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第五十四章

周佳磊

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第五十四章

      送客人们走出院大门口时，跟在我身后的张琼不经意看到我眼神的示意，马上明白我还有事要问，就三言两语打发了其他人，笑道：“还有啥事？神神秘秘、婆婆妈妈的。”
      我支走站一旁欲听我说话的妻子，看她进一楼厨房做饭去了，这才问：“琼姐，你可知道朱游达手下有个叫宋彤的部门经理？”
      “他是县城北新街发达建筑工程公司经理，既是参与春芳苑工程建造的总指挥，也是这次朱游达举办美才女选拔赛的组织骨干之一。你问他啥事？”张琼奇怪地看着我。
      “我就是想提前进入春芳苑查看一下参赛所经路线。以防到时发生意外突发事件，咱们唯有做到知己知彼，方可稳操胜券。”
      “你万不可公开查看，以防他们怀疑而所采取新的行动。那可就糟了。”张琼忙提醒我。
      “那是自然，我会谨慎行事，你放心好了。我即便有十个胆，也绝不敢拿组织分给的任务当儿戏。我有几个脑袋呀。”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我给校长请了假，在超市购了一斤小米，装入事先备好的小布袋里，直接来到北新街一条丁字街口的一座五层大楼前，看了一眼一层大厅门外墙挂着“宜州县发达建筑有限责任公司”金字招牌，再看一下手表上的日期，显示的是七月三十日，又展开手心里安主任亲笔写的杜甫五绝诗纸条，上面是一行“江碧鸟逾白, 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 何日是归年”的苍劲毛笔字。
       昨晚，为不引起朱家眼线们的注意，我先打电话给卿远光，让他打电话到宋彤建筑公司办公室，问了一下黄鹂的去处，并告诉她，其母自秦城捎来一小袋小米，托人今早送公司办公室来。
       现在，我站在一楼大厅欲要上楼，却被一个工作人员蛮横地阻拦在楼梯口。我只好让他用柜台上的电话告诉黄鹂，我就是那个送小米的人，等她下楼来取东西。
       在电梯打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一身西装革履，显得阳光十足的中等个头的漂亮女孩，英姿飒爽地走到我跟前，一脸迷惑的问我：“你是……”
      “我是康爷的亲戚，他老人家要我来看望你。你母亲顺便给你捎来了家乡的小米。”
黄鹂很快知道我说的康爷是谁了，马上心领神会地说：“哎呀，原来你是唐鸭子大哥呀。”她回头对随后跟出的一个中年汉子介绍说：“宋经理，这是我家隔壁老唐家的儿子唐鸭子。”
      我猜这位宋经理就是朱游达的爪牙了，便仔细打量他的相貌和衣着打扮，暗暗记住他的一些特征：右腿有点瘸，左脸长颗黑亮的痣，一副三角眼，厚嘴巴往两边下撇，显得他既狡诈狡猾、诡计多端，又好色成性、凶恶歹毒。
      宋经理上下仔细打量着我，问黄鹂：“唐鸭子？我可没听你提过什么唐鸭子。今日一看，就是个十七八的娃娃书生嘛。”又回头问我：“你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怎么认识黄姑娘？”
     “有必要回答你么？”我在给黄鹂递米袋时，有意捏了她一下手心，并微微摩擦了一下。
      黄鹂立刻觉察我手心里有纸团，却送不出去，便镇静自若地对宋经理道：“他就是个高三学生，一个酷爱唐诗宋词又爱画画的书呆子娃娃。常跑我家背诗吟词，换点我的零花钱，也算是个小聪明之举——唐弟弟，是不是放了暑假没处玩，想起你姐我了，跑到宜州来又玩诗背词、学写生的把戏吧？以前，我几次都没对过你，输给你几十块。今日你要能背出一首唐诗，姐我若还对不上，算我输，再送你四块如何？我若答出，你把我输你的那五十元全还给我。好不好？”
      我边点头边摇头晃脑地背出“江碧鸟逾白, 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 何日是归年?”之后，黄鹂已明白我是省上派来办案的重要人物，心头马上一热，人却不动声色。她回头对宋经理说：“我老乡远道来看我，也算他做弟弟的一片情谊了。我自然要安顿他的吃住，让他在此多玩几天，好好过个暑假。”
      “既然唐学生喜欢诗词游戏，我也有此雅兴，何不坐在大厅那边边喝茶边切磋一下，下午再安排你唐弟的吃住，如何？”宋经理指着大厅一角的一张茶几和几把沙发，且有了欲叫工作人员上茶赐座彻谈的架势。
      我马上推辞道：“我远道坐车而来，身困头晕，肚子也饿了，想吃点东西，美美睡一觉。晚上还想出去看看县城的马戏团表演，逛一下县城的小吃一条街呢。”

      总算摆脱了宋经理的纠缠，我和黄鹂来到丁字街口北边一条小街上。我看看四下无人，就把那张纸条递给黄鹂，说：“我叫张文雁，就是咱宜州县城人。幸亏宋经理没见过我，你那样胡编乱捏一番，差点闹出了大乱子。”
      “宋经理自去年四月初就被朱游达派了出去，一直在陕北榆城承揽大工程，不在县城。建筑公司这边业务一直是我和一位姓顾的副经理在打点支应。前几天他才被朱游达招回，说是负责这次大赛的保安事宜。我不说你是外地人，更容易引起他的怀疑，你很有可能当场就被他扣押下了。现在，你被安主任派回，查处宜州县城毒品来源地和交易地，这很难啊。据我这些天秘密调查，县公安局的华局长已蜕变成朱游达的爪牙，暗地里不但极力帮助朱家横征暴敛、鱼肉群众，更教唆引诱的最少有三分之一的警察已经或正在蜕变成朱家黑恶集团的骨干成员。今年以来，大量毒品皆出自于县城本地，毒源地的具体位置在那里，我还没查出。前天我在协助宋彤——”
     “宋彤！？”我失口道。
     “就是刚才那个宋经理。”黄鹂亲切地看了我一眼，“协助他确定大赛行走路线时，明明走那个叫牡丹桥的近路可节省很多时间，也更僻静清幽，完全符合朱游达的当初想法，他却偏不采纳，非要绕道芙蓉园，而后往东，再折回中心赛场，一下多出了十几里地。我当时就很纳闷，觉得牡丹桥那里肯定有鬼名堂。可是朱游达已下令关闭了春芳苑，这几天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已无法进去。你可有办法进去查看么？听安主任说你武功高强，我想，现在该是你出山的时候了。”
     “你提供的信息极其重要，为不引起宋彤的怀疑，咱们就在这个叫刘记的小旅馆登记后，你快回去吧。”
     “你要万分小心，在没弄清宜州县公安人员的实际情况前，不可相信任何公安干警，给他们透露你所看到的任何消息。要我帮你什么，我尽量满足你。”黄鹂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要协助我，不让朱游达的爪牙暗地追踪我即可。你能给我一架微型高配军用夜光仪照相机和一个军用袖珍型录音机么。我若发现他的毒品藏匿点，要立即拍摄索证，有其活动情况，也可录音取证。”
     “行，我打入朱家集团时，已秘密带来了侦查器械。现也派上了用场。最近，宋彤对我的行踪有所觉察，对我试探了几次，都被我巧妙识破而化险为夷；他派人跟踪过我，都被我发觉后机智甩脱了。现在，按照总指挥部的要求，我不可过早暴露身份，一切事情你自行拿捏即可。我把你要的东西于今晚黄昏，藏匿于城南碧云寺后门外一块菩萨石像旁的第二块石板下，你自己去拿好了。”
      登记了旅馆，送走了黄鹂，刚从院大门折回小旅馆一楼客厅柜台前，却意外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我惊讶万分道：“你咋知道我住在刘记旅馆？谁告诉你的？”
     “我咋知道？我当然是悄悄追踪你看到的。你和谁家的女子鬼混在一起了。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次，我不撕烂你的小白脸，打破你的眼镜，姑奶奶我不行柳了。你个鬼日的东西。”电话那边传来妻子气急败坏的吼叫声。我这是平生第一次听到妻子压抑不住愤怒的、变了腔调的声音，从中完全猜出她已不是从前小鸟依人的甜甜模样，一定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浑身发抖，眼泪汪汪了。
     “你别无缘无故地疑神疑鬼，更不可暗地里跟踪我，这是对我人格的莫大侮辱。我再次声明，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也明确告诉你，她是我的远方亲戚，在县城超市上班。刚才就是来向我借钱看病的，我和她从没任何瓜葛。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和冤枉我。”我机警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给老婆解释着。
     “压着嗓子吱吱呜呜地说话，一定是心怀鬼胎，做贼心虚了吧。你都敢做，还怕人听到么？你个虚伪透顶的家伙，我马上要过来看你在干啥？”
     “我的姑奶奶、小祖宗。我一会根本就不在旅馆，你跑过来干啥。我要看马戏团表演了。你若不放心我，就到西新街的高中操场吧。”我生怕妻子来了旅馆，万一让宋彤派来的手下看到我和妻子在一起，黄鹂上午说的那番笨拙的说辞就会不攻自破，一切也就玩完了。
     “以你以往的表现，我量你也就是嘴上过过瘾的胆小鬼。暂且信你这一次。亲爱的，那你晚上放着温暖的家不回，放着你老婆我不睡，干嘛看完马戏还要住旅馆，啥意思呀。还想着給她开房一起睡吗？”
     “简直是不过大脑地满嘴胡说。这些年来，你一天到晚地粘着我，都不许我出家到外面透透气，呼吸一下自由新鲜的空气吗？我又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天天挂你裤腰带上，握在你手心里，你才肯放心么？我是有思想、有头脑的大活人，不是没灵魂的小木偶，你能不能让我独自清静地舒舒服服地睡一夜，还我一点自由的空间好不好？你还说你要改你的粘人毛病，就这样改么？你这不是要逼我去死啊！”我这样说着，不由的拉起了哭哭腔。
     电话那边立即不吭声了。我再次机警地朝四周看了看，突然就发现上午在发达建筑公司一楼大厅阻拦我上楼的那小子，正坐在旅馆门口的沙发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在这边打电话，见我抬头看他，忙低头点火抽烟，又借机问着柜台后面那位中年女服务员什么话。
     我的老天爷！还没行动就被人盯死了，这可如何是好？看来带着他要多绕几道弯，专往热闹的大街上走，一定趁机把他甩脱了。我盘算着，回到二楼客房假装睡了半个小时，看到外面夜幕已降，华灯初上，便打开客房门，下到一楼客厅，对门口那个中年女服务员大声说：“大姐，晚上几点关门呀？我要到县城西新街操场看马戏表演，顺便去逛几处夜市。”
     “晚上十一点关门。你可要按时回店哦。”中年女服务员头也不抬地懒洋洋应着声。
     点着头往外走时，我发现旅馆外的梧桐树下，站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跟踪我的那个留平头的肥壮小子。
     我悠闲自在地高昂着头，哼着秦腔小调，不紧不慢地走出旅馆大院，径直往新西街而来，先在操场大门口往西看了看，见那里已是人山人海，热闹喧嚣，便突然掉头来到新西街、北新街、东新街和南新街的交汇处——宜州县城最大的夜间闹市区：玉华特色小吃老街城。
     在蜂拥的人群里挤着，我越走越快。看到前面虎爷山下以十几个帐篷搭起来的小吃摊前，人来人往，热闹异常。通过几处帐篷罅隙，正好看到有条通往虎爷山森林公园的羊肠小道，如果快速穿越眼前的公园，直插到南新街口，那里就是碧云寺的后门了。
     一时心情激动，我假装上前询问一个老妇人的鸡蛋葱叶饼和醪糟的价格，突然一弯腰，迅速从她身边的两个帐篷之间的草丛里飞奔过去，转眼蹿到四五米远外的一棵大树后，立即蹲下来，扭头看那两个帐篷之间的地方，但见两个跟踪我的小子正搔头抓耳、东张西望地瞅我突然之间消失到哪里去了。
      我兔子一般三蹦两跳地蹿上虎爷山，狂风一样卷到碧云寺后门不远处一片半腰身的草丛里，反复仔细打探了四周情况，见没什么异样，这才闪电般冲到高大的菩萨石像下，正要搬起脚下的第二块石板时，冷不防头顶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大笑声，我惊恐地抬头一看，但见两个一身黑衣打扮的青年男子，正在不远处凶神恶煞般地看着我。
     “你们要干什么？”我不由站了起来。
     “你是何人，黑夜到此何为？”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截住我的退路，冷冰冰的声音就像冬天刮起的刺骨寒风。
     “我是过路人，想在此解手方便。你们要咋？”我看一个黑衣人拿出了三节棍，另一个从肩背上抽出一把寒光闪闪、锋芒犀利的长刀，杀气腾腾地围堵了过来。
     “小子哎，别装蒜了。从今早一来我们公司会见黄秘书，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好鸟。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秦城过来的公安探子，想要打听我们的什么秘密，好回去邀功请赏么？”
     “不懂你们说啥？我就是个喜欢看夜景，等相好的风流女学生而已，根本没兴趣知道你们的什么破秘密。”我装着害怕的样子，胆怯地蹲下身，护着头，却偷眼看着两个黑衣人。
      “不用和他费嘴皮。这一定是上面派来的警察探子，今晚不结果了他，恐怕我们要遭殃。”一个声音尖细的家伙对另一个家伙说。
      “咱们刚从秦城回来，只是路过了宋经理的公司门口，还没顾上给老总复命，却在这里滋生事端，万一坏了老总后天的好事，咱俩可担待不起呀。”另一个声音沙哑的家伙有点担心地说。
      “你不见这小子刚才那身手，明明就是个练家子。黑夜单独到此何干？分明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不把他制服审问了，恐怕会误了老总的大事。”
     至此，我自然明白这两个是朱游达派到秦城打探消息的武林黑手，我要不马上制服了他俩，不但今晚完不成任务，更有可能坏了明天的“雷霆风暴”战役行动。想到此，我抬头看两个混世魔王还在犹豫中，沉默不语的我突然跳起，猛然一招“独蛇寻穴手”，直插眼前“沙哑声”小子的咽喉。
     “当心！”旁边的“尖细声”小子一声尖叫，伸刀一挡，我忙抽回右手，一个闪电般的“扫堂腿”，就把反应不及的“沙哑声”重重一脚扫在小腿肚上，他顿时四脚朝天地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尖细声”一声怪叫，一刀“力劈华山”劈头迅猛砍来。我侧身一闪，刀锋瞬间贴耳剁下，它却又随即翻转斜上，拦腰横挑，呼呼带风，力道十足。
     我惊得连连后退，左掌击开突击刺来的刀背且护住胸前，右手排掌向后闪电一扫，一个“乌龙摆尾”，一掌击在爬起来欲以背后正要偷袭我的“沙哑声”的右肩，他的肩甲骨顿时被我击断，整条右臂立即耷拉下来，手里的三节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等“沙哑声”的嚎叫声发出，我在躲开“尖细声”一招凶猛的“猴子摘桃”时，身体贴了飞舞刀口之上方，斜下方弹出身子，一掌“灌穴”招数，猛击在“沙哑声”已受伤的肩窝缝凹处，使其右臂彻底断开，飞离身体，落在三米远的草丛里。在“沙哑声”倒地的同时，我紧跟一招“玉兔蹬天”，两脚狠命踢在“尖细声”的胸口上，紧接翻身蹬地，腾空而起，一招“招风手”使出，却被对方化险躲开。他高叫一声，一刀“落花抱月”，刀片飞舞，竟贴住我的衣衫流星般挑过，我的腹部瞬间被他划出三公分深的刀伤，顿时鲜血直流，衫子也被划出一条长口。我一招“古树盘根”又一招“仙人指路”，化开来刀的砍剁和刺挑，一个“驴子滚地”后，闪开长刀飞舞织成的一片刀丛之花，飞身而起，一招“泰山压顶 ”，双腿带起夜风，半空压下，双膝压于其双肩，把“尖细声”直接压翻在乱石堆里，不等他鹰爪翻上，欲戳我双目，我接连使出“铁扫手”、“双刀斩鼠法”和武松脱铐拳的“锁喉”，立时就打晕了对手，这才顾得上腾出手，撕下“尖细声”身上的一块黑衣，勒住了往外冒血的伤口。
      既然这两个歹徒还未回去告诉其主子，那就是说朱游达并不知道他们回来了。我要把他们藏在荒郊野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黑暗中，我用耳光狠狠扇着最先醒过来的“尖细声”，在我的逼问下，他马上交代他和“沙哑声”奉朱游达之命，前往秦城打探省厅公安机关近日针对朱家所采取的行动情况，获取了重大消息，马上回来报告时，却自作主张地前来碧云寺，查看地下毒品通道出口是否安全，随即意外发现我在附件正潜伏下来，便围堵上来，妄图一举制服我，押回朱游达老巢，邀功请赏。
      我用刀挑断他们的手脚筋脉，废了武功，把他们的嘴巴用他们的大裤衩塞紧，再用其皮带把其手脚悃猪一般打成死结，扛到碧云寺后面一个废弃的柴棚仡佬里，用散乱的柴草和囤积的玉米杆掩盖好后。我打开石盖，取出我的东西后，把宛如纽扣大小，酷似纽扣形状的微型军用夜光照相机别在胸前的上衣口袋上，又把袖珍录音机绑在腰间的皮带上，回到菩萨石像前，按照刚才“尖细声”所指的方位，围其转了一圈，在升起惨白月光之映照下，我仔细摸着石像的腿脚部分，在石像右脚的第二脚指头关节处轻轻一拍，石像突然转动起来，慢慢出现一个带有天梯的地下通道，从下面吹上一股清凉细风，使洞口周围的草丛也微微摆动起来。这时，头顶不远处树梢上一只睡鸦的一声惊叫，呜哇入耳，令人毛骨悚然，仿佛什么妖狐鬼怪已立在身旁似的。我不由回头一看：银色的月光清凉如水，四野一片寂静。
      静谧的世界里好像蕴藏着什么突然爆发的恐怖东西在无声地马上欲扑过来。
      站于天梯，头贴地面，我伸手抚摸菩萨石像下面的石板，在一个凹形处摸到一块小石，轻轻一按，就听石像轰隆隆又复合原位。在石像合上的一瞬间，眼前已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耳旁凉风嗖嗖，人如悬在万丈深渊的上空，不由心跳腿颤，几乎要离梯一头倒栽下去。我摸索着，一步步慢慢往下移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下了多少米，才觉得一只脚挨在地面上，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才稍微平缓一下，只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前面不远处的黑暗中，忽而传来人的嗡嗡声。我忙打开录音机，摸索着迎声而去。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走了十几米，突然发现眼前一亮，视野豁然开朗，原来是一道带锁的铁栅栏极其对面射来的灯光，我迅速蹲下，闪到铁栅栏的黑暗处，露出一只眼，努力向外看着。
     我的老天爷！在明亮灯光的映照下，映入眼内的是间偌大的地下秘密工作车间，只听机器嗡嗡，人声嘈杂，好似在开千人大会。我伸手摸摸铁栅栏，上面一把坚强的大锁锁住了它。我站起四顾，发现自己站在地下操作车间的墙壁洞口边沿，觉得脚下好像是座不大的、以铁皮搭起的小平台，至少离地面有四米之高，隐约看到距地面那段铁梯旁有密封的护栏。我欣喜若狂，这不正好挡住了我从上而下的身影，只要我混入到地面人群中，一时半会，他们发现不了，但要查到毒品藏匿地，还需费番功夫。
     看着大拇指粗的钢筋，我使出吃奶的劲，也是稍微搬弯了一点，根本无法通过。几番努力，无济于事，也不敢扭断锁子，怕他们发现异常，于是沉下心来，静静思索，突然想到万金龙昨天说省厅刑警队和特战队已秘密入城潜伏了，自己这样单枪匹马地鲁莽下去，只会事与愿违，弄巧成拙。只有赶紧回去报告才对！我马上转身顺原路返回至石像下，却怎么也打不开机关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难道此地只能进不能出么？如此而来，我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了？在一阵心惊肉跳的慌乱中，只能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回，半道上拐那个弯时，微微感到后背有凉风吹过。我欣喜若狂，马上明白身后有另一条通道，便斗胆打开打火机一看，果然是条逶迤远去的通道。
       真是太慌张了呀，刚才咋没发现嘛！慌什么，你个鬼东西！我心里骂着自己，顺通道疾走，很快来到洞口，顿时觉得头顶一亮，仰脸上看，一缕明亮的月光迎面照下，又觉下面有光亮晃动。低头俯视，却是水波闪闪，映着天空一轮金黄圆月。啊！原来是口水井！我来不及细想细看，赶紧手足并用，踩着井壁两边的脚窝，很快爬出了井口，定眼四望，原来是碧云寺的后院。
     真是不可思议！连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光头和尚也卷入朱游达的阵营里了。我一边感慨着，一边对井口及其周围照了相后，面对眼前幽美的夜景，不免心生喜爱。但见一轮清凉的月色下，周围古木参天、雄殿抱云、曲径通幽、粉墙衔远。凉风习习，吻袖拂面，小溪潺潺，穿院而过，一池清水，翻银滚玉，衬托得寺院更加深邃而神秘。
      别看我在县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对碧云寺还是不甚了解，加之近年寺院受了朱游达的资助，不断向四周扩建，吐故纳新，增添了许多人为景致，越发如迷宫般令我摸不着东西南北。仅凭圆月定位，辨别方向，误走误撞，神使鬼差地竟走到了前院僧人念经的大雄宝殿附近，似乎越走越到了寺院中心。就在我焦虑万千，急于寻找出口之际，突然发现西南一溜僧房的最南端房子，灯火明亮，人影晃动，似有人聚集。我疑虑涌怀，莫非秃驴们在干什么勾当？我轻飘飘疾步来到房前窗下，只听里面人声嘈杂，又听到了彭桥镇三字，便听不清了。
      我立马兴奋起来。一定是与毒品有关的话题。我四处细细查看，但见头顶僧房乃青瓦覆盖，琉璃瓦梳边，旁有一株梧桐云树，根深叶茂，枝丫遮空。我一纵身，攀上树干，落到房顶，扒开石瓦，露出拳头大小的洞口，向屋内看去，但见四个和尚正在开会议事。只听一个说：“朱总让今晚最后一批未包装的冰毒分四个销售点赶紧卖掉。你几个务必按时送货。”另一个说：“彭桥镇开饭馆的高麻子要我们赶紧送货，说那边需求量又增了。”又一个紧跟着说：“城北刘记旅馆也要求加大量，最近外地过往的客人增多了。”
      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年纪稍大的和尚说：“北有静烟庵，南有碧云寺，都是县城最大、最隐蔽的销售点。明天是月末，善男信女云集寺庙，定有很多瘾君子前来暗地里购买。到时候，你们几个要瞪大了眼睛，把好关口，给我机灵点，一有动静马上收摊，绝不可出事。”三个和尚齐声道：“师兄所言极是，我们小心就是。”
      “明日分头行动，买卖做成后，朱总有犒赏。但捅了篓子，嘿嘿！”
      “我们明白。师兄放心吧。咱干了四五年，不是也没翻船吗？”
      “你们以为就这么轻巧容易吗？不是华局长从中百般保护，只怕咱们早就完蛋了。诸位还是小心为妙。”
      录完这帮该杀该刮的秃驴们的对话，我飞身落到院墙外面的草地上，顺虎爷山原路迅速返回新西街操场大门口时，看完马戏团表演的市民们正潮水般四下分散而去。急急行走在人群里的我被人猛然拉了一把，心里顿时一惊，赶紧回头一看，却是苦苦寻觅我的妻子。看她满脸委屈、怨恨、哭泣的神情，我忙拉她到街边一棵大树的阴影下，悄然道：“别恨我了。我这不是来了么。你快去城东向阳小旅馆寻找孟志刚、万金龙他们到碧云寺后门候着我，我有重大事情汇报他们。”
      柳玉蓉这才发觉事情大为不妙，脸上马上阴转晴天，频频点头，却也为难道：“娄阿鼠和妙晴儿一直跟在我身后监视我，我只能把他们引到琼姐哪里，由她代为转告。我带这两个家伙再在街上转悠一圈，引开他们的视线。那天，你和安主任都说了些什么呀，神神叨叨的，我问也不说，现在却急吼吼的，是不是情况有变？”
      “别打听了。你不看娄阿鼠、妙晴儿正如狼似虎地看咱俩的嘴型吗？快去，我走了。”
      我潜伏在碧云寺后门不远处一棵树叶茂密的大槐树上，一直等到孟志刚、万金龙、省厅特战队长和三个特战队员出现在寺后那条隐蔽的小土路上，我才跳了下来，引他们指认了菩萨石像下面的暗道出口，又带一名特战队员翻身入寺，指认了那口水井后。他们马上联系其他人前来对这两处秘密布控。又在我的带领下，把藏匿于碧云寺后面柴棚里的“尖细声”和“沙哑声”押解走了。
      黑暗中，看到孟志刚对我竖起了老拇指，我顾不上沾沾自喜，忙汇报春芳苑内的牡丹桥周边很有可能藏匿着朱游达的地下毒品加工厂，要求夜潜苑内侦查。
      特战队长发现我腰部流出的鲜血已把衣服染红了一片，忙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给我包扎了伤口。老孟要我回家休息并接受治疗，他们准备入苑侦查。我急道：“我在一月前多次游玩过春芳苑，苑内各处地形较熟悉，还是我去最合适。你们贸然进去，不但可能查不到毒品货源地，也有可能暴露行踪，造成这次战役行动的失败。”
      紧急商议后，由我和特战队长潜伏入苑，老孟和其他特战队员分守春芳苑的东西南北门口，进行外围策应和暗中掩护。万金龙赶紧回县城给远在生态城的安主任汇报这里出现的新情况。
      夜风嗖嗖、夜色沉沉。处于县城南郊的春芳苑犹如一座黑魆魆的高大城堡，处于绿水青山之中，宁静而深邃，谁也不知今晚的这里却发生了接二连三的可怕事情。
      潜伏在苑内高墙下的深草丛里，我摸着腰间隐隐作痛的伤口，一连串的担忧潮水般地涌上心头。不知万金龙报告了情况没有？不知生态城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武装警察们是否秘密渗进县城？不知妻子是否因为担心我的安危，于卧室内踱步流泪，彻夜难眠？不知特战队员们是否已分头赶往彭桥镇、静烟庵、碧云寺和刘记旅馆暗在布控抓人？那会儿，在紧张兴奋心情的催发下，在浓浓夜幕的笼罩下，惊慌失措的妻子根本没有发现我身负刀伤，且流了不少血，不然，她一定宁肯自己慷慨前往，断然不会叫我赴汤蹈火地冒此风险。现在，我感到失血造成的稍稍头晕已出现，如此下去，虽说急救包暂时阻止了出血，但在暑天之下，伤口会很快发脓且更加疼痛，不到天亮，我就会支撑不住的。刚才，翻越春芳苑数丈之高的砖墙时，我以队长肩膀为梯，使出浑身解数，助跑飞奔着攀上高墙后，又撕裂了伤口，血很快地冒了出来。那会儿，我还未来得及放下腰间的长绳接应墙外的队长，就见朱游达的打手们于大墙垛口的西边巡逻过来了。眼看已到后半夜，再也耗不起时间了，只好放弃他入苑。
     现在，我贴着墙体，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隐藏在墙垛阁楼一处的木柱后，躲过巡逻的爪牙们，飞身滑下了高墙。在稍作休息后，凭着记忆，一边疾步向前，一边躲躲闪闪的避过亮着灯光的楼阁、亭子、游廊等建筑物，直接来到牡丹桥附近那棵大柳树下，定眼四下观察，就见四五米外桥头的红木亭上，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旁边还停放着一辆棕色的长型电瓶车。
     我如虎跳跃，如豹匍匐、如猫观察，如蛇无声，高度捕捉着四周任何一丁点的响动，弯腰很快接近了亭子。手搭凉棚东望，但见亭东的下洼处是片引植的南方碧绿竹林，其深处隐约浮现出几座奇形怪状、高低错落的假石山。眼前晃动的那几个人影走到山根时，却忽而不见了。我猜测这座假山之中必有通往地下通道的伪装出口，便蹑手蹑脚地绕了过去，借着明月一看，果然在一座假山的潺潺瀑布之后，半开一扇布满青苔的矮矮石门，而其周围满是作为伪装的茂盛野草和低矮的灌木丛。
     看那几个人身带小布包，头戴黑色旅游帽，慢悠悠地消失在瀑布后的石门里，我没有贸然跟了上去。
      这一定是他们方便互认的统一标志了。看来须偷顶帽子，才能混进去摸清情况。我正寻思着如何下手，就见一个落单的精瘦小个子爪牙，来到我头顶前面的草丛撒尿。来不及思考，我猎豹一样闪电扑出，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掌重重击在他后脑勺上。在小爪牙如面袋般倒地的同时，被我抱身拖入草丛，戴上其帽，跨上布包，把昏死过去的小爪牙藏入假山后几个腰粗般的水泥管道里（显然那是去年苑内施工后还未来得及运走的多余建筑材料）后，我也镇静自若地闪进了石门。
     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很宽，似乎并排能过两辆手推车。每隔十几米的墙壁上挂盏黄橙橙的灯泡。等我曲里拐弯地向斜下方行进了二十多米后，眼前现出一间不大但很整洁的操作间。几台制作摇头丸、冰毒之类的小型机器正慢悠悠工作着，喘着不是很大的粗气声，嗡嗡旋转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围在一块玻璃案板上，往鞋盒大小的纸箱里分装着从机器前面塑料管道流出的粉状毒品。他们看我们几个人走了进来，停下手里的活。一个为首的胖大汉放下手中盒子，对我们急道：“朱总下令停止生产，封闭所有出口，这些要赶快运到亭外电瓶车上，立即秘密运往陕北。”
     我趁机把胸前的微型军用夜光照相机调到定时自动拍照状态，一边让它随我身子的转动而四处拍照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抱起案上的一箱，随一个矮胖反身准备往外走。
     “站住！”一声严厉的断喝，那个胖大汉一把拉住我。“你是谁？我以前咋没见过你？”
      我看着他冰冷如铁的阴险眼神，憨憨一笑，发出一口的陕北腔，“大哥，我是宋经理前两天从陕北带过来的新人，今个黄昏才被他打发过来接运货品。”我呆在枫林村一年多，跟上红妹子学了不少的陕北话。此时此刻，真是说的惟妙惟肖，毫无破绽。
      “哦！你原来是宋彤那龟儿子的手下，你是不是叫哪个……哪个？”胖大汉死死盯着我，努力回忆着他脑海里那个飘摇不定的名字。
       旁边一个憨头憨脑的小子抢话道：“叫蒋门神！对不对，和水浒里的蒋……”
       “狗日的多嘴！要你说了吗？要你说了吗？”胖大汉勃然大怒，转身一脚踢翻憨小子，狂暴地开始殴打他。
       旁边几个“白大褂”赶紧拉住道：“算了，算了，和个憨憨娃较啥劲呢？机器都停了，咱把最后这点货装完，赶紧撤吧。”
      这时，一个瘸腿小子跑进来，对胖大汉喊道：“朱总电话！”随机递上手里的“大哥大”。
      胖大汉只来得及把耳朵贴上去，那边就传过来朱游达咆哮的怒骂声：“屈富贵，你个狗日的磨叽啥哩。蔡槐林和池志谦前天到秦城办事至今未归，不是背着老子嫖妓，就是出了意外。你个猪还在躺大觉、日女子吗？马上给老子关闭加工厂，立即撤离。你个笨猪！真是气死我了！”
      胖大汉被骂得头冒汗、眼发直、腿打颤，立即喝令所有人离开那里。
      等我和其他人来到地面上，已是半夜四更时分。金黄的圆月高挂西天，几朵如棉似絮的云块正吞噬了一半的月牙。胖大汉一边吩咐装满毒品的电瓶车迅速离去，一边下令我们这十几个搬运工到竹林外更衣，又问一个人：“一只手人呢？”
      我知道他问的是哪个被我打晕的小爪牙，赶紧说对胖大汗说：“他和开电瓶车的师傅提前走了。”
      “唔……这个小赤佬，耍奸溜滑，一贯都是这球毛病。”胖大汗似信非信地看着我。我看了看哪个被挨打的憨小子，对他笑了笑。那小子马上对胖大汗点点头，“是走了。”
      “赶紧回家去，大家麻利点。”胖大汗顾不上盘问“小赤佬”了，对我们命令道。
      我知道自己这会绝不能开溜，只能随他们一起离开朱芳苑。也就压低帽子，低着头，手搂在腰间的伤口位置，尽量避开与他们正面对视。那些换好衣服的“白大褂”们对我招呼了一声，我随他们沿条幽静的丛林小道，很快来到了苑西门。
      门口三个保安对我们一一仔细搜身。在搜我身时，那个保安发现我腰间的伤情，立即盘问了起来。我解释说自己眼神不好，装货时不小心滑倒在车把上，被电瓶车旁边裸露的钢筋尖端戳破了肚皮，自己在地下车间简单包扎了一下，一会准备去县城私人个体诊所治疗。
     那个保安马上摇头命令道：“不许去。必须回家！朱总有令，你们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等候总公司通知后再来上班。这期间，你们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不准给任何人说，包括家人。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和那十几个人连连点着头，我便走出苑西大门后，踏着清凉如水的月色迅速四下散开了。
      我没敢发出信号联系附近潜伏的特战队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县城走。自己凭感觉知道身后一定有人悄然跟踪，正死死盯着我的去向。
     快速穿城而过，我一直来到北新街发达建筑有限公司办公大楼旁边一所家属区，翻院墙而入时，本能地回头看了一下跟踪我的人，但见他打了一下哈欠，瞟了我一眼后，远远转身离开了。
    从小区的另一个出口翻出院墙后，我又和特战队长、一名特战队员再次潜入春芳苑，来到牡丹桥旁边的竹林里，把那个身材瘦小的小爪牙背到苑墙上，以绳吊下，也一并交给了省厅特战队，等这一切忙碌完，我忙里偷闲地抬头望远，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那辽阔高远的云天上，唯有北斗星还在恋恋不舍地眨着惊奇的眼睛，万分惊讶地看着我们这群神不住鬼不觉的天兵天将，正在悄然快速地消失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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