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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

永远红梅 2019-3-16 17:45 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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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大雪,如一首悲伤的歌,轻轻回荡在秦岭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小村庄的人家不多,只有五十多户,年轻人大多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的基本上是老人和孩子。靠近山路边住着一位独居的老大妈,老大妈名叫冯英雪,而村子里的人们大多忘记了她的名字,只叫她雪婆。雪婆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似的,每道皱纹里都是岁月的沧桑。一大早起来,雪婆清扫着院子里的积雪,昨天的一场大雪,房顶上,院子里,田野上,一片素白望不到头。雪婆嘴里念叨着:好多年了,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也不知,大勇和小勇什么时候回来?唉,二娃等着呢……雪婆望了一眼村外的公路上,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到,雪婆揉揉昏花的眼睛,竟揉出眼泪来,雪婆长久站在雪地里,她的头上、脸上、身上落满雪花,犹如一座雪雕般发呆。
  村里人都说雪婆的命不好,是克夫的命,因为雪婆的颧骨高,不是一般的高,高得出奇。老辈人们说,高颧骨的女人一般是命苦之人,又加上克夫,雪婆在远近村里落下了威名。村里的小孩子都害怕雪婆,不知谁给雪婆起了外号“狼外婆”,雪婆那张常年不笑的脸,竟有些可怕。谁家孩子哭,一句雪婆来了,小孩子立马不哭了。一位算命的先生曾说过:雪婆面相凶狠又丑陋,没有男人能降住她。
  雪婆有过三个男人。
  雪婆的第一个男人,是从外县来的。那年,男人带着老娘出来看病,不想,被小偷偷了钱包。只好流落到这个小村庄,男人扶着老娘去各家求助。那天,夕阳西下,冬日的一抹残阳如血般通红,渲染着村庄,散发着悲凉的气息。娘俩又饿又累,男人的老娘战战兢兢、又急又气,一下子晕倒在雪婆的家门前。
  雪婆的父母都是信佛之人,本性善良。就是路人遇难都要帮忙,别说倒在自家门口的落难之人。雪婆的父母把这个男人和老娘收留。雪婆的父母当年只守着雪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女儿正值嫁人年龄,但雪婆丑陋和凶狠的面貌,没人敢娶。雪婆的父母正愁找不到上门女婿,而男人的出现,让雪婆的父母心中一亮,这个小伙子看着憨厚、实在,又是一个大孝子,一定是最好的人选。雪婆的母亲就问小伙子的家世,小伙子流了眼泪,诉说从小就没了父亲,就母亲一人把他拉扯大,家里没有别人了,这次母亲得病,在家里看不好,就想着到城里去看,谁知,丢了钱包,小伙子越说越难过,雪婆的父母却是越听心中越欢喜。看来,上天送来了一个上门女婿。
  于是乎,雪婆的父母细心照顾男人的老娘,出钱出力帮男人的老娘住院。老娘又活过来了。春天到了,万物复苏,雪婆的父母挽留男人留下,并许诺将女儿嫁给男人,男人流泪感恩,自是把雪婆的父母当做再生父母,现在是落难之人,听说又有一个媳妇送来,自是欢喜不已,岂敢还嫌弃雪婆难看的长相。老娘听说,又白得一个儿媳妇,自然高兴不在话下。
  几个月后,两人在父母的操办下,结了婚。十年后,雪婆的父母和婆婆相继过世。十年间,雪婆也生了两个儿子,大勇和小勇。日子也算平实温暖。但没过多长时间,男人外出打工时,与工头发生矛盾,失手打死了工头,被关进监狱。三年后,病死在监狱中。雪婆亲手埋葬了男人,哭得泪人儿一样,那年,雪婆三十五岁。
  二
  雪婆的第二个男人,名叫二赖子,在村里整天游手好闲,靠着小偷小摸过活,都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那年,二赖子听说雪婆死了男人,心里有了想法。村里有人给二赖子出主意:你不如和雪寡妇过活吧,还有现成的两个儿子,你也不用打光棍了。二赖子一翻白眼:我都养不活自己,哪有钱养活那娘三个,这不是要吃死我啊!村人笑道:就你这德行,哪个女人会跟你。就是雪寡妇也不一定愿意你的。你还嫌三嫌四的。你去表现表现,说不定就成了。如果成了,说不定雪寡妇还养你呢。说完,村人们都偷着乐。
  二赖子也不知哪跟筋搭错了,就天天守在雪寡妇门外,只要雪寡妇干什么,他立马去帮忙。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上山砍柴、收庄稼、给地里上粪,如一头任劳任怨的黄牛。二赖子就好像脱胎换骨一般,家里有男人到底不一样啊。雪婆刚开始也不愿意,毕竟二赖子的名声不好听,这个男人靠不住的。可是,事也凑巧,一天晚上,小勇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浑身像火炭似的。雪婆请来了乡医来看,吃了药,也不顶用。乡医说:他没见过这种凶险的高烧,他真的没招了,要不,赶快送县里的大医院吧,别把娃耽误了。
  二赖子一听,背起小勇就往县里的医院赶,从山村到县里二十公里的路程,半夜里,又找不到车。二赖子硬是背着小勇跑了三个小时,来到县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脑膜炎,再晚送来迟些,就会烧成傻子的。第二天,要交住院费,没钱交,二赖子犯了难,他的糟糕人品别说一百元,就是一毛钱在村里都借不出,这可咋整?雪婆急得给医生都跪下了,那张高颧骨脸让眼泪和鼻涕糊满了。二赖子情急之下,偷偷跑出医院,他不知听谁说:卖血也能挣钱。第二天早上,二赖子拿着卖血的钱来到医院。小勇救活了,雪婆明白,小勇的这条命是二赖子用血换回来的。在雪婆眼里,二赖子瞬间像个真正男子汉了。以前二赖子的种种不好,全都烟消云散了。而二赖子也奇怪自己,为了这个丑女人,竟下了如此工夫,真是不可思议,这也许就是上天注定的吧。
  小勇出院的那天,也是二赖子和雪婆在一起的日子。那天晚上,月亮皎洁,二赖子和雪婆在炕上,着实温存了许久。就是那晚,雪婆怀上了凤丫。没有结婚仪式,没有结婚酒席,二赖子把一条仅有的烂棉花被拿来,就算是成了一个家。雪婆把家里一只下蛋鸡宰了,煮了一锅鲜香扑鼻的鸡汤面,一家人端着碗,围在炕桌边,吸溜吸溜地吃着鸡汤面,雪婆指着二赖子说:大勇、小勇,你们听着,以后二赖子叔是咱家人了,你们都要听二赖子叔的话。大勇的眼睛翻了翻,哼了一声,却也不敢说别的。只低头用力吸着面条。小勇年纪小,嘴甜,立马朝二赖子笑笑,快活地叫了一声:二赖叔。二赖子眼睛里竟也有些潮湿,活了大半辈子,竟有个家了。这也成了村里人谈乐的话题了。村里人每天都津津乐道雪婆的事情,有人说:那雪寡妇真不简单,活生生改造了二赖子,那二赖子以前可是名副其实的懒汉啊。真是一物降一物,自从二赖子跟了雪寡妇,每天,雪寡妇都指使他干这干那,不让他有半点闲工夫。二赖子望着自己婆娘渐渐长大的肚皮,心里乐颠颠的。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头。
  雪婆十月怀胎,那年腊月生下凤丫,二赖子一心想要个儿子,见是女儿,心中有些不快,雪婆看了出来,把女儿抱在怀里,不再理二赖子。最初几年,二赖子虽然心中不高兴,但也不敢和雪婆吵嘴。毕竟,凤丫也是自己的娃。二赖子在村里的砖窑里干活,日子刚有了起色,一家人有了盼头。但久而久之,沉重的体力活让二赖子吃不消了,他的懒病又犯了。这样挣钱太辛苦、太累了。没事的时候,二赖子就去看村里的混混玩牌,一会的功夫,有的混混就赢很多钱,二赖子经不住村里那些赌徒们的勾引,开始了赌博。刚开始是小赌,尝到甜头后,就大赌起来。岂不知,却给自己挖好了坑,早早丧了命。
  雪婆记得清楚,那天晚上,二赖子偷偷溜出家。与几个赌友会合,一起来到县城的一家赌城。正当他们赌得正欢时,也不知谁透露了消息,县公安局抓赌来了,赌徒们纷纷四处逃窜。二赖子如无头苍蝇到处瞎跑,情急之下,打开窗子,看花了眼,以为是二楼,就跳了下去。不想,那是五楼,跳下后当场死亡。雪婆,没有流一滴泪。那年,雪婆四十五岁。
  三
  雪婆的第三个男人,名叫老余头。五十多岁,是后庄集市摆摊修自行车的。老余头的老婆,三年前因急性心脏病离开了人世。留下了一个儿子,儿子也娶了媳妇。但儿子怕媳妇,什么都听媳妇的。儿媳妇嫌老余头邋遢,做好饭也不叫老余头吃饭,也不给老余头洗衣服,老余头好面子,又怕别人笑话,就索性住在集市租来的小屋子里,白天摆摊修车,晚上自己做饭洗衣服。老余头一个人过日子,心中很是悲凉。
  庄稼人一到农闲的时候,就爱说东家长,西家短。这天,太阳暖暖照在修车摊前,村人们蹲在墙边,一边晒太阳,一边笑谈雪婆,老余头一边修车,一边听村人们闲谈,前庄有个雪寡妇,克死了两个男人了,怕是这辈子没人敢跟这女人过活了。那雪寡妇长了一张克夫脸,那高颧骨高得能挂酱油瓶子,还长着一对死鱼眼,谁看一眼,都会倒霉的。又有一男人插嘴道:雪寡妇也没那么难看,你们就瞎说吧。人常说,这地方邪,说谁来谁。正说着,雪婆这天也来赶集,推着自行车费力走着,自行车挂着自家种的红辣椒,红艳艳的很是好看。雪婆那天围着一条方格头巾,长年的劳动,雪婆身上没有一块赘肉。身姿还如年轻时一样轻盈。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一种吸引人之处。老余头仔细打量了雪婆,再看一眼自行车,红辣椒带得太多了,那车胎早成了瘪的,全靠车轮在那蹭着地皮向前移动。
  雪婆看到前面有修车的,急忙停了下来:师傅,我的车坏了。这辣椒今天卖不出去了。老余头憨厚地笑笑:我修车,你就把辣椒摆到我的摊前卖吧,反正也不碍事,都是乡里人。雪婆一听,立马把红辣椒全部下到修车摊前,雪婆的辣椒成色好,不用吆喝,不到小半天的功夫,两袋子的红辣椒全部卖完了。老余头也把自行车修好了。雪婆要给钱,老余头死活不要,说是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举手之劳,老余头是个光头,头发早脱光了,在太阳下泛着光亮。一着急就结巴,脸憋得通红,才憋出一句:只要有……辣……椒,就带来,我这……地摆摊不……花……钱。
  雪婆嗯了一声,推车回家了。第二天,雪婆又推着自行车来了,多带了几袋子红辣椒,凤丫跟着。老余头急忙给凤丫买些糖果,凤丫不到十岁,不认生,见到有好吃的,乐得屁颠屁颠的。一个劲围着老余头转,不停地叫着伯伯,问这问那。老余头没有女儿,见到凤丫感到很是亲切。雪婆和老余头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卖自家的红辣椒。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雪婆看到老余头自己做饭,笨手笨脚的,灶房乱的不像样子,雪婆让凤丫看着摊子,挽起袖子,麻利地做起饭来。不一会儿,可口的饭菜就烧好了。老余头让娘俩也一起吃。雪婆推让了一下,却看到凤丫早不客气坐在那里吃起来,不禁笑道:死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托生的。老余头硬拉雪婆坐下:瞧你,吃个饭,怕啥,我管得起。哈哈……
  一来二去,卖了几回红辣椒,凤丫和老余头熟悉起来。没事的时候,总是让雪婆把她带到修车摊子来玩。刚开始,雪婆也没往心里去,只感觉老余头是位大好人,况且老余头比自己大十几岁,人家关心自己,是因为自己可怜。所以,总是帮老余头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做些零碎活。但村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久就有人开老余头的玩笑:老余头哈,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那女人可是克死了两个男人啊,你也敢要啊,真是胆大啊!老余头眉毛一挑,两眼瞪大,握紧拳头,一幅跟人打架的模样,粗声粗气说:放狗屁,我那婆娘三年前就死了,难不成是我克死的。要这样说,我也是克人的。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倒要试试,我们俩在一起,谁克谁啊!
  村人们哄得一声都笑了,有人拍手道:佩服老余头,不信这个邪。那就办事吧!两人过总比一个人过好啊!老婆、娃娃热炕头,老余头你就享福吧!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开着玩笑,那笑声穿透修车摊子的上空。这消息不出半天,就传到雪婆的耳朵里了,雪婆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暖洋洋的。她仔细打开头发,一下一下梳着头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庞依然红彤彤的,眉眼虽然不好看,但身姿没有变,还是那么苗条。那高高的颧骨很是惹眼,此刻,也不觉得那么难看了,雪婆甚至对着镜子羞涩地笑了。
  第二天,雪婆就带着凤丫来到老余头屋里,也不吭声,只是忙里忙外收拾屋子。嫣然一幅女主人的架势,老余头笑眯眯盯着雪婆,叫过雪婆,偷笑道:村人们当了咱们的媒人,你看,我还行吧!如果行,你笑一下,咋样?雪婆噗嗤一声笑了:如果愿意,你想咋办?老余头眼睛一亮笑了,急忙屁颠屁颠打开上锁的抽屉,把自己的存折交给雪婆。并商量了日期。买了酒菜,叫来了亲戚邻居,热热闹闹的摆了几桌酒席。这一年,大勇和小勇已经二十多岁了,去了外地打工。雪婆把这事告诉兄弟俩,两人没有说话,雪婆已是第三次嫁自己了,两人没感到有什么不好,两个人也没读过什么书,也不太过问母亲的事情。只想早日娶回媳妇。
  雪婆又有了一个家,老余头虽然年纪大些,但对雪婆知冷知热,又心疼凤丫,在雪婆眼里,老余头是靠得住的男人。这辈子总算找到了一个好男人。有男人女人就是一个家,老余头有修车的手艺,人又厚道,修车从不问人多要钱。人们都乐意来这里修车,哪怕路远也愿意,修车摊子每天都有钱进,雪婆又是田地里的一把好手,两个人没有歇息的时刻。雪婆心里也有小算盘,自己还有两个儿子没有成家呢,多攒钱也是为了两个儿子,而老余头的儿子自从雪婆进了这个家门,从来没有来过,自当把这个爸丢了。老余头和自己的儿子也吵了几回,但儿子和儿媳妇是一条心,都认为老余头既然跟了雪婆,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以后与他们无关了。老余头明白,儿子和儿媳妇早心中没有他了,他把一切都指望这个新家了。
  从此,他一心一意和雪婆过日子,自己挣得钱全交给雪婆。雪婆也精心照顾老余头,两人也着实过上了好日子。这几年里,老余头帮着雪婆给大勇和小勇成了家,娶了媳妇。大勇的媳妇生了两个女孩,小勇媳妇也生一个儿子。这下这个家真正是热闹起来。老余头可是把心都掏给这个家了,真正是生命不止,干活不息。天天修车,从没有歇息一天,老余头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的,凤丫也长成大姑娘了,凤丫和老余头的感情最好,早改口叫爸了。
  这天是老余头六十六岁大寿,雪婆一早就忙活了,要准备好两桌饭菜,亲戚们都来庆祝。她一边招呼亲戚们,一边要切肉择菜。真是忙得不可开交,雪婆做饭,发现没盐了,叫老余头去买盐,老余头骑上自行车,一边骑,一边想着心事,最开心的事是凤丫也嫁人了,今天和女婿一起回来。而最闹心的事是大勇和小勇,这两个孩子让雪婆的第二个男人,二赖子带坏了。人常说,孩子的成长期是最为关键的时候,如果有个正确思想带领他们,他们会成才。否则,就学坏。大勇和小勇十几岁的时候,二赖子没教会他们什么,只教会了他们玩牌、赌博,凡是与钱沾边的赌博他们都会。这也成就了大勇和小勇悲剧的人生。
  老余头很明白这一点,想让大勇和小勇不要赌博了,难道二赖子怎么死得他们不清楚吗?可是,这赌博早已在他们思想里根深蒂固。老余头也是无可奈何,只是更加可怜雪婆,如果自己哪天走了,这两个儿子会迟早败光家的。想着想着,就没看清前面有一男孩也急急骑车过来,老余头躲闪不及,车头一歪,人和车一起倒在地上。男孩没事,再看老余头,腿却不能动了。男孩吓得急忙叫村人们帮忙,有人认得老余头,急忙叫来雪婆。大家七手八脚送老余头进了医院,拍了片子,是粉碎性骨折。手术后,老余头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老也恢复不好。医生给老余头做了全面检查。
  几天后,老余头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是肠癌晚期。这一消息如晴天霹雳,击得雪婆呆住了。医生说:老余头最多只有半年了,肠癌已到晚期,就是手术也是白做。雪婆没想到,老余头的六十六大寿竟是这样度过的。她不敢告诉老余头,只有自己偷偷哭,老天太不公平,为什么让好人得这种病,许多事情都要老余头拿主意的。如果他走了,雪婆不知该怎么办?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越是掩饰,越是掩盖不了。不出半个月,老余头不傻,从雪婆那躲闪的眼光中,和凤丫红肿的眼睛里,老余头明白自己将不久人间。老余头反而不慌张了,却安慰起雪婆了。那年的冬天,也是大雪天,老余头握着雪婆的手,带着微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雪婆,哭得一塌糊涂。那一年,雪婆五十五岁。
  四
  冬日的下午,凛冽的寒风如吹哨子般从东到西,一路卷着尘土四处飞扬。犹如一个醉汉般摇摆不定,吹得门窗叭叭直响,一个小男孩使劲打开房门,猛然,一股强劲的寒风夹扎着雪花冲入,小男孩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哭声喊着:婆婆,我要找爸爸,我要出去,等爸爸回来……雪婆急忙拉过男孩,用力关上房门,用粗糙的手抹着小男孩的泪水:二娃不哭,你爸和大伯快回来了。
  自从老余头过世后,雪婆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她时常愁眉苦脸的叹着气,那张高颧骨脸更加难看了。干起活来也是丢三落四,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时常一个人对着空房子发呆,要不是二娃喊饿的哭声,她连做饭也忘记了。这个家如今真是冷清啊!如今家里就只有自己和二娃了。二娃是小勇的儿子,看着二娃,她就想起自己的两个孙女,那是大勇的两个女儿,可如今都叫大勇的媳妇带走了。大勇和小勇的家也散了,可这一切都怪谁呢?如果当年,自己不和二赖子结合,就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雪婆想不明白?
  雪婆做好晚饭,看着二娃吃了饭,收拾完碗筷。她搂着二娃,坐在烧炕上,轻轻拍着二娃,二娃渐渐进入梦乡。而雪婆却是满脑子都是大勇和小勇。一幅幅画面又展现在眼前,自己和老余头结婚的第三年,就给大勇成了亲,大勇的媳妇叫杏花,娘家是邻村的。杏花没读过多少书,心眼实在,人也勤快。一心想把日子过好。刚进家门那几年,杏花养鸡养猪,养猫养狗,院子里好不热闹。第二年,杏花就生了女儿,雪婆最喜欢看杏花在树下做针线活,那低眉的女子,绣出精致的图案。日子裹在淡淡的烟火里,很是温暖。
  然而,好日子很快就没有了。那年,杏花生第二个女儿,大勇却沉迷在赌博中,打了一夜的麻将,都没有回家。气得雪婆头疼。直在老余头面前嘟囔,这是什么孩子啊?媳妇生娃,都不肯下麻将桌,以后可怎么办啊?老余头也没办法,只说了一句,谁让你跟了二赖子,孩子们自然不学好。你现在怪谁,只难怪你自己。大勇和小勇不是我亲生的儿子,要不然,我会狠狠抽他们一顿。这毛病不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雪婆流下悔恨的泪水,那天晚上,大勇回家,雪婆让他跪在亲生父亲的牌位前,让他们保证:再不赌博。否则,雪婆会无脸见地下大勇的亲生父亲,雪婆的泪水让儿子慌了神,大勇嘴上答应了母亲。心中却只是应付而已。随后,他转移战场,在本村不打麻将,却跑到别的村里打麻将。可怜的杏花,把卖粮食的钱偷偷藏在猪圈里,都让大勇找到,拿去赌博了,一次,两次,三次……家里的猪、鸡卖了,准备盖房的木头、青砖都卖了。杏花变得麻木了。日子在岁月里流失,杏花的梦醒了,杏花不再做梦了。这个大勇成了不可救要的人,杏花绝望了,带着两个女儿走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从此后,再没有回来过,而大勇,没有了拖累,在赌海里赌得更深了,人也消失了,不知死活,再也没有回来。
  五
  雪婆觉得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村人们的指指点点,让她颜面尽失。她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小勇身上,雪婆和老余头到处托人,给小勇说媳妇。好不容易说了一个山里女子,二十岁,名叫朵儿,花一样的年龄,花一样的名字。朵儿早就向往山外的世界,虽说小勇的家在山脚下,但也算是下了山,离县城近多了。
  在朵儿眼里,小勇很聪明,说话也很逗,常逗得朵儿大笑。山里人嫁女子,礼钱要得很多。雪婆着实心疼了,自己和老余头商量之后,老余头却说:礼钱多点就多点,总比小勇没媳妇好。只要人勤快,钱总会有的。雪婆把钱又数了好几遍,才交给媒人。小勇结婚那天,朵儿的娘家人来了很多,雪婆和老余头忙活了很晚才休息。
  夜深了,两人在炕上睡不着觉,雪婆轻轻说:老余啊,咱们当初把大勇分出去过,是不是错了。如果不分,他们也许还能过在一起。现在小勇结婚了,我们和小勇一家一起过吧。老余头叹了一口气:这跟把大勇分出去有什么关系,他要赌,家迟早要败光的。不过,你是看牢小勇,不要让走他哥哥的路。那是死路。雪婆点头道:放心吧,我想好了,让他跟着村里羊娃出去打工,不让他在家呆。羊娃人厚道、实在,在建筑工地是个小工头。小勇跟着他,我放心。
  一年后,朵儿生下二娃。雪婆带着二娃,朵儿和小勇一起去了城里的建筑工地,朵儿是山里女子,能下苦。小勇有着一身力气,干着体力活。朵儿在工地的灶上帮忙做饭,生活虽苦,但他们依然期待明天。朵儿常对小勇说:攒够钱,就把家里的旧房拆了重盖,也让婆婆、公公好好歇歇。建筑工地管吃管喝,睡的是工棚。工钱是一年一结,朵儿对小勇说,平常里也不用钱,钱都攒着吧。小勇身上没钱,也只好听朵儿的。
  三年后,朵儿和小勇结清了工资,一共十几万呢,两个人也高兴。朵儿急着要回家盖房,小勇却说:别急,我们来这个城市三年了,从来没有好好看看,反正就要回家了,不如这几天里,咱们好好转转,给你也买身衣服,咋样?朵儿笑着答应了。第二天,他们逛了商场、超市,晚上回去的时候,买了很多东西,朵儿逛累了,早早睡下了,而小勇偷偷跑了出去,他早就看好一家麻将馆,以前,想打麻将,可是没钱,现在有钱了。他乐滋滋想:好好玩一夜。说不定还能赢些钱,他把十几万现金都装在身上。
  小勇十来岁的时候,经常跟着二赖子进赌场,总感觉赌钱的人好神气的。仿佛天下都是自己的一样,那气势太牛了。这景像一直扎根在小勇的心里。赌钱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以前,他没钱赌,只好干看。有时候,实在想玩了,就玩小的。他曾跟着大勇进过几次赌场,那阵势,太刺激了。他常想,这才是真正的人生,一直冒险的人生才是够味的。他却没看到,二赖子欠下赌债时,被人打的可怜相。在小勇的心里,二赖子当年救了自己,自己就要报恩给二赖子,所以,他从小跟着二辣子没干过好事,也曾偷鸡摸狗,也曾坏事干尽。对于二赖子的死,小勇认为,那是二赖子的运气不好。如果运气好,说不定成了富人了。
  小勇来到麻将馆,麻将馆的老板热情招呼,并安排了三个自己人和小勇打牌,那真是一夜豪赌,小勇刚开始手气很好,一连赢了好几万,但后半夜的时候,手气慢慢不行了。眼见着输完了赢的钱,还把老底拿了出来,那三个人知道今夜来了个肥主,当然是好好伺候小勇,他们里应外合,串通一气,真把小勇打急了眼,眼见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少,小勇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嫌打麻将太慢,干脆玩成了扑克牌,下起了炮子,人家下十个,他下五十个,一百个,那三个人自是心里乐开了花,哪里来的一个傻子,跑来送钱的。就这样,不到天亮,小勇把自己和朵儿辛苦干活的打工钱,全送给了别人。不但输完了十几万,还欠了麻将馆老板的两万元,几个人围住小勇,要小勇拿钱来,不然,不准小勇走。几个人对着小勇一顿拳打脚踢,小勇被打得鼻青脸肿,此时才明白,自己上了当,可是,又走不掉,后悔都不来不及了。
  此时,朵儿打电话过来,麻将馆的老板接了电话,谎称小勇遇到车祸,让朵儿速来。朵儿不知是计,匆匆赶来,一进门,就被麻将馆老板捉住。麻将馆老板看着朵儿年轻的身体,露出得意的笑容,奸笑着对小勇说:你回去吧,你的老婆留下。记住,这两万元是高利贷,你如果不快点拿钱回来,那可是一个大数目啊,你老婆永远回不去了。说完,将小勇踢出了门。朵儿绝望地哭喊着:小勇,别丢下我,小勇,我要见我的二娃!
  小勇如丧家之犬般流浪在街头,他身上没有一分钱,满脑子都是朵儿绝望的哭声。几天后,在天桥上,人们看到一个蓬头垢发的疯子,他的腿被人打瘸了,他拖着一条伤腿在街上讨饭,人们都纷纷躲避,小勇见人就傻笑:朵儿,跟我回家。朵儿,我来找你了!
  六
  半夜的时候,雪婆听到院门响了一声,她在睡意朦胧中醒来,难道是大勇、小勇回来了,她放好怀里的二娃,她踉踉跄跄来到院子里,大雪的惨白刺痛了她的眼睛,大雪依然在下,寒风依然在刮,根本没有大勇和小勇的身影,她又来到村口,望着白茫茫的天地,痴呆着望着远方。
  第二天的清晨,村人们发现了雪婆,她直挺挺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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