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记忆

老船还行

   小镇，的确很小，抽支烟的功夫，从镇头可走到镇尾。可小镇又是“都市”——村庄里的“都市”，大帅般统摄良田万顷，号令嘉禾葱茏的湖州子农场，许多年以前，甚至被戏称为当地的“小上海”。
　　 作为面朝黄土背朝天翻泥巴坨翻得指甲发黄两眼发黑的新式农民，我等知青每隔一月两月总要去逛逛这“小上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刷新一下眼眸，置换一身乡气，“怀柔”一把馋虫似的——让价廉味美的肉丝面之类小吃犒赏一下从辘辘饥肠爬到口腔来的馋虫。呵呵，几十年过去了，小镇的一些物事、意象依然出没乃至鲜活在我的记忆中：
　　
　　 （一）日出
　　 我喜欢天还没亮就赶十多里土路来到小镇，站在老街那幢唯一的高楼大厦——８层楼的顶上看日出。
　　 那个硕大橙子似的火球，从堤坝那边的水里一步一步地爬上大堤，大体套路虽然是亿万斯年一贯制的一个“爬”字诀，可要是注重细节的话，其实是每天都有新鲜招儿的。不过，对于我等凡胎肉眼来说，实在是难以发现罢了。譬如，这时候它就没有让那些姹紫嫣红鹅黄羊白的云霓在东边天宇造势多久，也免去了那些个一寸寸露头、红口白牙舔舐着周边旖旎脂粉，施施然披上个红盖头缓缓亮相之类吊人胃口的繁文缛节，让云霓们简单地跑跑龙套，就赶出去好远，然后直接就以一个圆圆的红绣球面目跳上大堤，贴上长空，闪进多少看客眼眸！
　　 田畴如海，朝霞如血，跩开那些个不必要的铺垫，太阳那张面孔，那种充其量只能说是抹上橙色的面孔，刹那间变得血样的红。仿佛是完成这画龙点睛最后一笔之后要歇歇足打打盹，一忽儿又不见了。少顷才从一片灰黑色的浓云中钻出来，放射出千万道火辣辣的金针。苍茫大地、世间万物才真正被刺醒来了。
　　
　　 （二）老街

　　 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帧帧湖州子集镇老街的生态画面——
　　 一条乡间马路宛如一条绸带，柔柔地穿凿着湖州子沟壑纵横的泥泥水水，连缀着鸡犬相闻的乡里乡情，然后在老街打了个结，让一群群赶集的目光和声浪在这里交汇交流交谈乃至交换民生的一宗宗信息。在乡人纯净的意识里，老街是那般亲切，却又那般神圣；是那般热闹，却又那般恬静。
　　 广袤无垠的田野，仿佛都是这条毫不起眼的老街辐射出来似的。秧苗青翠无比，往往在第一时间扑入你的眼帘，清风一阵阵拂过，嫩生生的绿，潮水般涌来，一浪推一浪，为你的眼眸翩翩起舞、款款撒娇。
　　 老街就站在田野的某一个点——那是一眼古井——让马路作为一根中轴线，小楼青瓦、红墙黄瓦、水泥鸽子楼群……不同时期的建筑物这里站一群，那里坐一列，让一个个时代交错在一块，居然那么和谐得体，相处甚欢。敢情是那淳朴的乡音、敦厚的民风和接纳现代风情的"综合乡力"使然吧。谁也说不准，老街栉风沐雨经历了多长的年代。从黄发垂髫，到西装革履，一个个时代的色彩层层涂抹浅浅覆盖而不露痕迹。
　　 在我心中，老街到处是绿色、金色和泥土的颜色，永远呢喃着的是土得掉渣却又错落起伏的乡音。
　　
　　 （三）屋檐

　　 馋虫给美味弄消停之后，总爱在小镇那蜿蜒曲折一长溜盖着青色小瓦的木壁屋檐下一遍又一遍来回晃荡。那里不再是在田野里看惯了的翠绿金黄，宽宽的屋檐下是嵌合有型排列有序的青石板儿，原本应该是足堪同蓝天媲美的色泽，怎奈早已被岁月浸染成灰褐色，让我第一眼就捞上一笔怀古的幽思。长长青石路靠外的一端，错落有致、若隐若现地镌刻着雨水从檐口滴落的痕迹，像一条不怎么用心和用力挖掘出的沟壑，无声地诠释着若假以时日终将水滴石穿的真理。
　　
　　 （四）鸟戏

　　 小镇从不乏飞翔和鸣啭的生气，乌鸦麻雀甚至还有喜鹊燕子们，每每是哇啦哇啦叽叽喳喳地致着欢迎词，从树丫间或房梁上起飞，扑闪着翅膀为我们演戏一般接风呢。我想这敢情是替小镇一尽地主之谊吧。它们可真够大方热情的，你摊开手，就站在你手心挠你痒痒；你垂下臂，迫降你肩头同你耳鬓厮磨没商量。叽叽咕咕亲热得没个正形之后，趁你不留神，突然起飞，把你当成一棵树，绕树三匝，高空盘旋，挥之不去。
　　 往往是这当口，你顿觉头皮上、脸上脖颈上一股温热。那可要恭喜你中彩了，不，“中弹了”哦，中了鸟儿用与生俱来的投掷器投下的半流质粘稠“炸弹”。好在并不开花爆炸，只是淡淡的，说不上是腥臭还是暗香；稠稠的，用来做百雀羚或洗面奶显然不太好消受。中弹者或者发力弹跳蹦向高空作势要捉拿恶作剧的鸟，或者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当高射炮击向鸟群，却都是百分百地徒劳无功。总是互相逗趣打闹一番，不把“鸟式投弹”的恶作剧升级到一定阶梯是不会罢休的：不是把小伙伴沾上鸟屎的头发趁势勾连后弄乱呈鸟窝状，就是把自己脸上的“百雀羚”刮下来无私奉献到同伴的脸上，还美其名曰共享天然资源促进美容润肤。总之，不把每一张脸都无一例外地弄成鸟屎花脸，不让逗笑声打闹声反馈给鸟们再来一次“集团轰炸”是不会罢休的。
　　 此时高空的鸟语更热闹了，眼见得呼朋唤伴，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更多的鸟儿，一同俯瞰这难得一看的“人间喜剧”，各种各样的鸣啭啼叫响成一片，大抵是在啧叹和惊诧：这些高大威猛的人们还没个鸟用，如此草包。不过如此出糗了，为何还如此快活呢？
　　
　　 （五）白杨

　　 动物们这般快活，惹得植物们也不甘寂寞起来。小路旁边一排直插云天的白杨树，坚决打破“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铁律，风不来吗？看我的，看我不利用高空优势挥舞粗枝大叶给你招来？招来的效果虽不致于摧枯拉朽（况且谁也不希望有那等效果），可也有习习凉风为你驱除因肉丝面下肚和人鸟嬉戏而带来的燥热。站在树下，恍惚间，那一片片硕大的叶子就像一把把小小团扇不停地为你送来凉爽惬意。光是这感觉就让你毛细孔里准备冒出来的汗珠忙不迭地缩进去了。你享受这一大片清凉无比绿茵的同时，往往还会不由自主的吮吸着格外清新的氧气，当然，一同吸入的还有大树后面那间饮食店里飘出来的粉蒸肉诱人的香气……
　　
　　 （六）爬山虎

　　 被肉香刺激的不光是我们的鼻翼和再次勾起的馋虫（在离开小镇之前，某人衣兜内不安分晃荡着的几个闲钱总是要不辱使命变身粉蒸肉好好犒劳小伙伴们不知餍足的馋虫的），还有一挂挂浓郁的爬山虎，晃动着墨绿的触角——那远比人类嗅觉灵敏得多的触角，尽情地吮吸着其实怎么也吸不进去的肉食营养。但是，精神的力量是无形的，也是无穷的，这一人类信条，对于素以长势汹涌著称的爬山虎一族同样适用。它们用淡绿、翠绿、深绿还伴以少量金黄、浅红的茂密叶片来诠释生命的各个阶段，同时也用以回报包括肉香在内的各类气味带给它们的精神鼓励。
　　 叶片极少有孤悬空中对天长叹的，几乎都是匍匐在写满沧桑的墙上石壁上。有小伙伴说，它们好像成群结队的黄继光，为保护后者，不惜挡住来自身后阳光雨雪源源不绝射来的子弹。我不以为然地说，它们是在谛听小镇的心跳，那历久弥新搏动有力的心跳，吸附着数百年小镇积蓄的日月之精华。立马又有人打断了我，说顾名思义，爬山虎就应该是攀缘巉岩石壁的爬山虎，光会爬墙，爬那笔直平整的墙算什么本事？在我们那个城市看不到，今天在小镇看到了，还不值得庆幸吗？他认为它们的那些藤藤蔓蔓绝不是软弱的同义语，反而更有力地彰显了其内在倔强的风骨。正是这风骨，生生不息演绎出了小镇及其周边乡野的历史图腾。
　　
　　 （七）小屁孩

　　 说这话的小伙伴如今已是美国籍的资深学者了，可当时说完这“图腾”之后，很快不见人影儿了。一番搜寻，好不容易在一群光屁股孩童中找到了他。只见二十米开外，五六个只穿一件小肚兜的七八岁孩童，拖的拖着长长的鼻涕虫，甩的甩着又细又长的麻花辫子，在一块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上，用力扇动着烟盒折叠的三角板。这是那个年代广泛流行于当地小屁孩中的一种“赌博”游戏。游戏群里，鹤立鸡群扇得起劲的那家伙，不正是我们这位同伴、未来的美国学者吗？我们这一干人闲着也是闲着，自然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加盟其中，同小屁孩打成一片喽……
　　 那场阵势庞大“赌博”游戏的结果是，小屁孩们输光了手里、衣兜里所有的三角板，肚子里却输入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一饱口福的粉蒸肉。
　　 以后我们再也没扇过三角板了。教队上的小屁孩玩纸风车之类新游戏倒是有过几次，而返城后，粉蒸肉常常光顾餐桌，却怎么也没有小镇的那样芳香扑鼻满口生津的了。

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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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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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冰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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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喃的火花

拜读，问好作者！

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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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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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阿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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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黑丫

欣赏朋友的才华，学习了！

老船还行

雪晴 发表于 2018-10-22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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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雪晴老师惠顾支持。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