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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老赖

已有 1010 次阅读2016-2-18 23:56 |个人分类:小说|系统分类:小说| 天都

  
  “爸爸,都到家了,你怎么不把车直接开到家里?”
  金波抚着副驾座圆圆光溜溜的头皮说:“儿子,我们得再等一会,等家门口那些黑头狗走掉才能回家。”
  圆圆放眼望去,家门口守着数十个人,没有狗。
  “爸爸,他们怎么总是蹲在我家门口,咱是不是欠他们钱了?”
  没有,没有。金波赶紧否认:“他们都是些赖皮,是村里最坏的人,咱欠什么人的钱都行,就是不能欠他们的,儿子,等你长大了,千万千万不能和那样的人一搭里搅和。”
  “败兴得很!”金波强调。
  “黑头狗”们于烈日下三三两两地蹲在金波家门口,他们见天都要上门讨要上一年猴头果的货款,不达目的不甘休的架势。黑头丛里有一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没有随大伙钻进树阴里,而是倚在金波家的绿漆大门上,直接与太阳对峙。很是显眼,看得金波心惊。都是庄前庄后的乡亲,他们的难处他知道,自己的苦衷他们不了解。他也想早点把钱还给他们,落一个清明瓦亮的好声誉。可是没有办法,他还得硬着心肠做些日子“老赖”。
  金波从前在村里可是一个叫得响的“信誉人”,借了人钱物,说是初一还,决不拖到初二,答应人家的事,自己再有多么紧急的营生,也要先把别人的事处理了。可是现在,情况有变,他成了村里最不受待见的“老赖”,生生把上一年的猴头果货款拖到如今。这种情况,就是在整个盛产猴头果的诵经山区,也属罕见。金波无奈,只能陪上笑脸,信誓旦旦地给大家许下一个还钱的日期,到时又拿不出钱,只好把还钱的日子再往后拖一拖:“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这可是数十万呢,大叔大爷兄弟姊妹们,我金波是个吃人饭干人事的,只要我还活在这个村里,一定少不了大家的,就请再宽限几天吧。”金波不是英雄汉,就是勉强能算,也早给放翻。四十万!
  “等我缓过气来,一定马上还大家的果子钱。”金波保证:“一分不少。”
  诵经山常年干旱,万物萧条,经济水平十分有限。近年因种植猴头果,声名远播,群众的生活质量也跟着大为改观,银行有存款,出门就坐车,有人甚至在城里买了房,村里城里两头跑。此果诵经山独有,个大肉厚,营养丰富,形貌却极为丑陋,像极一个个长瘪了的猴头,因此得名。现在,猴头果成了整个诵经山最重要的生活内容,人们张嘴必说猴头果,出门必做和猴头果有关的事。如果抽掉猴头果,诵经山将成一片空白,山不像山,人不像人。
  在代办猴头果之前,金波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经手猴头果的代办以后,金波就成了一个无利不往的商人。但金波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那样一个人,并无变化。金波平常快快乐乐,好像是个没有忧愁的人。其实不,他烦心事多着呢,他的快乐是装给别人看的,那些不顺心的事拧成疙瘩被他生生咽进肚子里,自己消化。金波所有的烦心事归结起来,就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儿子。在儿子之前,他和老婆通力合作,一气生产了四个女儿,如今四个女儿站在一起,已成一处“远近高低各不同”的靓丽风景。金波的代办做得风生水起,自家的猴头果也经营得有模有样,光阴眼见着在村里扶摇直上。但没有儿子,一切归零,挣再大的家业也是扯淡。金波为这事愁得经常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在人前人后也觉得短了半截。金波不怕“绝后”,他怕因没有儿子在别人面前显出“短”来――你看么,房前屋后,谁个没个儿子?独眼小强整天流着哈喇子,也没耽误他把儿子生下来;村前张登科的那个羊角风儿子,打光棍打了三十多年,谁想后来竟然找了个干攒的小寡妇,第二年就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紧邻许大旺本来有两个儿子,竟还不知足,说什么丫头大了知道心疼人,决心再要个女儿,却不料,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许大旺愁得直呻唤,哼!狗日的是烧心得不成;最可气的是已经儿孙满堂的周学章老汉,老婆在一次车祸中丧生,老汉不知从哪又领来一个灰不溜秋的老女人,据说已经年过五十了,就是这样两个老棒子,一年后奇迹般地折腾出一个儿子,儿子也就得了,还心疼得不成成。凭什么他们都有儿子,独独自己没有?金波恶狠狠地想。
  随着年纪的不断增大,自家生儿子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要儿子的想法,却水涨船高,越来越强烈了。
  在生完第四个丫头后,老婆就做了绝育手术,自家生儿子的愿望基本落空。但金波不死心,老婆可以不生,儿子必须得有!金波不顾老婆的反对,决定抱养一个儿子。
  可是抱养一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抱养一个儿子更是难上加难。
  金波四处打听可以抱养的男孩,这事不是那么光明正大,打问的过程因此显得鬼鬼祟祟。如此折腾了两三年,金波仍旧没有一个儿子入帐。在村里,金波有个真正的“发小儿”,他叫刘其中,金波遇事总喜欢找他拿主意,刘其中也从不藏着掖着,无论好点子还是馊主意,总是无私地提供给金波。
  “没想到抱个娃娃这么难肠!”金波感叹。
  “现在人生得少,日子过得也好,没人愿意费劲巴火地生个儿子再送给别人!”刘其中帮他分析。
  金波绝望,失神望着公路上一大群散学回家的学生娃,脸痛苦的扭曲着。公路上的学生娃不知道金波的痛苦,快快乐乐地追打、嬉闹。
  “其实呢,抱养一个儿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关键看你的路子走得对不对。”顿了顿,刘其中又说:“你想嘛,现在农村家庭基本都是生一个两个小孩,很少有人愿意多生,你只在这周围打转转能打问出个结果?”
  淤积在心头的心事在脸上左冲右突,金波感到自己脸上疙疙瘩瘩很不像样。但他顾不了这些,热急巴火地追问好友,那该怎么办?
  “医院里倒是有不少孩子,你应该在那个地方琢磨琢磨。”刘其中点到即至,再不多说一字。
  医院里果然有很多孩子,男的,女的,丑的,俊的,壮实的,瘦弱的……各种体相的都有,看着让人眼馋。这些孩子有的躺在病床上,有的偎在母亲的臂弯里,更多的还住在母亲的便便大腹里,无惧风雨。无论他们眉头紧锁还是喜笑颜开,金波都觉得很生动,很招人喜欢,特别是那些“带把儿”的男孩子。可惜没有一个属于自己,金波愁肠。
  金波在医院转悠了三天,眼馋了三天,同时也绝望了三天。男娃儿一个接一个地降生,他们偏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偷又偷不得,抢又抢不成。但金波确信他会有儿子。“必须的!”
  儿子就是他的天就是他生命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刘其中说得不错,医院确实有许多“儿子”,可那都是别人的,他没有办法把他们转化为自己的。简直要命!
  三天里,金波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他痛苦而又焦急地思谋着盘弄儿子的办法,但是不等着手实施计划,他又很快把自己给否定掉了。他只能看着那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男娃儿降生,看着生了病被自己的亲人带来又带去男娃儿一个接一个走掉。那些男孩,还没来得及在他脑袋里多住一会,就像那长着翅膀的天使,一个接一个地飞走了,连个泡影也没有了。
  绝望了!金波想暂时放弃医院这根稻草,他打算回去请教刘其中,讨一个简单易行的得到儿子的办法。但是他又舍不得立刻离开医院这个有很多别人的儿子,也让他保有要一个儿子的希望的地方。决意要走的时候他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旅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医院转了个遍,看了个遍。
  住院部后面有一大片空地,植有大量齐腰深的花木,甬道错综复杂,有如迷宫。花木用水泥护栏圈起来,两旁随意搁置一些木椅或石凳,供病人和家属小憩、闲坐。金波每天都会来这逗留一会,一面大口呼吸清新的花木气息,一面思谋盘弄儿子的方法,还要贼不溜的,观察来这闲坐、玩耍的那些男娃。那些娃娃喜欢在甬道里追打、嬉闹,冷不丁的,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会从身边呼啸而过,不待看仔细,连个影子也没有了。金波想,如果把自己一米七五的身子扔进这片花木里,照样找不到。
  此刻,金波一蹦老高,跳上水泥护栏,极目望着这片时有“儿子”出没的神地。可是很奇怪,真的要走了,金波的这一小小心愿也没法满足。林地静谧,只有一丝儿风轻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没有“儿子”。神地不神。金波失望的跳下护栏,转身欲走。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自己的脚,低头一看,是一个脏污不堪的孩子,他正抱住同样脏污不堪的金波的腿叫爸爸呢。孩子叫圆圆,人长得喜庆,小嘴也滑溜,父母带他来医院看病,却因付不起费用狠心扔下他跑了。
  金波相信,这个圆圆是上天专意派给他的儿子,是他能捞到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当他把孩子带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就感到孩子有点异样,浑身颤抖,萎靡得没一点精神。他不得不把孩子再次送回医院,检查的结果叫他大吃一惊,孩子病得不轻。
  其时猴头果款项已全部到位,金波自信能治得好圆圆,自信能拿得起全部费用。为方便给圆圆看病,也为了伺候四个女儿上学,金波在城里租了一套房子。每次带圆圆上医院,金波都会得意地拍着新买的轿车说:“儿子,别担心,爸有钱,一定能给你看好病!”
  圆圆的治疗费用大得吓人,见天就得交一次钱。一趟趟放疗、化疗下来,金波手里的现金倏忽间就给蒸发掉了。这还远远不够,他不得不一次次从银行取款,找人告借。而这些钱,似乎也不能保证把圆圆的病治好。圆圆的情况虽有好转,但他的头发早已相继离开了头皮,还时不时的得上医院复查、治疗。但金波不愁,他现在是有儿子的人了,钱没有了可以再挣,儿子没有了可就没什么指望了。
  偏就在这样的时候,村里风传金波在城里买了车买了房,卷走大家的猴头果钱逍遥地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于是追讨猴头果钱的电话接连打进来,金波总是以果商还未付款为由支吾开。后来追得急了,他不得不开车回家“给大家一个答复”。
  还没等金波回村,消息早已传开。所有还没使上果子钱的果农都撵了来,黑压压一片蹲守在金波家的大门口。这个情景金波早已料到,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躲不是办法,只能面对。
  停好车,金波朝债主们抱抱拳:“对不住了各位,‘任大骡子’不讲信誉,今天推明天,这月拖下月,害得我跟着受夹板气,我倒也无所谓,主要是大家使不上钱,耽误了事。”
  “任大骡子”就是猴头果的批发商,大家都认识,经年在金波家收购猴头果,然后再转手销售给各地果商,让猴头果这种带有诵经山味道的水果走进全国各地。“任大骡子”事业做得很大,资金广多。他因人长得高大,且又没有生养过人,脾气还坏,被人叫成“任大骡子”,他也不恼。作为一个买卖人,他大体上是讲信誉的,一是一,二是二,不含糊。
  自然有人不信,“少扯那没用的,人家任大老板差这几个小钱?人家早把钱给你,是你赖着不给大伙发,拿着我们的钱买车买房过逍遥日子。你倒是说,我们的果子钱你到底给不给?”
  “给!肯定给!等‘任大骡子’把货款发来,我立马分给大家。”金波掏出烟递了一圈:“‘任大骡子’再有钱再神通再讲信誉,他也会有三紧三松的时候,这不是赶上经济危机了嘛,比‘任大骡子’能耐得多的人说破产就破产,‘任大骡子’还是比较能耐的,他没倒,这钱早晚会给大家的,放心吧。退一步说,如果‘任大骡子’也破产,大家的果子钱由我这个代办来付――这样总可以了吧?”
  金波真诚又惭愧地保证:“决不会少大伙一个子儿。”有人立刻说,话虽这样说,可总得有一个期限,不能让大家为了几个果子钱成年累月的撵着你的屁股跑,就算能,也放不下家里的大事小情,又一季猴头果也马上上市了。”金波掏出手机背过人打了个长长的电话,随后就见他笑吟吟地向大家走来。
  “‘任大骡子’还真不错!他已经答应赶下月15号结清货款,大家请放心,都请回吧。”金波说。
  “走吧,多的都等了,也不差这几天。”
  “要是还弄不上,我们可不能再客气了。”
  “果子钱还从来没有这样拖过,真是要命!”
  ……群众失望之余,丢下这么几句话,还是忿忿地走开了。
  金波确实给“任大骡子”打了电话,电话内容也确实和钱有关。经济危机这个十分遥远的词,在不觉然间一下子贴近了普通人的生活,“任大骡子”也未能幸免,周转不灵,货物积压,资金链条咔嚓一声说断就断。他动用所有关系,率先保证了果农的货款,然而自己的果品批发事业却陷入前所未有的困顿。不得已,他向自己的所有合作伙伴伸出了求援的手,当时金波很慷慨,一下子支援了他20万。钱不多,远远不够“任大骡子”拯救自己的果品批发业,但他已经很感动了,抱着金波哭得半天出不了声。
  此番告急,金波原本就不指望“任大骡子”一次把借款全部还了,哪怕扔个三瓜两枣过来,也好打发对果款如饥如渴的果农。“任大骡子”确实有了难处,但他还是于下午就打来5万,而上门讨要果款的果农有40余户,真真的僧多粥少。搁往常,“任大骡子”出手大方,回回堪称大手笔,区区5万,眉头都不带眨一下。5万不多,仅够支付两三家的果款,如果一次发完,可以保证对个别人的信用,但会失信于绝大多数人。孰轻孰重,金波还能掂得来,分得清。偏谁向谁都不是办法,最好的做法就是一碗水端平,给每家每户先给一点,以解“燃眉之急”。金波想。
  15号一大早,催要猴头果钱的村民早早就拥到金波家大门口死守,生怕落了后。金波平常住在城里,把偌大一个家交给一把大铁锁看着,他座落在诵经山的家就像一座无人看守的空宅。大家也知道,金波平常住在城里,难得一见。但他今天一定会回来,把拖欠大家半年的果子钱还给大家,不然他真的没法在村里活人了。
  大伙盼星星盼月亮的伸长脖子等金波,早饭都没顾上吃。金波家大门口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们一边焦急的等待金波,一边热烈的议论此番货款严重滞后的原因,太阳在人们的议论声里越升越高,金波却远得连个影子也没有,门锁骄傲的把人们挡在门外。不断有人架不住饥饿,纷纷跑回家吃饭,走前又喊来一个家里人“接班”,也有人给相熟的人留下电话,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电话招呼。债务面前,人人平等,攻守同盟正宜结成。
  金波也惦记着这事,一早胡乱拔拉了几口饭,就准备回乡给乡亲们付款。车子刚爬上诵经山下长达20公里的大坡,偏头就看到圆圆再出症状,全身抽搐不止。金波来不及多想,立刻调转车头,直奔医院。一番紧张的检查、治疗下来,日头早已偏西。对不住了,乡亲们――金波心说,等我熬过这一关,做牛做马服侍你们。
  等到吃晚饭的那个钟点,圆圆的情况才稍稍稳定。与此同时,金波手里的货款又减少了很多。没事。金波安慰自己说:“我有儿子了!”这一段,金波总是用这法来激励自己,看一眼圆圆烦恼顿消,叫一声儿子精神百倍。金波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又借了一点,这才驱车回村。
  院门口的人大多已散去,但还有三五个聚成一团等待着。金波的车驶进人们的视野,人们立刻向他围拢过来,不多会儿,便有更多的人从四下冒了出来,他们手举白条,大声吆喝地嚷着要钱,有人甚至当面说金波在耍赖皮。金波也不辩解,欠着钱没还是事实,不容狡辩。
  这一回,金波总算给部分果农支付了部分果子钱,也部分维护了他已经岌岌可危的信誉。每户一两千,不够“塞牙缝”,仅仅是货款的“渺渺之一”,但金波已经尽力。不给是一种姿态,给更是一种姿态。聊胜于无。尽管人们吵吵嚷嚷得不得行,可又不得不接受现实。他们埋怨金波不守信,但埋怨得又十分节制,生怕惹恼了他,真的卷走大家的果子钱再不露面,也怕下次使果子钱让金波“格外照顾”,发放无门。于是大家软声软气地逼着金波许下下一次还钱的日期,然后拿起自己薄薄一叠钱各自回家。金波保证:“我就是不吃不喝,也会把大家的果子钱还掉的,一分不差!”
  就这样,金波一边替圆圆治病,一边艰难和果农周旋,老赖的名头越来越响。金波在村里,已经获得了最广泛的不信任,金波不恼也不急,见人还是笑呵呵的。欠着大家的钱总归是事实,伸手不打笑脸人,金波信任乡亲,也希望重新获得乡亲的信任。金波暗暗发誓,赶在下一个猴头果销售的季节,一定还完所有的债,不然自己的代办都没法做了,代办做不成,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圆圆的病忽好忽坏,金波自己都知道,短期内还完所有债几乎铁定是一个悬而不决的疑案。
  金波平日喜欢开车四处了解猴头果行情,及时掌握最新果讯,以便更充分的做好代办。无论走哪,只要圆圆的身体状况许可,他都会带上圆圆,他愿意把圆圆放在自己的视力范围内,切实的感受他的存在。有儿子和没儿子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他喜欢实实在在拥有一个儿子的感觉。实在“很享受很舒服”,尽管这个儿子已经让他背上了巨额债务,和一个并非己愿的“老赖”身份。金波心情不坏,逢人就乐癫癫的抚摩着圆圆光光的脑壳说:“这是我儿子,圆圆!”圆圆很配合,总是及时而又响亮的叫一声:
  爸爸!
  笑容立刻就会在金波脸上荡开,没边没沿的。
  老婆一开始很反对金波收养圆圆,说如今时代不同了,生儿生女都一样,自家的四个丫头养活起来已经不易,再整一个不明来路的娃娃养上,还是个病孩子,日子只会更难肠。金波反对:“再怎么说圆圆是个男娃,他管我叫爸爸!”老婆见他要子心切,而她又不能满足他,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但当为给圆圆治病花去大把钱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埋怨几句。金波很坚决:“就是把这个家花个底儿掉,也要把儿子的病治好。”老婆无奈。圆圆很懂事,在家总会主动和每个人套近乎,见了金波老婆就叫妈妈,叫一声妈妈她的骨头就酥了,再叫一声妈妈她的心也软了,慢慢她也觉出圆圆嘴里的妈妈和四个女儿的不一样来,也就在心里接受了这个儿子。圆圆能清楚的分辨出大姐二姐三姐小姐,并摸透她们的脾气,总是投其所好的尽力讨她们的好,一嘴一个姐叫得顺溜,很招人喜爱。全家渐渐接受了这个家庭新成员,觉得他本来就是他们不可分离的一个重要家庭成员,他们为他的痛而痛,为他的乐而乐。
  乡亲们上一年的果子钱,总这么拖着总不是办法。金波一面寻机会向“任大骡子”催要借款,一面想法筹钱给乡亲们还帐,同时还要照顾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更紧要的是,圆圆的病。现在全家都在城里住着,既方便照顾圆圆,又可以借以躲债。城里的花费自不能和村里比,大得吓人。因为债务,全家连街也不敢随便上,生怕给人捉住,出个门都要偷偷摸摸的,“狼狈得很”,根本不似传说中那么潇洒。有时恼了,家里人也会责怪金波几句,金波也会想这样的付出值也不值――圆圆长大了不认亲怎么办?圆圆的病看不好了怎么办?圆圆的亲人寻上门了又怎么办?“任大骡子”还没缓过气,自顾不暇,根本没法给金波落实借款。碍着金波的老赖名声,能借到的钱越来越少,而果农催要债务的情绪越来越高。越来越急。金波也不愁肠,或者说,金波愁肠的时候就会想到圆圆,他强努出一脸笑容,他信心十足地说:“我有儿子,什么也不怕!”面对如此内忧外患,金波的底气显然已是不够,但他依然兴冲冲地带圆圆四处游荡,他自己管这种做法叫“苦中取乐”。
  老婆的担忧也在一天天加重:“为给圆圆治病已经欠下一屁股债,我们拿什么还?”金波笑笑地说没事,果园的收入再不成一年也能弄个十来万,加上做代办的收入也有小二十万了,圆圆的病看得着的往前来,一定会好。
  村里已经广泛流传着关于金波的一个最新版本:说是金波为了生儿子背着老婆在城里包养了一个“二奶”,他用大家的果子钱给二奶另买了一套房子。如今儿子大了,纸已经包不住火。金波倒也日能,大婆二婆都调教得服服帖帖,同在一屋檐下,却能和平共处,互敬互爱,堪称奇迹。
  金波的“苦中取乐”已经难以维持,是因债主们寻到城里他的“家”,并扬言要扣了他的车和房,给大家还债。如果不行,就向法院起诉。
  金波讨饶:“各位大叔大婶兄弟姐妹,先饶我几天吧,扣了车和房,我没法生活,更难给大家还钱了。如果把我拘了,难道还能指望我老婆娃娃给你们还钱?”
  大伙听他说的有道理,但又不想放松警惕:“那你倒是说,什么时候能一总子把大伙的钱还掉?”
  “十天以后!”金波信誓旦旦地保证。
  十天后,新一季的猴头果也即将上市,金波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次还完所有人的帐。大伙怀疑,金波指天发誓:“一定能!”
  新一季的猴头果即将成熟,长势凶猛,收益“肯定差不了”。但金波却在这样的时候作出一个大胆决定,他要将自己正处在盛果期的20亩猴头果园连同今年的果子一起贱卖40万,用来还大伙的钱。
  老婆反对:“你这样踢倒江山以后不过了?简直疯了!”
  金波振振有词:“钱没了可以再挣,果园没了可以再置办,但要是信誉倒塌了就再也扶不起来了!”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信誉吗?不如索性往烂杆混,信誉不能当饭吃!再说了,谁过谁的日子,管得着别人吗?”
  “因为这样,我才要在没有烂到最坏的时候,赶紧扭转过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婆说着开始失声痛哭。
  老婆最终没能拗过金波,说干就干,金波带着圆圆四处找买主。虽是贱卖,40万毕竟不是小数,村里光阴最最殷实的人家面对此数也会发怵。更何况,果园里的猴头果已近成熟,那才是火烧眉毛的要紧事。大忙季节,家家都在忙,自家的果子都顾不过来,一下子再接手20亩,雇不到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果子掉在地里,坏在地里。事实上,金波的20亩猴头果已然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金波一连转了几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买主。倒是也有人表示愿意接手,但资金不能一步到位。这在金波决不能通融,没有缓和的余地。于是谈崩,不想后面连谈的机会也没有了。
  金波苦恼。
  老婆见缝插针地劝说,就算一定要卖果园,也要等这茬果子下掉以后再卖,去年冬天一老板出50万都没卖,现在这样卖,就等于给人家再送一年的收成,还贴着钱。当下最主要的是赶紧找人下果子,不能让果子烂在树上。
  金波却说:“一个都不能下!”
  金波的果园到底没能顺利脱手,而约定的还钱日期却在一天天临近。没办法,金波只能找刘其中讨主意:“好老哥,怎么办啊?”
  “事也不难!”刘其中先给金波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拈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么着急慌忙的要卖果园,价钱上一定要打折扣。不如先以承包的方式把果园承包给山下失农民,有合适的买主再卖不迟。”
  末了,刘其中又追上一句:“咱丑话说到前头,我可是无利不起早。”
  金波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一定,一定。
  金波要贱卖果园给大家还债的消息已经在村里传开,这让先头那些撵上门追要果子钱的村民稍稍有点过意不去,是他们硬逼着他做出这号赔本买卖的。一念间,大家忽然觉得,金波其实不是那么可恨。
  过了两天,刘其中就带过话来,山下有人愿意接手金波的果园,承包也行,转让也行,但付款方式等诸多细节还需仔细商议,他将作为资方的全权代理人与金波商谈。心头那座大山即将被铲平,金波高兴,抱住圆圆亲了又亲。
  “你要是真敢卖了果园,我们就离婚!”老婆发狠说。
  金波不理,抱起圆圆就去拿车。
  现在,两个昔日好友坐在一起,就金波果园的转让事宜进行商谈。依着刘其中的意思,买主一次拿不出那么多现钱,在签定协议时可预付30万,剩余10万等卖了果子一次付清。不管最后双方以怎样的价位成交,都得由卖方,也就是金波支付给他百分之五的中介费。
  金波答应得爽快,好。
  协议双方知根知底,商谈一点不费事,刘其中拿出早已备好的协议书签字。签好字,刘其中转头问金波:“把果园卖了,以后的日子你就不过了?”
  “怎么不过?我是有儿子的人了!”金波得意地说。
  刘其中哑然。
  停了停,金波让刘其中透露一点买主的情况,刘其中含糊,说字也签了,押也画了,就算是他自己买,金波也不能再反悔了。
  金波嬉笑:“不就一张破纸么,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
  “你敢?”
  金波坏笑:“有什么不敢的,谁不知道我是老赖啊?”
  刘其中笑,金波也笑,哈哈哈。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是久没音信的“任大骡子”。还没等对方说出一句话,金波已经满眼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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