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

文/九满

     汽车在下柴市集镇停住了，我们下了车，卸下行李，我站在路口看着远方伫立良久，嘴里念叨着：“终于回来了……终于回到家里了！”
      村子里的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看见我了，亲切得如同自家的兄弟，微笑着送过话来：“九满，知道你要回来，早就看到你妈在准备了！”我笑着应：“是哩。”走近了，恭恭敬敬地跟人家笑着点头，敬上一支烟，点上火，寒暄几句。
      一听到我的声音，母亲一阵狂喜，迅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手扶着用木棍做成的拐杖，走下台阶。我强忍着一阵急似一阵的心跳，泪水却不可遏止地往外涌，腿上更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走近母亲，我哽咽着喊了一声：“妈妈！”便扑到母亲面前，跪下。
       母亲连忙俯下身来，把我扶起，眼角闪着晶莹的泪花，嘴唇不住地颤动着。女儿跑过来挽着母亲的胳膊，“奶奶！奶奶！”地叫个不停，母亲擦了擦眼泪，很高兴地应着。母亲今天气色不错，穿一身新的士林蓝布衫，洗刷一新的白底黑帮布鞋，头上戴上了新崭崭的黑头巾，让人觉得喜气洋洋。来不及卸下一路的风尘，便有“叔叔，我要你抱抱！”来不及尊呼一声兄嫂辛苦了，便有兄长跑过来卸下我肩上的包裹；来不及拿出千里之外带回的礼物，便有一杯充满乡情的芝麻豆子茶递到手上。
     平时，母亲生活简朴随意，连泡茶都觉得麻烦，对自己从不上心。但我们一回来，她就变得忙碌起来，挪着两只小脚，从厨房到堂屋，从堂屋到池塘，房前屋后地跑，人也仿佛年轻了几岁，跟人打招呼，声音都是亮亮的。放好行李，我看到母亲已把为我们回来住的房间收拾一新，床上铺的单子还飘着樟脑丸的香味，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那些够得着的角落也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三嫂告诉我，你们回来的日子一确定，母亲就时常坐在阳台上，望着天空透射过来的温暖阳光，掰着手指头细数着你们回家的日子。不知不觉间，母亲会把芝麻、黄豆、盐姜翻出来再晒一晒，虾米干拿出来再挑一挑，看看酿的甜酒是否已经泛出了香味……整理完了，累得满头大汗，但脸上却带着慈祥的微笑。细数着，念叹着，就听到了你们的欢声笑语，就看到了你们的身影。
       喝到母亲亲手制作的芝麻豆子茶，我问她怎么做？母亲很开心，她那苍老的皱纹里露出了幸福的笑意。还会问我：“九满，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没有想吃的？我做给你们吃！”我说：“我在广州打拼了这么多年，吃了广州大大小小的餐厅，还是觉得您做的火焙鱼最好吃！”母亲一听高兴极了，“好——好——好！”随后，乐颠颠地去准备。
       晒谷场上，母亲坐在小凳上，和三嫂一道，一一挑选着三哥刚买回来的小鱼细虾。微风轻轻地拂过母亲的发际，几根散逸的银丝在风中轻快地飘动，母亲的心里漾满甜蜜。她在想，这条鱼是我儿在广州吃不到的哩，这只虾是我孙女儿爱吃的哩……稍微有点损伤的扔了，个儿不大的扔了，那些杂鱼啊泥鳅啊也都扔了。母亲的表情告诉我，她快活得不得了。忙着忙着，她突然哼起湖南花鼓戏来，那声音里，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忙完了，她站起身，显出一副满意又满足的神态。
       厨房里，母亲和三嫂忙着生火、涮锅，炊烟顺着烟道升起来。从鱼虾下锅开始，母亲就有了期待。她把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油立即发出“嗞——嗞”的声响。煮鱼的时候，母亲幸福地守望着，就像守望她的孩子，很认真也很讲究，是极快乐的样子。不一会，火焙鱼的香味便漫过土灶台，跳着蹦着，遛遍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在农家小院上空，萦绕在我渴望的嘴边，钻进我的鼻孔里，一阵一阵地诱惑着我的神经系统。
       开饭了，一桌子浓香的农家风味的菜肴，不断地唤醒我童年、少年时的记忆。母亲所有的牵挂和辛劳，也在这一刻化为和暖的春水，汩汩地流淌；我的胃已像一台开足了马力的机器，催促我快点再快点把美味交给它，可舌上的味蕾却不同意，它要我细细嚼、慢慢咽、悠悠品……我一句“还是喜欢的味道！还是儿时的味道！”母亲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她哧哧地笑了。当她听到我妻子希望下一餐还要吃她做的火焙鱼时，母亲真的自豪得要死啦！
       吃罢晚饭，我陪母亲说话，嗑那几个老邻居与我们家深厚的情谊，摆过去兄嫂们支助我上学的往事，说几个兄长争着照顾她的故事，叙三嫂孝顺得像她的亲生女儿，当然，她老人家忘不了嘱咐我要注意身体啦，两个人要和和美美过日子啦，要照顾好女儿啦……这时，我的那颗游子的心，在甜蜜的紧缩，我真称得上是沉浸在幸福之中了，我希望这种有生以来只有在家才能体验到的大欢喜，能真切而鲜明地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公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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