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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暮雪

明如雪 2018-10-21 10:02 2918

  (楔子)
  阳光从枝叶间丝丝漏下,投下一地的斑斓星光。树枝轻轻摇曳,如梦如幻。婆娑的姿影间。金色的叶子看似染上浓墨,万般黯然。又仿佛被抽取了灵魂,只剩下躯壳的惨淡。
  生命之树的上空,点点寒鸦诡谲地盘旋,划破长空的哀鸣像是哭泣又像是叹息。凄惋的叫声,化作无形的手撕扯每个人的心。
  最后的审判,即将降临。
  (一)
  沐雪静静地看着生命之树,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想说什么,终究化为婉然轻叹。乌鸦的剪影在碧眸中掠过,她垂下眼帘,睫毛投下一片稠厚的阴影。
  几许愁绪辗转至风中,扬扬晃晃。提了提手里的草篮,沐雪转身走进密林深处,翩跹白衣若雪。
  “撑不了多久了……对吧,白雪。”微微侧头,对草篮里一只纯白的波斯猫道。波斯猫湛蓝的眼眸倏转深邃,不作回应。
  御师,主修治疗魔法,不善搏击。
  夕颜花、剑树叶、魔舌草…沐雪摘了些必备的草药。白雪很乖巧地跟在主人身后。不时用爪子梳理着皮毛上的草屑。
  似乎发现了稀有的药材。弯腰把草篮放到一边,拨开身前的灌木丛,莲步轻移。白雪没有跟来,趴在原地懒洋洋的休憩。
  突然一道白光急速驶来,打破这和谐的画面。白光在沐雪身侧不断回旋。沐雪看得仔细,是一只通身纯白的鸟,此刻正狂乱地挥舞着翅膀。
  这分明是守护生命之树的白鸰鸟!
  “难道……”沐雪来不及多想,连忙用拇指扣住无名指,迅速结下术阵。“瞬间转移。”鸰鸟从不会飞离生命之树,会出现在密林里,除非有外人入侵
  沐雪身形一晃,出现在生命之树的核心里。眼前的一幕让沐雪怀疑自己是否看错——眼前,是个绝美的少年。
  银蓝色的长发随意绑在身后,自然而不羁。身着月牙白长袍,襟带垂至地面。略显凌乱的蓝发下隐约透现月光石的额饰,逆光中的侧脸精致而完美。如此丰神俊朗,超凡脱俗的容颜让沐雪也是一怔。
  此时他眉头微蹙,双眼不安地闭着,薄唇紧抿,仿佛正在与什么斗争。他左手握着一株六瓣叶子的枝株,右手按在生命之树的树干上。
  那植株甚是奇怪。六片叶子不规则地长在一根枝干上,叶体绯红如血。仿佛活着般,叶内的红色居然在脉络上流动。
  这般姿态沐雪也不曾见过,尽管她自小出入各处森林,认识、采摘各式花草。
  沐雪久久盯住那处人影,若有所思。
  少年手中的植物开始逐渐变淡,植物的魔力因少年的驱动源源不断注入树干。很快,那株六瓣叶子的草已近乎透明。
  也许是破坏生命之树的法术!恍然意识到这点。沐雪立即结下焚烧的术法。有所察觉,却无暇顾及周身。只得加大催动的力量,想要提前结束。
  植物的末梢开始微尘化,碎做盈盈流光散进生命之树。
  成功近在咫尺。突然一记红光破空疾驶而来——是沐雪释放的火焰。火光附上植株,如星星之火触上干萎的草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扩散开来。
  一瞬,火势便侵上来。少年没有松手,任火焰在手上炙烤。奇怪的是,汹涌的火焰竟没伤到他丝毫。看到沐雪,他神色陡然一惊,久久变幻。
  “青洛……”他的眸中渐渐清明,喃喃唤了声什么。沐雪没有听清,但一刹竟有种不可思议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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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放的植株在火光中慢慢蜷缩,迅速收拢的叶似枯萎的手般紧紧握着,枝身也在不甘地颤抖……恍惚中,沐雪像是听见返照的生命无声的哀鸣。仿佛在控诉,更像是嗫嚅般……很轻的一声……转倏消殆不见。
  植株被火焰完全毁坏,剩下一撮残灰悠悠在空中荡开。
  少年竟没有异样的表情,就那样地站在原地,也没有对自己表示敌意。他抬手,触到那抹金色的不断斡转的灵魂。
  居然是金色!沐雪一震。金色的灵魂只有神物或者神才拥有。经过至上的纯净和灵气孕育千年,不沾红尘方能氤氲成金色。这是古书上才有的记载,谁人都不曾亲眼见到。
  如果那株被毁坏的植株是神物,那么,眼前的少年?……这个念头一现,沐雪不由神色大变。
  “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少年微微仰头,温润的声音抚过那缕不舍的灵魂。点点萤光仿佛听到少年的低语,渐渐汇聚一起,漫向天际。
  沐雪不禁悸恸。
  每个生命都有思想。即使实体消殒,精神也会带着强烈的思想转变成灵魂,久久徘徊在世间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使命和心愿。人是,植物也是。
  少年转过身,冰蓝的双眸锁定沐雪。无暇的脸上淡出些许无奈,正如当初在镜花水月的预言。
  一语成谶。最后的最后,谁也逃不掉羁绊。一切正有序地步入轨迹,淙淙生命觥筹交错。无形的线正根根纠结,缠绕成无人能解的死结。那是谁也打不破的命运,时间无法重新书写。
  人事莫过于此,世事情何堪以。所谓天命,所谓人间。
  (二)
  沐雪有些无措,她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果然,结界内突然剧烈地摇晃。无数光束从生命之树迸射出来。至少年跟前便轻盈绕开,攒射到结界上又反弹回来。沐雪愣住,它们有意不伤害他?
  稍一出神,面前便聚拢了集密射来的光束,不由愣住。要躲开根本不可能,沐雪索性闭上眼睛。
  眼见要击到沐雪,少年身形一闪,瞬间移到沐雪身侧,把沐雪护在身后。沐雪猛地睁开眼睛,没想到他竟会出手相助。
  即便如此,还是有光束划到沐雪右臂。被划过的衣料霎时消去。如此高纯度的能量!如果刚才真被击中……沐雪暗暗吃惊,不敢再想。
  “快走,力量失控了。”少年急忙推开沐雪,打开防御,挡住从另一个方向射向沐雪的攻击。光束一碰到少年的结界便调转方向,根本无意伤害少年。反而所有的光束都像是针对沐雪发出的。
  “为什么它们会攻击我?”沐雪在他的护佑下并无危险,却很是不解。
  “它们识别不出你,以为你是入侵者。”少年微微一笑。随即拉过沐雪,握紧她的手。“静下心,不要抵制,让我的力量流到你身上。”少年目视周围的光束,轻声道。
  十指,紧扣。姁姁力量通过手心传送过来,很温暖的感觉。
  果然,光束不再汹涌地攻击过来。因为失去攻击目标,它们停止了活动。化为点点星光,漂浮在半空,闪烁不定、锦簇斑斓。
  原来,我才算入侵者吗?沐雪再度失神。
  见光束都安定下来,少年将手置于空中,手心向上。金色的法阵出现在少年手上,不停旋转。少年集中念力,食指微微一动。法阵又加上一记封印,金色的法阵被裹上一层妃红。
  沐雪想挣脱开,因为张开大范围的封印法术单手是不可能施展的。“别动。”少年低斥。把沐雪握得更紧。周围的光点因沐雪的举动又有泛滥的趋势。
  ‘看来一松开他的手,那些光点便又会暴动……’沐雪不想添麻烦,立即不再挣动。转而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这么大的魔法驱动是很费劲的,加上之前他似乎已消耗了不少魔力。
  力量汇聚到手心,少年将手一转,很快地画上六芒星的印记。六芒星?那可是高级封印咒符!照理说应该早就失传了。沐雪不由更加迷惑。
  魔法阵绝地展开,迅速向四处蔓延开来。六芒星横亘在树干间斡旋,涌出大量力量,纷纷攫住空中的光点。
  少年银蓝的发丝缭乱地飞舞,衣袂不住地翻扬。他闭上双眼,再度加大灵力的凝集。六芒星发出强光,瞬间便将光点聚拢,重新纳回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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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力的冲击大得沐雪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复杂的术法,而且还是单手操控,他究竟有多强大的力量!
  力量消散,四周恢复成原样。结界依旧一片祥和。沐雪眼神一沉,倏地抽回手,往后退开几步。看着少年秀颀的背影。冷冷问道:“你到底是谁?”
  声音回荡在结界内,空灵而严肃。
  少年没有回答,正当沐雪准备第二次发问时。少年身形一晃,突然倒下,白衣如雪翻飞。
  沐雪一惊,显然出乎意料。少年在视线里重重倾下,而在触至地面时却似有无形的物质护住了少年。下落的势能瞬间消弭,转而使他轻柔降下。
  沐雪微微一愣,立刻跪坐到少年身侧,把探他的脉象。接着并拢食指与中指,点至少年眉心。有柔白的光从指间泛出,融进少年体内。
  一边用手划出治疗的术阵,平置在少年胸口。术阵慢慢旋转,同样释出柔白的光。
  这一系列的动作对于御师的她自然是轻车熟路,完成得迅速而灵敏。
  大力施放魔法而导致灵力透支。这时如不及时调整内息,就极易被自身波动的魔力反扑。伤及命脉也并非不可能。
  “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冒险。”沐雪叹息道,眼里涌现诸多情绪,已没有之前的敌意。几度欲言,又到唇边咽下。
  看着眼下昏迷的少年。他那安静而淡漠的气质幽寂如古泉。纵使万般清澈,也是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这种完美缺少活的气息。这般地淡定,几乎把自己的存在化进冗长的时间,逐渐溶为一体。褪尽喜怒,脱离哀伤,甚至找不到活着的证据。这是如何强烈的悲哀,一如彼岸腐朽的死亡。
  沐雪牵动嘴角,勾出苦涩的笑。她不知此时怜悯的是自己还是眼前的人。既然过去无法改变,就应该走向未来。
  沐雪眸中一清,合手结下转移的术法。她再次把目光凝向少年,不自禁地,她竟伸手拨开了他额前的一缕乱发。抚上那苍白而俊秀的脸。
  明明今日才相见,这一刻沐雪却感到莫名的熟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心弦,引出久久不绝的共鸣。是敌是友,或许已不重要。
  沐雪解颐而笑,把手抬至空中。用食指在虚空划出奇异的符号。“朝圣宫,神殿。”说完拟了个按压的手势,脚下的术阵迸发出强烈的光,覆没两人。
  待得光亮散去,原地已无身影。
  朝圣宫坐落于东南方,是大陆的中心地。这里的行宫和居室皆由特制的桫椤木为原料建造,桫椤古木有很强的驱魔能力,三丈之内,任何毒虫毒草都无法存活。神殿里的布局更是严格遵循辟邪的原则,用品的陈设与器皿的摆放极有讲究,且布下了集密的防护结界。
  这道无色的屏障使异物无从入侵,宫中的长老们每每商策议事,便在这隐秘的结界中进行。
  据说,这结界最初是两百多年前祈綪祭司布下的。那位历史上最强的祭司,在封朔之战中将魔皇桀羽歼杀于朔江,并以魔皇的血同生命之树订下契约。生命之树不灭,魔族便永世不得踏上这片被庇佑的土地。
  为防止魔残余的力量复仇,故留下那个结界护住神殿。并由历代护法加固。
  这一壮举为大陆带来几百年的安宁,因而那位祭司被拜为“神”。流芳百世,传诵至今。
  但几个月前,生命之树居然神秘地开始凋亡。时至今日,形势岌岌可危。生命之树的灵力已接近枯竭。
  沐雪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眉间轻蹙。苍白的肌肤细腻如瓷。
  他的呼吸平稳而舒缓。在这样的为避魔而特殊设计的屋内,气息尚且不乱,自然不是魔物。既然不是妖邪,那他是谁?为何闯入结界?
  沐雪摇摇头,把思绪放到一边,不再想这烦人的问题。像是记起什么,沐雪施施然站起,向门外走出。
  良久,似乎是确定沐雪已离开。少年慢慢睁开双眼,翩然起身,一袭白衣胜雪片尘不染。陡然间,他眸中一变,瞬间寒洌如冰。
  少年站定,对着身前的空然无物。“来了就现身吧。”语气疏离而淡漠,仿若一湾湖泊,平静如死。
  空气异样地扭曲了一下,四个身影在虚空中浮现,越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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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沐雪四下环视。原以为自己在密林抽身离去后白雪会主动回来,但方才念及才觉一直不见白雪。
  沐雪步出中庭,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找。倏地一团影子从视线中掠过。再一跃,那抹白色消失在眼前。
  是白雪!沐雪惊呼。
  她惊诧的不是白雪的突然现身,而是它的极速消失。他消失的方向正是自己之前踏出的房间,它是朝少年那去了!
  沐雪眸色一深,立即追上去。
  白雪是灵猫,因而对阴邪之体有特殊的感知力。如有异端,势必会惊动长老。这恰恰是沐雪担忧之处。她擅自将外人带入神殿已是触犯禁律,若再引发什么事端,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沐雪穿过内院,提身掠入房间。
  眼前的一切毫无准备地撞入眼睛,沐雪猛地僵在原地,显然是呆住了。去势的突然停遏使身体顿时失衡,沐雪差点跌坐在地。她连忙并进好几步,才把持住重心。
  然而所见着实让沐雪脑中霎时空白,滞顿间,她竟无法思考。
  这是怎样一幅场景,沐雪简直无法相信——少年不知何时已起身。
  一袭白袍无风而招。此时已是暮落时分,夕阳斜射进窗,给少年周身笼上一层淡光,随着衣襟的摆动,明明灭灭。
  少年的神情是完全陌生的,冷漠而悲悯的目光垂在眼下。紧抿的唇没有一丝弧度,苍白的脸在天光的映衬下近乎透明。浴光而立的他宛若天人,梦幻而不真实。
  这真是自己在结界中遇到的少年么?
  而少年前下,匍匐着四位长者。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在身子跪下时退至齐眉处,并倒在地再垫往眉心。这样的动作反复了九次,却毫无拖沓之感。动作整齐而利落,行礼规正严谨,神情庄严肃穆。
  居然是九节礼!九拜九跪九叩首!这分明是祭祀神明才会施行的最隆重的礼节!大礼行完,长者们俯身待命,竟没有起来的意思。
  这时,少年忽然侧头,目光落入沐雪双眸。沐雪还没来得及会意,然而他已将目光转回。他微微颔首,抬起垂没在广袖中的皙白的手。双手叠放在一起,手心向下,往前呈出一寸。
  沐雪意识到这是授意他们起身的回礼,但这种奇怪的礼法只有……沐雪蓦地卡住,讷讷不能出声。她的猜测也随长者们的起身得到了证实。
  长者们得到许可,霍地起身。沐雪这才看清这四人的脸,居然是“四长老”!沐雪再度震惊。
  以东为主,西、南、北为辅。“四长老”各司其职,主宰着与王权相统一的神权。他们常年居于神殿,就连作为主御师的沐雪也是难得见上几面,更别说他人。
  他们是术士的管辖者,特殊性质的占卜、观星、祭典等重大事务皆由他们主持。也可以说,他们就是大陆上精神的支柱,被崇拜为神明的受拜者。
  长老们再度举手齐眉,身子往前躬,虔诚而忠挚。“恭迎大祭司。”四人异口同声地道出敬语,语气铿锵,犹力断铁刃。
  被“四长老”朝拜?!沐雪缓缓吸进一口冷气,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沐雪扶住胸口,微闭双眼,努力使自己从极度的惊讶中平复。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抬眼直视少年。
  他仿佛察觉,一刹也转过头。
  他的神情凝绝不通、复杂冷涩。那目光柔柔落下,仿若深阔的大海,幽邃而不可见底。隐约间似乎有暗波流动,马上又归于平静,其间一缕温情稍纵即逝。
  在他这样深不可测的深蓝眼眸里,沐雪捕捉不到任何讯息。只是那样的寒冷的眼神,像是从冰里看出的,冻得心都不由瑟缩了一下。
  四长老中传出轻轻的咳嗽声,几道夹杂特别意味的目光看过来。沐雪愣住,随即会意——长老是要自己行礼。
  沐雪回过神。同样的举手齐眉,同样的恭谦鞠身。似乎有些迟疑,沐雪还是轻轻开口“拜见……大祭司……”语气莫名的生硬与疏远,已然不复在结界中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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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祭司沉默着,眸中有什么渐渐凝结成冰。突然,他释开一抹奇异的微笑。空明的、淡漠的,一如在在结界中。沐雪有些恍惚,张张嘴,终究无言以对。
  他转过头,望着窗外如血的残阳。
  这样的身份矗立在他与所有人之间,化成无形的墙,把他们的世界隔离开来。唯一的交流只剩下膜拜与信仰,这样日渐空虚荒芜的心灵,已经多少年了……
  室内顿时陷入沉寂,压抑的气氛让人感到窒息。
  “沐雪……告退。”强烈的不安使她率先打破沉默。顾不得冒犯,不待长老同意,她已提步迈出门外,头也不回地离去。
  (四)
  直至出了朝圣宫,才惊觉白雪还在那里。她面色微恼,显然不想再回去。白雪?说起来好像没有在房间里见到它?
  罢了,她摇摇头。既然祭司在那里,料想白雪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祭司,那个神一般的少年。沐雪突然回首眺望那处行宫,眼神迅速黯淡下来。
  他们之间于是云泥般,两两相看而遥不可及。
  “沐雪……吗?”神殿里,白衣祭司喃喃道。
  声音轻得如一片入水的鸿毛,浅浅的泛开涟漪。
  长老们依旧恭敬的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大祭司……沐雪讷讷自语,步履继续往前,然而心神早已飘忽另处。此时,暮色四合,暗夜来临。
  前代祭司祈綪力战魔皇,最终将其封杀于朔江。后人为了纪念他,因而自此避去“祭司”这一名讳,继任祭司传世都改称为“护法”。照这样看来,应该不会再有祭司了才对。
  但如果他不是祭司,回礼的神秘手势他又是从何得知的?那是内部的最高机密,绝对不可能向外泄露。假使他是神殿的护法或高等术师,又怎会素未谋面?且长老们真真确确是呼他作祭司,还有那金色的灵魂……
  一路上推敲,沐雪叹然。竟得出这么多疑问。
  仔细想想,还是决定回去探个明白。
  她轻抬步子,准备转身。就在这一刹,她突然听到一种奇特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在空气中传播。像是有无数野兽蛰伏在夜色里,发出欣喜的喘息声。细微而厚重的声音逐渐密集起来,不绝于耳。
  一习晚风吹过,拨开暗夜的云层。背部涔涔的冷汗让沐雪一颤,双脚如陷泥淖,无法迈开一步。借着头顶清灵的月光,陡然发现,自己恍惚中已走出生命之树外部结界的守护,踏入各类魔怪的栖息地——幽夜森林。
  四周的魔物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猎物,伺机而动。密切留意周围,沐雪马上镇定下来。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敢贸然出手。夜色愈来愈浓。
  魔物也不急着攻击,似乎有意等待。这样耗下去只会对自己更加不利,而且在这里也没办法远距离传送。
  沐雪皱了皱眉。越是夜深,魔的力量越强,也就越难对付。于是先行打断对峙,合手结下一个印,同时念动咒语,施下简单的照明术。
  在黑暗环境中人类的能力会很大地受限。
  无数点萤光凭空出现,慢慢积聚成几个大的光盏,飘忽在四周。光芒大盛,照亮丛野。
  黑暗被驱逐,在光与影重叠的瞬间,环身枝蔓相绕的景物恍然如梦。沐雪舒了一口气,同时看清了三丈之外的林立的异类——食人兽。
  食人兽——顾名思义。人面狼身,食人成性,多攻击普通人,也嗜杀术师。善搏斗,忌法术,弱点在颈部。
  沐雪回忆着<<搜魔录>>中食人兽的资料,脑中迅速得出一套作战方案。御师不擅长攻击,必须尽快解决才行。沐雪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幸好遇上的是食人兽,否则自己恐怕无法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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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人兽眼中闪烁着绿光,看得周身被点亮。也不再犹豫,势如闪电,转瞬迎面扑来。沐雪不敢怠慢,急忙侧身并转移到另处。
  岂料食人兽动作灵活得惊人,扑空后一个转身,眨眼之间又逼近身前。沐雪一愣,待反应过来,一只利爪敏捷地抓攫了自己手臂,另一只举在半空,朝着心口正要扑下来。
  行动瞬时被桎梏,紧急中,沐雪顾不上后果,驱动了强制转移术法。伴随“哧啦”的衣帛撕裂的声音,从食人兽的眼前急速消失。
  血的腥味一下弥漫开来,更是刺激了魔物的兽性。
  食人兽兴奋地吼叫着,震得两旁的枯叶不住地簌簌下落。它一把甩开爪中残碎的衣料,扭过身子,仔细嗅着空气中诱人的血腥味的源头。
  ‘瞬间移动很耗损灵力,因此隐身术并不能维持多久,要一击致命……’沐雪隐匿在一棵树上,看着下方不断在附近逡巡的食人兽。用手按住被抓伤处并敛声屏气,计策已在脑中成形。
  沐雪断续地松开捂伤口的手,腥甜的味道若有若无地传出,食人兽一路闻着血的路径,已慢慢来到沐雪藏身的树下,用鼻子打探着树干。
  就在这时,沐雪倏地从树上跃下,食人兽机警地抬头,欲要闪躲为时已晚。看定时机后,沐雪将掌心早已凝集的光球蓦地劈入它颈部。随后足尖一点,退出几丈之外。
  食人兽吃痛,濒临死亡而变得异常凶暴起来,不住地摆动身躯,那酷似人类的面孔也因痛苦而扭曲不已。
  沐雪喘着气退开到一边,松了口气,靠上树干休息。同时,释放灵力为自己疗伤。
  刚才这些打斗,对于御师来说差不多是极限了。沐雪阖上眼,慢慢揉动受伤的地方。血迹消失不见,伤口也在法力的催和下慢慢愈合。
  食人兽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着,已然将死。
  沐雪勉力立起,心想‘要尽快离开这里,等更多魔物闻风而来就不妙了。’打量了一下位置,幸而没走出结界多远,于是拖动步伐往回走。
  迈开一步,忽然像被施了定身法般,无法再迈动下一步。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柔软地贴上了后背。
  身体动弹不得,有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沁入皮肤,并诡异地朝四处延伸。头皮隐隐有些发麻,这种感觉极其不舒服。
  沐雪心里蓦地一凉,还有另一只魔物!?
  异物如蛇般游走着,不断地蕃息开来。直至有一支蜿蜒到手臂上,沐雪才悚然发现,那些冰凉触感竟然是一根根末端长着吸盘的触手!
  体内强烈的翻腾让沐雪几乎呕吐,强忍住恶心,她喝问道:“什么东西,出来!”那些触手听得这厉声的叱问,轻微地收缩了一下,倒也暂时停止了蠕动。
  “呵呵,你想看我吗?”尖细的孩童声在耳畔响起,魔物咯咯地笑着,稚嫩而阴邪。几根粗壮的触手一并扶到沐雪左臂,借力从后背环过来,直面沐雪。
  沐雪一时睁大了眼睛,看清楚后,也不由开始怵惕不安。眼前的异类呈透明状,身体构造很简单,只有头部以及从头部下方衍出的无数支的触角。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寄生类的魔物。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沐雪神色一冷,已然做好最坏的打算。
  看样子应是寄宿在食人兽体内,食人兽死亡后才分离出来的。
  这类魔物独个的并不难对付,但一旦缠上猎物,便会寄宿到他体内。除非宿主死亡或魔物自行离开,否则谁也无法将它分离出来。更有甚者,如果是有意识的寄生魔,便会被吞噬心智与控制身体。
  很明显,这个能独立说话的寄生魔是有思想的。
  寄生魔面部只有一只圆状的深红色眼睛,此刻正戏谑地盯着沐雪。如此诡越的颜色让人不免有些发怵。
  “嘻嘻,我要吃了哦。”声音幼稚依旧。寄生魔陡然睁开的半阖的眼帘,眼中血色大盛,阴枭不已。而说话的声音,竟是从脑子发出的!
  (五)
  那些触手上吸盘也全数展开,强力摄取沐雪的灵力。那些吸盘渐渐变得充盈,白色的灵力逐渐被汲取出来,通过长长地触角输进寄生魔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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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慢慢虚弱下来,想要挣脱却无从反抗。这样下去马上就会陷入昏迷。
  ‘得在意志涣散之前……’沐雪勉强凝住一段空气,划破手指。‘不能让它得逞。’一旦自己被控制,寄生魔势必会用自己的身体去结界内作乱。
  寄生魔沉浸在源源不断输送来的灵力的喜悦中,并未注意到沐雪这个细小的举动。
  指尖的血滴滴落下,却没有渗入土壤,反而自主地流成一个符咒。
  血的流出渐渐减少,伤口已经在自行痊愈了,这便是御师的特殊体质。沐雪苦笑,再一次把伤口撕开。
  “你是主御师啊!”寄生魔满足地笑着,回荡在暗夜的森林中,尖锐而刺耳。“我说呢,区区一个御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灵力。”
  “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呢。”沐雪冷笑道。斜视下方,咒术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发动了。
  沐雪异样的镇定让寄生魔有些恐慌,它停遏张狂的大笑,血红色的眼睛半眯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它突然猛地瞪大那只单眼。厉声道:“这样做你也会死。”
  “死?……”沐雪淡淡一笑,眼里浮现少见的倦怠。不理会现下的危险处境,眼神似乎穿透寄生魔,望向极远的天际。
  墨蓝的穹宇闪烁着繁星点点,少女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没有畏惧,没有不甘,反而像是得到解脱般。“你不明白的。死,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从小作为主御师的继承人被教导着,把全身心奉献给神,被逐步剥离自由、自主以及自我,机械地遵守陈规与执行各种命令。一直以来,背负这样沉重的期盼,走的真的很累。
  寄生魔迟疑着,不敢轻易再下手。很显然,它发现了那个咒术,也心存着敬畏。
  一旦发动,便是同归于尽。
  局面又陷入僵持——沐雪作势要启动禁术/寄生魔停止对灵力的汲取。
  终究是放不下吗?分明是下定决心,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阻止她。‘不能毁灭……’沐雪不禁想笑,自己居然还抱有希望?
  对峙间,沐雪开始渐渐感到眩晕,由轻微转向强烈。再这样下去便要昏迷了!寄生魔发觉这一变故,邪异地睁大眼睛。血红的眸中充满狡黠,巴巴地等着沐雪松懈下来。
  沐雪念头一转,不再犹豫。紧接着念出咒语,催动禁术。
  地上那奇异的符号涌现出不详的红光,随即如潮水般泛滥开来。
  寄生魔惊惧不已,却也不甘这般轻易地松开到手的极品猎物。
  妖异的红光漫上来,符咒开始转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寄生魔突然尖叫着准备脱身,沐雪冷然一笑,尽全力凝住一个“界”,将它锁定在原处。
  毁灭,她早已做好准备。
  “还真是大胆啊……”不知从哪忽然转出一道蓝光,极快地朝着沐雪的符咒一击。红光被硬生生地压制下去,禁术强行中止。
  这力量!……心猛地一沉,来者是敌是友?沐雪连忙目寻作俑者。寄生魔也是一怔,随即把目光扩向四野。低沉的余音在还在森林里萦绕,突然一道蓝光划下。
  落定,是那神一般的少年。
  是他?!沐雪一怔,神色不自主有些惊喜。
  寄生魔防备地半眯起独眼,犀利地打量眼前忽然出现的人——他穿着月牙白的长袍,银蓝的长发披在身后,容貌俊美得不似人间所有。
  但他的眼神却是冰冷的,阴郁如碧海般不可探测。
  “一半的身体还在这里,就敢依附新的宿主?”白衣少年几步来到食人兽的尸首前,看了一番,半倾下身子,用手在食人兽的上方打探着。
  寄生的魔物顿时紧张起来,触手也跟着剧烈收缩。沐雪有些吃痛,却不吱声,只是注视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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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手在腹部的某个位置停住,手腕一翻,并指成剑。“你说,本体会不会在这里?”少年转过头,朝着寄生魔微微一笑,似是有意挑衅。
  仿佛怒极,寄生魔周身开始泛出血色,目眦欲裂。“她还在我手里。”尖嫩的童声使人无法将它与魔物联系到一起。
  “那就看谁的动作比较快。”少年无视它的狰狞,淡淡地瞥了一眼沐雪,回答道。
  寄生魔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久久不做声。
  白衣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率先开口:“放开她,我便不杀你。”话语中不留一丝余地,顿了顿:“你没有选择。”
  (六)
  寄生魔仿佛是心知这个人的力量不寻常,硬拼无疑是以卵击石,也不再纠缠,竟松开触手,松开了沐雪。
  有诈?沐雪并不为自己的脱身感到欢喜,反而觉得忐忑。它怎会轻易舍下自己?之前连禁术发动时它都动摇着不愿离去,难道……
  这个念头一现,沐雪不禁冒出冷汗,她谨慎地盯着寄生魔的一举一动。由于不确定,也不敢妄动。
  白衣少年见它放开沐雪,也站起身,解除了对食人兽的迫胁。却站定原地,并不离开食人兽左右。他把目光聚向沐雪,微微点头,意示她过来。
  沐雪领会,却还是不大放心。瞟觑了身侧的寄生魔一眼,也不再踌躇,有些踉跄地朝对面步去。寄生魔眼里有雀跃的光短促地闪过,它紧盯住沐雪,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少年靠近。
  不过几丈之远,沐雪却走得格外艰难。灵力几经耗损,身体已是衰弱不已,几乎是勉力支撑着前行。终于不支,眼见沐雪要倒地,少年往前跨出一步,迅速扶住她。
  跌入少年怀中,一瞬的舒适感令她几欲睡去。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无双容颜。
  他的神情依旧是漠然的。短短的对视,少年便将目光调转。
  稍稍推开距离,少年扣住沐雪肩头,将她扶到一边的灌木丛旁,让她坐着休憩。
  在不确信寄生魔安然让步的情况下,绝不能昏迷,否则还会连累到他。沐雪用力把指甲掐进指端的伤口,试图用痛楚唤起意识。
  另一边,寄生魔趁机极快地钻进了伏倒在地的食人兽体内。
  已死的食人兽肢体突然剧烈地抖动,片刻,尸身竟站了起来。但行动却变得异常僵硬,前腿不自主地一曲,又重重地摔倒。
  这般的迟钝,仿佛是被……“食人兽死了,现在是寄生魔在控制。”似是看出沐雪的迷惑,少年淡淡地解答,转而看向魔物。
  看到白衣少年转头,它更是奋力挣扎着站起,一路跌跌撞撞地迫切离去。
  “毕竟宿主死了,再勉强也无法灵活操控。”少年转回头,不再看它。他揽过沐雪,将手覆住沐雪后脑,暗暗发力。“如果我没来,你就打算用‘血裂’吗?”
  禁忌之术——血裂。用身体和灵力组成一个能量源,爆炸时会强力毁灭周围的物体。当然,代价是生命。这是所有术士必修的法术,意味着就算死亡也不能向魔族妥协。
  沐雪没有回答。隐约间,有一股清冽的灵力醍醐而下,神智陡然清晰。那股灵力继续往下,护住了心脉。
  突然,那股灵力激荡开来。白衣少年也是一惊,凝定心神。像是发觉了什么,他神色一变。“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
  说完,手指划出一个圆,留下保护的结界。轻点足尖,提身掠入丛林。
  一袭白衣如蝶般翩飞,转瞬被夜色吞噬。
  沐雪还来不及反应,他的背影已消失在黑暗里。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周身的结界透出淡蓝,之前施下的光盏莹莹漂浮着。两者晕染重叠在一起,流光溢彩。把暗夜的森林衬托得美轮美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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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尔有几点光亮不定地闪烁,那是造物者的怜惜与自然的馈赠。
  其中一个光点朝她上方飞来,沐雪连忙站起,抬手轻轻撵开那只萤火虫。
  “碰到这个结界会消亡的。”微微笑着,目送那点光亮飞远。心里是大自然赋予的无尽的宁和。
  多久没有这样地笑了……明明是遭遇殊死搏斗,生死悬乎一线。而自己,却感到无比的轻松。
  之前她救他一命,方才又被他救,这算是扯平了么?沐雪不知所为地笑了笑。
  就在白衣少年出现的那一刹,心里最深处似乎有什么苏醒了,长久以来的苍白如纸的生命再次被点燃。
  佛如奇迹,宛若救赎般。
  空气里传过细微的响动,回头,白衣少年已飘然掠回。下一瞬,便来到沐雪身前。少年依旧如神一般超然出凡。翩翩白衣,来回间连呼吸都不曾乱。
  他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
  沐雪看着他,突然发现他衣衿有少许血渍,如一朵朵绽开的玫瑰,鲜艳欲滴。忍不住问:“你受伤了?”
  “是寄生魔的。”少年看了一眼血迹,解释道:“它在你体内留下了分身,它不死,分身便会日日长大,直到吞噬你。”
  “谢谢。”沐雪骇然,难怪寄生魔会放手,原来自己早已在它控制之内。原来他追去是为了杀寄生魔。一时静默无语,不知涌出了怎样的情感。“……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听到沐雪的道谢他有些愣住,停了停。“叫我千祈吧。”随后微微勾起唇角。“来,把手给我。”
  沐雪闻声把手伸出。唤做千祈的白衣少年同时呈出手,指间握着莹白的光球。他接过沐雪的手,将那团光落至沐雪手心。
  牵引她的手抬起,并扣住。垂下眼帘,用灵力将力量融入沐雪体内。“这是被寄生魔吸走的灵力。静下心,让力量回收。”
  沐雪安然闭上眼,无声地微笑。明亮、温暖而纯白的微笑。
  两人紧扣的指间透出绰绰的光,光暗明灭的错综交织下,少女绝美的笑靥堪可倾城。
  爱,洁净,安详。
  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有什么在悄悄萌芽。无数美好的字眼仿佛在灵魂里盛开,葳蕤如夏。
  回到朝圣宫已是翌日清晨,“四长老”早已在神殿恭候多时。
  昨晚,由于夜深,且在结界外不能使用传送术。徒步返回,自己又是疲惫至极。因而,两人便决定留在林中,次日晨曙再回去。
  “四长老”端坐在大厅上,看见沐雪,明显带有怒意。但又碍着旁侧千祈的面,强忍着没有发作。
  长老见到一起归来的还有祭司,齐齐跪下。
  沐雪也忙不迭曲膝,正要下跪,千祈却突然拉住她,阻止她行礼。转而对长老道:“起来吧。”
  沐雪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可是对长老大不敬!身子一下僵住,只觉尴尬不已。维持着这个姿态,她站直也不是,跪倒也不成。
  身畔的千祈则神色冷漠,手上却在暗暗用力,坚持不让沐雪跪下。
  气氛渐渐凝滞。
  长老们起身,凛冽的目光刷刷地聚集在她身上,久久不转开。沐雪慌忙侧开脸。
  锐利的眼神几乎把沐雪看穿。昨日祭司从神殿匆匆离去,原来是为了……许久,长老传出有厚重的叹息。“罢了……沐雪,既然祭司特许,你就不必行礼了。”语气很复杂,夹杂着诸多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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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沐雪站起。低着头,不敢抬眼。在大陆,“四长老”几乎是神的象征,地位神圣不可动摇。
  “你可知幽夜森林有多危险。”东长老深深吸进一口气,缓缓开口“结界的能力不断衰弱,魔物数量远远多于平常。你是主御师,怎么能去那里?”
  “……祭司大人及时赶到,所以昨日并不曾遇到凶险。”有些不自然地回答。幸好已把衣衿上的血迹处理掉,否则长老追究起来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既然没事了,就说正题吧。”西长老提议着说。本来议会昨天就该召开,可祭司贸然离去,故延误至今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沐雪,随即补充道:“沐雪,你也参与。”
  沐雪有一丝的惊讶,默应。
  白衣祭司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七)
  “生命之树剩余的力量大抵只够维持几天了,你们有什么对策?”西长老首先发话。格外重读了“你”字。
  他犀利地看着沐雪,眼神似乎隐含着憎愤?长老们的神色都奇奇怪怪。沐雪隐隐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她正要答话,被千祈抢过。“事到如今,何必再牺牲多余的人。事情并非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千祈的表情异常严峻,冷冷地对答。
  “我……”“变故由此而起,这是理应受到的处罚。”沐雪二度想要说话,却被北长老生生打断。
  “不用多说,绝对禁止那样做。”千祈回驳得坚决不已,神色也愈加冷漠。长老仿佛被这样的语气镇住了,顿时语塞,言归沉寂。
  一旁的沐雪听得云里雾里,感觉气氛沉重,也不敢顺便插话。
  方才一直沉默的南长老叹了叹气,无限深意地看了看沐雪。喟然道:“天意如此……吾等何苦纠结……”
  “可是……”西长老似是心有不甘。
  “随天吧……”南长老感慨地说。
  “是啊……”为首的东长老绵长地叹息着。亦无人再接话。
  沐雪静静地揣摩,其中原委肯定不简单。长老们,还有他,一定隐瞒了什么。“走”千祈突然抓住沐雪的手腕。正在沉思的沐雪猛地一惊,连忙挣脱。千祈只是越握越紧,强行将她拉出了神殿。
  直至出了朝圣宫,走到一处民众的聚居地,千祈才松开她。淡淡地:“你可以生气。”
  “再愤怒有什么用?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沐雪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想怎么样?”千祈双手环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反问。
  “……”沐雪有些无语,现在哪还有心情开玩笑?“为什么拉住我?”
  “他们行礼是应该的,但是……”千祈突然倾下身子,凑近沐雪。“你,不可以。”
  沐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却也不闪不避。继续问:“你是谁?”
  千祈依旧笑着,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长老不是称我作祭司吗?”
  “不,自祈綪以后就再也没有祭司。”沐雪看着他俊秀的脸,停了停。“而祈綪,早在两百年之前就死了。你和长老一定隐瞒了什么。”
  “你很清楚嘛。”千祈有些赞许地说道,眼神渐渐深沉。
  由于主御师的特殊身份,沐雪从小便接触各类史书典籍,知道这些当然不在话下。“但你的力量和那象征神的金色灵魂,也表明你绝不是普通人。”沐雪接着说。
  千祈不回答,只是安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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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究竟是谁?”似乎是阐述完了疑虑,最后问道。“你假装昏迷,借机进入神殿,又有什么目的?”
  千祈依然不语。转而随意地朝着前方的树林走去。沐雪想想,也随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两人只隔了几步的距离,沐雪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只有两人独处时,他才会卸下冰冷的防备,表露出温和的本性。这样把我当做唯一亲近的人。千祈,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前方的他突然停住脚,定定地看着不远的某处。
  沐雪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群村民跪坐在地上围拢成一个半圆,之中有老人、青年和妇孺。他们嘴唇翕动,不知念叨着什么。前方,一个觋师穿着的人,正匐倒着在祭坛上,不断地祈祷。
  沐雪不禁动容。生命之树的异变,大家都知道。所以才会不断祈祷,盼求着有奇迹发生。
  千祈转过身子,看着沐雪。眉目间多了不定的悲悯。“你真的想知道……想知道我是谁吗?”
  “是”就算答案已经不重要。
  千祈走近沐雪,眼中深沉莫测。许久,他轻轻道:“那跟我来。”说完打开一个传送门,他的身影刹那消失在光芒中。
  沐雪眸中一亮,片刻的犹豫后,也踏上去。
  这条路是未知的,她并不知道通往何处的。但所有的谜团在前方都将揭晓,这种诱惑能让她不顾一切。
  眨眼间,四周已是移根换叶。这个环境却不陌生,这是,这是生命之树的内部结界!
  初次相遇的场面突然在脑中浮现。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神一般的少年。所有的记忆在这里重叠,恍惚如梦。
  “来”千祈对她伸出手,微微笑着,在柔白的光的映衬下,清俊的脸虚幻而不真实。沐雪有些愣住,这样摄人心神的容颜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会忍不住惊艳。不自觉地把手搭上去。
  被千祈牵着,来到了生命之树的树干前。他的力度轻得仿若空气,一动便会打破。
  生命之树的树干异常粗壮,树干朝着天穹一直向上延伸,极高处才生出分支和浓郁的叶子。它的外围萦绕着一圈白光,正淡淡地浮现。“这是……”为什么要来这里,沐雪不明白。
  “试着把手放上去。”千祈示范着将另一只手按到树干上。沐雪将手悬空立着,有些踌躇,还是把手印上去。
  “啊?”沐雪惊呼。手居然能凭空穿过,透进树干中。怎么会这样?以前也触碰过树干,可那分明是实体。
  “继续往前走。”千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难道是要走进去?沐雪惊愕不已,不安地迈出步子。一阵白光迎面袭来,刺痛的感觉强迫沐雪闭上眼睛。即使这样,还是能感觉到耀眼光从眼帘上淌过。
  等到不再有炫目之感,沐雪才惶惶然睁眼。
  (八)
  白?周围居然是一片纯白。这种彻底的白,这种惨淡的白,这种虚无的白,这种伶俜的白,这种近乎不祥的白,让人触目惊心。
  在这样的白的世界,心神竟也栖栖不宁起来。这里的空气里仿佛掺进了千年的寂寥,空虚点滴成线,化作无形的桎梏飘散在空中,栩栩欲活。
  这里压抑得让人不想多呆一秒,沐雪简直想逃。
  手上传来紧缚感,是千祈握紧了她。沐雪回过神,第一时间便问:“这是哪里?”
  “很沉重吗?”千祈似乎看出沐雪的不安。“这是树的心。”
  “心……”沐雪呢喃着,像是感触到了什么。愔愔无声,只是看着四周。
  “而我……”千祈略微停了停。“正是最后的祭司——祈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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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雪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祈綪祭司早在两百多年前就逝去了。”
  千祈正了神色,直视沐雪。“封印光束、九节礼以及我的力量。你不是一直都很奇怪吗?”
  沐雪点点头,谌然如此。
  “如果说,我是祈綪的转世呢?”说到这里,千祈眼中竟流露出些微的疲倦。“前世的记忆不但没有消遗,反而伴随轮回传承下来。就这样,不老不死。”
  “活了两百年?”沐雪震惊得无可言喻。
  千祈淡淡一笑,笑得有些悲凉。“是死了罢。”
  “为什么?”这样的笑容好像冰棱,狠狠扎进沐雪心里,又冷又痛。
  他依然笑着,却没有回答。而是掉转话锋:“知道生命之树为何会凋亡吗?”沐雪摇摇头。
  “因为桀羽的力量要苏醒了。”千祈说道。“那一战剩余的灵力只能将他的形神封印,而不能完全消灭。”千祈突然有些复杂地看着她。深沉幽暗、不可见底的眼神让沐雪隐隐有些紧张。
  “祭……魔皇桀羽?”沐雪将即要脱口而出的‘祭司大人’咽回去。
  他点点头。“并非我有意瞒你。当时,就算我说我是祈綪,你也不会相信。”他有些无辜地解释。
  “你这么自信,现在我不会再怀疑你?”沐雪挑眉道。
  他微微笑着,摊开手。“只有签订契约的人才能进入这里。”
  “……”这个确凿的理由让沐雪无从辩驳。
  “以后不要再对我行礼了。”看着沐雪不解的表情,他顿了顿。“因为不想与你划定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沐雪有点惊讶,随即默然。
  “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好吗?”他征询着沐雪的意见。
  “嗯”几乎是毫不犹豫,她很好奇,他说的下一个地方会是哪里。
  他微微一笑,对沐雪伸出手。沐雪又有些恍惚。他总是这样温和地对她微笑,然后伸出手。
  ……你知道吗?你手心的温暖,可以泛起我心海的波澜。
  正当沐雪要把手放上去,一股强大的灵压突然传来,在结界内回荡。“这是……”沐雪收回手。这是方向,好像是幽夜森林?只有巨大的灵体爆炸才会散发这种压迫感,难道……
  千祈眼神一冷,对沐雪道:“原路返回朝圣宫,要快。”像是想到什么,接着又加上一句。“不要跟来。”
  终于到了这一天。要说永别了,所有的所有。
  千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决然拂袖而去。
  沐雪本来也打算跟去看看,听得这话也只好打消念头。说不定去了还是累赘。她想了想,决定听他的话,马上返回朝圣宫。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暮落已久,那边还是毫无音讯。沐雪踱步着在房里来回,不免有些担心。
  但他可是祭司,能有什么事呢?这样想着,稍稍宽慰了些。
  因为他是契约者,所以生命之树只识别他的力量。因为他的修为接近神的级别,所以可以拥有金色的灵魂。如此理解,之前的疑惑也全部疏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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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的灵魂?对了,那株不知名的植物……究竟是什么呢?
  “在等我吗?”思绪被打断,一个声音突然在窗畔响起。他掠入房内。
  “情况怎么样?”沐雪闻声连忙问道。
  “魔类大量入侵,城中的术士正在结界边界防守。”事实上情况更严重。他并没有告诉他,很多抵御不了的术士已经使用“血裂”与魔物同尽了。之前的灵压,也正源于此。
  “……”沐雪不知该说什么。
  “我与长老们重新稳定了结界,已经没事了。”千祈觑了沐雪一眼,补充道。“所以,现在可以跟我来了。”千祈面色有一瞬的凝重,加固结界的力量只能维持到明日暮落,得快点了。
  真的会没事吗?那一刻的凝重被沐雪撞见,事情定然不会这么简单。他只是故作轻松,不想让自己搅进来吧。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会相信他。
  “去哪里?”沐雪跟着他来到走廊。
  “那里。”千祈抬手遥遥指向一处。沐雪顺势看去,不胜的惊讶。“那是占星楼。”他点头,微微笑着。随即拉过沐雪,跃上一侧的高楼。
  沐雪被这突兀的移跃吓到,在空中忙不迭发力,顺着他的步子掠过各处屋顶,向占星楼接近。
  四周的景物飞快地后退,耳旁是风的低吟,混合了扶疏绿影的浅唱。冰冷的月光下,两袭白衣在夜色中跃动。一如辗转在风中的零落白雪。
  ‘占星楼圣地除了长老,严禁任何人进出,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沐雪心中默默想着。
  “等一下。”千祈突然叮嘱。占星楼近在眼前,两人在楼前的一处屋顶停下。沐雪知道,占星楼也有近似神殿的结界守护,擅意强闯必然有弊无益。
  他默念咒语,双手在虚空中结印,缓缓朝前推出。掌心清晰地浮出奇异的图腾,前方的空气突然像是被切开,无形的强劲气流从中迸出,迅速地融进同样无形的结界。
  四周并无异动,只有汹涌呼啸的风。
  “好了。”完成这一动作,千祈微微颔首,对沐雪道。
  “嗯”沐雪并不怀疑,以他的力量能轻易打开这扇结界。此时,两人再度提身,掠进占星楼。
  站在占星楼楼顶,沐雪陡然发现这里的高度出入得异常。俯瞰而下,周边的楼房建筑好似无数蝼蚁,灰灰点点地散布。
  “怎么会这样?”之前见到的占星楼分明只比一般楼屋高出少许,现在却是拔地而起,直直横入天际,其高度更是翻了数番。
  “是幻术。外部的结界并不是为了防范外人潜入,而是要将占星楼蔽藏在另一个空间层面。”千祈详细地解答。“正确打开结界需要特定的钥匙,否则,就算能强行突破结界,进入的也只是普通的楼舍。”
  沐雪豁然明白,那串神秘的咒语,便是特殊的通行笺。这才是真正的占星楼。
  (九)
  头顶繁密的星辰,在云朵绣成的幕帘里阴暗不定地闪现,仿佛触手可及。凉月如水,静谧的目光正深沉注视着熟睡的凡世,倾落满地霜华。
  月影、星光、黑夜、楼房,这样惬意而恬阔的景象,沉淀在心里。飞鸟、流萤、清风、碧瓦,渐渐散开羽翼,绘成巧沁兰心的篇章。
  夜色,如诗如画。沐雪忍不住弯起嘴角。
  “什么时候了?”千祈突然问道。不免有些很奇怪。出来的时候已是亥时,现在的话。“亥时差不多要过了。”
  “是吗……”他牵过沐雪的手,紧紧握住。沐雪有一瞬间的颤动,稍会,也无言地握住他的。
  同样的温暖,再度萦绕在手心。
  “开始了。”千祈忽地抓紧她。语毕,天象大变。星辰的光亮眨眼间被乌云吞噬,夜空中仿佛有一只潜伏的巨兽,吸走了满天星斗。涌动的黑云迅猛蕃息开来,月轮像是被什么推动着,竟朝往东方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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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诡异地变化着,惊人的速度使沐雪咂舌。如果说前一秒的夜空好比仙苑景观,那此刻的无非是炼狱图纹。
  在这样强大而无从抵抗的自然异变下,怎能谈笑不惊。头顶的不断翻涌的云,仿佛随时会压下来。即使早已有好心理准备,真正面对时根本无法冷静。本能的恐惧,让沐雪不自禁抱紧他的手臂。
  “不用怕,只有一个时辰,丑时便会结束。”千祈毫不介意她的畏惧。“这样的景象已是第二次见到了呢。”
  “这是……月动星沉!!!”沐雪几乎崩溃。依照古书上的记载,这种异常的天象,预示的是十二个时辰后生命之树的死亡。“我们快点回去,长老一定到处在找你。”沐雪慌忙地说,扯着千祈往回走。
  “知道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手突然用力地被千祈拉住,站定。“如你所知,没有钥匙是进不来的,但同时也出不去。”他突然并指迅速点上沐雪眉心,他的动作快得猝不及防。沐雪惊觉,陡然预感到了什么。想要脱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
  “好好睡吧,事后长老会带你出去。”语气极其温柔,俊美无俦的脸隐藏在阴影里,朦胧中而不真切。
  “为什么……”沐雪咬住下唇,为什么不让我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意识很快变得模糊。
  “青洛,这次我一定能救你。”不顾沐雪的疑问,千祈深深地望着沐雪,眸中情愫万千,宛若凝视着命定的恋人。
  “青…洛……?”沐雪无意识地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沉沉阖上眼帘。
  他揽住沐雪腰身,把她轻轻放倒在地上。他拨开她脸庞上的发丝,在左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永别了。”
  一切的一切,早已埋下结果。它逐渐抽出伶仃的芽,结出硕大纷丽的花朵。
  像是躺在海底,周身是冰冷而凝结的水。整个世界,只有透明的水与灰色的砂石。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如此空寂。
  海水越发地冷,寒意从皮肤沁进骨子,钻入五腑六脏。好冷,不由抱紧双臂,蜷缩起身子。
  “睡吧,睡了就不会冷了,睡了吧。”一个温软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真的不会……不会再冷了吗?眼睛渐渐闭上,身子仿佛坠入深渊,不断的下沉。
  “不要睡!”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入耳际,紧接着有什么刺入了眉心,被剧烈的疼痛惊醒,猛地睁开眼睛。“谁?”随着这一声呼唤,四周凝固的水突然急速流动,脉络分明地穿过眼前。
  开始有光透进来,一个惺忪的轮廓,对她伸出手。身影波动的水中若隐若现。“跟我来。”
  “千祈!”陡然一个激灵,沐雪叫喊着醒来。
  安谧的繁星跌进眼底,点点嵌在开始泛白的天空。朗月的痕迹变淡着,逐渐与天帘融为一体。天亮了?难道那是梦?
  “不是梦,‘月动星沉’已经结束了。”一个身音回答道。
  有人?沐雪闻声转头,霎时呆住。眼前竟是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跪坐在地上,用沉静的目光看着沐雪。‘她’的发髻很特别,衣履佩饰更是并非现世所有,穿着的长袍竟与千祈的依稀相似。
  “我就是青洛。”不等沐雪问及,她自报姓名。
  “青洛?!”沐雪更加惊异。不仅是因为油然而出的熟悉感,更重要的,千祈临走时念叨的正是这个名字!
  “想去祈綪身边吗?”青洛径直发问。
  ‘她’知道祈綪?“他在哪?”千祈,你为什么要抛下我独自离去?
  “祈綪去了生命之树。”语气冷淡,平静地回答。“为了救你。”
  沐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祈綪用来救治生命之树的六芒草被你破坏,桀羽的魔力因此苏醒。”青洛面无表情地说。“祈綪以复苏生命之树为条件,不准长老对你实施火刑。”
  脑中闪过断续的片段。初见千祈时,自己曾焚烧过一株六瓣叶子的植物。六芒草!就是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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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还是终究是为了救我,你才去赴死亡的盛宴吗?这个念头如霹雳般在脑中炸开,震得嗡嗡作响。沐雪怅然所失地流下泪来,仿佛一切都空了。“所以你恨我?”
  “我没有恨,只是陈述事实。否则也不会叫醒你。”语气淡淡地,没有表情。“去找他吧,在他死之前。”
  “你能打开结界?”突然燃起一丝希望。
  “我不能,你能。”青洛神秘地回答。
  “怎么做?”沐雪迫不及待地问。
  “杀了我,拿回前世的记忆。”仿若机械般。“不必顾忌,我只是祈綪用强力术法留下的一个影像。自出生便伴你左右,保管你前世的记忆与灵力。我便是你,你即是青洛。”
  “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那青洛到底是谁?”
  “因为你的呼唤,反之我会继续在白雪体内长眠。”不温不火地说。“只要破解我的封印,你自然会知道所有事情的缘由。”
  “白雪!”怪不得这么久都没见到它,原来你回到了我体内。一刻的惊叹后,沐雪沉静下来,用灵力幻化出一把短剑。
  “对不起……”
  “要快点,否则就来不及了。”青洛竟微微一笑,消散前最后说道。
  冥冥之中,根根轨道交错到一起,层层命运纠结在未来的时间里。一切都将湮灭于结束。
  (十)
  长老们镇坐于术阵上,恪守四方神位。中央的祭司操纵着复杂的法式,将灵力引出来。
  溢出的灵力环着千祈形成弧状的灵链。无数的符咒从圆环中衍生,融入术阵,汇集在祭司脚下。随着灵力一点一点的聚拢,祭司触地的长袍竟慢慢被腐蚀,隐约地消散。
  灵力在召唤下不断增加,侵蚀向上蔓延,已是及至膝处。仿佛没有痛觉般,白衣祭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一切,神色沉寂如死。
  灵链的一部分突然出现凌乱。祭司眸中一变,察觉似的望向密林的某处。长老们也感应到这一变动。也随着祭司的目光望过去。
  不远处的丛林中,绝地出现一个传送门。在旋转的光芒间,一个清丽的身影在朦胧中析出。
  长老们瞬间愣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正进行着仪式的祭司也是一惊。怎么可能?
  少女梳着奇特的发髻,配着古老的簪环。衣着月牙色长袍,长袍的衿边袖口绣有繁复的图腾,长长的襟带垂近地面。
  这许装扮,并非现世所有。
  “四大智者,不记得我了么?”少女问着,相隔间看不清她的面容。
  听得这声音,端坐的长老们无不神色惊恐,流露畏惧之色。
  少女一步步走近,一边说着:“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忍心杀了刚出生的沐雪?”
  长老们更是色变,颤抖着开口:“……恭迎青洛大祭司。”
  “两百年不见,你们终究是老了。”少女微微一笑,语气却是冷漠的。“凡人能活到两百多岁也終是厉害了。”
  长老们当然知道这话中含义,连忙伏倒在地。
  “无意知道是我破坏了六芒草,在神殿若不是祭司极力阻挠,又想借机处死我?呵,真奇怪啊!”冷冷一笑。“你们说,我明明已经形神俱灭,为什么还能回来?”
  这些话像是无形的利刃,一把把架在长老们的脖子上。“祭司在上,我等不敢亵渎。”
  “行了,不必跟我说这些,语气顿时有些厌恶。少女像是念及什么,不再与他们多费口舌。

  (上接第15页)
  而是径直朝祭司走去。“不要过来。”中间的祭司突然喝道。周围都是高纯度的灵力,乱来是很危险的。
  “别担心,会识别出我的。”少女静下心,稍稍侧举双臂。无视眼前纷乱复杂的术法,直直走近灵力核心处的白衣祭司。
  果然,那些蓝白的灵力汹涌袭来,却只是透过少女身体,不曾伤害她丝毫。
  少女来到祭司跟前,随即用力抱住他。这次没有惊讶,祭司眸色宁静下来,温和笑着,也抱住她。“青洛……”仿佛梦呓般。
  “明知是陷阱为什么还往里跳,他们不值得你死。”想要责备,语气却不自觉软弱下来。盈满眼眶的泪水无可抑制地滑落。
  “当初你不也是这样选择的吗?”揾拭着脸颊上的眼泪,柔情地凝视着她。“或许你说得对,他们更适合管辖治理这片土地。我们能做到,只是守护而已。”
  少女不语,静静靠进祭司怀里。“不过……”少女突然扬手,划出符咒。有光点从术阵漫出,急速飞进“四长老”的体内。“生死命定,你们却以歧术扭转天意,是时候结束了。”
  长老们颓然瘫倒,矍铄的精神一点点委顿。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竟在一朝全废。他们不甘心的疯狂地朝虚空抓着,仿佛想留住什么。
  “告诉我镜花水月的钥匙。”看着灵力的吞噬已经漫过腹部,少女有些急切的问。“既然两百年前你能用这个方法救我,两百年后,我亦能这样救你。”
  “千年等待,只换来一次轮回的机会。值得吗?”南长老叹息着说,比起其他长老的疯狂,他却显得很平静。
  “南枫,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决定。”少女唤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语气莫名的伤感。顿了顿,瞥了一眼其他的长老。“接下来,就交你善后了。”
  听得“南枫”二字,南长老突然如孩童般嚎啕起来,沟壑深驻的脸上老泪纵横。“青洛姐姐……”
  少女泪珠不住地滑落,却无声地一笑。白衣祭祀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开始吧。”
  同时摊开手掌,用手指轻轻画着符印,手指触及处的皮肤仿佛被刀刃划破,鲜血不住地外流。
  手掌相合,手心紧紧贴拢。少女阖上眼帘,开始咏唱冗复的咒语,另一只手快速地在虚空中结下各式术法。
  “血为誓约。灵相继,魂攫连,魄执生。”少女专注地吟出咒章。“释!诸魂血誓。”最后一句指令启动。两人紧扣的手中晃出一片血光,朝着四面八方激荡开来。少女瞬时将结下的术法齐齐发动。漫天绯红的血光刹那凝固,下一秒便顺着发散的方向重新收回。
  “只要我不死,你的灵魂就不会灭。”少女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泪痕不断。“一定要等我。”
  “千年爱恋,轮回不变。”此时白衣祭司的身影已淡若雾霭,仿佛一口气便能吹散,异常俊美的脸上盛满悲伤。“来世,一定会见面的。”
  “嗯”少女用力点头,落泪着微笑。“再见,千祈。”
  “再见。”
  白衣祭祀的身影顿时化为齑粉,灵力凝结成温热的珠子,慢慢融进生命之树。很快,一阵强光从树的根部迸出,沿着树干,透入每一片枝叶。金光大盛,带着希望,重新洒向这片土地。守护大陆的生命之树芊眠复苏。
  各处洋溢起雀跃的欢呼,生的力量欣欣向荣,延绵不绝。
  (尾)
  六芒草,属性为神,生长于镜花水月秘境。五百年抽芽,五百年盛叶。祈綪祭司以自身纯灵之血浇灌才得以两百年间结出一株。
  细雨如织,散发白衣的少女步步沉入澄澈如碧的湖泊,眸中繁华静好。
  前世的恋人啊,今世,让我为我守候你一千年。一千年,在永恒的时光里,凝望蔚蓝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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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日月眼
张开日月眼 2018-10-22 09:55
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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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五斗米
不为五斗米 2018-10-22 09:55
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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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等红杏
墙头等红杏 2018-10-22 05:25
好文笔,送上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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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晶莹
冰心晶莹 2018-10-22 04:27
好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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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舟
青舟 2018-10-22 03:26
好文笔,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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い义薄呍兲メ
い义薄呍兲メ 2018-10-22 03:26
赞!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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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色三毛
色色三毛 2018-10-22 03:26
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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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
飞花 2018-10-22 02:34
问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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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眼皮♂跳跳
佐眼皮♂跳跳 2018-10-22 00:26
欣赏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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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子
西风子 2018-10-21 22:17
问好朋友,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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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华
阿华 2018-10-21 21:20
好文笔,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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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日月眼
张开日月眼 2018-10-21 21:20
拜读,给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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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
小天 2018-10-21 19:19
好文,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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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小梦
流萤小梦 2018-10-21 19:19
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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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舟
青舟 2018-10-21 16:11
来过,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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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雪晴
嫣然雪晴 2018-10-21 13:05
赞!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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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雪寒梅
傲雪寒梅 2018-10-21 13:05
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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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飞雪舞
雪飞雪舞 2018-10-21 13:05
问好朋友,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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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鹏
大鹏 2018-10-21 12:12
欣赏佳作,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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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福
优福 2018-10-21 10:05
支持朋友,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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