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缘
二十七岁那年的秋天，九月初八的午夜，我母亲去世了。就在确定母亲辞世的那一瞬间，我顿时失去了知觉。 我大骂老天的不公。为什么那么多坏蛋都好好的活着，而我母亲这样善良的一个好女人怎么会如此短命，她才五十七岁啊！ 姑姑从大老远跑回来，母亲在临终前两天见到她专程回来，勉强睁开双眼和她说了两句话。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对人世的感恩之情的流露，她这一辈子是从来都不愿意欠别人人情，占别人便宜的。 母亲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记忆里，母亲施舍来往乞丐吃的饭和长期留宿的事情常常模模糊糊的映上我的脑海。 母亲是一个命不好的人，四岁时亲妈就暴病而死，新婚没几天就身染重病，自此，终生疾病缠身。虽然，后来姥爷给她娶来的后妈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好，但是，毕竟也要谨言慎行唯恐给家人增添不必要的烦恼，为此性情总不得舒张。 母亲是一个好强、也特别坚强的人。虽然，被病魔纠缠了大半生，但是，只要她的病情有一点好转，家里家外就被她料理得有条不紊，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母亲是一个不幸的人。常常说着说着家常就抑制不住有晶莹的泪在眼圈闪动。长大后，我知道，除了被疾病折磨得苦不堪言之外，母亲的心底更有对婚姻、生活的诸多不如意，但是，她从来不说，她把所有被爱人和亲人的背叛，抛弃，欺骗，算计的深重痛苦都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心底。 母亲还是一个胆子特别小的人。她生怕得罪任何人，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像只可怜的小老鼠一样逃避着人世间残酷的现实。 母亲也还是一个脸皮特别薄，自尊心和忍耐力都极强的人。她拖着久病孱弱的身躯苦苦支撑着整个家，面对嗜赌成性，年轻时对家事不管不顾的丈夫，她虽心有怨言，但是，从来没看到过她与父亲大声吵闹过，也许，正因为如此的隐忍才导致了她的积郁成疾。 成人后，我一直都不敢想像母亲的一辈子是怎样渡过的。她的隐忍，她的坚强，她的贤惠，她的对家庭的倾尽所有的付出都让我替她感到彻骨的悲凉。 母亲是一个行为保守的，思想传统的好女人。 小时候，受到过非常良好的家庭教育。但，可惜的是都是来自她的祖母和她的外婆两个隔辈的传统女人的教育。她有着良好的教养，从没有过大呼小叫，总是与人为善，甚至有点唯唯诺诺。在她的内心，一直遵从着非常高尚的道德规范，所以，不管她的言，她的行都从不越雷池半步，在我心里，她是典型的贤妻良母。 她的审慎，她的坚强，她的拘谨，她的矜持，她的礼让，她的隐忍，她的不肯向现实服输，不肯趋炎附势，不肯向邪恶低头，这些所有人类身上的美德都让她在她的一生中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欺凌和屈辱。 如果她少一些矜持，也许，她就会获得自己想要的爱情；如果她少一些礼让，就不会使恶人更加肆无忌憧；如果她少一些隐忍，多一点自己的主张，也许，她就不会输了一生的健康和幸福。 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一直日夜陪在她的身边。她跟我讲了好多好多我从来都不知道的她的往事。事实上，我是从那个时候才真正了解我的母亲的。但是，我还是不肯原谅她对她自己的残忍。我埋怨她，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啊！ 当时，母亲没有正面的回答我，只是说，这个家若是散了，你们几个缺爹少妈的孩子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罪了。 我沉默了。可是，在我的心里，我一点都不同意母亲的这种说法。人各有命啊！谁又替代得了谁去享福和遭罪呢？不管怎样，都好过让一个如此之善良的好女人忍受了一辈子本不该忍受的病痛和精神上的折磨啊！ 看着眼前病重的母亲，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那个时候，我真的恨透了上天。天地间哪来的公平啊？谁来解救好人啊！为什么偏偏让好人遭罪呢？无数个恼怒的声音响彻在我的心扉。 我的母亲，你这个傻女人！你只知道奉献，奉献，可是，谁又能替你受一星半点的折磨。我没有一丁点办法来减轻你的痛苦啊！ 我从来都没如此怨恨过上天的不公，我是真的恨！ 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母亲还是在我们的千呼万唤中闭上双眼决绝的走啦！ 母亲走的那天，天空中忽然毫无预兆的下起了特别大的雪花，仿佛上天也有垂怜这个不幸的女人的意图。 母亲刚刚去世的那些天，头脑一片空白，没有太多的悲哀，也没有太多的思绪，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每天，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漠然的做着应该做的一切事情。 开始疯狂想念母亲，是自从母亲去世后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开始的。总是固执的以为母亲还会回来，还能回来。怎么就这样永远不见了呢？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接受的现实。最疯狂的想法和做法就是在午夜的时候，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去游荡，希望哪怕再见一见母亲的魂魄也好，告诉她我有多么多么爱她，想念她。我多么后悔啊！我有多少话还没有跟她好好说一说，也从来没有亲口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妈妈！我爱你啊！妈妈！我的好妈妈！你是在这个世上，最亲最爱我的人啊！ 可是，可是，这一生，这一世，我都不会再有机会说这样一句我最应该说的话啦！…… 自从母亲走后，我常常望空祈祷，祈求神灵护佑：让好人得好报，让她永生永世不再受苦。 记得，还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在一个圆月之夜，我对着半空中亮闪闪的月亮许下了我今生的第一个誓言：神灵在上，我愿意将我的寿命换给我母亲十年，让她安享十年清福，不要让她再受病痛。不知是天怜人意，还是我的诚心感动了神灵，或是命该如此，母亲真的就又在世上活过了十个年头。可是，令人遗憾的是依然病痛未止。 还记得母亲生前一直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把你们都拉扯大就行了。后来，母亲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我们姐弟几个都成家立业，为人夫，为人妻，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成了父亲，母亲。这也是母亲最大的欣慰了，临终前，她不让我们哭，她说，她遭的罪够了，己经不留恋这个世界了，她很庆幸的是，她把几个儿女都拉扯成人了，她了无憾事。 母亲在说这些话时，她的情绪很平静，仿佛完成了平生最大的心愿获得了人生中最大的成功时的那样满足的心情和语调。 母亲的临终遗言：都好好的活……这些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我的脑海，我的心中，没有一刻敢于忘怀。 是啊！妈妈，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活出您想要的样子，活成您的最好的孩子。 真庆幸，我有那样一个伟大的母亲！感谢你，妈妈。我想对你说，如果没有你这一生倾尽所有的奉献，我们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样子，活成了什么人。你永远是我心中傲然耸立的丰碑，这一生给您做儿女，是我最大的骄傲。 您去了，去时或许心底有几分不安，那也是我今生最大的憾事，或许是我的哭声太大，惊扰了你远去的灵魂，使你不能清清静静，安安生生的离去，如果是，对不起！妈妈，请您安息吧！这一生没有做够您的姟子，如果有缘，来生来世，让我好好爱你一场……  |
发表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