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的心事

落霞依依 · 发表于 2022-1-15 10:27

　　当经理通知我明天去“A”县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冲动开始在我身体里膨胀。我关好了办公室的门，可怎麽也进入不了状态，该写的文件头绪混乱，心头似有百条小虫在啃噬我的理智。
　　窗外，已是阳春三月，阳光和煦，几株法国白杨在春风中展示着那身刚长成的的苍翠，有的杨花已经飘落在地，褐色的躯体松软的躺着，尽情享受着初春温柔的日光浴；有些杨花正从树上飘下，在与风相遇的瞬间，酥软的茸毛随即散开，填充在空气里，粘在人的脸上，痒痒的，这正苟合了我的心绪，此时的我，正和飘洒的杨花一样：冲动，浮躁。
　　我知道，我的情绪变化完全和“A”县有关。“A”县是我的故乡，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城。那儿没有可以游览的名胜，也没有摩天接踵的高楼大厦，更没有诱人的都市霓红。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几乎承载了我所有的人生经历：童年、父母双全的日子，中学时代，初恋和丧父之痛以及友谊和亲情。自从那年父亲过逝，我和母亲变卖了仅有的家当后来到这座城市已五年有余了，中间也回去上过坟，但都是早上走，下午回来，匆匆的行程和悲伤的心情，使我没有机会多看一眼“A”县，更没有机会见一面曾经深爱的文。
　　文是我初恋的爱人，也是除丈夫之外，我唯一付出感情的人。
　　十六岁那年，我们一家在父亲的努力下，参加了单位的集资建房，终于在那年秋天搬近了一栋两居室的单元楼。我们家住在四楼，同一楼上的邻居大都在一个单位，基本上认识。同在一个单元而居，大多见了面打个招呼，住在三楼的是文，文的老家在农村，他是借住在亲戚家的，文表情严肃，个子不高，皮肤是健康的颜色，一双眼睛深邃忧郁，似乎不大匹配他二十五六的年龄。文显的让人不敢接近。我们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但从没打过招呼。
　　我一直觉着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是缘分的结果，好比你要去某个地方，需要搭乘某辆车，你偏偏在那个时间去了车站，偏偏赶上了那一班车，也就注定了你将和哪些人是同一车上的旅客，也注定你将经历怎样的旅程和目睹不一样的风景。
　　那年要不是我生了那场病，要不是又去了文所在的医院，也许我和文就不会有深一部的交往，也就不会相知相恋,也就没有那麽多的压抑与挣扎，也就没有遇不逢时的遗憾了。
　　我上高二的那年冬天，功课已相当紧张，加上天气的寒冷，只有每月第四周的周末才回一次家。对于每次的回家都格外珍惜，还记得每当到了回家的日子，中午回宿舍吃饭就收拾好行李放到教室的窗台上，怕被老师看到，再用窗帘遮住，等到一下课，就鱼贯而出，奔向回家的车站。回到家里，父母更是不知道怎样给我们补充营养，总之，每次回家都要打破通常的作息习惯和饮食规律。
　　那个周日，从家回到学校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冬日的黄昏十分短暂，不久天就黑了，我和同学都到教室上晚自习，上着上着我隐隐觉着胃疼，随即胃部不适越来越重，疼得我豆大的汗珠落了下来，只好请假回了宿舍。当同宿舍的同学下课回去时，我正疼得隐隐哭泣，她们劝我去医院吧，否则，明天的课都上不成。我终于在夜里十二点钟去了医院，挂完急诊，走进医生值班室时，值班的医生正是文。文为我诊断后说我得了急性肠胃炎，需输液治疗。随后在我病历上写下了诊疗记录，字迹遒劲，语言流畅，使我对于医生的职业有了羡慕之情，对于文多了敬佩。零晨两点钟我还没有输完液，输液室里一片冷寂，只听到对面护士办公室里护士配药的叮当声。偶尔听见文到病房巡视病人，听到他询问病人病情的声音。随后一阵有力的皮鞋声向我走来，是文。他带来了一本书，是席慕容的诗集。之后的那几个小时，我读着优美的诗篇，很快输完了液，也治好了病。当清晨我去还书时，文的办公室换了人，护士告诉我，文下班了。
　　当我去还书书时，已是一个月后的周末了。我敲开了文三楼的门，开门的是文本人。文的家里有很多文学藏书，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意外，印象中学医的人应是理智和刻板的，没想到文是那麽浪漫和多才：墙上挂着他画的水彩画，是一幅晚霞图，色彩亮丽，激情在画中澎湃。精美的杂志上有文发表的小说和诗歌，文笔清丽，措辞到位，既富有哲理又画面感十足。这次，我还了书，又借了一本，和文聊起文学和人生是如此亲切和自然，似一个兄长，又象交往很很深的老朋友。
　　高中生活是枯燥和压抑的，升学压力压制了我们的个性，也埋没了该有的才华，生活变的单调，沉闷。
　　转眼春天来了，校园里一片花红柳绿。
　　也许是因为认识了文的缘故，我变的乐观了，也温顺了许多。文曾对我说过，学习是讲方法的，爱好写作，没必要非得压抑，课余时间偶尔写点东西，即陶冶情操又可以放松自己，还能增加成就感。就那天写了几首小诗去找文请教，文对我讲了他的故事。文上高三那年，去参加县里的数学竞赛，村里条件差，是坐拖拉机去的，路上出了车祸，所有的人都幸免于难，只有文的胸部受到重创，被划了很重的伤疤。在医院治疗时，医生说一年之内病情不会稳定，最好不要回学校，更不能参加高考，但坚强的文却坚持了学业，并考上了医科专科学院。
　　听了文的故事，我对他多了敬佩和崇拜，也多了同情和怜惜，文是多才的，也是多愁和不幸的。渐渐的我对他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是爱情吧。但我不能对文表达，他已二十六岁，事业有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只有十七岁，面临着高考，未来是甚麽样的，自己毫无把握，我们之间毕竟有九年的时间差，并且，他对我是怎麽想的我也没有把握。
　　反正文开始象磁石一样吸引我，我们的心贴的很近。
　　有一次，我问他，你有女朋友吗？他说有。她是别人介绍的，父母老催我，也不知道幸福不幸福，但时间上已没有再选择的机会了。他如是说的时候，我的心在狂跳，心里在说，你可以选我呀，你愿意等我，愿意选我吗？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和文聊天时，谈到将来我要上的大学及归宿时，文说，在远方，心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文这些话是不是爱情的表达。
　　当然，文也会和他的未婚妻出双入对，那个暑假，当我看到文和那个长相清秀的工人在附近的公园散步时，嫉妒的心告诉我，我已经很深的爱上了文。
　　进入高三，回家的日子更少了。听家里人讲，文结婚了，已从楼下的叔叔家搬走，文结婚时，我们家还送了礼。我听到父母对文及妻子的议论。

　　总之，我的爱情梦在文结婚的瞬间破灭了，地球瞬间在我眼前破灭了，破灭的支离破碎，毫无生还的希望。我把苦痛埋在心底，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不久，我开始全力迎接高考的来临。
　　那年夏天我考上大学，从此被上行囊，异地求学了。
　　我以为我对文的暗恋会随风散去，被岁月丢在角落里。
　　上大三那年，春节过后父亲开始生病，先是感觉无力，后走路跌倒，先在文所在的医院治疗，后我又把他接到现在的城市，也是当年我上大学的城市，作了许多检查，接受了很多治疗，拖到那年冬天，已是寸部的路不能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父亲回来后有二十天，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病重，让我立刻回家，我已经知道其中的意思，我不知道那天是怎样到家的，花圈、白布、纸钱、哭声、人群——我不知道是怎样一一挨过的。处理完父亲的后世，将要走了，那天，我去医院结算费用，看到了文。到我办公室坐坐吧，文的声音是柔和的，那天的我太悲伤了，也许是悲伤给了我勇气，我向文哭诉了对他的感情，文吻了我，热烈而奔放，并且他告诉我，他对我的感情之深。我们聊了很多，我知道了文的婚姻不是很幸福（他说的），他说和她没多少共同语言。
　　回到学校，收到文的来信，语言感人，用情真切。从此，我们鸿雁传书，偶尔文出差，我们也会见面。我们真真开始了恋爱。那是浪漫的日子，也是痛苦的日子。我太了解文了，他对我的感情是真实的，我相信。但他和妻子已有了孩子，他对妻儿有着深深的责任感。文从信中问我：我该怎麽办？我的心千疮百孔，以后偶尔在街上看到文的背影，我会转过身去，任眼泪滂沱，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为成长所付出的代价。铭之我心，刻入我骨，即便事隔多年也让我痛苦，让我幸福。
我决定离开他了。纵使爱的头破血流，谁人为我清洗伤口？

　对于我的决定，文无力说什麽。

张爱玲说过：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我们是迟了，迟到一天还是迟到十年又有什么区别？擦身而过的人毕竟只有擦身而过的缘分。白天黑夜，黑夜白天，不论你兴高采烈还是伤心欲绝，时间永不停止的转动下去。

　　那段日子，我心中反反复复低回着一首歌，体会着梅艳芳的沧桑和凄凉。

　　毕业不久，我认识了林，他是我的同事，大我两岁，虽然，对他我没有对文那麽炽热，但也过的安静幸福。林对我和母亲很好，不久，我为他生了女儿。
　　自认识林，我没再和文联系过。
　　以后，我和“A”县唯一的信息沟通来自虹。虹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闺中密友，如今在“A”县人民医院作护士，和文是同事，唯有她知道当年我和文的那段恋情。我从“A”走后，一个月会和虹通一两次电话，似乎有一种默契，这次我主动找她，下次她会主动找我，每次通话我从不主动提及文，但虹是最懂我的，每次打电话她总会和我说些有关她们医院的事，包括文，所以虽然和文分手多年，似乎他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我始终关注着文的生活。
　　明天我就要去“A”县了，心擂鼓般的狂跳着，我的这种激动缘于半月前虹在电话里告诉我的一个对于我来说非同寻常的又是我多年前曾全心期盼的消息：文现在一个人。告诉我这个消息后，虹接着说，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可不能和他再旧情复燃，毕竟你和林的婚姻是认真的，也是愉快的。虹是细心的，也是懂我的，但我们都知道，这个消息对于我的心湖绝不是静如止水的。

　　晚上回到家，晚饭过后我开始收拾行李。丈夫抱着女儿嘱咐我快去快回，路上注意安全等。
　　到了“A”县，我还是忍不住给文拨了电话。
　　初春的黄昏，温暖的灯光，我们相约在一起吃饭。望着窗外熟悉的夜景，听着熟悉的老歌。我们似乎回到了那年那月。

　　唱片机里回响着《听说爱情回来过》：

　　文向我倾吐着思念，诉说着他的遭遇，我们还聊了很多。
　　我走后，文提出给我写信。不久我收到了他的信，文希望我们能再开始。

　　不久，文的生日到了，那天我寄去了贺卡和一首我们曾一起读过的诗，叫作《莲的心事》：

　　我，

　　是一朵盛开的夏荷。

　　多希望，你能看见现在的我。风霜还不曾来侵蚀，秋雨还未滴落，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现在，正是最美丽的时刻，重门却已深锁。在芬芳的笑靥之后，谁人知我莲的心事。无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