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与不自知
早年和朋友一起喝酒，某朋友带来了他的一个表弟，据介绍得知他读过不少书，喜爱花木和诗歌。这位表弟很自负、很健谈，一下子成了酒桌上的主角。两杯下肚，酒劲上来，他更加兴奋。说了一大通，问了一大堆，在一个问题上他责怪大家说：“你们说得不对，那不叫巴西木，叫巴西铁。”然后带有埋怨地说：“你们呀，都不爱读书，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我要问世界上第一个哲学家是谁就更不会知道啦！”无人抢答，因为问题有一定难度。坐在我边上的那位忍了半天，终于坐不住了，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激动地捅了一下我，小声说：“应该是黑格尔吧！”我差点笑喷。 说真的，当时我并不知道在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古时候叫米利都，那里有一位被后世公认为世界上第一位哲学家的泰勒斯。因为那时我也是一个混混，浑身沾染了“文革”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唯独不会看不起自己。总认为自己比他人聪明，比他人强，很了不起。 我之所以好笑，因为我知道古希腊有一个柏拉图，收音机里讲儒法斗争时说他出身奴隶主家庭，创建了反动的“理念论”。所以我肯定：要是就是柏拉图也绝对不会是黑格尔。因为黑格尔在历史顺序上太靠后了，不论是谁，也轮不到他。我就这样用排除法排除了黑格尔。 这件事当时对我没有什么震动，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不知怎么的，潜意识突然又把这事翻了出来。可是这回却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很害怕，因为突然有了一种反应：如果一个人不读书，可能会连常识都不知道，就像一个大傻子似的，自己不但不知傻，反而还以为自己很聪明。我害怕，真怕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大傻子，就像一个喝醉的酒鬼，被一群清醒人任意戏弄，胡言乱语，丑态百出，还自鸣得意以为自己很行。 记得卢梭在《爱弥儿》一书中曾经说过：“人之所以走入迷途，并不是由于他的无知，而是由于他自以为知。”自以为知比无知更可怕，可是我们那会儿，完全是无知却又自以为知。 不过作为老百姓，不自知导致的后果无非是个人走入迷途。但是，在封建制中，作为国君，抑或是士大夫，他们若不自知，造成的后果就是国家败亡。如，《吕氏春秋·六论·不苟》中历数历史上的败亡例子，最后总结道：“败莫败于不自知。”意思是说，最大的失败在于人没有自知之明。这里所说的“不自知”，乃是导致败亡的最重要的原因。 说到自以为知让我想起了一则寓言：说是有一条流淌的小溪，上面漂浮着一根小树枝，树枝上爬着几只蚂蚁，其中每个蚂蚁都坚信，是由于自己的存在，这根小树枝才会不停地向前。无知也就无畏，而我们有些人竟然想法如同蚂蚁，完全置客观事实于不顾，真是太可悲了！ 其实那个朋友猜想是黑格尔起码他还知道黑格尔是哲学家，因为当时“文革”刚刚过去，人们言谈中总爱说“凡事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凡事现实的都是合理的。”黑格尔的这句话大概源自于潘晓的那封信引发的“人生观大讨论”，那些年是大学习的年代，大家都以陈景润为榜样，谁都不甘落后，谁都怕暴露出自己无知。所以，大家都像鹦鹉学舌似的，对黑格尔的话不管是理解还是不理解，总要找机会来一句。仿佛不说上一句有含金量的话，就显示不出自己肚子里有货。那人能说出黑格尔，也是那个年代的人们讲得太多，他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不想记住也得记住了。 爱说流行语在今天也很风行。出来一个新词，人人都找机会讲上一句。比如，雷人、给力、躺平、内卷、亚历山大、凡尔赛文学……常常听人讲，常常在网络上不期而遇。一次我坐公交，在某大学站点上来了几个大学生，她们一直在闲聊，在后来的20分钟车程里，我差不多听到五次“有钱就是那么任性”。仿佛不说一句，就显不出自己入流。我个人认为，这虽然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多少暴露了一些浅薄。 孔老夫子在《论语·为政》中指出：“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意思是：子路啊，告诉你对待知和不知的态度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样才是真正的智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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