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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最后的秋雨

永远红梅 2019-3-16 17:42 4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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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着秋天火红的颜色,乔军和我走在上山的小路上,兴奋地说着话。
  
  满山的红叶犹如燃烧的火焰。燃烧了大山,也燃烧了我的眼。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红叶上,就如同画板上的图画,一笔一笔堆积的色彩是那么浓烈,那么令人眩晕。游客们的笑声、喊声,不绝于耳,久久回荡在山间。
  
  乔军是我好朋友乔蓉的哥哥,他的模样瘦削冷俊,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脸膛,倔强的嘴唇,仿佛是个硬汉子的主。这二十多年来,他经历了很多,那张疲惫不堪的脸上写满沧桑。就如同我们身后的大山,埋藏了许多心酸往事。二十多年前,乔蓉曾热切地把她哥哥乔军介绍给我,想让我做她的嫂子,可我那阵,年纪太小,什么事都听父母的。父母不同意,认为乔军是工人,没有多大的出息,以后不会太大的作为。乔蓉却不知道,总是叫我出去玩,还带上乔军。
  
  乔军见到我,总是露出腼腆的笑容,一说话脸就红。像极了小姑娘,我常常偷笑乔军,白长了那么高的个子,一点男子汉的气息都没有。乔蓉跟着帮腔道:我哥只是见了你才这样,对别人可不是这样的。他那帮哥们都听他的,谁让他这么待见你。早就嚷嚷让我把你早点介绍给他。我记得,那年,乔军去部队当兵。那天,乔蓉早早拽上我,说是送他哥走。我还笑着问她:你送你哥,拽上我干吗?乔蓉偷笑道:我哥稀罕你呗。当时,我也没多想,也乐意去凑这份热闹。来到车站,我只看到,乔军的父母都在。乔军的眼睛却一直寻找着什么,当我和乔蓉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很高兴。一会掏出苹果让我吃,一会又摸出炒熟的花生给我。搞得我好不自在,幸好有乔蓉帮着打岔,才分散了我的尴尬。从那一天起,我才知道,乔军的心里早就有了我。而我竟傻傻的不知。
  
  乔军在部队的三年里,总是给他妹妹乔蓉写信,每封信里都提到我。乔蓉总是把信拿来让我看,信里问我可好,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我还记得乔蓉那酸酸的声音:我哥给我写信,总是提你,不如直接给你写好了,什么吗,我成了传话的了。我笑她:谁让咱们是好朋友啊!你哥这是爱屋及乌。还没等我说完,头上早吃了一记乔蓉的重重弹指。她埋怨道:没良心的主,有什么好吃的,我哥都记着你,都没我的份,有时我都想,我这妹妹做得真亏!
  
  三年后,乔军从部队回来,分配在一个规模很大的国企单位上班。乔蓉没事时总是拉我回她家,那天,乔军早早回家,买了许多菜和肉,说是要给我们露一手,他在部队这三年,竟也学会了做饭。乔军的父母年纪都大了,乔军在家里排行老四,乔蓉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一辈人生的孩子多。乔蓉有两个哥,两个姐,乔军是她的二哥。乔蓉是家里的老小,最小的孩子自然备受宠爱,乔蓉这么大了还不会做饭。家事都是哥姐们照顾,乔蓉就会和我们疯玩。
  
  当我和乔蓉回到家时,乔军正做着饭,盆里有择好的菜,案板上有切好的肉,我急忙去帮着洗菜,乔军却不让我洗,说是你和乔蓉去看电视,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一会儿就等着吃吧。乔蓉更是指挥着他哥:二哥,我要吃红烧排骨,酱香猪蹄,麻婆豆腐……乔军笑着点头,没问题。乔军又转向我:你想吃什么?我来做。我急忙摆手道: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随便的。乔军却不依不饶地说:不行,你一定要点两个菜,这样才显出我的水平啊。我只好点了两道菜:椒盐蘑菇,蚂蚁上树。乔蓉拍手大笑道:我哥知道你爱吃这两道菜,不知给我们做了多少回了,手艺练得极好。乔军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手都不知放哪里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乔蓉,急急端着水盆进了灶房。乔蓉在他的背后做着鬼脸,眼睛却看着我并偷偷笑着,我的脸也感到火烧起来。
  
  饭做好了,乔军招呼我们吃饭。乔军的父母乐呵呵看着我,乔军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我面前小碗里的菜堆得满满的。我不知怎么吃完那一碗菜的,只觉得菜很好吃。对面乔军的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情,我不知如何面对他们一家人的盛情款待。临走的时候,乔蓉没有送我,乔军一直送我,一路上,他没有一句话,只是默默走着。脸上却是春风一般的清爽,我知道他在等我说话,而我不知说什么。
  
  为了打破这沉默,我问道:你在部队里做什么?一提起部队,他竟又眉飞色舞起来,打开了话匣子,如数家珍般地给我说着,在新疆当兵,立过三等功一次,得过好几次奖,这些都成了他幸福的回忆,他的战友,部队都成他炫耀的资本。这是他和我说话最多的一次。也让我看清他骨子里的激情,他是那种一点就着的人。快到我家了,他停住脚步,轻轻问我:以后,我天天送你,行吗?我不知如何回答,正在这时,父亲阴着脸出来了,没好声气地说: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就知道到处疯。我看了一眼乔军,说声:那我先回了。当我回到家里,洗完脸,洗完衣服,无意中看了一眼窗外,竟发现,乔军还在原地傻傻地站着。而父亲也站在窗前,默默地抽着烟。透过团团烟雾,父亲的眉头紧锁。我知道父亲不待见乔军,仿佛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阂。
  
  第二天,我下班刚走出厂门,就看到乔军像个电线杆子一样戳在路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厂门口。手里拿着两根雪糕,乔军突然看到我,脸上顿时有了色彩,向我招手。迅速跑到我面前,扬着手中的雪糕,递到我的手里,快吃吧,都快化了。我笑道:我要不出来呢,你不知道去厂里面找我啊!乔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天上的云层呈现出亮丽的色彩,夕阳的光辉渲染了整个世界。乔军的脸上、身上也镀上金色,天空中厚厚的云朵勾勒出一个武士的形态,我兴奋地指给他看。乔军拉起我,跑到广场上,你看着,我以前学过武术呢。说完,乔军迎着金色的夕阳,身手敏捷地为我打拳。他的身姿犹如一只展翅的雄鹰,一招一式干净利索。整个招式行云流水,又如戏台上的武生,翻滚起跃,招招显出硬功夫。我看得竟痴了,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乔军一人,他手中的拳虎虎生威,脚下生风。这如同一曲夕阳下的独舞,壮美而感人。
  
  知道吗,我在部队的三年里,天天都练拳,只想有一天打拳给你看。怎么样?喜欢吗?我使劲地点点头。夕阳中,我们开心地笑了。我发现,乔军的笑容如孩子般灿烂。那段日子里我们天天疯玩,我们转遍了小城的角角落落,乔军像个孩子般和我打打闹闹,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大男孩了。我们最爱去的地方是铁轨上走路,两个人提着鞋子,光着脚走在铁轨上,就像两只摇摇摆摆的鸭子。乔军伸开两臂,嘴里呼喊着:飞啊,我们要飞啦!远处,有火车的鸣笛声传来,吓得乔军转身拉起我就往铁轨边跑。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我跑得急,一下子跌倒在地,腿上擦破了皮。乔军蹲下身子,背起我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开玩笑说:以后,我老了,你也这样背着我走吗?乔军用力把我背得更紧,坚定地说:背你一辈子。
  
  过了几天,乔军给我送电影票,我没在家。只有父亲在家,父亲阴着脸,说我女儿不会去的,让乔军以后不要再来了。母亲给我学说,乔军走的时候,把电影票放在桌上了。父亲却一把撕掉了。母亲叹口气,这种事情,你爸不愿意,你别惹他生气,他有心脏病。我无言以对。
  
  半年后,我和乔军的事情提到桌面上来,还是乔军的妈妈,那天,乔蓉神秘地说:我妈找你。下午你到我家来一趟。什么事啊?我望着乔蓉的眼睛。她明亮的眼睛闪了一下,你去了就知道了。一定是好事啊。
  
  下午,我来到乔蓉家里,乔蓉的母亲年纪大了,一头花白的头发,由于得了十几年的糖尿病,人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老。老人一看我来了,拉我坐下,从立柜的顶层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还包着好几层绸缎,里面有一个小盒子,老人把盒子给我。说是给我的。我打开小盒子,里面竟是一只翠绿的手镯。手镯发出绿盈盈的光,一看就是老物件。老人说:这是几辈人留下的,现在给你了。手镯的下面还有一张银行存单,我知道老人生活很节简,存这些钱很是不容易。老人塞给我这些的时候,我着实像火烧了一样,不敢接过。我知道老人的心思,可我怎么敢接过这沉甸甸的心意。
  
  过了几天,老人又托媒人到我家提亲。却被父亲一口回绝。并把话说死,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除非他死,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我不知父亲为何半点看不上乔军,他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过节,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为了父亲的身体,我只好答应父亲,我和乔军从此不再来往。为此事,乔蓉好长时间都不肯理我。从母亲嘴里,我还得知,乔军还曾找过我父亲,说了很长时间,但父亲还是不同意。最后,乔军愤然离去。我不知道,乔军离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母亲说,乔军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一拳砸在院门上,手指都砸出血来,那院门到现在还有一道深深的印痕。
  
  二
  
  时光一闪而过,一年后,我在父亲的逼迫下,我结婚了。男方是父亲好朋友的儿子。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和他的好朋友给我们结了娃娃亲。我的婚姻早在二十年前就定了,父亲又是固执守信之人,轻意不会改变这个婚约的。
  
  我这才明白,父亲所说的嫌乔军是工人、没有作为都是借口而已。
  
  结婚的那天,乔蓉来了。无论如何,她原谅了我,她还是我的好朋友。她给我送上了最真诚的祝福。从她的手里,我接过一条毛毯。她说这是她哥送的。乔蓉说她哥的时候,声音很轻微,面容很悲伤。眼睛闪烁着泪光,我又问起乔军的近况,乔蓉低下头,他好长时间和谁也不说话,下班后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抽烟。现在又添上了喝酒这毛病,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他现在像个刺猬一样,和谁都没好声气,没人敢说他了。我的泪水流了下来,我喃喃说道: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乔蓉紧紧抱住我,我哥说不怪你,这一切都是他的命。你别伤心了。那夜,我眼前一直闪现乔军的身影。婚后,我一直不敢去乔蓉家里,怕见到乔军,更怕见到乔军的父母。
  
  我就这么躲着乔军。
  
  多年后,乔军的母亲病逝。我决定参加伯母的葬礼。伯母因为糖尿病的折磨,后期并发症发作,早早撒手而去。直到伯母闭眼的时候,也没看到乔军带回来女朋友。在葬礼上,我见到了乔军,多年不见,他变得很多,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无神的眼睛显得迷茫而空洞。他的肢体僵硬被动,别人让他做什么,他被动地去做,没有当初的灵活与朝气。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却分明看到那眼神里冰冷的恨意,他就掉头走了。那背影里满是孤独与悲情。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那些过去的回忆又出现在眼前。明明知道回不去从前,可我还是无法把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放在一起。人常说:时光是最好的修复剂,会修复一切伤痛。可这伤痛一直不曾修复好,我一直活在自责与不安中。我常在睡梦中惊醒,梦里有乔军,他说他恨我,说我太懦弱,他一生都不会原谅我。他的面目变得冷冰冰的,他向我跑来,拉起我就向悬崖跑去,说我们活着不能在一起,就一起去死吧,他带着我义无反顾地跳下悬崖。我是哭醒的。
  
  后来,我的父亲因心脏病过世了。家里给父亲举行葬礼时,乔军没有来。第二天,乔蓉却给我带来乔军结婚的消息。我不知道乔军这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我想了想,还是去了乔军家里,一转眼,乔军也三十五岁了。今天他结婚,我送上了我的新婚贺礼。他的新娘看着也是极内向之人,模样周正。我看到那只绿色的翡翠手镯戴在新娘的手腕上,醒目而莹润。只是新娘年纪看着也大了,听说在家中是独生女,性格很孤僻。乔军的父亲在老伴的遗像前老泪纵横,乔军也流泪了,我看到他偷偷在抹泪水。不经意间,他看到我,他依然是漠然的表情。
  
  这以后好久,我没有再见到乔军,毕竟彼此都有家室了,直到听说他们有了孩子。
  
  我正在给我孩子洗衣服,心里想着,待乔军家孩子满月后,我应该去看看他妻子。就在此时,听到乔蓉急切的叫声,我从窗外望去,乔蓉招手叫我下楼。我急忙来到她的身边。发现乔蓉眼睛是红肿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乔蓉带着哭音说道:我嫂子自杀了。
  
  生了孩子还不到半个月。我惊得差点叫出来:啊!怎么会啊?才生了孩子,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二哥呢?乔蓉流着泪说:在家里呢,我嫂子娘家人来闹事呢,来了好多人,都在围着二哥要人呢?家里乱成一锅粥了。我爸都急晕了,大哥和大姐都在外地,我不知怎么办了!我二哥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啊!我急忙安慰乔蓉,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眼下,赶快要安抚好你嫂子的娘家人才是。我认识一位法律事务所的朋友,让他去看看。说不定能出个主意呢。我急忙打朋友的电话,给他了地址。我和乔蓉急忙往她二哥家里赶。
  
  刚坐车到大院门口,就听到一楼人声鼎沸,一位老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响彻大院,来到一楼的房间里,就看到一位老女人瘫坐在地上,正哭天抹泪嚎得凄厉。十几平方的屋子里塞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有劝慰的,有出主意,有骂人的,场面比菜市场还乱。乔军的父亲正急切地给亲家公解释着,亲家公一脸愤然的表情。我走向里屋,就看到床上躺着乔军的妻子,身体已经用白布蒙上了。乔军怀里抱着没有满月的儿子,周围站着好几个他妻子的娘家人,都在纷纷指责乔军,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乔军逼死了女人,有说乔军对女人不好,才让女人走向绝路。还有说乔军不是人,女人死了,哭都不哭一声。肯定是早想女人死了才好……
  
  我看不到乔军的表情,只看到乔军的脊背,他的头低着,他的身体在众人的围攻下在发抖,还有人趁乱用拳头砸向乔军的头上、身上,孩子哭闹着,乔军没有解释,只是紧紧抱着孩子。我冲到乔军的面前,急切地说:你别急,把孩子给我。我的一位律师事务所的朋友来了。你有什么事给他说清楚。乔军灰暗的眼睛有了一丝光亮。他把孩子交给我,我将他带到我的朋友面前。
  
  朋友经常办案子,对这种事很熟悉了。朋友第一时间报了案,不一会儿,公安局的人来了。女人的娘家人一看公安局来人了,也不敢撒泼胡闹了。都乖乖让出一条道来,公安局的人侦查了现场,房屋的床头柜上有一瓶剧毒农药,乔军昨夜上了一晚上的夜班,早上回家,发现妻子半夜喝药自杀了,到现在身体都冷了。而且公安人员从病历上发现,乔军的妻子早就患有抑郁症。当姑娘的时候就曾自杀过好多次,都没死成。这次,女人生了孩子,产后抑郁症更明显。女人本就不善言谈,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而乔军也更是闷葫芦一个,两人没有沟通,更没有感情,当初,两人年纪大了,结婚也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女人走向死亡是必然的。
  
  女人的娘家人闹了一通,无非是想多要点钱。他们也知道,自己女儿的病因,现在人已经死了,只是想多要点钱才解气。过了几天,在我的朋友调解下,双方达成协议,男方厚葬女人,赔偿女方娘家人一笔钱而收场了。可这新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乔军的单位、朋友、亲友,凡是和乔军沾边的人都知道了。乔军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孩子又小,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带孩子,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一个月后,那是一个下着秋雨的傍晚,天气阴冷而潮湿。乔军来找我,连伞都没有打。这些天,乔军明显瘦了,显得个子更高了,他的头发像乱草一样东倒西歪,眼睛蒙着一层雾,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他把盒子拿到我面前,我认得那盒子,那是乔军母亲塞给我的那个首饰盒子。乔军打开盒子,取出那只翡翠手镯,举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你不要,给了别人也糟蹋了。我要走了,这个小城我不想呆了。这手镯就当是个念想吧,你看到它,就会想到我的。我不敢接过手镯,轻声道:我不要,这手镯是你们家留给你媳妇的,以后,你还会遇到你的意中人的。乔军一把抓过我的手,沙哑着声音:我就要走了,我再也不会结婚了,我的心早死了。你留下吧,让我心里还有一份牵挂。说完,他的泪珠滴落在我的手上,我抬眼看他,他的肩膀在抽动,他转过脸用手抹泪。他妻子死的时候,我也没见过他掉一滴泪。如今,他却像个孩子般痛哭,我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而他似乎要把所有苦难都要哭出来一样,雨水混着泪水,他的悲泣在雨声中传得更远,这忧伤的时刻让人心如刀绞。
  
  第二天,乔军辞去工作走了。孩子留给了他妹妹乔蓉带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乔军走得那个月,秋雨一连下了十几天,仿佛也在为乔军送行一样。我经常把手镯拿出来看看,不知道他在何方,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乔蓉也有一个女儿,再带一个男婴,还要上班,干家务,着实不容易。我没事的时候,经常去帮乔蓉,那个男孩叫乔康。是乔军起的名字,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小男孩像极了乔军,这个男孩成了我和乔蓉的孩子,谁有事,对方就把孩子接到家里照顾。这孩子从小就和我很亲,特别乖,很听话。我想,乔军如果看到孩子长大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时光如同一架抽水机,抽干了岁月如水,空留下了许多遗憾。小城的春夏秋冬如同一幅幅画,风霜雪雨轮回着,一翻两翻就过了许多年了。我眼看着乔康从小婴儿长大到一个大男孩了,乔康现在十二岁了,这十二年间,乔军从没有回来过,我问乔蓉:乔军不想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都不肯回来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乔蓉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他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寄回孩子的抚养费。其余,他什么都不说。我有一种感觉,他害怕回来,也害怕这个地方。也许这个地方让他感到伤心吧。他是个心思极重的人,这么多年了,他在外面讨生活,再苦再难,他也不会说半个字的。我呆呆望着远方,窗外,夕阳西下,那个在夕阳下打拳的大男孩又出面我的眼前,他青春年少,敏捷的身姿如在我眼前跳跃着,他的笑容,他的声音,都在我的耳边,一切都如做了一场梦,我只祈求上苍一定要善待他,让他一生安康,好人好命。
  
  这年的秋天,乔军回来了。气色明显不如以前了,身体更单薄了。乔军找到我,说想要去一次山里。我笑道;等你身体好了,有的是时间去,非要现在去啊!乔军看了一眼远山,若有所思地说;以前都没好好看过这大山的景色。我现在想去。陪我去一次吧。我答应了。
  
  三
  
  想到这里,我对一直默默走着的乔军说,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回忆起过往。乔军笑笑。
  
  我们慢慢顺着山路往上走,路边的各色野花在秋风中摇曳着,满山的红叶点缀在大山里,别有一番风情。我顺手扯下一棵马尾草,问乔军: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做些什么?乔军伸手从柿树下摘下一个红柿子递给我,我尝了一口,柿子很甜。乔军苦笑道:我是男人,走到哪里都能活。这些年,我干过许多工作,最脏最苦的活我都干过。干得最多就是工地上的活,虽然很累,但我能撑下来。我想多挣些钱给康儿。他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希望了。在外面,想的最多的就是要给他一个好的生活和未来。你过得好吗?他突然问我,我一楞,停了一会才说:我好着呢,你就别操心了。他又笑了,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以前,也想不开,常常怨你,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怨你了,只怨我们没有缘分。这一生,我也知足了。
  
  两个月后,知道乔军病重的消息是从乔康嘴里得知的,这一天,乔康过生日,我早早订下了生日蛋糕,让乔康放学来家里取。乔康这天却不开心,进了屋呆呆的,我问他:老师批评你了吗?为什么不开心啊?乔康摇摇头,老师没有批评我。可我有心事,我过生日也不开心的。我拉过乔康,为什么有心事?说出来,我给你想办法,好吗?乔康像个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说:蓉姑姑不准我告诉你,说怕你伤心。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我摸摸他的头,乔康,你是最乖的。没事,说出来吧。我不会伤心的。
  
  乔康小声说:我爸爸病了,病得很重。所以,我过生日也不开心的。噢,你爸爸住院了,哪个医院。我们去看他,让他一起给你过生日,好吗?乔康点头笑了,好吧。当乔康把我带到医院的时候,我看到,乔军的家人都在医院,乔蓉正在擦眼泪,看到我,顾不得擦泪,又哭出了声。我二哥命好苦啊!遗传了我妈的糖尿病,现在已是糖尿病并发症发作了,在外这些年,他不肯好好医治,导致病情更重。更要命的是,他吃饭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一个人总是对付着吃点。医生查出他得了胃癌,现在是晚期了,医生说已经无力回天了。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一个苦命的人,上苍为何对他如此不公?
  
  我不知怎样跌跌撞撞走进乔军的病床前,那一刻,我的脚仿佛有千斤重。手脚似乎不听指挥一样,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我一直念叨这句话。当我扑到他的床边,发现他真的老了,两鬓的白发很是显眼,眼角的皱纹密布,病魔让他陷入地狱的大门。离开小城十二年,他竟是如此模样回到这个小城。我忍不住自己低声抽泣。他努力睁开了眼睛,用虚弱的声音说,我的康儿长大了,我很高兴。谢谢你对他的照顾。我刚才做梦了,梦见,我们在大山上看日出。我在夕阳下为你打拳,那段时光好……美,是我最开心的时光……
  
  第二天,天空又下起了大雨,深秋的阴冷让人更加难过。下午,乔军进入了弥留之际,神志已经不清醒了。我握着他的手。今天,我的手腕上戴着那只翡翠手镯,他摸着手镯微笑着。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这个世界他来过,现在要走了。这场最后的秋雨中,我应该送他最后一程。
  
  雨还在下。
  
  从乔军葬礼上回来,雨住了。我抹干眼泪,收起翡翠手镯,快速向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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