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荷 于 2016-3-10 10:08 编辑
倘若没有接触,我们只会以为乡村都是世外桃园,诗意无限,而我在那里生存的时间越长,我就越会认为,越是社会的底层,生存才会越加残酷直接,不加掩饰。
像是受到感染,教授望着赵老头,动情地说,从今以后,我也要左右我自己的人生了。 两只眼睛抬起头来,问:但你们两个加一个伤者,你们坐火车来的吗? 不,火车是不能坐的,那样我这个劳改犯就有可能暴露,那天的后半夜下起了大雪,赵兄和我一经商定,就轮流背着二木,我们离开坟地的时候,雪下得越大了,很快将我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掩埋,当我们渐行渐远,带着二木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这时候村子里的枝儿也正开始出殡,原来那打待尸的阴歌是要唱到天亮,唱到棺材下地,太阳发白,起初我和赵兄还想对这种大山里的一种文化沉淀做一下研究,现在看来,事事万物大概都有缩命和谶语,唉,不说这些了,我们掂腿儿直走到天亮,才走到县城,本来想到县城的医院里,但在县城里遇到了断胳膊支书的老大——当公安的儿子,我是不能被他发现的,我要是被他发现了,他们是当场就可以枪毙了我!幸亏我们躲得快,最后赵兄想起在武汉还有你,而你刚好又是在烧伤医院,我们俩就决定到这儿来,刚好遇到一辆拉煤的车到这里,司机是个好人,自烧伤的第二天,二木的脸就格外的肿大起来,司机一看孩子这样,二话不说就捎上了我们。 嗯,是的,烧伤的第二天正是水肿期,接着过来就是感染期,亏你们送来的及时,也亏了这孩子顽强的生命力,虽然没在第一时间,但是我仍然给她打了破伤风针,现在看来,破伤风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但是还得观察,而她现在也算是渡过了感染期。两只眼睛说。 那么她在自己的腿上抠出298,这几个数字又是什么意思呢?教授问。 如果我没猜错,298,这几个数字一定是她从三岔路开始数到她家房子前的最后一棵白杨树,第一次在老坟园子里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她是数着白杨树,一棵一棵的挪到家的,一直数了298棵,她当时后悔没在那最后一棵白杨树上刻下298这个数字,她说,刻上她就到家了。 大家就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两只眼睛酸酸的,家在哪里? 她将来会有一个好家的!赵老头断然说,现在就请她将我,将我们这些人统统都忘记掉吧!忘记我们她就永远不会想起她悲惨的过去,笑着直面她以后的人生。 赵兄,周新生抹了抹眼泪,我同意! 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教授激动地说,不得不忘记那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忘记那是为了新生! 新生,晤,嗯,对!忘记就是为了新生,只有忘记才能新生! 那么,赵老头转向两只眼睛,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吗? 是的,脸上的烧伤是好的最快的了,我给她抹上了我们医院专门配调的长皮肤的药,虽然现在有点难看,小孩子皮肤再生能力强,像她这样要不了半年,很快就会恢复的。但她的脚上怎么还有伤?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怜的孩子!正是她脚上的伤,才遇上这一连串的苦难! 不,周兄,只能说正是她脚上的伤,她的苦难才更加集中地暴露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 是的,在我们生活的村子里,那些个女孩子,她们实际上被饥饿,性侵,拐卖,打骂,嫌弃,谋杀,疾病等所包围!她们幸运地逃过这一次劫难,有可能下一个劫难就在下一个路口等着!二木,她聪明勇敢,却被一堆的苦难挡住去路,这是为什么?这难道不是因为农村,该死的农村的传统的糟粕!和那该死的贪婪的人性!倘若没有接触,我们只会以为乡村都是世外桃园,诗意无限,而我在那里生存的时间越长,我就会越认为,越是社会的底层,生存才会越加残酷直接,不加掩饰。 赵一,教授难掩激动,这社会的苦难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它在这世上以两种方式存在,一种苦难是成长的财富,而另一种苦难,我要说在成长的路上,这苦难是那苦难的倍数!从前我们一直讨论文学的作用和深度?现在看来烧得只剩下一张嘴的鲁教授说的对,文学的作用毋庸置疑是用来震撼和修补灵魂的。 以前我们总是讨论文学的深度是什么?这个答案我想我已经有了。 是什么?赵一?
我想文学的深度就是这个社会的深度,就是这个社会的细微到毛细血管之处,是揭露那些隐藏在太阳下面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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