是心里说。
  “稻草人是世界人最孤独的人种。”她突然转换口气说。
  “孤独?孤独是什么?”我心里疑惑不解。
  “曾经我远方的朋友寄信告诉我,她跟太平洋岛上的一个可爱的稻草人合影了。我为她感到高兴,因为她从来都不拍照,不管是个人的还是集体的,所以我就请求她给我寄照片。”
  “然后呢?”我心里继续与之对话。
  “可是第二封信她告诉我,她的照片被老公撕毁了,因为她在案头上一直放着那张照片,没有放夫妻的合影······她老公怎么就这样呢?那只不过是她和稻草人影子拍的黑白照。”
  “稻草人的影子找不到任何一个表情,这是一次美妙的合影。我感到很抱歉,真是可惜。”我心里说。
  “好可惜啊,我希望得到那张照片。”
  “你可以跟我的影子拍照,如果这样可以帮到你的话。”我很想把这句话说出口,但是我没有,马姑娘的目光实在是太温柔了,我不忍心打破这种时刻。
  这是我初次近距离的观察马姑娘,心里很兴奋。我已经被她深深地迷住了,无关跑步、唱歌等等。我真想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即便作为一个被遗忘的稻草人。
  晚上,我一直想着马姑娘的那句关于人种的话,我心里搞不清楚孤独是什么,即使我属于那类人种,我真想问问她。渐渐地,我发现我对这个疑惑甚于跑步的身姿了,叠加的好奇心使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走近马姑娘,更近。不过这个主意在我脑子里徘徊了多时,几天后我才坚定下来,做出行动。
  第三天的晚上,我很早就蹲守在马姑娘家附近,比过去的地点近很多,然后我发现什么动静也没有,于是就干脆跑到窗户底下蹲着,荒凉的坟墓的凉劲真是深入骨髓,让我瑟瑟发抖。蹲着不是办法,我要站起来在玻璃前观察。
  凌晨前的现象除了让我越来越惊叹马姑娘的美貌和气质外,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让我觉得她的生活似乎跟我的差不远,同样是枯燥乏味的,如白开水一般平淡。
  凌晨一到,我就发现有意思的事情了。马姑娘走出屋外(我差点被发现了,幸好一块墓碑密不透风地挡住了我),然后她抱起一堆柴回到屋子,我跟随步调,从墓碑里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离开前我毫不费力地看见那块碑上写着“马夫君”。
  她正在厨房里煮气球,那景象真是惊奇极了,起码对于我这个见识欠佳的稻草人来说是这样的。可是没一会了,她出来了,打扰到并未熟睡的厨房大人。于是,她另寻他处,往一片坟墓里走去。后来气球煮好了,她把气球系在她的床边,然后再安稳地睡觉。煮气球是艰苦而繁杂的,我看着她煮了一个多小时,而且那过程我还睡了一段时间。
  看着她辛苦地煮气球,而生意却不好做,我真想派坟墓下的人们起来买下她的气球,即使气球要被他们带入坟墓里,但这能够让他们身有陪伴。
  白天,我心里一直念着要买很多马姑娘的气球,如果她会向昨天那样走过我的眼前的话,可是一天下来,我都没看见她,也没听见路人谈论她卖气球的事情。难道气球都破了?我怀疑。什么消息也没有,我只能盼望着天黑,以便能快点见到马姑娘。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特别的稻草人,就像我朋友愿与之合影的稻草人一样。”马姑娘看见我站在她家窗前(我摆着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那你会嫌弃我吗?”我带着期待说。
  “不会,愿意与我相伴的人,我都会温柔相待。”她毫不犹豫地说。
  “我太特殊了,你真的愿意接受我吗?”
  “是的,我没有说谎。”
  “谢谢你,我把我最疼爱的丝巾送给你。希望你肯收下。”
  “不必了,我不要接受任何一个需要物件来表达的爱意,我只希望你是真的来陪伴我。”
  “那我把它放在你这儿,以证明我确实是要来到你身边。”
  “那行吧,相信你是真心实意的。”
  “为什么要到坟墓里煮气球?”我转换话题说。
  “因为那里的人早已沉睡,我不会打扰到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要把气球系在床沿上?”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做我在现实生活里期待做的一些事情,也就是做梦啦。”她脸上泛起幸福的光辉。
  “怎么你的气球都是成年人买?”
  “因为他们相信即便是来自坟墓的气球也同样是有爱的,而且比来自其他地方的气球,那些爱会真实持久得多。”
  “那小朋友为什么不买?”
  “或许他们相信谣言,而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没有成人世界里复杂的情感,他们不需要气球去获取安稳与快乐。”
  后来我知道了马姑娘的故事。她之所以在坟墓里住着,是因为她无法放下的一段情,屋前“马夫君”的墓碑即是她此生唯一深爱过的男子的,他是她的继父,所谓法律上的父亲,但他们却相恋了。虽然这段恋情受到众人的谴责,但是她无法割舍这段真实而热烈的情感,直到马先生逝去后也不能办到,于是她便来到了墓碑前居住。她悄悄地告诉我,如果她睡在边上系满气球的床睡觉的话,她梦里必定会遇见马先生,而且这个梦会被她一清二楚地记下来。我从她的笑容里得知,那些梦是她的精神粮食。
  我爱上了马姑娘,纯粹而疯狂,但我很清楚这种爱,远非爱情,而且稻草人和人类不必产生爱情,即便我是属于孤独的人种,即便马姑娘看见了我的孤独。
  我离开了麦地,告别了那块我用半辈子去守护的净土,来到了马姑娘的身边,开始用我的下半辈子去陪伴心爱的人儿。我很安心地离开了,因为我知道大娘是会理解我的,她会同意我的选择的,她虽然会感到难过并时常思念我,但是她更多的是感动和开心。
  一切都结束得太晚了;一切都开始得太迟了。我作为一个稻草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世界未免长得让别人心生嫉妒。在我们稻草人的时光里,我已经走过了两个世纪,远远比同类要多活一个世纪。令我万分感动的是在我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即便我容颜苍老,行走吃力,口齿不清,呆头呆脑,亲爱的马姑娘仍然不留余地地接受我、爱我,这让我深刻地意识到死亡不仅是难受可怕的,而且还是一件残忍狠心的事情。可我是上个世纪的人,却想在这个世纪里做我一生中最渴望做的事情,显然是彻彻底底的一派空谈。
  我最终是要死去的,但很幸运,我没有我所认为的残忍方式离去,而是慢慢地腐烂掉,最后完全地死在泥土里。令我感到无比幸福的是,在我与生命渐渐告别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马姑娘都陪伴着我。我真是太老了,遇见马姑娘的时间来得太晚了,能与之相处的日子太短了,我都来不及问她关于跑步身姿和唱歌的事情了,虽然她会为我歌唱那棵秋天的树,虽然我经常对她说:“你跑步的样子好美、好美。”我很想问马姑娘——孤独是什么?可我老是忘记,因为没人想起它、提起它。
  我几乎忘记了最初要来到马姑娘身边的原因了,明明说要陪伴她的,可这个动作滞后而缓慢,正好赶上我两重凑的耄耋之年,最终成了她陪伴我。但是她对我说:“当一个人去陪伴另外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也被另外一个人陪伴着。”我想这就是爱,或许。
  我年迈的目光注视着那棵秋天的树,阳光透过它稀稀疏疏的树叶,洒落在地面上,似乎想要一个永恒的吻,但是凉飕飕的风给了它否定的答案。这时我也痛苦地发现,原来陪伴一个人是那么的不容易,远比了解一个人来得艰难。
  我真的感觉自己没有死去,我只是在泥土里生活,泥土里的春夏秋冬让我体会到宇宙的冷暖和悲欢。我在稻草人的历史上走过了两个世纪,在泥土的历史里延续我残缺而美丽的生命,这或许会花上地球未来的所有世纪,因为泥土是长生不老的,永远也不会死去。我存在的时间是无法测量、不可估算的,在这漫长的年华里,我心里渐渐地摸清了马姑娘的步姿、秋树的歌曲,还有复杂的孤独,原来它是一个固执的名词,它是马姑娘找了多年的靠山,它就是我的名字。而我一直都在马姑娘的身边,从未离开过,只是不再以稻草人的模样出现,不再以可触摸的实体存在。
  
  【作者简介】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作家、编剧、记者,笔名:程晓枫、程虫虫、梅映雪、梅虹影、龙飞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为理想,以简单为目标,人生信条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岁正式开始发表作品,青年作家,热爱音乐、武术、电影、旅行,写作十余年。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周口日报》《羊城晚报》《短小说》《中学生学习报》《文化周报》《精神文明报》《雪花》《现代家庭报》《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长沙晚报》《吐鲁番》《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读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报刊文摘》《37°女人》《小品文选刊》《传记•传奇文学选刊》《佛山文艺》等刊物,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血海浪花》《苍茫》《面包树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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