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不断的九十度（小小说）

老船还行 · 发表于 2019-10-18 09:47

时间、地点、天气的设定，探访对象感恩戴德的眼神、泣不成声的“谢谢”以及那呈九十度弓状看似就要折断的身姿、本人用手势、步履、腰身前倾姿势和面部表情写意出来的关怀度……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恰到好处地为今天这次年前慰问特困户活动画上了完美的句号。嘿嘿。

　　书记微微地抿了抿嘴角，仿佛在品尝这一满意度之后，觉得句号还有极小一段弧没合拢似的。遂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窈窕女子，后者眨眨眼，递来芳香四溢的纸巾。书记接过，把身姿放低、再放低，弯腰成九十度还不够，再弯曲双腿，几近于马步。稍稍后倾，俯仰了一下，摇晃了两下，美女和一位眼镜帅哥迅速赶来四手齐出，顶住其后背。书记手上的纸巾才得以落实在他面前一张遍布沟壑的脸上。擦干其眼角和脸颊上的泪水，却触发了鼻孔里专业生产喷嚏的无形开关。芳香纸巾遂呈流水线一张张鱼贯而至增援“制高点”，喷嚏渐渐败下阵来，尚未偃旗息鼓，鼻涕联袂眼泪再度袭击整张脸，趋于狂澜之势。

　　纸巾流水线显然不是对手。

　　“奶奶擦脸，得用这个。”一个脆脆的童声和一张粗糙的卫生纸同时抵达，很快便挽狂澜于既倒，老脸风平浪静，老身九十度弯而不折的形象重放异彩。

　　尽管有四手做坚强后盾，书记仍然让自己这一蹩脚的持续时间不短的“马步”给折腾得呲牙咧嘴，后面那四手不再做后盾，改成了轻柔的后捶模式。

　　“大妈，既然您老脊柱弯曲多年无法复原了，您老也适应了，就好好过日子吧。回头我给人社局说说，给您老增加点养老金，不给您这样的老奶奶解困，还叫什么人民政府？”

　　这些画面和声音无一遗漏地进入随行记者的摄像镜头。

　　接下来进入镜头的是一串连环霹雳和书记及其“后捶”们掩耳、摇晃，尖叫、卧倒的声画。

　　“地震，地震呀！救命呀！”美女的尖叫仿佛要击碎摄像机镜头。

　　帅哥拉着美女走了两步，一声“卧倒”，就双双倒地，高大魁伟的身体覆盖娇小玲珑的身躯。书记孤零零蜷伏在冰凉的地上，感觉头上背上不断飘来纷飞的瓦砾。一时失去了痛感，一个劲地往门外挪动，口中喃喃：“救我，救我。不，先救……救大妈……”。

　　大妈不须救，没有倒下。不，倒下了，是主动地双手撑地，用九十度的身躯拱卫着这位父母官的上半身。

　　“小捣蛋，谁叫你点燃我家准备夜里放的两箱冲天炮？”邻家门一开，一个穿着油渍麻花大衣的男人冲出来，揪住了一个鼻涕糊满脸的小男孩，朝他狂吼了一句，又转过身来数落，“呃，我说弯大妈，我可逮住你孙子了噢，要不是怕伤了邻里间的和气，看我不赏他一顿棒栗子？得，交你喽，你得好好管教管教啊！嘿嘿，你这是干啥呀？还有你们……”

　　大妈扶着书记起来，书记苍白着脸，手举到头上摸了摸，拈起几片树叶和炮仗纸屑，撒开。一阵寒风接过，抛洒空中。

　　美女帅哥速速赶来，一个抻着书记衣服后襟，一个替他按揉后项窝。书记双臂一摆，四手悻悻然撒开……

　　记者愣怔半晌，这才去查看三脚架上的摄像机视窗。啊呀，刚刚怎么没关？揿下开关，最后在他眼帘定格的画面是大妈折不断的九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