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里的经济学——生日现象
| 生日，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人出生的日子。过生日是中国人普遍生活行为，是人们对生活热爱和生命敬畏，是对人生追求和未来祈祷的极其普遍的社会现象。富人过，穷人也过；当官的过，百姓也过；老板过，伙计也过；男人过，女人也过，老人过，孩子也过。只是各有各的过法，各有各的乐趣，各有各的目的，千姿百态，五花八门，奥妙无穷。 《金瓶梅》最常见最频繁的故事情节就是过生日，作者对过生日的描写非常精彩且占了大量篇幅，成为书中重要内容。书中对过生日的描写比春节、元宵、端午、中秋等节日描写要多的多，并且更详细，更深刻，更精彩。为什么作者紧紧抓住这个普遍的社会现象进行浓墨重彩，我想作者是想通过这个人们司空见惯的生活现象，透露出各种内在的信息，揭露人生百态，给读者以警醒。 一、官宦华诞，意在敛财 权贵华诞，蔡京最为典型。政和六年（1116年）六月十五是蔡太师的华诞，西门庆准备了半年。六月初安排来保、吴殿恩进京送生日礼物，到了太师门前，却吃了闭门羹，来保送了三两银子，每人一包，才让进门。蔡太师的大管家翟谦出面迎接，于是又献上一对南京尺头，三十两白金。在翟管家的引领下，来保、吴主管抬上礼物：黄烘烘的金壶玉盏，白晃晃减靸仙人；锦绣蟒衣，五彩夺目；南京纻缎，金碧交辉；汤羊美酒，尽贴封皮；异果时新，高堆盘盒。太师看了礼物内心窃喜，却虚伪地说，这礼物决不好受的，你还将回去。来保连忙叩头，太师道，既是如此，令左右收了。 因为礼物太重，蔡太师拿出朝廷赐的几张空白任命书，任命西门庆任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来保为山东郓王府校尉，吴主管做清河县驿丞。一场生日宴，成为买官卖官的交易场。作者对这次蔡太师的生日交易作了一针见血的评论：那时徽宗，天下失政，奸臣当道，馋佞盈朝，高、杨、童、蔡四个奸党，在朝中卖官鬻狱，贿赂公行，悬秤升官，指方补价。夤缘钻刺者，聚升美任；贤能廉直者，经岁不除。以致风俗颓败，赃官污吏，遍行天下，役烦赋兴，民穷盗起，天下骚然。不因奸佞居台辅，合是中原血染人。 买官卖官成交后，翟管家乘机又揩油，让西门庆帮他物色一个小老婆。 作者用了一句话对其生日现象作了高度概括：富贵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邓通成。 对蔡京庆祝华诞的描写，还有一次更为隆重，成为全书过生日描写的顶峰。政和七年（1117年）六月十五日将近，西门庆选择吉日，带上四个小厮和二十杠各色礼物，朝登紫陌，夜宿邮亭。一路相遇都是各路文武官员，进京祝贺寿诞。约行十几天，到了东京。大小官员上寿的挨肩擦背。作者形容：九州四海，大小官员，都来庆贺；六部尚书，三边总督，无不低头。除却万年天之贵，只有当朝宰相尊。 见了翟管家，献上礼单，请管家从中说情，欲拜蔡京为干爹。翟管家见如此重礼，说，不但拜做干儿子，自然还要升选官爵。 上寿那天，西门庆二十杠礼物摆列阶下，呈上礼目：大红蟒袍一套，官绿龙袍一套，汉锦二十匹，蜀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余花素尺头共四十匹，狮蛮玉带一围，金镶奇南香带一围，玉杯、犀杯各十对，赤金攒花爵杯八只，明珠十颗。另外黄金二百两。蔡京看了，十分欢喜，说了声多谢。 前来庆贺满朝文武太多，依次请酒。从十六日开始，分做三停：第一日是皇亲内相；第二日是尚书显要衙门官员；第三日是内外大小等职。只有西门庆是正日，独请他一人。酒席上西门庆敬酒，慢慢斟上一杯，走到蔡京面前双膝跪下，说，愿爷爷千岁。蔡京满面欢喜，道，孩儿起来。一场生日宴，圆满了父子情。 如果说西门庆利用蔡京的前一次过生日达成了权钱交易，完成了官商勾结，那么这次蔡京的过生日，西门庆完全拜倒在蔡京的脚下，并且成为蔡京的干儿子，进入了核心圈，成为蔡京在官场帮派的铁杆成员。通过两次蔡京的过生日的描写，不仅把官场的腐败暴露的淋漓尽致，而且也把官商勾结的丑陋揭露的一丝不挂，更把西门庆的升官之道讲得明明白白。 蔡京的两次过生日描写，还是一次高官权贵编织关系网的机会，是一次权力的展示，更是一次敛财的机会。 二、商人诞辰，意在炫富 我们再看看清河一霸，引领商业潮流的暴发户，是怎么样过生日的。书里第一次描写西门庆过生日，是政和三年（1113年）七月二十八日。那天西门庆在家请客，吃了一日酒，晚上拉众朋友到妓院一夜。第二天，被王婆找到，又在潘金莲家上寿，潘金莲送给他一双鞋子、一双护膝、一条紫线袋儿、一根并头瓣簪儿。簪子上钑着一首诗：奴有并头莲，赠与郡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西门庆见了，满心欢喜。政和四年，七月间，西门庆带一帮朋友逛妓院，嫖小老婆的侄女——妓女李桂姐半个月不归家。潘金莲淫欲难耐，偷淫小厮琴童。二十七日，西门庆回家过生日，听李娇儿、孙雪娥告发，痛打潘金莲。潘金莲死不承认，又因吴大舅、吴二舅、傅伙计等众亲戚送礼来祝寿，这才草草了事，一边收人家的礼物，一边发柬请客。二十八日，西门庆生日，有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吴大舅等许多官客饮酒，李桂姐并两个唱的陪了一天。政和六年七月二十八日，西门庆三喜临门，既是生日，又是儿子刚满月，同时又升官为金吾卫副千户副提刑，薛太监、刘公公、帅府周大人、都监荆江南、夏提刑、张团练、卫上范千户、吴大哥、吴二哥、乔大户、应伯爵、谢希大等前来送礼祝贺。寿宴那天，鼓乐喧天，笙歌叠奏，阶下一派箫韶。当日宴席，说不尽食烹异品，果献时鲜。教坊司俳官簇拥笑乐院本，唱了套《三十腔》，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弹唱，吴银儿、李桂姐两个妓女敬酒。一连三天，好不热闹。 政和七年七月二十八日，正值西门庆华诞，从杭州的货船也到家了，可增十倍之利，喜上加喜。西门庆生日期间，又是商铺开业，又是增加伙计，好不热闹。这天李铭、吴惠、郑奉等小优，还有一帮杂耍乐工都到齐。还叫了齐香儿、董娇儿、洪四儿等妓女，唯独不见吴爱月儿。听说吴爱月儿到王皇亲家去唱了，西门庆大怒，立即安排两个排军，去把她和老鸨一起锁了来。有权有钱就可以任性，吴爱月儿听说乖乖地跑来了。不一时，前来祝寿一边品茶，一边听的四个小优加上李桂姐、吴银儿共六个妓女唱做一处。 那日，前来祝寿的有吴大舅、薛内相、刘内相、周守备、荆都监、任医官、应伯爵、两个秀才等，众人到齐，先是杂耍百戏，吹打弹唱。酒席宴上，割切汤饭齐上。乐工在旁唱了一套寿词，又演出《半仙会》杂居。西门庆陪客饮酒，吃至更阑方散。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虽然西门庆生日宴热闹非凡，红极一时，但隐含衰败的开始。 三、西门庆妻妾上寿，意在邀宠 八月十五，吴月娘的生日，请堂客摆酒，吴大妗、潘姥姥、杨姑娘还有两个尼姑住了两日，晚夕宣唱佛曲儿。吴月娘一共有三次过生日描写，两次是西门庆在世，一次是西门庆死后，作者通过前后不同的生日描写，来反映吴月娘不同的人生和富贵无常以及社会的趋炎附势。 我们来看看二十一回，孟玉楼的一次过生日。 十一月二十七日，孟玉楼的生日，吴大妗、杨姑娘、潘姥姥并两个尼姑都来给玉楼上寿，看看到了日落时分，不见西门庆来家。等的吴月娘等娘们焦急，原来西门庆逛妓院了，在桂姐那里鬼混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回家。 西门庆到家，众姊妹安席坐下，摆上祝寿酒，壶斟美酝，盏泛流霞。四十样细巧各样果碟上桌，春梅、迎春弹唱。大家陪西门庆掷骰，猜枚行令。宴毕，吴月娘等相送西门庆到孟玉楼房门首方回。可见，西门庆妻妾过生日，有一个惯例，西门庆须与过生日的娘们过夜，好像是对女人的特殊奖励。 宋政和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孟玉楼又一次生日，这个生日不久西门庆死亡。这个生日既看出西门庆家族的辉煌，也隐含了这个家族衰败的来临。 那日，杨姑娘、潘姥姥、薛尼姑、大师父、王姑子、两个小姑子并郁大姐等都买了礼，前来祝寿。王六儿派申二姐带礼也来了。孟玉楼打扮的粉妆玉琢，酒宴是琼浆满泛，玉斝高擎，歌声不绝，寿面点心添换。晚间，僧尼讲经宣卷。 就在孟玉楼过生日期间，西门家闹出很多事情来。潘金莲没有通过吴月娘，私自向西门庆要了李瓶儿的皮袄。潘金莲得到了薛尼姑的安胎药。西门庆看中了賁四嫂。当天夜间，西门庆本应到孟玉楼房间，却跑到如意儿处，吴月娘误认为在潘金莲处，对潘金莲极端反感。 第二天，吴月娘不让西门庆到潘金莲的房间，坚持要他到孟玉楼处，结果潘金莲错过了壬子日与西门庆同房的机会，失去了怀胎的机遇。引起潘金莲与吴月娘一场纠纷，造成两人尖锐的对立。 重合元年正月九日，潘金莲生日，潘姥姥来祝寿，潘金莲却不愿意给六分轿子钱，最后是孟玉楼给了一钱银子。生日那天，傅伙计、甘伙计、贲四娘子、崔本媳妇、段大姐等参加祝寿。晚间，西门庆跑到如意儿处睡了，显得生日不如往前，冷清多了。 二十六回，四月十八日，李娇儿的生日，妓院的李妈妈并李桂姐，都来与她过生日，吴月娘留她们同众堂客在后厅喝酒。也就是这天宋慧莲上吊自尽。 在西门庆的妻妾中过生日最隆重的是李瓶儿，其规格规模不亚于西门庆，甚至高于吴月娘，这是因为母以子贵。李瓶儿因为生了官哥儿得宠，所以生日祝寿也就格外风光。 作者也是不惜笔墨，大事渲染，从四十一回到四十三回浓彩重抹，特别是第四十三回做了主要描写。这在全书的结构里也是少见的。 正月十三日，乔亲家送来了生日礼物：一匹尺头、两坛南酒、一盘寿桃、一盘寿面、四样下饭。还有送官哥儿的元宵、蜜食、细果、鞋帽等礼物。 十四日，吴银儿送了四盒礼，并认李瓶儿为干娘。昔日是花子虚的令翠，如今做了李瓶儿的干女儿。西门庆请王皇亲家20名小厮，两个师父领着组成一个戏班子。叫了李桂姐、吴银儿、韩玉钏儿、董娇儿四个唱的，又安排了四架烟火。 十五日，当今东宫贵妃娘娘的姑娘乔太太亲临，其余就是乔大户娘子、朱台官娘子、尚举人娘子等六人光临。吴月娘、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等一个个打扮的似粉妆玉琢，出二门迎接。吃了茶，月娘引众客游玩花园。 当天晚上，花烛流光，各样花灯都点起来，锦带飘飘，彩绳低转，乐人阶下琵琶筝笙，箫笛管弦，吹打一套灯词《画眉序》。堂中安放四张桌席，每桌四十碟。宴席上屏开孔雀，褥隐芙蓉，一派笙歌。月娘、李瓶儿频频敬酒，李桂姐、吴银儿等四个唱了《寿比南山》等曲，戏班子唱了《王月英夜留鞋记》等。厨役献菜，乔太太赏银五钱。吹打后乔太太和乔大娘子赏戏子银一两，四个唱的每人二钱。 宴后，众客门前看发烟火，一时两边街上观众蜂拥而至，众排军执棍当拦。此后，西门庆又款待众戏子，并付了五两银子。 众客走后，又宴请傅伙计、贲四、经济、来保等八个自家伙计行令喝酒。四月十七日，是李娇儿的生日，观音庵王姑子请莲花庵薛姑子，又带来了两个徒弟妙凤、妙趣，还有众堂客吃酒。宴席上头鱼、糟鸭、乌皮鸡、羊贯肠、泥鳅、肉圆子、滚子肉等应有尽有。 这天又是王六儿的生日。玳安悄悄地对西门庆说，韩大婶使了她兄弟来请爹，今日是她的生日，请爹好歹过去坐坐。西门庆得了饭僧药，正想要和这妇人试验，不想来请，正中下怀，随即吩咐玳安备马，叫琴童先送一坛酒去，取了淫器包，便衣小帽，戴着眼纱，到王六儿家，先是饮酒，后是与女人尽情奸淫。玳安与琴童也没有闲着，吃完饭等西门庆无聊，两人到蝴蝶巷也玩起了妓女。王六儿到底是平民百姓，她的生日很冷清，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要不是情夫西门庆来上寿，只能是自娱自乐了。 一个是西门庆的小妾过生日冠冕堂皇，大大方方。一个是西门庆的姘头，生日过的是偷偷摸摸。 这天西门庆和吴月娘都得到了宝贵的僧药。 西门庆让妓女陪蔡御史过夜后，四月十七日早晨，西门庆又在永福寺为蔡御史送行，期间认识了手段高明，形象怪异的梵僧，得到了梵僧药。此药“形如鸡卵，色如鹅黄。三次老君炮炼，王母亲手传方。比金，金岂换？比玉，玉何偿？洞中春不老，物外景长芳。玉山无頽败，月朗夜窗光。一战精神爽，再战气血刚。”也正是这梵僧药，使西门庆纵欲无度，也让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同时这天，吴月娘借李娇儿过生日之际，邀请了王姑子、薛姑子参加，拿到了尼姑的安胎药，让她有了儿子，给了她精神支柱和生活的希望。 也正是这天，西门庆在梵僧药的作用下，不顾李瓶儿的经期，强要行欢，最终送李瓶儿走了不归路。 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日子，从书的篇幅看它具中（49回——50回），从故事情节看，它是一个重大的转折，这天是西门家族鼎盛的日子，但也是西门家族走向衰败的开始。很多的事情都发生在这天，既反映事物的复杂性，又体现作者巧妙的艺术构思和效果，更体现了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结合与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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