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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涩的秋天

李琼 2017-10-5 08:53 3017

  蝉收藏了一个夏天。
  它派来的风,先是一股,像是运粮草的,接着又一股,从没有千军万马,大兵压境的阵势。我在釆场,不论风怎样吹,只要一吹到我的脊背,就弱了。
  其实,一小撮的蚂蚁爬上身子,就会心神不宁。一些往事亦是如此。
  一推。一敲。九零年豁开了一道裂隙。十月,震撼我的是红旗漫卷,和平鸽衔来的麦穂,感动我的却是招工,从一个朦胧的农家孩子挤进矿工的队伍,朝朝暮暮的在采场屹立傲岸的青春。
  那年考试,在矿山的职工子弟学校中学部。位于田洞。从矿中心区下二三十级台阶,再走一段田间小路就可到学校的大门前。我无暇顾及校园的风景,按着准考证号找到教室,刚坐下来,预备铃清脆地响在耳畔。
  过了一会,一位女老师摞着一沓试卷进来,打预防针地说:这次考试由市劳动局出题,题目较以往的难,希望在坐的各位冷静作答,争取考出好考绩。铃又响了一遍,分发试卷,从每一组的第一张桌子往下传。
  我粗略地浏览了一遍试巻,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一张试巻,分语文,政治两个板块。读初中时期,语文容易得分的,我往往失分很大。而政治,眼花缭乱,一头雾水。我的掌心沁出了汗。如果考砸了,等待我的,将是严峻、残酷的失业。
  第三次铃响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尤其是听到沙沙的写字声,我喘气很急促,按捺不住,却不敢交白卷。“不懂的,直接跳过。懂的,一定要少丢分。”突然想起,我刚进校门,一个中年男人跟一个考生传授的秘籍。这是一根救命稻草,我得牢牢抓住。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了出来,竞轻松了许多。
  我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耷拉着脑袋,像地上有钱捡。不知不觉,我走进了一浪又一浪荡漾开来金色的稻海,我站在田埂上,有一种踏在浪尖上的感觉,只要刮一阵风,我就会巻入海底。我无所可依了。
  那时,我应该走向了江尾头,再往下走,是沙溪镇。我一脸的茫然。“不会做的,你再熬,也是白搭。”我把试巻放在讲台上,那女老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如果,可以发现一个鼠洞,我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我冒昧地闯进别人的矿山,犹如在茂密森林里寻找白己人生的路,是不是有些唐突,鲁莽。但既然来了,就得勇敢面对,拼尽青春的力量。何况爹说:你一脚蹅进了矿山,从此,你就是矿山的一份子。那么,是我来晚了。
  穿过一片菜园子,再横穿马路,是两条隧道。一条车道,一条人行道。我迟疑了一会儿,此时,从背后传来一声:你好。我侧过身子,见是那女老师。她婉转地问我住哪,我说机汽修。她说隧道那边是建安。路笔直走,才可以进机汽修。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很中肯地问道:你是新来的?我点了点头,没说谢谢就朝大路走。
  待我回到爹住的宿舍,他已煮好饭菜,时不时地走到楼梯口等我。他一见我,竞没说什么。吃过饭,他收拾碗筷,端到公共自来水笼头洗。要是在平日里,这活是我干的。我怔怔地坐着,下午,还得考数学,但我已提不起劲。
  其实,爹一直在给我担心。矿山有几年没招工了,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回,错过了,又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爹有午睡的习惯。那一天,爹洗了把脸,上床,侧卧着,脸朝向了墙壁。在平日,爹是平躺着,仰睡。过一会,起床,看了一眼坐在四方凳上的我,低声说了句:你也去躺躺吧,下午,还得考试。然后,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又上床。那一个中午,没有听到他熟睡的鼾声。
  爹的宿舍捱近山边,偶尔,可以听到蝉鸣。有一种,声音很钝,像在鼓噪;有一种,拖着长长的尾音。多年之后,才知道:一种叫蝉,一种叫知了。知了体态比蝉小,声音柔和一些。而蝉,又分夏蝉,秋蝉。我几乎入褝了。在长长的尾音里,我分明听到:我有希望,胜利在望。
  爹起床准备上班了。我却不知怎么笑了一声,让爹很莫名其妙。我早一步去了学校。
  一路都是上班的人群。如果我入围了,也可以穿上他们一样的蓝色涤卡工作服,也可以亳不逊色地站进他们的队伍,硬派地做一个矿工,飞扬青春的志气。我笃信着。
  下午,考数学。一拿到试巻,认真地读了一遍题目,会做的,记个暗号。铃一敲完三遍,我沉着,冷静地把能够得分的仔细计算,步骤也写得工整,争取不大意失荊州。有几道证明题,拦路虎一样的横在路上,有好几问的,更让我像个丈二和尚。但我知道:不能慌,更不得凌乱。
  有人交试巻了。此时,监考老师提醒,还剩十五分钟。怎么办?放弃?我看了看窗外,又暗暗地吸了口气,心想哪怕只写出了一两个公式,也不比留空白差强人意。于是,搜索,寻找,脑袋洞开。
  几天之后,在矿办公大楼门前的宣传栏贴了一大张红榜。那天上午,我去时,己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有哀声叹气的,有喜形于色的,有小声嘀咕的,有走了一段路又折回来的,也有愣在那,不知所措的。我走近几步,想挤进去看看,又怕失望来得太早。可,如果回去,爹一问,我三不知,要是他气急了,大发雷霆,也不是个事。
  我一直站在红榜前的二三米远,就像涨潮时盼潮汐。
  考试完之后,在一个夜晚,爹说:你要是考不上,回家乡去。我很明白,学校去不成了,但还留着几分薄地需要耕作。又或者,可以找一个师傳,学一门手艺,再出来闯荡江湖。
  渐渐地,有一大拨人走了。我慢吞吞地走前去。从最后一行向上移目。没有我的名字?真的,我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就要掉下来了。不知谁狐疑地扔出一句:李琼,一个女孩子,怎么修车?那年考试,只有考前十,才能安排去修车。此时,我才敢稍微抬头,在第一行,位居第八,安放着我的名字。
  苍天在上。
  釆场巍峨。这一件事,一直缠绕在我的灵魂深处,偶尔的回想起来,就像好消息赶在路上,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感动。在时光里慢慢地沉淀,也会溢出一种幸福。
  我搬动的每一块矿石都在讲述自己的命运,那一次的转身,虽然不很华丽,但在风吹过釆场时怀想,别有一番韵味。
  在回不去的日子里,从岩层里豁亮的光脉,也可以星星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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