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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那些被人遗忘的故事

雨荷 2012-8-16 14:38 3821
  夕阳下,深秋的芦苇花背着自己的行囊远行了。母亲老了,老得只能伺养几只小鸡小鸭了。母亲这一生,有许多话想说,可她,只能对风说,对门前的芦苇说。也许,只有它们,才会记得属于母亲的故事。
  一
  80年代初,哥哥家生了一对双胞胎,母亲欢喜得不得了,煮了一夜的红鸡蛋,发了一村子的喜糖。一对小侄子长得甚是可爱,只是,体质不好,老是生病,母亲很焦心。
  中秋,绒绒的芦苇花开满了门前的小河,她们一路开着,一路欢笑着。这样的欢乐,母亲视而不见,她有自己的心思。母亲拿着木锨在晒谷场上翻稻子,翻着翻着,母亲就走了神。耳边老是响起她孙子的咳嗽声。旁边的奶奶提醒她几次,可翻过的稻子她还会重复翻。
  大嫂,看你心事重重的,家里有不顺心的事吧?一个扛着算命招牌的中年人路过晒谷场。大嫂,我算命很准的,在这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人称‘小诸葛’,有什么难事,你找我就找对了。
  真的?你真能把我家孙子病治好?母亲那舒展的皱纹里渗着喜悦,喜悦中又隐隐夹杂着疑惑。
  去去去,骗钱到别处去,我家没钱给你骗。奶奶对算命打卦重来都是很烦感的,算命先生被奶奶硬生生地撵走了。
  奶奶把“小诸葛”轰走了,母亲慌了。母亲找个借口,丢下铁锨急忙追上去。
  “诸葛大仙”请留步,我家的孙子已经咳嗽好多天,吃药打钱都不见好转,你给看看,能不能把这灾给免了?多少钱,我出。母亲追上“大仙”急切地求着。
  3块钱,你算不算?算命说。母亲用颤抖的手摸摸衣兜,坚决地说,算。
  你家风水不好,必须得有东西压住这股邪气。算命的拿出两根枯桃枝递给母亲。这两根桃枝就是一道避邪符,你拿着它,放到你孙子的床肚下,过不了3天,保证百病全消。
  旁边看热闹的婶子说,他大妈,也不是你亲孙子,都是前娘丢下的,你操这份闲心干什么?还要花这么多钱,你傻不傻呀?
  母亲没理婶子。从自己的内衣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只叠得方方正正的厚手帕。打开手帕,里面还有一层,再打开,还有一层。当母亲打开第四层时,一堆碎碎的硬币露了出来。都是一分、二分的硬币,最大的面额也就是一角。母亲把硬币摊在路边的石头上小心地数了起来。正好3块钱。
  80年代的3块钱,可不是小钱啊,它是母亲当年的全部积蓄。
  母亲小心地接过桃枝,左看右看,高兴极了,仿佛看到两个小孙子已在她面前乱蹦了。刚转身,看到婶子领着气势汹汹的奶奶来了。奶奶从母亲手里夺过桃枝,就朝那算命的打。算命先生丢下一把硬币撒腿就跑。奶奶气得把桃枝狠狠地扔到芦花深处,走了。留下母亲一人,呆坐在石头上,望向芦花深处。一株芦花,张开小手,在母亲的发上轻抚着。
  二
  90年代的中国农村,还很贫穷,要饭的屡见不鲜。那年夏天,门前大片大片的芦苇叶都热得打起了卷。上午10点左右,母亲扛着锄头才从玉米地里回来了。母亲的上衣全湿透了。我知道,此时的母亲一定是累坏了、饿坏了。我一边催母亲到屋里去换衣服,一边给母亲到锅屋去盛早饭。我盛上一大碗玉米粥,端上萝卜干和腌咸菜,放在柳树下的小桌子上。
  饥肠辘辘的母亲端起碗,刚喝了两口,门口来了一个要饭的老妇人。老妇人那只皮包骨头的手上端着一只掉了瓷的蓝瓷碗,端碗的手在微微颤抖着。眼睛死死盯着母亲碗里的玉米粥,盯着桌上仅有的两道菜——萝卜干和腌咸菜。
  母亲愣了一下,连忙扶着老妇人在桌边坐下。您老饿坏了吧,您老饿坏了吧,别急,我家有饭,我给你盛去。母亲接过老妇人的碗连忙到锅屋去盛粥。妈,就剩两碗粥了,给她吃了,你不饿啊?我站在旁边生气地说。母亲没理我,自顾到锅屋去了。等母亲走到锅屋,发现奶奶正用手按住锅盖,脸色很难看。是不是5个小时的玉米地,你钻着不饿啊?咱们也就喝粥的条件,你充哪门子好人?你要真不饿,省下给丫头们吃。
  母亲什么也没说,走到桌边,把自己才喝了两口的玉米粥倒进了蓝瓷碗里。老妇人三口并两口就把一碗粥喝光了。又把碗递给了母亲,问母亲可不可以再给她一碗,她的孙子还饿着肚子在村口等她呢。
  “啪”奶奶把手里的水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老妇人一惊,连忙拾起掉在地上的蓝瓷碗走了。
  看到老妇人走了,奶奶这才放心地到菜园里摘菜去了。
  一会儿,母亲用勺子在铁锅上铿哧铿哧地刮着最后一碗粥,端到桌边,刚喝上一口,那老妇人又悄悄地转了回来。
  大嫂,你行行好。我孙子才6岁,已经两顿没饭吃了,求你赏一点吧。老妇人可怜巴巴地求着。
  好吧,就剩这最后一碗了,你全拿去吧。不够,再到别人家要点知道吗?别让孙子饿坏了。母亲说着又夹了一些萝卜干和腌咸菜放进瓷碗里。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说,大嫂真是个好人那!好人有好报,毛主席会保佑你的。母亲笑着把老妇人送到门前的小路上。
  母亲回眼看我时,我背朝着她,气得话都不愿跟她说。急性子的奶奶指着妈妈的后背恨恨地说,情愿提供要饭的,自己也不吃,饿死活该!
  热阳下,母亲愣住了,她身后的那片芦苇河沉默了。
  
  三
  
  母亲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每个礼拜她都会风雨无阻地去聚会。母亲不会骑自行车,去几里外的镇上教堂,一直都是走着去的。
  2010年秋天,父亲卖了刚收下来的水稻,为母亲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为的是,让母亲赶教会不再辛苦。父亲教了母亲几天,算是学会了。母亲开始单独骑车去教堂时,父亲再三叮嘱,不准带人。父亲知道母亲的车技,为人。
  乡下赶教会的多是上了年纪的空巢老人,或是留守妇孺。妇孺们骑着自行车、电瓶车早早地去,早早地回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多是起五更去,顶着毒太阳回。他们不会骑车,没人带,也没人敢带他们。
  按理讲,母亲有了电瓶车,应该不辛苦了,没想到,她的心,苦了!村里有个瞎姑姑,七十多岁了,每次赶教会都是拄着拐杖索索抖抖地摸着去。母亲骑着车,每次路过她的身旁,都很难受,母亲多想停下来带她一程,但一想起父亲的叮嘱,只有硬着头皮从她身旁骑过。
  那年夏天,天热得路旁的玉米叶子都挂下了头,散会的人们早就回家了,说不定已经端起了中饭碗。母亲因走集上买了两包萝卜种,回来迟了。
  那天中午,头发花白的母亲顶着一条已经晒干了的湿毛巾,在乡村小路上急急地往家赶着。她看到了瞎姑姑,拄着杖,佝着腰,在烈日下艰难地向前点着。母亲的心紧缩了一下,车子在瞎姑姑面前停下来了。她二姑,天太热了,要不我带你一程吧,我的车正好空着。母亲说。瞎姑姑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露出了惊喜,他大妈,你真是个好人那,路上来来往往那么多车,没有一个愿意带我的。主会保佑你的,保佑你的!
  七十多岁的母亲接过瞎姑姑手里的拐杖,把她扶上了三轮车,扯过毛巾在糊了的双眼上擦了一把汗,上车了。
  平坦的乡村公路,母亲骑得还行。车子到了村前拐弯处,前面横躺着一处泥水洼,母亲赶忙来个紧刹车,因为车子刹得太急,由于惯性,车子侧翻了,连人带车全部翻到了路边的玉米地里。母亲的膝盖破皮流血了。瞎姑姑坐在玉米地里,捂着胸口大哭起来。她哭着说,她大妈啊,要是跌出个好歹来,我家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啊,这可怎么好啊?你好人做到底,带我到大医院去拍个片子吧。
  你这人,太自不量力了,你这不是引祸入门吗?咱们小家小日子的过,哪里掏得起这么多钱啊?父亲非常生气,骂了母亲几天。
  那年,家里卖稻剩下的钱全部送进了医院。
  那年,母亲常常静坐在门前的小河边,对着风,对着芦苇,静静地诉说着我们永远不想听的话。
  四
  母亲一辈子,子孙满堂,能说得上话的,没有一个,母亲的心是孤独的。
    黄昏下,70多岁的母亲身体佝偻着,步履蹒跚着,她端着一只小盆,在给自己的小鸡小鸭喂食。她和故乡的芦苇,故乡的风一样,单纯着,质朴着,直到被人遗忘。
  终于有一天,母亲的孩子在倒处寻找人类早已丢失的“人性”时,她懂得了母亲,她重又拾起母亲那曾经被人遗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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