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女儿书

未初 · 发表于 2023-9-4 09:30

一

亲爱的女儿，2023年3月8日，也就是国际妇女劳动节的这一天，你收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攻读计算机博士学位的录取通知书。当你在视频中平静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时，我是无比的兴奋激动，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夜深了，我仍不能安睡，思前想后，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写一些话给你。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时我小时候读书时，经常听到你爷爷在我身旁自言自语念叨的话儿。那时，我虽然并不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却能品味出多读书一定大有好处，也懂得你爷爷是真希望我能把书读好。

我那时的读书条件不像你现在这么优越。我们的老家在偏僻的辽西农村，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的读书环境你是想象不到的。我曾写过一首描述我初中学校的小诗，也许你会感觉一二：

我们的学校坐落在山岗

没有校门

没有围档

黄土坎上

并卧两排低矮的土房

几排高大的白杨

是最美的院墙

我们的教室没有灯光

阴天下雨

是老师的双眼把黑板照亮

我们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

几块土坯包裹着泥浆

严寒酷暑

舍身为我们风遮雨挡

……

即使这样，读好书是我坚定的信念。当我拿到省城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周围的人们纷纷向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可他们不知道我比那些城里的孩子相比，到底付出了多少倍的艰辛和努力！

也许你会说，我们那时的竞争力小，你当学生时的压力大，付出的努力和辛苦并不比我少。我也承认这一点，可你读书时不用像我一样还要考虑家里的经济负担，经济条件的限制使我不能像你一样只需刻苦就可以把学业进行到底。所以，我并不是和你比辛苦，只是想说读博士也是我曾经的梦想，没有实现的人生凤愿。这也就是看到你能如愿攻读博士学位，作为你的父亲，为什么如此高兴、幸福和自豪的缘由！也许你会说，我们时代不同了，现在连本科生都去送外卖了，哪个企事业单位不是硕士生、博士生一抓一大把，现在读个博士，也没有什么可骄傲的。可是，正如龙应台先生所说：“孩子，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当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义，你就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给你快乐。”作为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快乐。你说，想到你能幸福快乐，此时的我，怎能不高兴？怎能不感到骄傲？

二

想一想，其实你比一般同龄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和辛苦。

记得，报考大学专业时，我并不赞同你报计算机专业，因为都知道学习和从事这个专业的辛劳。可你却说：“学一个没有份量的专业，轻轻松松地念大学，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不怕苦，要学就学最实在的本事。”那一刻，我意识到多年来你已经炼就了一种不屈不挠的性格，曾经的磨砺成为了今天的财富。

由于我和你妈妈都是来自农村，都是在外地工作，所以，当你出生时，没有像其他许多的幸福孩子一样，有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的精心呵护和照料。你还没有满月时，我请了护理假照顾你妈妈。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没有任何侍候月子的知识和经验，只知道每天煮鸡蛋、熬小米粥、炖猪蹄给你妈妈吃，只知道每天给你洗尿布。你出生时就好像知道我和你妈妈的情况似的，几乎很少哭闹，该吃时吃，该睡时睡。这使我和你妈妈轻松了很多，也使我们在没有外人帮助的情况下，独立把你养大一个月。

你从小就爱笑，两只又黑又明亮的大眼睛就像两颗黑珍珠，人见人爱。记得，你蹒跚学步时，有一次，我和你妈妈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着跌倒了，也许真的摔得很重，在我回头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你乞求的小眼神儿，似乎在说：“爸爸，能扶我一下吗？”我狠了狠心，收回了想要伸出去的手臂，也阻止了同样想去扶你的妈妈，我们一起鼓励你说：“女儿勇敢，会自己站起来的！”你很听话，不见了你将要流出的眼泪，很快爬起来。妈妈走上前擦了擦你身上的灰土，说：“宝贝，好样的！”你高兴地像一只欢快的小鸟，紧紧地跟在了我们的身后。那段时间，你多次跌倒，每一次都自己爬起，也许你知道，没有爸爸妈妈的手臂，只能靠自己！

很快，你又大一些了。我和你妈妈都要上班工作，不得不很早就教会了你自己吃饭、穿衣、上厕所的事情，不得不提前就把你送进了幼儿园。在幼儿园里，你依旧很听话儿，不比年龄大你很多的其他小朋友表现差，相反，你表现出了很强的自立能力和乐于帮助其他小朋友的热心。一年后，你成了幼儿园里的班长。听老师说，你不但能管好自己，还能帮助老师管好其他的小朋友。这期间，有一次你感冒发烧，你妈妈一个人带你去医院打针。正在你打吊瓶时，你妈妈内急需要上厕所，又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病房里，就只好妈妈举着吊瓶，让你小心跟着，一边走一边打吊瓶，到厕所门口时，你妈妈又让你一个人举着吊瓶，她进了厕所。当她从厕所走出来时，看见你站在厕所旁的角落里，一个小手臂高高地举着吊瓶，一个小手臂稳稳地端着姿势，涨红的小脸蛋上写满了稚嫩的坚强。

由于工作调到，我和你妈妈带着你到了遥远的我们都很陌生的另一个城市生活，你不得不又进了一个陌生的幼儿园。当时，我和你妈妈很是担心你不适应新的环境，影响你的心灵情绪。没想到，你依然快乐、高兴，很快就适应新的环境，而且，几十天后又成了新的幼儿园里的班长。当我疑惑地问幼儿园老师时，老师笑了笑，跟我说了这样一件事：几天前，几个小朋友争抢园里的一件玩具，为此吵闹起来，老师一下子不知咋办了。这时，你跟老师说：“老师我有办法。你可以出题，让想玩这个玩具的小朋友们回答，谁答对的最多，谁就可以玩这个玩具！”老师一听，你这个主意好。一试，果然小朋友们不再争吵，玩具也只有那个答对题目最多的小朋友玩了。从此，老师更加喜欢你，小朋友们也都愿意听你的话，你可以在老师不在的情况下带着小朋友们一起玩耍。

在接你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我拉着你的手问你：你为什么会当上班长。你歪着脑袋，笑哈哈地说：“我想和那些不熟悉的小朋友都能成为好朋友，我只有对他好，他才能对我好。我对大家都好，大家也都对我好，我就成了班长了。”你热情、善良、聪明的心灵，活泼、开朗的性格，从那时起一直保持到现在，有了人缘，也使你拥有了很强的组织能力和协调能力。

三

古话说：“穷人家里的孩子早当家！”这一句话并不一定完全正确，但至少说明了有时并不优越的环境条件会更锻炼一个人的心志。

当你该上小学时，也正是我们家生活窘迫时，我和你妈妈每天都要疲于工作，只有极少的时间照顾你。当别人家的孩子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们替背书包、每天接送上下学时，你却独自一个人背着书包，一个人开启家门，一个人在家完成家庭作业。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临开学的前几天，妈妈反复教你打开家里防盗门时的情景：门锁很重，很高，你的手臂需抬起很高才能摸着锁孔。你力气小，每次打开都需要反复几次，都需要涨红了脸，憋足了劲儿。妈妈怕你把家门钥匙弄丢了，特意找了一个红线绳，把钥匙穿好，挂在你的脖子上。我不知道后来你放学回家时是怎样打开家门的，怎样一个人回到家里写作业，怎样盼着爸爸妈妈早下班回家的；我只记得，当你听到我下班开门锁声，看见我打开房门进屋的那一刻，你是多么地高兴、欢喜！现在想想，觉得愧疚，鼻子仍是酸酸的，湿润的眼角也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转念一想，也许正是这些缺失，你有了别人家孩子不曾有过的特殊经历，才有了别人家孩子不及的坚韧、刚强，才有了对他人的体贴、关爱、乐于付出的品格，也才有了你从小学到大学都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从小学到硕士研究生一直是班长，乃至大连市三好学生，国家奖学金获得者。

有这样一件事情不知你还记得否？上高中一年级时，你参加了一个著名老师的数学课外辅导班。每次下课后，同学们都纷纷走了，只有你悄悄地留下来，把同学们随意扔在地上的纸片、果皮、碎屑打扫干净，把桌椅摆放整齐，才肯离去。几个月后，当你向老师交补课费时，老师笑着说，你的补课费老师不要了，以后的高中数学辅导课你必须都要上，而且补课费统统不要了，让你留着自己花。你问老师原因，老师笑着说：“老师就是喜爱你！我办了十多年辅导班了，课后自主打扫教室的，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听了以后，我是由衷地高兴，我知道我的女儿用一件小事儿告诉我，你富有爱心、责任心，敢于担当，这比纯粹的学习好成绩更令我欣慰。

四

再有几个月，你就会远度重洋，去异国他乡攻读博士学位了，这样一别，也就至少五年才能见面了。记得，当初我问你为什么不在国内读而偏要去国外时。你说，你研究的这个领域，你要申请的那个学校才是当今最领先的水平，代表着这个技术领域的最前沿，你要向最高峰登攀。说私心话，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女儿在我身边越近越好；可我又知道你好强的脾气，什么事都想做得最好，不怕艰辛，敢于向困难挑战，就像当初考大学时你选择志愿时一样，我相信女儿的选择，也尊重女儿的选择。

可那毕竟是一条艰辛之路。“人人往高处，高处不胜寒。”在继续求学路上，你一定会遇到想象不到的困难。这好比爬山，越到山顶的时候，越是空气稀薄，气力不支，越是最考验人的时刻，只有那些毅志坚强、身体素质好的人才能达到顶峰。我虽然相信你的身心素质，可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是在异国他乡，不但要承受学业上的压力，还要忍受情感上的孤独寂寞，这些也正如你小时候跌倒了自己爬起来一样，一切还得靠你自己去克服。另外有一点，我得提醒你，凡事都应有个度，“张紧的弦易断”，学业重要，身体也同样重要，劳逸结合，张弛有度，在紧张的研究学习中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儿行千里母担扰”，你上大学时，我曾为你写了一首小诗，一直没有给你看，我附在下面，因为此时正如我那时的心境。

雏鸟的翅膀已渐丰满

辽阔的天空吸引着双眼

温适的巢窝不再依恋

展翅高飞

那是生命本能的夙愿

小心翼翼双手捧起

静息凝视

每一根绒毛都与心尖相连

每一个眼神都与心跳相牵

此刻

紧握的手掌缓缓展开

高高举起

任凭颤动的牵挂

萦绕指尖

征途漫漫

天空不会永远晴朗无风

难免风雷霹雳流岚

飞行路上

不再有妈妈的翅膀陪伴

淋湿的羽毛

要靠自己梳理晒干

飞吧飞向远方

不曾浴火怎能涅槃

飞吧飞向彼岸

飞行路上有妈妈永久的视线

飞吧飞到天边

感受那簇火焰

生命历程辉煌无憾

五

如果能够顺利取得博士学位，你就是一位真正的科学家了。我有四本国家注册资格证书和高级工程师证书，也算是一名技术知识分子。几十年的生活和工作经历告诉我，修心有时比提技更难，信念高远比技艺精湛有时更难能可贵。江湖侠客，身怀绝技者，有的是为非作歹，有的是除暴安良，前者甚至对社会具有更大的危害性。取得博士学位不是你的人生目标，只是实现你人生目标的一个台阶，真正的人生目标应该是自己能够更好地生活和更好地造福社会。

我希望，你在海外学习专业的同时，能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五湖四海的同学朋友，利用更多的时间了解异国的风俗人情、历史文化，向更广阔的空间拓展自己的视野。这样，你的心胸会更宽广，你的思维境界会更深远，你的意志会更坚强。也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贪图物质享受，迷失自我，才不会失去追求真理、回馈社会的崇高理想。

无论身在哪里，无论做什么工作，无论将来取得怎样的成就，我都希望你永远都能够善待他人，就像你在幼儿园时善待那些小朋友一样。这个世界上，追求善良、真诚的人多，坚信美好、坚持真理的人多。当然，我也不希望你会无底线的善良，那不叫善良，那叫软弱。对于那些心灵丑恶的人，你必须要横眉冷对；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欺凌和侵犯，你必须要严厉反击，勇敢地捍卫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一个国家主权原则如此，一个人的为人处事原则也应当如此。

不要忘记在你成功之路上那些曾经帮助过和影响过你的老师、同学、亲戚和朋友，时常和他们保持联系和问候，即便达不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至少要做到让那些曾关心过你、爱护过你的人不觉得心寒意冷；不要忘记曾经养育你的母亲和祖国。要清楚地知道，是母亲甘甜的乳汁和含辛茹苦的辛劳把你养大，是祖国和平强盛的社会环境使你能够幸福地读书和生活。你要知道，你此去万里之外只是为了求学深造，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从事工作和服务社会。由于历史文化和意识形态的不同，你不要奢望能够融入那些蓝眼睛黄头发人的生活中，但要保持与他们有底线的交往和正常的学习交流，不要涉及敏感的宗教文化、政治信仰话题冲突。“学术无国界，可是人是有国界的。”始终不要忘记自己是炎黄的子孙后代，华夏的土地才是自己最坚实、最温热的归根之处。

“壹拾玖载寒窗苦，廿五年华岁月殊。待历西行跋涉路，学成业就踏归途。”我希望你能够像唐三藏西天取经那样，虽历坎坷，终修正果！

盼女儿早日学成归来，我为你举杯欢庆！

癸卯年二月十七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