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树下的风景
| 我总是仰起头，沿着四十五度对角线，让思绪慢慢爬到林阳面前，想想林阳的表情，想想林阳左脸上淡淡的月牙般的痕迹...... （一） 他叫林阳，是我初中的同学。左脸上有一个淡淡的印痕，像是月牙儿一般的胎记。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校园的一棵香樟树下，他拖着慢慢的步子，低着头走过午后浓密的香樟树阴影，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说是江南女子，那时我却偏爱一种叫做辣条的零食，五毛钱一包，吃得豆豆密密麻麻布满了额头。一边吃一边吐舌头，很过瘾。教室头顶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唱着歌，空气中弥漫着辣条味，每个人屏息凝神听课，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英语老师一把扔掉惨不忍睹的单元测试卷，受了辛辣的刺激，禁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眼镜从她窄窄的鼻梁上滑下来。可怜的我就坐在最前排，一大堆考卷纷纷扬扬洒落在我的课桌上，鲜红的38分让我不知所措。老妈看到我满额的豆豆，就给我买温和的洗面奶，可豆豆如顽强的杂草一样除之不尽。她每每看看我这个豆丫头，就一筹莫展。后来她发现我吃辣条的秘密，多次斥责我不准再吃那东西。 不知道是那哪一天，我决定痛改前非，抛弃辣条、抛弃重口味，让英语38分变成83分。 小升初的整个暑假，我把自己关在自家的阳台，反复练习英语，终于考出了英语全班第一的好成绩。当然，那个暑假我没有吃一根辣条，豆豆从此与我的额头告别。于是，我开始露出那光洁的额头，扎起小小的马尾辫。最喜欢穿的是木耳底边的白衬衫和雪纺背带裤。再加上皮肤白，看起来有几分清新淡雅。老师就给了我英语课代表这个芝麻小官，让每组组长的英语课文背给我听。 从此，我和林阳一点点走近。我总是庆幸在我最幸运的时候遇到林阳，如果还是英语38分的我，我就不会知道林阳在想些什么，他也不会记住我有一双多么清澈的眼睛。 林阳既是小组长，也是数学课代表。听说他的数学很好，拿过市级竞赛的一等奖。我和林阳之间的话并不多，他把英语书交给我，背好书，我就会在他的书上打一个红色的五角星。没有人发现我在他书上打的红五角星要比打在别人书上的更加别致。一想到他回家一打开书本，看到每一课上都有我亲笔打的五角星，我心里就偷偷乐了，仿佛林阳看到这些五角星就可以想起我。 我在第一组，他在第四组，小小的教室，大大的距离。于是乎，我天天期待着林阳过来背课文，天天惆怅地趴在桌子上，想哪一天，林阳能离我更近一些呢？如此，我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和林阳说话。这种念头想久了，就会出现奇迹。又到了每个月例行的观影课，观看的是一部喜剧，林阳居然坐在了我的旁边。影片中有许多搞笑的情节，每一次趁着大家笑，我都会偷偷用余光瞥视林阳的侧脸，他只是微笑着，仿佛是喜欢。 林阳有很多迷人的地方，虽然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小男生，长相平平。以至于很多年后，我跟我的一位女同学说，我喜欢上了初一一班的林阳，她惊讶地看着我：“他长得也不怎么好看阿！” 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是有前瞻性的。高中毕业的林阳个子一米八三，皮肤有一点黑，长得很像钟汉良，站在奖学金的领奖台上闪闪发光，下面的女生就会一片喧哗，“林阳真是好学生中的奇迹，太帅了！”那个时候，我就站在队列的最前排，看到林阳，林阳也看到我，我发现林阳的脸上有一圈小小的红晕。 林阳最喜欢的事情是下象棋和扳手腕。我不懂象棋，也不会扳手腕，许多男生都围在我们后桌。有时候，他们占领我的位置，林阳便说：“等一等，等扳完这局，你再坐下。”他往我的座位旁靠近，只有两件事情，一个是背英语课文给我听，另一个就是和后桌的男生扳手腕。林阳其实是一个吵闹的男孩子，不过，他不大会开女孩子的玩笑，他只是跟男生玩得很火热。这一点正是符合我的心意，假使哪一天，林阳总和某个女生说很多很多的话，我一定会把自己泡在酸梅汤里，我一定不会在我每天的日记本上写下无数个关于林阳的心情。没错，我暗恋林阳。 初中的男生喜欢给女生写情书，女生们绝对霸气十足，把一封封送来的情书撕成雪花般的碎片，洒在教室外的草丛中。男生们并不因此心碎，还是无限可能地接近女生：送礼物、送卡片、送零食，这样叫做“追女生”。尤其是像隔壁班琳菲那样的美女，她收到的情书平均每天有一双手的手指那么多。至于她看了哪封大家都不知道，可是草丛里有被撕成碎片的写给她的情书。 追求琳菲的男生就像河水，瞬间即来，瞬间即去，只有我们班的小峰子对她最是钟情。小峰子，一个跟我同班了五年的男生，脸圆圆的，有点害羞，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像琳菲这样的美女，有个乖巧的蘑菇头，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总是倚在窗边暗送秋波。 琳菲在小峰子的眼中就是完美的女神，琳菲下楼梯的时候，总喜欢用她的兰花指捏起裤腿一点点，仿佛它遮住了脚步不利于行走似的，步子迈得很慢很优雅，小峰子便会站在楼梯口呆呆地望着。我说：“琳菲美吗？”“美！”小峰子满脸通红。小峰子不会像某些男生那样大胆无赖地挡住美女的去路，露出狡黠的笑脸，其实，这样也许可以引起美女的注意。至于小峰子和我之间，却永远不存在异性相吸的引力。 有一回，他跑到我的课桌前，偷偷地摘下戴在我鼻梁上的眼镜，我说：“干嘛？猥琐。” “小菜，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写个，写个……情书好么？你写，我抄！”说完，小峰子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慌张地戴上眼镜，看着小峰子的眼睛，小峰子看着我的眼睛，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我虽然文笔好，也不会写情书啊！” 小峰子的眼睛似乎在告诉我：“哈哈，小菜，我可知道你心里的秘密，你若不帮我，我就要把秘密公开了！” “小菜，你也认识琳菲的，我想让你帮我给她写情书。”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小峰子喜欢琳菲好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一回，却要让我帮他写情书。 “小菜，我知道，我可知道……”小峰子挤出满脸笑容。 “好了，好了，我帮你吧！”谁叫他是林阳的同桌呢？小峰子和我同班五年，多少也对我的糗事有个了解，如果他跟林阳在背地里说了我的什么坏话，或者，他把我暗恋林阳的事情告诉了他，后果将不堪设想。 话说，小峰子和林阳成了同桌总是我的一块心病。小峰子知道从前我是一个又懒又馋的丫头，只是遇到林阳后，我的性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突然变得又淑女又温柔。小峰子说我越来越像女人，我说，你也越来越像女人。不过，这话，从小峰子和林阳成为同桌之后，我可不敢当面调侃他了。 那天放学回家，我是和小峰子一起走的，我们走在窄窄的巷子里，迎着墙头的夕阳，我一直盯着那个太阳发呆，我一直在想，哪一天，我可以和林阳一起走在这条巷子里面呢？小峰子说，他自己算过和琳菲之间的缘分，他们的名字笔画加起来相差2，天生一对。 我说：“真的吗？” “小菜，你没有算过你和谁的缘分吗？” 我说：“没有。” “写情书，写情书……”其实这样的文体在我的头脑中已经酝酿了很久。也许，我翻开日记本的每一页，无论是晴天雨天，刮风还是下雪，都算得上是我写给林阳的情书，只是都安静地藏在了我的抽屉里。至于小峰子想要向琳菲表达些什么呢？我是这样很俗套地开头的：“如果你是茶，我就是水，我想泡你……”有人拿着小峰子的情书在班里大声朗诵，林阳说：“小菜，想不到你会写这样的句子阿。”好几个人都作吐血状，情书被原分不动地退了回来。 情书也是我帮小峰子交给琳菲的。 琳菲说：“小菜，这是什么？” 我说：“这是给美女暗送秋波的回应阿。” “什么秋波阿，我有菠菜就不错了。” “美女的菠菜还是有人买的。”我就这么乱七八糟和琳菲讲了一通，琳菲就把信笑着塞到我手里说，“我不要，我不要。” 情书没送成功，事情还走漏了风声。林阳说他对我很是佩服，我对小峰子恨得咬牙切齿。情书风波让我乖乖女的形象在林阳心中打了多少折扣哇，我心里的“小九九”最怕众人皆知。 不过，之后，林阳也没有怎样改变对我的态度，他依旧是背课文，扳手腕，琳菲依然会收到很多情书，但是小峰子再也没有让我帮他写情书了。 我清楚地记得分班前，林阳坐在教室走廊的栏杆边，迎着风，微笑着，那个时候，我碰碎了一块不完整的玻璃，风呼呼地吹。林阳弯下腰问我手有没有划破。那时候的我们指尖不小心触碰在一起，一股暖流从指尖逆流回我的心脏。我觉得那一幕真像琼瑶剧里面的画面，很煽情。 林阳终于和我分开了，我们不再只是隔着两个小组的距离，我们隔了一层楼的距离。我在一楼最西边的教室，他在三楼最东边的教室。当我上课神游的时候，我总是仰着头让思绪沿着四十五度对角线，小心翼翼地爬到林阳的面前，想想林阳的表情，还有他左脸上淡淡的月牙般的痕迹。 我忐忑不安地想遇见林阳。毕竟那时候的校园很小，林阳的班主任放学又晚，我们班放学却早，每周三我就背着书包坐在那棵绿色的香樟树下，翻着书，看着夕阳，总能够等到林阳放学走过我的面前。校园里面每到放学，广播里就会播放老狼的歌。这个时候，沉醉在夕阳和歌声里的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席慕容诗里的情形：“求佛赐我一段尘缘，于是佛将我化成了一棵树，站在你必经的路旁。” 没有人知道我那么晚回家居然只是为了看到林阳背着沉沉的书包走过我的面前，然后转过头对我说一声：“小菜，你还在等同学？”“小菜，光线太暗，看书对眼睛不好。”于是，我收起书本，向他点点头：“我等，等我同学，她今天值日”。天晓得我说了谎话。他的脚步踏着歌声而来，踏着歌声而去，他的身影消失在落满余晖的校门口。 我在日记本上反复计算我和林阳之间的缘分，所得的数字永远都是好朋友。所以一度，我曾产生一种冲动，想跑到派出所改户口本上的名字，好让我的笔画和林阳成为可能。在初三毕业那年，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张身份证，可是上面的名字还是小菜，小菜，小菜……. 后来，我放弃了改名的想法，因为觉得林阳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远。 （二） 林阳的数学天赋，让他提前被市里最好的中学录取了，我就下定决心要考那所学校。拍毕业照那天，我看到他走过我们教室的窗前，穿着浅蓝色的格子衬衫，微风吹起衣角，微微扬起的嘴角，十分迷人。我正拼了小命般地埋头做习题，心里暗自喊着：“林阳，等着我！”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也考上了林阳所在的高中。 上了高中的我不堪学业重负，沉沦在优哉游哉的生活里，成绩掉得厉害。唯一积极的念头是想念林阳。可是，林阳的成绩却越来越好，成了学校数一数二的尖子生，一个假期不见，他的个子窜到了一米七，之后就越长越高。我想，我只能这么仰望林阳了。只要林阳低下头看我一眼，我便觉得世界上的冰雪全部化了，春天开始暖洋洋地吹过和风。 林阳是理科生，我是文科生，我并不能经常看到林阳，也没有想过去找林阳。我和林阳之间似乎失去了往来的可能。唯一见林阳的机会是每天早上的晨操。林阳在晨操的最后排，我在晨操的最前排，每到做转身运动的时候，我就会用自己的目光搜索林阳的身影。 有时候走在校园里，隔着人群，我可以看到林阳的眼睛，他的眼睛仿佛在告诉我：“小菜，我知道你的。” 暗恋的过程是如此漫长，好像一个人走在茫茫黑夜的隧道里，可是林阳的眼神却可以给我安慰。 林阳开始喜欢穿黑色的T恤，又高又瘦地挤在人群中，我一眼便能认出他来，突然发现穿黑色T恤的林阳更加让我着迷。我总是觉得自己是最最了解林阳的人，尽管也许我们算不上朋友，只是同学。 “林阳，林阳，等等我。”梦里我总是穿行在长长的隧道之中，林阳走在隧道的出口，阳光将他紧紧包围，他忽然转过头看我，依旧是微笑的表情。我拼命地向林阳跑去，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于是我哭泣，害怕，被噩梦惊醒。 我从不向林阳表白，也许是因为我越来越感到自卑，我更加不敢给林阳写信，虽然这个念头曾经在我的脑袋里面徘徊，我还是把它压制了下去。我把写给林阳的日记都折成了一只一只纸船，放入了流向远方的河。 小峰子去了市里的另一所高中，我和他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但是一在路上遇到，小峰子老远就会叫出我的名字“小菜！”，我便会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在小峰子的眼里我越来越有成为“贤妻良母”的潜力。然而，我对小峰子的关系也在日渐疏离。他曾经来我家找我，和我说过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的态度不冷不热。也许，小峰子感觉到了这种疏离，之后，我们也越走越远。 也许，小峰子知道我喜欢林阳，因为我的确喜欢林阳。在我的世界里，林阳占据了全部的位置，而且那么隐秘得不让人察觉。当小峰子看着我的眼睛说：“小菜，如果我当时和你们一样上同一所高中，我们会不会变得更好？”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小峰子的话，只是很忧伤地想到，这些年我和林阳、和小峰子之间发生的变化，于是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林阳成为许多女生注目的焦点，有些大胆的女生就会跑到林阳的班级去向他表白，可是没有听说林阳接受过某个女生。于是，我的心又得以安定下来。 我总是一个人踮着脚尖走路，试图想像如果和林阳站在一起，是否会显得和谐一点。但是，至于林阳是否喜欢我，我从来不敢确定。我总是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在校园里面遇见林阳，他站在篮球场上，举起手，轻轻扣篮的姿势就像是天上降临到凡间的天使。然而，我就越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不会长大的丑小鸭，只能远远地望着林阳，在时光里面一点一点地跑去，来不及朝他发出呐喊的声音：“林阳，林阳，等待我。” （三） 也许，不是他跑得太快，而是我走得太慢。我本性上的自由散漫以及放纵无为，让我陷入成绩低迷的排行榜。高三下半学期，我一路小跑着往教室赶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那时候头一直仰着看铺满天边的云彩。突然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起头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林阳！林阳微笑着说：“怎么跑这么快，还好没有撞到电线杆。”他把手中的同学录交到我的手上说：“小菜，给我写一个吧。”我一时心跳频率加快，恍恍惚惚已经记不得他再说了些什么话。 在林阳的同学录上我很隐晦地表达了对他的喜欢，如果，他细心一点，应该不难发现。但是，我并不知道，林阳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他。林阳再一次给了我拼命学习的勇气，每次考试都能爬升一百多名。我还是会做那个在隧道里面拼命奔跑的梦，只是，突然变得健步如飞。那个时候，看到每天早晨的太阳都是新鲜耀眼的。 在交给林阳同学录的时候，我也让林阳帮我写了一份同学录。林阳在同学录上无非写了些鼓励我学习的话，他说：“小菜，我知道你的潜力是无限的。”我心里尴尬地想：“其实，我要跑怎样快才能追上你的步伐呢？“ 直到高考后的一段时间，小峰子叫我去参加初一一班的同学会。同学们多年不见，依旧友好，大家都知道林阳在高中的成绩一直不错，问他想要报哪里的学校？我觉得林阳应该会选择省内最好的学校，全国排名第三的Z大，林阳却摇摇头说：“我想去更远的地方，这是我早就想好的。”小峰子说，林阳的父母分居两地，家庭矛盾比较复杂，这些年已经承受了许多痛苦，他这一回终于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了。 我选择留在省内，小峰子的学校就在我们大学城里。林阳去了南方的一个山城，小峰子跟他开玩笑说：“过年带个辣妹回来。”我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小峰子，小峰子却一脸无赖地笑了。林阳离开家乡的那天，我一个人靠在阳台，耳朵里塞着耳麦，反复听着张韶涵的那首歌：“我要去看得最远的地方，和你手舞足蹈聊梦想……”泪流满面，昏天暗地。 后来，我在J大上学，走在路上的时候，手机里面有林阳发来的短信：“小菜，我想你，其实很久，很久……”我没有给过林阳手机号码，我想一定是小峰子多管闲事！抬头，香樟树摇摆着枝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天空很蓝、很蓝。 （一） 他叫林阳，是我初中的同学。左脸上有一个淡淡的印痕，像是月牙儿一般的胎记。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校园的一棵香樟树下，他拖着慢慢的步子，低着头走过午后浓密的香樟树阴影，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说是江南女子，那时我却偏爱一种叫做辣条的零食，五毛钱一包，吃得豆豆密密麻麻布满了额头。一边吃一边吐舌头，很过瘾。教室头顶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唱着歌，空气中弥漫着辣条味，每个人屏息凝神听课，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英语老师一把扔掉惨不忍睹的单元测试卷，受了辛辣的刺激，禁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眼镜从她窄窄的鼻梁上滑下来。可怜的我就坐在最前排，一大堆考卷纷纷扬扬洒落在我的课桌上，鲜红的38分让我不知所措。老妈看到我满额的豆豆，就给我买温和的洗面奶，可豆豆如顽强的杂草一样除之不尽。她每每看看我这个豆丫头，就一筹莫展。后来她发现我吃辣条的秘密，多次斥责我不准再吃那东西。 不知道是那哪一天，我决定痛改前非，抛弃辣条、抛弃重口味，让英语38分变成83分。 小升初的整个暑假，我把自己关在自家的阳台，反复练习英语，终于考出了英语全班第一的好成绩。当然，那个暑假我没有吃一根辣条，豆豆从此与我的额头告别。于是，我开始露出那光洁的额头，扎起小小的马尾辫。最喜欢穿的是木耳底边的白衬衫和雪纺背带裤。再加上皮肤白，看起来有几分清新淡雅。老师就给了我英语课代表这个芝麻小官，让每组组长的英语课文背给我听。 从此，我和林阳一点点走近。我总是庆幸在我最幸运的时候遇到林阳，如果还是英语38分的我，我就不会知道林阳在想些什么，他也不会记住我有一双多么清澈的眼睛。 林阳既是小组长，也是数学课代表。听说他的数学很好，拿过市级竞赛的一等奖。我和林阳之间的话并不多，他把英语书交给我，背好书，我就会在他的书上打一个红色的五角星。没有人发现我在他书上打的红五角星要比打在别人书上的更加别致。一想到他回家一打开书本，看到每一课上都有我亲笔打的五角星，我心里就偷偷乐了，仿佛林阳看到这些五角星就可以想起我。 我在第一组，他在第四组，小小的教室，大大的距离。于是乎，我天天期待着林阳过来背课文，天天惆怅地趴在桌子上，想哪一天，林阳能离我更近一些呢？如此，我就会有更多的机会和林阳说话。这种念头想久了，就会出现奇迹。又到了每个月例行的观影课，观看的是一部喜剧，林阳居然坐在了我的旁边。影片中有许多搞笑的情节，每一次趁着大家笑，我都会偷偷用余光瞥视林阳的侧脸，他只是微笑着，仿佛是喜欢。 林阳有很多迷人的地方，虽然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小男生，长相平平。以至于很多年后，我跟我的一位女同学说，我喜欢上了初一一班的林阳，她惊讶地看着我：“他长得也不怎么好看阿！” 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是有前瞻性的。高中毕业的林阳个子一米八三，皮肤有一点黑，长得很像钟汉良，站在奖学金的领奖台上闪闪发光，下面的女生就会一片喧哗，“林阳真是好学生中的奇迹，太帅了！”那个时候，我就站在队列的最前排，看到林阳，林阳也看到我，我发现林阳的脸上有一圈小小的红晕。 林阳最喜欢的事情是下象棋和扳手腕。我不懂象棋，也不会扳手腕，许多男生都围在我们后桌。有时候，他们占领我的位置，林阳便说：“等一等，等扳完这局，你再坐下。”他往我的座位旁靠近，只有两件事情，一个是背英语课文给我听，另一个就是和后桌的男生扳手腕。林阳其实是一个吵闹的男孩子，不过，他不大会开女孩子的玩笑，他只是跟男生玩得很火热。这一点正是符合我的心意，假使哪一天，林阳总和某个女生说很多很多的话，我一定会把自己泡在酸梅汤里，我一定不会在我每天的日记本上写下无数个关于林阳的心情。没错，我暗恋林阳。 初中的男生喜欢给女生写情书，女生们绝对霸气十足，把一封封送来的情书撕成雪花般的碎片，洒在教室外的草丛中。男生们并不因此心碎，还是无限可能地接近女生：送礼物、送卡片、送零食，这样叫做“追女生”。尤其是像隔壁班琳菲那样的美女，她收到的情书平均每天有一双手的手指那么多。至于她看了哪封大家都不知道，可是草丛里有被撕成碎片的写给她的情书。 追求琳菲的男生就像河水，瞬间即来，瞬间即去，只有我们班的小峰子对她最是钟情。小峰子，一个跟我同班了五年的男生，脸圆圆的，有点害羞，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像琳菲这样的美女，有个乖巧的蘑菇头，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总是倚在窗边暗送秋波。 琳菲在小峰子的眼中就是完美的女神，琳菲下楼梯的时候，总喜欢用她的兰花指捏起裤腿一点点，仿佛它遮住了脚步不利于行走似的，步子迈得很慢很优雅，小峰子便会站在楼梯口呆呆地望着。我说：“琳菲美吗？”“美！”小峰子满脸通红。小峰子不会像某些男生那样大胆无赖地挡住美女的去路，露出狡黠的笑脸，其实，这样也许可以引起美女的注意。至于小峰子和我之间，却永远不存在异性相吸的引力。 有一回，他跑到我的课桌前，偷偷地摘下戴在我鼻梁上的眼镜，我说：“干嘛？猥琐。” “小菜，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写个，写个……情书好么？你写，我抄！”说完，小峰子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慌张地戴上眼镜，看着小峰子的眼睛，小峰子看着我的眼睛，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我虽然文笔好，也不会写情书啊！” 小峰子的眼睛似乎在告诉我：“哈哈，小菜，我可知道你心里的秘密，你若不帮我，我就要把秘密公开了！” “小菜，你也认识琳菲的，我想让你帮我给她写情书。”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小峰子喜欢琳菲好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一回，却要让我帮他写情书。 “小菜，我知道，我可知道……”小峰子挤出满脸笑容。 “好了，好了，我帮你吧！”谁叫他是林阳的同桌呢？小峰子和我同班五年，多少也对我的糗事有个了解，如果他跟林阳在背地里说了我的什么坏话，或者，他把我暗恋林阳的事情告诉了他，后果将不堪设想。 话说，小峰子和林阳成了同桌总是我的一块心病。小峰子知道从前我是一个又懒又馋的丫头，只是遇到林阳后，我的性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突然变得又淑女又温柔。小峰子说我越来越像女人，我说，你也越来越像女人。不过，这话，从小峰子和林阳成为同桌之后，我可不敢当面调侃他了。 那天放学回家，我是和小峰子一起走的，我们走在窄窄的巷子里，迎着墙头的夕阳，我一直盯着那个太阳发呆，我一直在想，哪一天，我可以和林阳一起走在这条巷子里面呢？小峰子说，他自己算过和琳菲之间的缘分，他们的名字笔画加起来相差2，天生一对。 我说：“真的吗？” “小菜，你没有算过你和谁的缘分吗？” 我说：“没有。” “写情书，写情书……”其实这样的文体在我的头脑中已经酝酿了很久。也许，我翻开日记本的每一页，无论是晴天雨天，刮风还是下雪，都算得上是我写给林阳的情书，只是都安静地藏在了我的抽屉里。至于小峰子想要向琳菲表达些什么呢？我是这样很俗套地开头的：“如果你是茶，我就是水，我想泡你……”有人拿着小峰子的情书在班里大声朗诵，林阳说：“小菜，想不到你会写这样的句子阿。”好几个人都作吐血状，情书被原分不动地退了回来。 情书也是我帮小峰子交给琳菲的。 琳菲说：“小菜，这是什么？” 我说：“这是给美女暗送秋波的回应阿。” “什么秋波阿，我有菠菜就不错了。” “美女的菠菜还是有人买的。”我就这么乱七八糟和琳菲讲了一通，琳菲就把信笑着塞到我手里说，“我不要，我不要。” 情书没送成功，事情还走漏了风声。林阳说他对我很是佩服，我对小峰子恨得咬牙切齿。情书风波让我乖乖女的形象在林阳心中打了多少折扣哇，我心里的“小九九”最怕众人皆知。 不过，之后，林阳也没有怎样改变对我的态度，他依旧是背课文，扳手腕，琳菲依然会收到很多情书，但是小峰子再也没有让我帮他写情书了。 我清楚地记得分班前，林阳坐在教室走廊的栏杆边，迎着风，微笑着，那个时候，我碰碎了一块不完整的玻璃，风呼呼地吹。林阳弯下腰问我手有没有划破。那时候的我们指尖不小心触碰在一起，一股暖流从指尖逆流回我的心脏。我觉得那一幕真像琼瑶剧里面的画面，很煽情。 林阳终于和我分开了，我们不再只是隔着两个小组的距离，我们隔了一层楼的距离。我在一楼最西边的教室，他在三楼最东边的教室。当我上课神游的时候，我总是仰着头让思绪沿着四十五度对角线，小心翼翼地爬到林阳的面前，想想林阳的表情，还有他左脸上淡淡的月牙般的痕迹。 我忐忑不安地想遇见林阳。毕竟那时候的校园很小，林阳的班主任放学又晚，我们班放学却早，每周三我就背着书包坐在那棵绿色的香樟树下，翻着书，看着夕阳，总能够等到林阳放学走过我的面前。校园里面每到放学，广播里就会播放老狼的歌。这个时候，沉醉在夕阳和歌声里的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席慕容诗里的情形：“求佛赐我一段尘缘，于是佛将我化成了一棵树，站在你必经的路旁。” 没有人知道我那么晚回家居然只是为了看到林阳背着沉沉的书包走过我的面前，然后转过头对我说一声：“小菜，你还在等同学？”“小菜，光线太暗，看书对眼睛不好。”于是，我收起书本，向他点点头：“我等，等我同学，她今天值日”。天晓得我说了谎话。他的脚步踏着歌声而来，踏着歌声而去，他的身影消失在落满余晖的校门口。 我在日记本上反复计算我和林阳之间的缘分，所得的数字永远都是好朋友。所以一度，我曾产生一种冲动，想跑到派出所改户口本上的名字，好让我的笔画和林阳成为可能。在初三毕业那年，我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张身份证，可是上面的名字还是小菜，小菜，小菜……. 后来，我放弃了改名的想法，因为觉得林阳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远。 （二） 林阳的数学天赋，让他提前被市里最好的中学录取了，我就下定决心要考那所学校。拍毕业照那天，我看到他走过我们教室的窗前，穿着浅蓝色的格子衬衫，微风吹起衣角，微微扬起的嘴角，十分迷人。我正拼了小命般地埋头做习题，心里暗自喊着：“林阳，等着我！”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也考上了林阳所在的高中。 上了高中的我不堪学业重负，沉沦在优哉游哉的生活里，成绩掉得厉害。唯一积极的念头是想念林阳。可是，林阳的成绩却越来越好，成了学校数一数二的尖子生，一个假期不见，他的个子窜到了一米七，之后就越长越高。我想，我只能这么仰望林阳了。只要林阳低下头看我一眼，我便觉得世界上的冰雪全部化了，春天开始暖洋洋地吹过和风。 林阳是理科生，我是文科生，我并不能经常看到林阳，也没有想过去找林阳。我和林阳之间似乎失去了往来的可能。唯一见林阳的机会是每天早上的晨操。林阳在晨操的最后排，我在晨操的最前排，每到做转身运动的时候，我就会用自己的目光搜索林阳的身影。 有时候走在校园里，隔着人群，我可以看到林阳的眼睛，他的眼睛仿佛在告诉我：“小菜，我知道你的。” 暗恋的过程是如此漫长，好像一个人走在茫茫黑夜的隧道里，可是林阳的眼神却可以给我安慰。 林阳开始喜欢穿黑色的T恤，又高又瘦地挤在人群中，我一眼便能认出他来，突然发现穿黑色T恤的林阳更加让我着迷。我总是觉得自己是最最了解林阳的人，尽管也许我们算不上朋友，只是同学。 “林阳，林阳，等等我。”梦里我总是穿行在长长的隧道之中，林阳走在隧道的出口，阳光将他紧紧包围，他忽然转过头看我，依旧是微笑的表情。我拼命地向林阳跑去，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于是我哭泣，害怕，被噩梦惊醒。 我从不向林阳表白，也许是因为我越来越感到自卑，我更加不敢给林阳写信，虽然这个念头曾经在我的脑袋里面徘徊，我还是把它压制了下去。我把写给林阳的日记都折成了一只一只纸船，放入了流向远方的河。 小峰子去了市里的另一所高中，我和他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但是一在路上遇到，小峰子老远就会叫出我的名字“小菜！”，我便会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在小峰子的眼里我越来越有成为“贤妻良母”的潜力。然而，我对小峰子的关系也在日渐疏离。他曾经来我家找我，和我说过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的态度不冷不热。也许，小峰子感觉到了这种疏离，之后，我们也越走越远。 也许，小峰子知道我喜欢林阳，因为我的确喜欢林阳。在我的世界里，林阳占据了全部的位置，而且那么隐秘得不让人察觉。当小峰子看着我的眼睛说：“小菜，如果我当时和你们一样上同一所高中，我们会不会变得更好？”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小峰子的话，只是很忧伤地想到，这些年我和林阳、和小峰子之间发生的变化，于是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林阳成为许多女生注目的焦点，有些大胆的女生就会跑到林阳的班级去向他表白，可是没有听说林阳接受过某个女生。于是，我的心又得以安定下来。 我总是一个人踮着脚尖走路，试图想像如果和林阳站在一起，是否会显得和谐一点。但是，至于林阳是否喜欢我，我从来不敢确定。我总是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在校园里面遇见林阳，他站在篮球场上，举起手，轻轻扣篮的姿势就像是天上降临到凡间的天使。然而，我就越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不会长大的丑小鸭，只能远远地望着林阳，在时光里面一点一点地跑去，来不及朝他发出呐喊的声音：“林阳，林阳，等待我。” （三） 也许，不是他跑得太快，而是我走得太慢。我本性上的自由散漫以及放纵无为，让我陷入成绩低迷的排行榜。高三下半学期，我一路小跑着往教室赶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那时候头一直仰着看铺满天边的云彩。突然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起头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林阳！林阳微笑着说：“怎么跑这么快，还好没有撞到电线杆。”他把手中的同学录交到我的手上说：“小菜，给我写一个吧。”我一时心跳频率加快，恍恍惚惚已经记不得他再说了些什么话。 在林阳的同学录上我很隐晦地表达了对他的喜欢，如果，他细心一点，应该不难发现。但是，我并不知道，林阳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他。林阳再一次给了我拼命学习的勇气，每次考试都能爬升一百多名。我还是会做那个在隧道里面拼命奔跑的梦，只是，突然变得健步如飞。那个时候，看到每天早晨的太阳都是新鲜耀眼的。 在交给林阳同学录的时候，我也让林阳帮我写了一份同学录。林阳在同学录上无非写了些鼓励我学习的话，他说：“小菜，我知道你的潜力是无限的。”我心里尴尬地想：“其实，我要跑怎样快才能追上你的步伐呢？“ 直到高考后的一段时间，小峰子叫我去参加初一一班的同学会。同学们多年不见，依旧友好，大家都知道林阳在高中的成绩一直不错，问他想要报哪里的学校？我觉得林阳应该会选择省内最好的学校，全国排名第三的Z大，林阳却摇摇头说：“我想去更远的地方，这是我早就想好的。”小峰子说，林阳的父母分居两地，家庭矛盾比较复杂，这些年已经承受了许多痛苦，他这一回终于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了。 我选择留在省内，小峰子的学校就在我们大学城里。林阳去了南方的一个山城，小峰子跟他开玩笑说：“过年带个辣妹回来。”我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小峰子，小峰子却一脸无赖地笑了。林阳离开家乡的那天，我一个人靠在阳台，耳朵里塞着耳麦，反复听着张韶涵的那首歌：“我要去看得最远的地方，和你手舞足蹈聊梦想……”泪流满面，昏天暗地。 后来，我在J大上学，走在路上的时候，手机里面有林阳发来的短信：“小菜，我想你，其实很久，很久……”我没有给过林阳手机号码，我想一定是小峰子多管闲事！抬头，香樟树摇摆着枝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天空很蓝、很蓝。  已同步至 蓝草地的微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