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眼睛

白雪不融 · 发表于 2023-1-14 19:46

　　上天为我关上一扇门的时候，顺带着也夹住了我的心，它总是在无人的夜晚隐隐地痛。

　　也许我曾被上天吻过，妈妈说我在出生时就很漂亮，她说她用片片的云朵纺成了线，一针一针精心编织的娃娃就是我，我相信妈妈说的话，要不是那样的话，那个时代的人们怎能随口就用“林海雪原”中白茹的名字称呼我呢？

　　也许后来上天想让我成为才女，不忍心我像大多数女人那样被家庭所累，它看着我一天一天的越长越漂亮，于是它决定给我一点小瑕疵，它施展法术让我生病住院，又派一只青蛙披上了医生的外衣，不知道在手术时动了什么机关，结果我的左侧眼睛就变小了，爸爸遗传给我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从此不再对称了。

　　小的时候我并不懂得什么是美，上了中学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和别人的不一样，当然了我会自然而然地认为，不一样就意味着丑。

　　大家都说花儿美，于是我拼命地查看一朵又一朵的花，从几十朵凤仙花，几百朵益母草，再到几千朵野菊花，我不肯放过一朵，试图能找到一朵花，它的花瓣大小不一的，好让我用来证明，大小不对称也一样可以美，但是我失败了。我常常在夜晚无声地呐喊，“世界上有谁能为我找到一朵花，在同一朵上，它的花瓣大小不对称的呢？”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对于别人投过来的目光，我总会感到异样，那时亲戚们，父母的同事们见到我都夸我漂亮，然而我并不高兴，在我看来，他们是在可怜我，或者是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不一样的，因为每一次他们的善意都会带来相反的结果，“瞧这头发有多么长，这皮肤多么白，”他们故意回避提及我的眼睛，反而让我时时想起我的缺憾。有时我走在街上也会赢得一些回头率，然而在我看来，他们一定是对我的眼睛感到好奇。

　　相亲的时候男方只要盯着我看，我就不高兴，我怕被别人拒绝，于是我先和媒人说不同意。也许那样会让我的面子上好受些，在我看来，我先拒绝别人总比被人先拒绝好一点。事实上，是我从不给别人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我不敢恋爱，我不敢交朋友，我对自己说，好男人不属于我，以后我只能靠我自己了，幸好我是那种好学不倦的人，于是我把我自己深深地埋在工作和学习中。为了表示我的坚决，我在日历上写着“今日忌相亲，宜工作和学习”，我不是写在一页上，而是在一年365页中的每一页上都写下了我的誓言。

　　后来我遇到了张老师，他并没有嫌弃我个子矮，也没有嫌弃我一只眼睛小，他说我很漂亮，他说我有及腰的长发，我有小巧的瓜子脸，我有少女的身材，当时我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我认为他仅仅是为了讨好我，才说一些善意的谎言。

　　于是我问我的学生，他们也说我其实很漂亮，就像苹果被人咬了一口才不是西红柿，他们还开玩笑，说我看上去更像那个被施了魔法的艾丽莎，从此我便喜欢竖起耳朵听，期望有一天顺着潺潺的流水声走去…………

　　一次我去发廊洗头发，我问那里的女孩，“我好看吗？”我要求她实事求是，不许说好话，要诚实地评价我，她说我像一个童话中的女孩。我问她，“你没有发现我的一只眼睛比另一个小吗？”

　　“发现了，不过那会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讲的故事。”她并没有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从前有一位女孩捡到一个镜子，她发现镜子中的自己很丑，就每天伤心，其实她不知道那是个魔镜，任何人照那面镜子，都能发现自己的缺点，现在你来照照我们店里的镜子，你看看，那个眼睛虽然小，却装满了智慧，而且你下颌的弧度有多美，那一点小小的遗憾又算得了什么。”

　　不，我心里知道，别人都是在安慰我，我想摔碎世界上所有的镜子，同时我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照镜子，我拼命地工作，拼命地赚钱，为了有一天可以做眼睛整形。我去了一些整形医院，那里的医生说我根本不需要做手术，因为两只眼睛的差别本来就不是太明显。我清楚地记得那里的院长对我说的话，“事实上是你过度放大了你自己的缺点，你已经很漂亮了，就像蝴蝶的翅膀上点缀一个黑点，有什么不可以接受？为什么你非要要求自己太完美呢？我认为不是你的眼睛小，是你的心钻进了牛角尖。”

　　是的，我承认，我曾经千万次假设，如果我生病了不去医院，如果我不遇到那个粗心大意的医生，如果我一直美丽下去，也许今天我也会有丈夫，有家庭，有孩子，也许我也会像千万个奶奶一样有了孙子，并且每天接送孩子上学或放学，但是我了解我自己，那些并不是我想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我极度想逃避的。如果说正是因为我的不完美才让我逃离了家庭的羁绊，那么是否我应该感谢我的缺陷呢？

　　岁月流淌，花儿，叶子，蜻蜓………每一种生物都会经历美与丑，看着毛毛虫，茧，蝴蝶…我也以第三者的角度旁观我自己，我知道美貌终究有一天会成为落叶飞花，才韵才会随着时间的沉积更加香醇。所以我不再纠结自己美还是不美，我经常回想起那个院长对我说过的话，是的，我也自己问自己，我凭什么要求自己太完美?我凭什么贪得无厌?我凭什么不能做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我爸爸已经给了我一个聪明的大脑，我妈妈已经给了我一个天生好学的基因，上天已经给了我一个漂亮的鹅蛋脸，我还有什么不知足，一点小小的不完美我凭什么老是抱怨别人?凭什么老是和自己过不去?

　　我感谢我遇到的那些厚道的人，他们没有人觉得我另类，没有人取笑我，他们鼓励我，每个人都带来一缕缕晨光去唤醒我，我仿佛看到一粒睡梦中的种子发芽破土，于是我从狭缝中走出来扑向旷野。现在我才发现以前是我太贪心了，贪心必然出烦恼，而贪心的最高境界就是连烦恼和忧愁都不肯丢弃。当我想明白这些时，我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现在每当别人再看我时，我少了些紧张和多疑，代替，我多了一份淡定与从容。

　　一个女人就像一本书，外貌仅仅是她的封面，只能吸引那些浮浅的人，而有思想的人更会在意她的内涵。真正的美丽需要自己付出努力去争取，而不是一味地向上天索取，或者是抱怨父母。

　　我知道什么对于女人才是真正重要的，我能离开家乡独自来到城市，不是每个女人凭借美貌就可以做到的，是知识和才能給了我足够的自信和底气，是锲而不舍让我走到今天，与相貌没有半点关系。因此现在我不再抱怨，我也不喜欢那些如果，即便可以假设，我也不需要那些假设。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我把人生最美好的阶段给了我自己，我投身到我的爱好中，我献身我的工作中，我沉浸到知识的海洋里，今天我成为了一个有知识，有技能的独立女性。

　　我感谢我的不完美，所有的呐喊，所有的哭泣，都是为了让我能够像梅花一样敢于面对严寒。我感谢我的不完美，是它让我成为了我自己，一个真正的自己，不是别人的妻子，不是别人的妈妈，不是别人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