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花

水陌格格

　　爱，自由，幸福，永远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所有渴求的美好交织在一起，故事就变得悲伤。
　　雪地里依然是永恒的安静，白白的，永远闹不出俗世的繁华。
　　【一】
　　他死了。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萧默觉得自己幻听了。所有的话涌在喉间，张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失语之下大声笑起来，很用力地想要掩饰自己的惊慌，整个房间都回荡着那撕心裂肺的笑声。手机有些握不住，从手中滑落。萧默的身子靠着墙佝偻下去，细若蒲柳，轻泣。
　　细数窗外雪，飘落多缤纷。这是下雪的季节，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把发生的一切都完完整覆盖，一眼望去，是那样干净安静的世界，只是心里却涌动着万千暗流。萧默就这样自己静静地发呆，不哭，不闹。初看之下，有一种心如死灰的寂寥。可是无论怎样压抑自己的思绪和情感，脑海里都只是短暂性的空白，突然闪现的眉眼，从眼眶中渗出鲜血，最后的挣扎和呼唤，却怎么都听不清。
　　萧默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有些失常，一下子空白，一下子涌进太多的场景，理不清思路，只觉得膨胀和窒息。萧默强迫自己不要去思考，让所有的挣扎暂时休停。她的心里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死了，死了”。
　　萧默突然想起那一年，演话剧，她扮演神经病医生。具体的场景已记不太清，只记得落幕的时候，台下掌声如雷，大家都在笑着，闹着。一片喧闹之中，眼角的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她只是一个病孩子，渴望着爱与靠近，甚至为之不顾一切。只是放眼故事的全剧终，只看到满场的空座椅。璀璨的闪光灯亮起，真实又虚幻的情景。
　　突然门闷响了一声，有个人走了进来，鞋上还带着残留的雪，在地板上淌出一道道污迹。他一直走到萧默的跟前，拍了拍她的头，然后拉她起来轻声喊道：“小默。”萧默对于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他把萧默抱在怀里说道：“小默，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萧默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用力挣脱他的怀抱，问道：“伍仲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死？”萧默的声音是那样尖锐锋利，如同一把利刃，让人听来难受。伍仲良没有做声，表情依然温和，只是心里有些酸楚，她终究是爱他的，而且很可能只爱他。
　　萧默目光死死，瞪着伍仲良，等待自己想要的答案。伍仲良的眼神明显有些躲闪，许是害怕这样的直视。过了许久，伍仲良伸出手拍拍萧默的肩膀，说道：“去医院里看看他吧。”萧默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所有的战斗力都崩溃散落，却只是笑着说：“好。”苍白的笑容，搭配无依的雪花，这世界白白的，全无生机。伍仲良心里有些失落，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哀莫大于心死。
　　【二】
　　医院里很吵，医生和护士在前台互相调戏，患者在病房里或哭或闹，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加剧空气间的摩擦。萧默听着这些声音，耳朵有些胀胀的，心里更加烦躁，压抑的一口气堵在胸间，憋得难受。
　　萧默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脚步，调转头，往回走。伍仲良追上去，问道：“小默，怎么了？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吗？”萧默没有回头，声音依然冰冷，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伍仲良快步走到前面，拦住萧默的路说道：“去看看他吧，看过了，就该放下了。放下了，才会有新的开始。”“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他。”萧默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挤回去，可是润湿的眼眶却出卖了她内心刻意隐藏的真情。
　　伍仲良目送着萧默远去，她的背影很瘦，但是很美。伍仲良想，这一切就要结束了，自己终于可以带着萧默离开这个城市，将尽可能地追求尽可能的自由和快乐。伍仲良想到此，脸上的表情虽然僵硬严肃，但是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很古怪。
　　因为不敢面对，不想要承认，萧默徘徊在走道里。但是心里却有一种极深的欲望在呼喊，想要撕破所有的希望，看自己的心一瓣瓣凋落，黑红色的血一滴滴流进彻骨的白雪里，感受所有的冰冷和残忍。萧默一推门进去，这里很安静，连空气都静止下来。老人都说只有人死的时候呼吸才会如同潮汐一样剧烈起伏，可是萧默呼吸的声音在安静中愈发急促，沉重。
　　“晨汐。”萧默还是喊出了声。可是晨汐躺在那里，睡着了。轻声喊，大声吼，他都再也听不见。萧默看着此时的晨汐，面容祥和，衣物整齐，看不出任何挣扎的痕迹，就如同水到渠成的自然。可是表面的平静大多都是掩饰，真正平静了，又怎么会走向这样一条不归路？萧默屏住呼吸，希望可以听到晨汐的心声，可是周围划过耳朵的，只有气体，可是这气体里，再也没有晨汐的味道。
　　黎明之前很温暖，阳光下面太冷漠。萧默就这样看着晨汐，眼泪依然停在眼眶里，落不下来。萧默的心里不能说没有疑问，而是有太多的疑问无法答案，只能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毕竟此时此刻彼此都还在一起。窗外的雪花依然在继续，寒冷的空气拍打着门窗正在用力往里面挤。萧默的身体打了一个寒颤，眼泪落在手背上，晶莹剔透。
　　萧默放纵自己，麻醉所有的疼痛，沉浸入臆想的空间，不可自拔。可是一切都会被揭穿，再怎么伪装，都只是幻想。“小默，我们该走了。”不知何时伍仲良已经走到了萧默的身后，把手搭在萧默的肩膀上，轻声说道。萧默的眼神直直的，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只是不做声。就这样，僵持了一刻钟，萧默站起来，径直走出去，没有理会背后的伍仲良，背影很孤单，如同蒲松龄笔下的鬼魅，没有灵魂。
　　【三】
　　天空是一尘不染的，没有云朵飘过。可是天空中究竟居住了多少孤独的灵魂，才会这么蓝。萧默看着雪洗过的天空，就像晨汐的眼睛，很明亮，很遥远。萧默努力地在天空中寻找，想要找到晨汐的居所，告诉他自己的想念。可是天空很大，所有的寻找都只是徒劳，直到眼睛都累了，还是看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受伤的猴子会选择自己的角落，独自舔伤，独自愈合。暮色降临整个城市，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萧默困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清昼夜，只知道黑暗之中回忆更加狰狞。尤其是北岛的那首走吧，在黑暗中一行行升起。萧默闭上眼，看到晨汐在田野上漫步，一边走一边念着“走吧，落叶吹进深谷，歌声却没有归宿。走吧，冰上的月光，已从河面上溢出。走吧，眼睛望着同一片天空，心敲击着暮色的鼓。走吧，我们没有失去记忆，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走吧，路啊路，飘满了红罂粟。”萧默看着这样平静安和的晨汐，想要伸出手拥抱，却发现只是自己在做梦。萧默只能闭上眼，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此时，伍仲良下班路过，看着黑乎乎的房间，便上来看一看。一进门就打开灯，没等抬头就听到萧默喊道：“关掉，关掉。”手臂胡乱地挥动，挡住所有的灯光。伍仲良只好又关掉灯。或许黑暗是一种保护，让人觉得安全。伍仲良凭着记忆，借着窗外昏昏的灯光，走到萧默的身边，坐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萧默有些累了，把头靠在伍仲良的肩膀上。
　　灯光是城市的星星，可是外面的星星再亮，只要自己心里是盲的，这个世界就是永远的黑洞。“你睡着了么？”萧默许久不曾发声说话，她的声音有些生涩，有些沙哑。伍仲良维持好自己的姿势，尽量让萧默枕得舒服些，继而说道：“小默，我在。”伍仲良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可以让人平静。但是萧默却不再说话，仿佛陷入了回忆里，醒不来。伍仲良等了许久，接着说道：“小默，任何物质都不会消失不见，他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有一种安慰叫做活着。你要为他活着，并且好好活着。”萧默听完伍仲良的话，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说，他为什么要死？他说过，要陪我活着，直到世界尽头。”萧默的质问代表内心最深的疼痛，因为痛，连声音都有些打颤。
　　伍仲良左手挽着萧默的头，叹了一口气说：“他活得太累了，想要解脱了。逝者已逝，生者坚强。生活还在继续，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伍仲良的话音未落，萧默就打断喊道：“不，我不要听这些。好官方的安慰，我不要。我只要他活着。”伍仲良此时心中如同打翻了前世柜，各种滋味都有，可是伍仲良始终是伍仲良，他有着自己处变不惊的平和，只是轻声安慰说道：“小默，我爱你。”萧默看着伍仲良，笑容极淡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爱你。我爱晨汐，我爱晨汐。”
　　伍仲良心里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但还是觉得心里难受，反问道：“为什么？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也给你自己一条生路？”萧默没有回答伍仲良的话，只是挣扎着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万千灯火的浮华，说道：“我记得晨汐说过，别人伤了自己的心，可以抱怨，可以哭诉，可以咬牙切齿地说恨。唯独自己伤了自己的心，才会觉得无奈，才会越发绝望，才会无路可走。”
　　此时的夜已经深了，可是城市里的车辆依然喧闹。伍仲良走到萧默的背后，声音因为生气有些颤抖，喊道：“又是晨汐!可是晨汐已经死了，死了。为什么非要和死人过不去？”萧默看着有些怒气的伍仲良，自顾自地笑了，很用力很张扬的笑，如同篱笆上绿色的蔷薇，死死地攀附着往事。这样的笑让伍仲良有些不知所措，萧默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究竟怎样做才可以到达她的内心深处。
　　这一天夜很长，所有的争吵都无济于事，谁都在固执着自己的坚持。萧默的情绪依然反复，忽喜忽悲。伍仲良只是隐隐的有些不安，他不敢往深处想，他只希望所有的事情不要再变坏。
　　【四】
　　萧默三年前来到这个城市，开了一间画室，教小孩子们画画，闲暇之余，自己涂鸦。人总是有两张脸，萧默也不例外。白天面对着孩子们，笑靥如花。夜晚独自沉溺笙歌，夜夜买醉。也就是在这时候，认识了晨汐。晨汐是一个刺青工作者，每一个刺青都是灵魂的符号，都会在黑夜里长出翅膀，自由而孤独地蹁跹飞过。两个寂寞的人，碰到一起，自然而然地拥抱、做爱，用身体取暖。开始，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任何的情感，只是一种身体的纠缠。直到晨汐在萧默的锁骨处刺上了一朵失语花，不是罂粟花，却同样让人产生幻觉的毒药。晨汐告诉萧默幸福是无声的，而看到失语花的人都会幸福。相同的气息，总会碰撞，爱的火花便因此而生。
　　至于伍仲良，他是彤彤的父亲，彤彤是萧默班上的小孩子。不知道从何时起，伍仲良的目光便紧紧跟着这个年轻的女老师，她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的明艳动人。最重要的是彤彤说：我想要萧老师做我的妈妈。开始伍仲良不以为然，随着交往的深入，发现自己身陷爱潭，拔不出来，只能越陷越深。
　　三年如一梦，可是梦里大多都是黑夜的灯光。每个人都有自己克服不了的症结，就像间歇性神经病一样，每一次触动，都会发疯。而萧默的每一次发疯，晨汐都在。晨汐的每一次癫狂，萧默都静静地陪着。这就是懂得吧，深知活着不易，所以各自都给对方最大的包容和爱。平静的时光总是容易被忘记，挣扎难熬的故事却常常被记起。两个人，就如同落水狗一样，相扶，安慰。但是，有人懂你，有人爱你，这个世界就不再那么冰冷与无助。
　　伍仲良是个绅士，跟大城市里所有温良儒雅的人一样，有很好的工作，有着平静的心态，只想要有一个妻子，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这样的想法很简单很平常，但是却也很难办到。因为两情相悦的事太少，而他又不愿意委屈自己去接受不爱的人。一帆风顺的人生终究不够完美。有劫，才会更有欲望。萧默是伍仲良的劫，但是伍仲良只是反复告诉自己，等待，是唯一的办法。
　　三个人的关系已经进入了僵局，日复一日地循环。晨汐是不会和萧默结婚的，伍仲良却一直在等着和萧默结婚。在彤彤的眼里，只是觉得大人好奇怪，为什么自己和爸爸都喜欢萧老师，萧老师却不愿意做自己的妈妈。晨汐和萧默是两只在黑暗中蛰伏的蚂蚱，鱼死网破的挣扎只是让彼此更靠近。晨汐对萧默说：“如果爱上你的灵魂，我怎么愿意舍弃你的肉体？”萧默想，就这样纠缠吧，不需要结果，只要这一刻彼此是畅快的，就好。
　　对于伍仲良，萧默觉得一个人你看不清脸的人，不要去爱。显然伍仲良在这一点上，做错了。他不了解萧默，只是觉得那天的阳光，照在了萧默的脸上，所以觉得自己的世界都亮了。萧默拒绝，但是伍仲良并没有因此离开，因为彤彤还在这里学画画，伍仲良依然相信自己的选择和等待。
　　【五】
　　萧默已经好几日没有出门，伍仲良日日都来。再好的脾气也忍受不了自己输给了一个死人。这一天，伍仲良压抑住自己的烦躁，脸上带着一贯平和的浅笑，说道：“萧默，我们离开吧，带着彤彤一起离开。去你想去的丽江，去那里开一间咖啡店，看着过往行人的喜乐和悲苦，听着街边古老的民谣，沉沉睡去。好不好？”伍仲良的声音很沉，如催眠一样，把萧默带入一个温暖的梦境，看到丽江的花开。萧默潜意识里也想要逃离，但是她只想一个人走，便应声道：“好。”
　　伍仲良没有想到萧默的反应如此之快，虽然表面依然沉静，但是心里却有一股暖流真切地穿过。伍仲良继而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萧默深呼吸一口，吹了吹自己的额前的碎发，说道：“我想先去一个地方，做最后的告别。”听完萧默的话，伍仲良心里明了她要去的地方，想要阻止却也深知阻止不了，只能说：“让我陪你去，好吗？”萧默摇摇头，抬头直视伍仲良，说道：“不好，这是我和他的事情，我要自己了断。”伍仲良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但也不能太过勉强，只好顺从道：“好，我等你回来。”
　　
　　萧默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清醒有些迷茫。伍仲良绕了个圈转到萧默的右侧伸出手，微微弯腰，邀请道：“萧小姐，在下可以邀请你一起共进晚餐吗？”萧默神色一怔，转瞬就浅浅地笑了，如同黎明那一抹鱼白色的曙光，清寒之中带着莫名的暖意。这是这些天来萧默第一次源于内心的笑，伍仲良有些身不由已地伸出手，想要抚摸萧默的脸颊，可是伸到半空中便被萧默的手拦住。萧默微眯着自己的眼睛，有些慵懒地说道：“伍先生，是不是该去接彤彤放学了啊？”
　　伍仲良也自然“呵呵”笑了，顺势收回自己的手，轻轻从背后揽过萧默的腰说：“我们一起去吧，彤彤好几日不见你，总是哭着闹着要找你。”萧默没有拒绝伍仲良的靠近，也没有回应伍仲良的亲密动作，只是用淡淡的语气说道：“彤彤，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也想她了，她画画还蛮不错的。”
　　这个夜晚风很大，清晰可闻呼呼而过的声音。地上的雪也已经融化，只有柏油马路两旁的梧桐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雪，在霓虹灯的照射下，缺失了本来的灵气。伍仲良带着萧默和彤彤踏进路南边的那个高级餐厅里，暖色系的搭配仿佛驱走了所有的寒冷。
　　黑色礼服长裙衬着萧默十分高贵优雅，手托高脚杯的动作更是从容。对面的伍仲良相应的举杯，轻轻地碰触，说道：“cheers!”两个人对视的眼神有股和环境相衬的暧昧，不用多说话，只是看着，便会产生幻觉，彼此是相爱的。可是一切都只是伍仲良内心的魔怔。
　　玻璃杯的碰撞，清脆悦耳的撞击，只听彤彤在一旁稚气地喊着：“我也要，我也要，我们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好开心。”彤彤举着自己的小杯子努力的向两人靠近，可是萧默的杯子却闪开了。萧默只是摸摸彤彤的头，轻声说道：“彤彤乖，小孩子家家不许学坏。”彤彤生气地撅起自己的樱桃小嘴说：“老师你都学坏，总是上课上到一半跑到门口吸烟。”萧默感受到伍仲良异样的目光，心下有些尴尬，勾了一下彤彤的小鼻子笑着说道：“小丫头，真可爱。”伍仲良看着这样的和睦，心里所有的不祥一扫而光，只是想要时间停顿，留住这一刻的温暖与幸福。经年之后，伍仲良想起这一晚，嘴角依然是上扬的。
　　【六】
　　下了公交车，离晨汐的家里只有两站的路，萧默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如同人的生死离别。萧默停下脚步站在门前，熟悉的画面在脑袋里翻江倒海，而此前萧默一直以为不见就会忘记，时间是无所不能的解药。可是事到如今，萧默才清楚地知道真正走入你内心的人，他不会随着时间的漫长而消退，反而只会愈加深刻，直到变成一个不可碰触的梦魇。萧默知道，这一生自己是无法自由了。
　　站了许久，萧默推开门，进去。屋子里已经落满了灰尘，空气中有一种潮湿的霉气。房间里所有的摆设都是熟悉的模样，萧默知道阳台上摆放着三盆枯萎的仙人球，卧室里的窗帘是米黄色，洗手间的玻璃上贴着两个人的合照。萧默一点一点走过去，一切都没有变，两个人的合照还在龇牙咧嘴地笑着。萧默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把头向上仰，生怕自己一个低头，眼泪就会落下来，湿透时间的尘埃。
　　萧默最后走进卧室，看到安眠药滚落了一地，床上依然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就好像晨汐还在，还是那样邋遢猥琐。萧默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拿起来，放在脸边，轻轻地抚摸，这是唯一的交流。萧默刚刚拿起晨汐常穿皮衣夹克，突然一个响声，却看见晨汐的手机从口袋滑落下来，掉在安眠药的中间。萧默索性跪在地上，拿起晨汐的手机，开机。屏幕一亮，跳出几个宋体字“失语花，总有一天会在一起”，萧默知道这是自己当初强烈要求他添加的。因为萧默一直觉得，只要活着，就一定有机会在一起。不管有多久，这是心里最强大的支撑。可是晨汐却还是死了，死了。一个人头也不回，无声无息地死了。一念及此，萧默的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下来，模糊了手机屏幕上的字眼。失语花，听说所有看见它的人都能看见幸福，而这幸福需要用生命去换。萧默不禁喃喃自语问道：我也想见到失语花，想要自由。晨汐，你现在幸福了吗？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没有人回答。
　　人一旦失去，便有了足够的时间追忆，想念。萧默看着那些短信，就如同看到晨汐那沉默的，挣扎的眼睛。萧默看得很慢，每个标点都不放过，甚至揣摩晨汐当时的表情。翻到通话记录的时候，萧默有些惊讶，晨汐关机决定一个人去走向死亡前，收到了伍仲良的电话。通话时间竟然是33分14秒。萧默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后怕，心想晨汐不是爱说话的人，和自己通话也只是3分钟以内，为什么会跟伍仲良说话长达半个小时之久。细细想来，萧默心里已然有些明了晨汐的死。因为萧默了解晨汐，虽然生活在城市的边缘，有些绝望，有些抑郁，但是要死也该一起去死，他怎么可以不等自己。
　　萧默看着地上的安眠药，仿佛都是晨汐的眼睛，在地板上全部都瞪着她，狠狠地。萧默身子一软，半跪着靠在床沿上，闭上眼。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才真的是虚脱了，全身就像一个空洞，任自由的风穿梭自如。一联想到事情的真相，萧默的神经就像抽筋一样，阵阵发痛，让人难以忍受。萧默使劲撕扯着自己额前的头发，强迫自己不再去思考。可是晨汐和伍仲良的脸却固执地出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想要把萧默的神经撕扯着分裂。萧默的精神有些涣散，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出现了幻觉，仿佛看到了天堂里的微笑，一切都是平静的美好的，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只有静默地微笑。而那微笑又是极暖的，可以照耀在人心灵的眼睛上，可以轻易地让人忘记心里的死结。看着看着，萧默也痴了，竟也傻傻地笑了。
　　伍仲良一直拨打萧默的电话，却一直不在服务区。他跑到萧默的画室去找她，却也是人去楼空。伍仲良怀着最坏的打算来到了晨汐的家，伍仲良想只要自己不承认，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伍仲良在门外定了定心神，本来打算敲门，但只是轻轻一碰，门就开了。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声响，但是伍仲良知道萧默一定在里面。
　　伍仲良在客厅没有看见萧默，刚踏进卧室的时候，心下一凉，他发现萧默的手里拿着晨汐的手机。伍仲良的心情很复杂，他一直觉得晨汐的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并且永远都不会有。可是看到晨汐的手机，伍仲良突然想到那天下午的那个通话记录。他此时有点希望萧默可以质问他一下，只要一下，他就承认。可是萧默的表情就如同木偶，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但是嘴角却在傻笑，这种表情让人甚是心疼。伍仲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试探地问道：“小默，怎么了？”萧默并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伍仲良心想莫非萧默没有发现手机里的痕迹，但是伍仲良又不敢肯定，只能呆立一旁，等待判决。只听萧默站起来说：“走吧。”说完便放下晨汐的衣服和手机，估计跪的时间太久腿都麻了，所以刚刚站起来有些踉跄，瘦削的身形有些摇摇晃晃。伍仲良却只能看着，不敢上前。
　　【七】
　　接下来的几天，伍仲良都没有见到萧默。伍仲良的心里充满了不安，他害怕，因为萧默本身就是极其任性的女子。伍仲良问彤彤，彤彤只是说萧老师放了好多天假，说要去远方。说完彤彤还一派天真地转着大眼睛问伍仲良：“爸爸，你说萧老师不做老师了，会不会当我的妈妈啊？”伍仲良听到这句话，心里如同嚼粪却还要装作平静，那滋味和苦涩只有他知道。他只是捏捏彤彤婴儿肥的小脸蛋说道：“那彤彤乖，从今天起就要住在学校，爸爸去给你把萧老师找回来。”彤彤听完伍仲良的话，立马笑了，举着手指非要与伍仲良拉钩，说只要这样伍仲良就不可以反悔了。
　　彤彤看着伍仲良一个人走向寻找萧默的路，她的脸红扑扑的，睫毛一闪一闪的，眼睛亮亮的，充满了一种希望和美好。彤彤心里一直想着如果爸爸再回来，自己就可以拥有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了。伍仲良走的那个晚上，彤彤睡的特别好，因为在梦里，她看见萧老师和爸爸牵着她的手，在放风筝。风筝越飞越高，她们都笑了。
　　伍仲良并不知道萧默去了哪里。因为萧默没有朋友，除了晨汐，唯一有联系的就是伍仲良了。可是这个时候，萧默最不可能来找的人就是伍仲良。伍仲良第一次觉得后悔，是不是那天做得太过分了。转而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所有的幸福都需要代价，美好的东西自然值得粉身碎骨。伍仲良在楼下徘徊握着拳头，锤在墙壁上，一声，一声。城市这么大，却留不下一个人。
　　伍仲良想丽江是个好地方，很多人失落的时候都会去那里，感受一米阳光的明媚。萧默，可能会选择那里。当一个人一无所知的时候，最好赌一赌，说不定就赢了。伍仲良下了决心，就像他决定以晨汐的往事来要挟他离开萧默。城市里的人，很少有干净的，大多都沾满了心灵的罪恶。伍仲良无心观赏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旅行，这是一场挽留，带着奢望的赎罪。
　　伍仲良稍作休息之后，立即来到了大研古城。此时清晨的露珠刚刚滚落，一米阳光笼罩整个古城。古城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古城，光滑洁净的青石板路、完全手工建造的土木结构的房屋、无处不在的小桥流水。这是一座具有浓烈人文气息的小城，明亮的阳光下，总会有步履缓慢的上了年纪的纳西老人悠闲地踱步，对眼前身后猎奇的目光视而不见、不屑一顾。伍仲良没有心思去欣赏，去感受这里的风情。只是一味地寻找，带着自己所有的盲目。他真狠不得自己可以三头六臂，这样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起来几率也会大一些。
　　伍仲良并不丧气，因为他知道，萧默一定在这里。没有原因，只是直觉。伍仲良看着那一串串纳西风格的许愿风铃，内心有一丝喜悦闪动。他走过去挨个查看，无意之中发现萧默的字迹，还有水印，是刚刚挂上去的。伍仲良的心里又兴奋又着急，他放下手中的许愿风铃，开始在周围五颜六色的服饰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八】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晨汐，等我。我去找你。”伍仲良虽然只看了一眼，却也清楚地记下了这句话，这是诀别。伍仲良此时真心有些无能无力的挫败，他一直以为，但凡是人，都会想要幸福的，哪怕委曲求全。可此时，他却开始动摇了。因为晨汐本来可以好好活着，可他却选择了死亡。而萧默的离开，仿佛又预示着世间的悲剧。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伍仲良的控制，伍仲良觉得心很重，满满的都是死亡的阴影。
　　“小默，对不起。”伍仲良低着头，声音有些恳求，有些卑微。伍仲良找了一晚上，才在宾馆的1314房间找到她。萧默依然坐在窗户台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嘴角扯开了一抹笑容，伍仲良感觉那笑在夜色中夹杂着些许凄凉。伍仲良想要走过去，步子还没有放下去，就听萧默说道：“不要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脸上还带着笑容，更多了一种无畏，仿佛生死已无关紧要。
　　伍仲良的脚步停在半空中，他叹了口气说道：“小默，我没有逼他去死。”萧默的头发松松地搭在肩膀上，她随意用手指卷卷，神态疲倦慵懒，但是嘴角依然挂着深深的笑意说道：“我相信你。无论你们之间有过什么，都不必告诉我。因为我知道他会走上这条路，只是他不为什么不等我。”萧默的声音很低，有些像自言自语，但是伍仲良还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心里。伍仲良闭上眼，紧锁着眉头，只是片刻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道：“小默，我只想给你幸福。”伍仲良话音刚落，萧默就哈哈哈地笑了，说道：“幸福，好好笑。”许是笑得太过用力，连眼角都微微有点湿润。
　　伍仲良站在那里，看着这样的萧默，是曾经不熟悉的，却让自己心里更加想要呵护和拥有。阳光下的萧默是向日葵，金黄色的笑容感染城市灰蒙蒙的天气。而此时的萧默，是一只受伤的刺猬，不要人靠近，只是用自己的刺去狠狠地刺向自己，让鲜血流得更加畅快。伍仲良等萧默的笑声停下来，单膝跪下说道：“萧默，请好好的。让我来照顾你。”萧默这下没有再笑只是摇摇头说道：“我只有当自己已经死了，然后会好过很多。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明白我的感受。往事无论怎样模糊，总是潜伏在我们心里，等待时机，毁灭我们。此时，我想要选择最后的自由，请成全我。”没等萧默把话说完，伍仲良就站起来喊道：“小默，不要。”
　　萧默又笑了，这一次的笑是源自内心的，带着最后的释然说道：“你还会遇见下一个小默，或者是小白，记得好好爱她，珍惜她。我该离开了，去找晨汐。因为那里盛开着满园满园的失语花，没有声音，却有自由的幸福。如此，我就不需要任何虚幻的麻醉剂了，完全放纵的时刻终于来了，我自由了，也在最后学会了飞翔。”话音刚落，萧默便翻身跳下了窗台，没有给伍仲良任何的余地。伍仲良依然站在房间的中间，居窗台五米之遥。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伍仲良却感到一种莫大的悲伤铺天盖地地袭来。当一个人不快乐的时候，难道只有死亡这一种解脱吗？伍仲良在问自己，也在问晨汐和萧默。可是没有人回答，这个世界变得空洞洞的。
　　【九】
　　传说世上有一种花，叫做失语花。
　　是花非花，只是让生活在一种失语中将一切安放。
　　彤彤依然趴在孤儿院的窗台上，在等待自己幻想的家。
　　伍仲良选择了自首，法院以其教唆罪做出终审判决，刑期五年。
　　萧默没有死，她留在了丽江。可是她精神崩溃了，住在神经病医院，她不说不笑，只是看着蓝天，呆呆的。

秋水伊人

{:1_5:}支持并问好

遥望丿无伤

赞！赏读

冰山雪莲

问好朋友

辰州

{:1_7:}

大鹏

学习，送上问候

阿华

欣赏朋友的才华，学习了！

林娟

学习了，谢谢分享

小天

欣赏问好！

我爱清风

欣赏朋友的才华，问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