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之黑炭头和他的老婆

他长得粗，黑，又是个烧炭的，所以村里人都叫他‘ “黑炭头”。

黑炭头不住在村里，住在离村十里的一个山沟。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大山沟，两边是长满树木的陡山坡，中间是一丘连一丘的锈水田; 有一条小小的路与外界相通，刀一样的芦叶密密地垂到路中央，走过时不小心就会割个满脸血花。就在这样一条山沟的尽头泉边，黑炭头搭了间小屋，四根大碗粗细的杉木做柱，整块的杉树皮做壁，屋顶也是用杉树皮铺的。虽说简陋，倒也结实，足够 遮避风雨。

黑炭头不是本村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我到闽北插队时他已经有了老婆和五个孩子。老婆长得苗苗条条，白白嫩嫩，还爱说爱笑，不像他一天到晚板着脸，一声不吭。夫妻俩带着孩子住在山沟里，很少与村里人来往。每天一大早，他就背插雪亮的柴刀，手提锋利的斧头，上山烧炭。他的力气很大，也很勤快， 几天之内就会将一片山坡的大树全部砍倒，砍断，搬到山坡下的炭窑里。垒满了木头的炭窑，一点着了火，窑顶上就会终日冒着青烟，

开头很浓，满山沟弥漫着， 后来就越来越小， 直到不冒了，一窑炭就烧好了。于是黑炭头忙着开窑、出炭、 装管。炭筐也是他自己动手用黄竹篾做的，每只有水桶大小，能装15公斤木炭。他每担六筐，用一根大毛竹扁担，一根拐柱，晃晃悠悠地挑到山下供销社去。

黑炭头上山的时候，老婆就留在杉皮屋里忙家务:洗衣，烧饭，带孩子， 种菜，养鸡养猪。她很能干，小屋旁的菜地，一年到头青青翠翠，鸡呀猪呀也都养得很肥壮。她的办法是让它们满山沟的自由， 但有一条狗看着。 那是条土种的大黄狗，鸡猪们跑远了，它就会将它们轰回来。她有时还上山挖笋，采野菇，摘蕨芽，吃不完了就用黄酒浸起来。我们到这条山沟里干活的时候，她不但给我们烧饭,还会将这些酒浸的野菜端出来供大家下饭。当然，只是我们这些不会种菜的知青才吃，本地农民可从来不吃。我们吃了她烧的饭，做的菜，从来不给报酬，连感谢的话都没有，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她也从没谈过报酬，连工分都没要过。黑炭头不是生产队的人，工分要来干什么?她看着我们吃的时候，总是满面笑容，有时还说:“不好意思，让你们吃粗东西。”可就这些粗东西，让我们白吃了好几年，伴随我们度过难忘的蹉跎岁月。

有一回我们知青中一位外号叫-傻的，被派到黑炭头住的大山沟里干活，天很黑了还没回来。一傻平时虽说不精灵，但人缘很好。我们见他那么迟了没回，都急了。于是点着松明火把，打着手电筒去找。找到黑炭头的杉皮屋，他一家子都睡了，黑灯瞎火。我们大喊大叫着打门敲壁，终于把他们叫醒。黑炭头打着赤膊探出头来，随后他老婆也探出头来，“什么事?”“找一傻，一傻今天来这里做事还没回家。”黑炭头一听，破天荒地笑笑，“晚饭请他喝了点酒，醉了。”我们拥进小屋时，果然发现一傻躺在屋里唯一的床上大打酒鼾，竟也赤着膊。在他旁边是一窝肉老鼠似的五个光溜溜的小孩。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一傻叫起来。黑炭头却和他老婆一起劝我们就让他睡这里呢。

等一傻回家完全清醒后，有人问他，你怎么能那样睡在人家的床上?一傻搔着光脑袋:“我不知道，糊里糊涂的什么也不知道嘛。”

这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我之后没再见到过黑炭头和他的老婆和他的杉树皮小屋了，我很怀念他们和闽北大山里的那间小屋。

原创作者：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