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与机遇

老船还行

　　某日，同王三夫妇闲聊。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李自成的话题。你一句我一句把闯王率一群流寇打进京城做了４２天大顺皇帝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满清鞑子掀下宝座再次沦为流寇直至身首异处的事儿炒了个热热乎乎。热乎劲过后，我习惯性地用了个“成王败寇”，欲结束这个历史话题，一向喜欢跟我抬杠的王三，这次居然顺着我的口气发了几句宏论：

　　“谁说不是呢？如果大顺江山真叫闯王坐稳了，还会有清王朝这几百年异族入主中原的历史？在唐朝之后数百年，再来一个李氏王朝，被蔑视为流寇、穷寇的李自成笃笃实实成了一朝的开国皇帝，还不知受到多少代人的歌功颂德甚至顶礼膜拜呢。不过，我例外，你们懂的。来，茶杯换个大的，不盛茶，二锅头，满上。”

　　王三夫人漱玉偏不给他换，二锅头也只斟了大半杯，然后破天荒地不附和两个大老爷们的陈词滥调，竟然作为反方跟我们争执了起来。争来争去，我们不知不觉给绕进去不能自拔，渐渐地心服口服了。看来这真理嘛，在很大程度上，还真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呢。就一个三人组而言，两个声若洪钟大放厥词的大老爷们注定是要败在一个娇小玲珑细声细气有条不紊以事实说话的女子面前的哦。

　　争论过程的细节就不说了，单说一下漱玉的论点、论据。

　　论点是：成功，在一定程度上是需要机遇的，而机遇只青睐有准备的人。

　　她说，用＂成王败寇”来形容个人、集团、部落、民族、党派、国家之间的诸多竞争、纷争、斗争乃至战争的必然性宿命，实在是浅薄得可以。在你们眼里，举凡功过得失、胜败存亡、孰王孰寇，无非是命运使然，是机遇或者幸运之神偏宠哪一方的结果。不论是力拔山气盖世的项羽最终兵败垓下自刎乌江，还是方才你们说的李自成江山的得而复失，一切皆有定数，是天意使然。打住，快打住吧，本女流认为：这纯粹是无稽之谈，不过是一种消极心理为失败者找的一种放之四海未必皆准的托词而已。

　　其实，机遇也好，幸运也罢，对待所有竞争对手、交战各方的关注度和垂询几率都是一视同仁的，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它们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貌似看不见摸不着，却绝非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不管你看没看到，抓没抓住，它们就在那里，就在势必要出现的时间地点场合微笑地注视着你，就看你有没有透视它们的过人眼力和捕捉它们的敏捷手法。

　　而眼力和手法是需要准备需要训练需要做足功课需要倾情投入你的真情和心力并经过一个漫长过程才能获得的。

　　漱玉没有旁征博引，所持的论据就一个：一个普通女人获得成功的经历及原因。

　　于是我们听到了一个故事：

　　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歇尔以南北战争为背景的名著《飘》，乍一问世，便风靡全美，继而乘着各种翻译文字“飘”往世界文学爱好者的眼帘。小说女一号斯嘉丽以美丽动人、热情奔放敢爱敢恨、独立不羁的全新文学形象冠绝当时，飘曳文学的领空，不知迷倒了多少读者！

　　好莱坞制片人大卫·奥.塞尔兹尼克（为叙述方便计，以下按中国习惯，不伦不类简称为“老塞”吧）同样被迷倒了，但很快从沉醉中清醒，因为他从中发现了巨大商机——要将它搬上银幕。于是雷厉风行，着手一系列前期工作，包括从米歇尔手中买下作品的拍摄权、组织18位编剧改编原著，选定影片公司等。

　　紧锣密鼓忙活数日，前期事务基本搞掂，很快进入了至关重要的环节——主要角色的选定。为了找到称心的演员，导演组广告宣传不可谓不力，各路明星准明星闻讯后踏入摄制组同老塞敲定角色人选，圈内圈外一致认定影片必将引起世界轰动。可老塞总是眉头紧皱，因为还差一个角色，一个最重要的角色——女一号斯佳丽的演员迟迟不能敲定。

　　其实，当年的好莱坞乃至世界影坛声名鹊起的大腕女星不乏其人。如凯瑟琳·赫本、莅蒂·黛维丝、琼·芳登、琼·克劳馥……无一不是粉丝众多炙手可热的影坛佳丽，无一不是斯嘉丽一角的热门人选，而且，她们都向老塞递交了自己的简历，大都全力以赴竞争这一很有可能给自己演艺生涯带来莫大殊荣的角色，可无论做怎样的努力，这场竞争延宕至两个多月后仍然无一胜者——无论谁，也不能让老塞释放满意的笑容。

　　就在老塞焦灼无望的时候，一个平平常常的女演员出现了。

　　她一出现在他眼前，还没说出来意，就引起了老塞的强烈关注。盯着她一双深潭一般极具性格诱惑的眸子，感觉眸子里闪烁着绿宝石般的光芒，然后，瞅着她一身黑色的装束：优雅自然、非正规方式戴在头上的宽边黑帽、紧紧裹着窈窕身段的黑色裙衫，老塞兴奋地围着她前前后后远远近近一连转了几个圈，终于开心大笑，继而大叫一声：“噢，天哪！你就是斯佳丽！”

　　这位演员虽相貌姣好，却年近三十了还寂寞无闻。其时，她只是好莱坞一位跑龙套的，此前参演过的影片屈指可数，曾在《欣欣向荣》中被安排担任仅有一句台词可有可无角色，尔后的戏份虽略有增加，可仍然只是龙套。论相貌，固然算得上天生丽质，可好莱坞不是一个只看美貌的地方，看重的是表演才华。对于没有多少表演机会的龙套少妇来说，到底有没有才华，不仅导演不知晓，演艺圈不知晓，即便她本人也是懵懵然抓瞎呀。

　　然而，这个女人从小就爱做梦，做电影梦，做明星梦。有意无意间，她都在为这个梦的实现时刻准备着。为此不知观看了多少影片，仿效了多少偶像级影星的一颦一笑，多少回熬夜阅读电影脚本和文学原著，反复揣摩她所喜欢角色的内心世界，一遍又一遍在心头演绎她们的一举手一投足。她的童年、青少年时代就是为梦想而孜孜不倦奋斗的年华。然而，机遇和幸运并没有过早的光顾她，也没有因为她付出了超乎常人的辛劳而适时回报，更没有犒赏她。

　　可她并不气馁，并不认为命运亏待了她，机遇和成功不是对她的努力视而不见，而是在善意的观望，在激励，在磨砺……而今，斯嘉丽这一角色的阙如，让她看到了处在她这个卑微地位的人谁也不可能看到更不可能试图捕捉的全新机遇。

　　就是这么个灰姑娘，凭自己坚忍不拔的努力以及建立在此努力基础上的异乎寻常的大胆出击，一击奏效，捕捉到了这个机遇。当片场试镜，剧组所有人看到这个灰姑娘版的斯嘉丽时无不惊诧莫名：这个女龙套既没有名望，更没有攻关，为何能击败那么多好莱坞大牌而成功上位，得来全不费工夫地拿下银幕上最出镜的角色？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怎么做足功课的。

　　如果单从那天去找老塞毛遂自荐前的情形来看，倒真没怎么费功夫：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画了妆，租了一套衣服，其它什么也没有带，只是带着两个多月的恒心和此时此刻的担心。

　　然而，从两个多月的准备来看，她绝对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为了这一刻，为了老塞的大笑和众演员的惊叹，她所花费的功夫是大牌女星们难以想象的。

　　七十多个昼夜，她捧着厚厚的四卷本小说《飘》，整整看了近30遍，以致书本都被翻得毛毛糙糙，多处折痕。她每天都在琢磨斯佳丽的外形和神韵，从女主人公极富美国南方富家小姐特征的穿着打扮，到极富变化的面部表情，再到生活习惯，甚至睡觉的形态都装在她的脑海里，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彻底融入了斯嘉丽的血液里。

　　她终于建立了足够的自信。来剧组自荐时，她完全以剧中斯佳丽的形象出现在老塞面前。她已不是剧外的她，而是直接进入了角色，从衣服到言谈举止，到她的眼神……完全与老塞心目中的斯嘉丽吻合，这就是老塞一眼相中她然后在剧组力排众议一锤定音把她推上斯嘉丽宝座的原因吧。

　　占了宝座，能否坐稳，对于她来说，仍然取决于付出的辛劳是否超常。小说《飘》改编成影片定名为《乱世佳人》之后，在尚未确定女主角的1938年12月10日就开拍，而她这个“佳人”则于1939年1月初加入剧组。虽然对剧本、对自己的台词和动作早已熟稔于心，可仍然进一步揣摩斯嘉丽内心世界，每天完成片场的拍摄，还独自工作到很晚很晚，至少花费四个小时学习南方慵懒的口音……翌晨照样跟太阳一同起床。

　　功夫不负有心人，幸运和成功毫不吝啬地眷顾了她。她将《乱世佳人》中的郝思嘉诠释得唯妙唯肖，万千影迷欣赏过电影后，均认为她彷佛是从书中走出来的一样，《乱世佳人》是她成功的第一个峰峦，她由此登上时代杂志的封面。

　　……

　　作为唯一的论据，漱玉的故事就说到这里了，我和王三兀自傻乎乎地望着她，仿佛还在期待进一步的精彩。可漱玉半晌没吱声，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复述的精彩故事里。

　　王三也不知自斟自饮了几杯酒，这时举起杯子把残余的一饮而尽，然后喷着酒气打破了沉默：“我说我的俏娘子啊，你可别整这些个余音绕梁什么的啦。知夫莫若妻，你晓得你老公我博览群书，算是个百晓，可从不关注娱乐圈影视圈，你这故事绕来绕去绕了半天，这位一鸣惊人的女明星到底是谁呀？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充愣，反正对这个女演员我是有所耳闻的，但我想还是满足这对夫妻的调侃欲为好，不如摇摇头，静候漱玉自己道出来吧。

　　漱玉低声骂了一句，两个笨蛋，才显得极不情愿地告知答案：

　　她，就是费雯.丽，全球多少影迷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女神费雯．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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