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雨季

　　阿琴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忧郁，眉宇间总是凝着淡淡的哀伤。
　　上课的时候，她不听课，但也不打瞌睡，不搞小动作。她总是以手支颐，怔怔的看着窗外，好像窗外有看不完的美妙风景。其实，从她坐的那位置看向窗外，能看到的就是一棵法国梧桐硕大的树冠，再有就是时而碧清，时而浑浊的天空。我实在不知道吸引她眼球的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下课了阿琴都还在盯着窗外看，我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我就会走到她身旁对她说：“走，阿琴，抽烟去。”每当这个时候阿琴就会对我微微一笑，她微笑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煞是好看。
　　我们班烟民很多，每次去上厕所时候都能看到我们班的烟民在里面“吞云吐雾”。相对他们来说，我和阿琴抽烟的地点就要“优雅”很多。
　　在我们教学楼旁边有一片不小的针叶树林，通常我和阿琴都是背对背的坐在一棵树下，一边抽着烟，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背对背坐着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有效的防止老师从背后“偷袭”。
　　那时候，我在阿琴家租房。阿琴家有两套房子，阿琴的父母住在楼下的房子里，而阿琴的房间就在却在我住的那套房子里。那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原本阿琴的父母是不愿意出租的。但是当初看在阿琴的面子上，他们租给我一间房间。阿琴的房间就在我房间的正对面。
　　晚自习放学后我和阿琴沿着湄江河漫步回去，她在楼下吃过晚餐才上楼，每次她上楼后都会敲响我房间门，而当我打开门时，总是能看到她面带微笑的站在我门前，手中还端着一个碗，那是她为我准备的晚餐。每当这个时候我心中就很感动，总想说一些感激的话，但是每次话到嘴边的时候却总是说不出口，唯有接过碗放在桌上，坐下来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吃。我吃晚餐的时候阿琴就坐在我的床上，安静的看着我。那时候我身上就像有很多毛毛虫在爬一样，感觉痒痒的，怪怪的。
　　我吃完后会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她总是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拿起桌上的碗对我说：“晚安，明天见。”然后出了房间，轻轻的带上门。她出房间后我会发呆，因为阿琴在学校和在家里表现出的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学校的她让人感觉是忧郁的，而在家里的她却总让人感觉是幸福的。
　　王大峰规定我们在早上6点半之前必须到校，而我在早上时又比较喜欢贪睡，闹钟都闹不醒我。通常情况下都是阿琴使劲敲我的门，把我叫醒，而我醒过来之后也不会立刻起床，总是要等到阿琴第二次叫我的时候我才起。我起床后阿琴已经去了学校，我洗漱完毕之后匆匆的赶去教室，根本就没有吃早餐的时间。王大峰的对于迟到的同学的惩罚一向很变态，要么一百个虎卧撑，要么沿着操场跳一圈蛙跳。对于我这种身子骨，不论哪一项惩罚都足以要了我的小命。
　　每次我都是在6点29分左右冲进教室，每当这个时候王大峰就会拿出手机来看看时间，然后皮笑肉不笑的对我说：“你小子倒是挺会把握时间的。”而我也总是得意的笑着说：“那是！”然后王大峰总是狠狠的瞪我一眼，仿佛是在说：“小子，你别栽到老子手头，到时候老子让你哭都没地哭去。”
　　每次我到教室的时候阿琴都不在教室，她去操场“读书”去了。我们班的早读和其他的班的早读不一样，其他班的早读必须在教室上，而我们班只要6点半之前去教室签了到，就可以去教室外面读书。当然，很多同学是打着读书的幌子去外面玩耍。
　　那个时候的我也喜欢去教室外面读书，因为我觉得教室外面比较清静。而每当我在课桌里找书的时候，我总是会发现课桌里有早餐，不用想我也知道是阿琴为我准备的。当时的我很困惑，我不知道阿琴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而当时的我又是一个比较腼腆的男生，也不好意思去问阿琴。
　　阿琴喜欢在早读课的时候倚在操场边的铁栏杆上看湄江河，基本上一看就是一个早读课的时间。而我总是在离她不远处坐着，读一会儿书，看一会儿她，看一会儿她，读一会儿书……
　　湄潭中学除开举办活动的时候，一般都不要求穿校服。阿琴喜欢穿粉红色的衣服，黑色牛仔裤，白色板鞋。她的头发是拉直的，及肩。她不大喜欢系头发，大多数时候都是披着的。微风拂过，她的发丝扬起，露出略显憔悴的侧脸。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就会莫名的难过，难过得想要掉泪。
　　早读课的下课铃声拉响之后，阿琴就会拿着书笔直向我走来。不管我在哪个方位，她总是能毫不迟疑的找到我。有一次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沉吟一阵，微笑着说：“我的心能感觉到你的存在。”我当时不怎么懂得她这句话的意思，很是惊讶的说：“有这么神奇？”而她总是微笑着向前走去。
　　我一直以为我能很好的应付王大峰，不让他抓到任何把柄整我。但我错了，我竟然忘记了还有他妈的考试这回事儿。一次英语测试，我栽了。
　　满分150分的英语试题，我居然只考了12分。王大峰在讲台上拐着弯的说我，他说：“有些同志啊！自以为是，平时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在老师面前吊耳郎当的，我还以为他是天才，什么都会了呢！结果一考试，连最简单的选择题都不会做，他的确是天才，天生的蠢才……”下课后他还是不甘心，又把我叫去了办公室，在他同事面前大显威风，基本上又把在教室里说我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王大峰的有个同事听了他对我“教导”的话后，很是同情的看了我几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从王大峰的办公室灰头土脸的低着头出来，心中暗自发誓要有朝一日定要雪耻。我走了几步，就看到一双白色的板鞋。我抬起头，阿琴正关切的看着我。
　　“贱疯子又骂你了？”贱疯子是同学们给王大峰取的外号，有同学给王大峰写了一副对联，左边是：泰山方有颠。右边是：人贱无极限。横批：舍王其谁。虽然这副对联不是很工整，但是当初在同学间流传甚广。
　　“嗯。”我情绪低落的点点头。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今后努力点就行了。”阿琴安慰我说。
　　“嗯….可是那是英语诶，我的英语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再怎么努力难道在短时间内就能考及格啊？”我有些沮丧的说。
　　阿琴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付出不一定有收获，但如果你不付出，那就一定没收获。”
　　“咦！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啊？”我困惑的看着阿琴。
　　阿琴嫣然一笑，“当然耳熟了，这不就是老潘每天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吗？”
　　老潘是我们的数学老师，是所有老师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一位特级数学教师。不过也许因为上了年纪，中气不足，他讲课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上他的课，不到十分钟同学们就会倒下一大片，而我是百分之百要打瞌睡的，所以我对他的口头禅也只是耳熟而已。
　　为了学好英语，我把闹钟的时间调到了五点半，而且是每隔十分钟响一次。其实我知道我对闹钟完全免疫，我把时间调那么早不是想让闹钟吵醒我，我是想让闹钟吵醒阿琴，然后阿琴再敲我的门吵醒我。当然，这是我和阿琴商议好的。我觉得这样对阿琴很不公平，但阿琴说，只要能帮到我，少睡一会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我调闹钟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每次闹钟的时间还没到，阿琴已经起床煮好了早餐。几乎是我起床吃早餐时，闹钟才开始响。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学习英语，下午放学后我都不出学校去吃饭，在教室里背单词。我没有让阿琴给我带吃的，但每次阿琴都会带。有时候我真的这样想，阿琴比我的妈妈对我还要好。
　　尽管我如此的努力，但在一段时间之后我的英语成绩还是没有一点起色。尽管我从一开始也没想过会有多大的收获，但是这样的结果使我愤怒。我不想再学了，学来学去还不是一点屁用都不起。我开始把自己放纵到网络中去，只有这样，我才能忘记我是一个失败者。我知道，以这样的方式来逃避现实是不可取的，但我那已经被击溃的信心，还能找回来吗？
　　我去网吧包夜，第二天在6点半之前赶去学校，然后在课堂上睡得昏天暗地。阿琴看到我这样状况也没有什么反应，我知道，她是对我失望了。
　　我记得那是我第三个包夜的晚上，正沉浸在游戏中的我突然感觉一阵反胃，忍不住想要呕吐，我忙跑去厕所，可是再努力也呕吐不出一点东西来。只是感觉心里很烦躁，全身酸软无力，头晕，天旋地转。我在厕所呆了很久才跌跌撞撞的出来，一出来，我看到阿琴神色平静的站在我的面前。我怔了两秒，若无其事的挤出笑容，说：“阿琴，你也来上网啊？”
　　阿琴平静的摇摇头，说：“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干嘛？”我茫然的看着她。
　　阿琴没有回答，而是静静的看着我。被她盯着看，我突然觉得很惭愧，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你玩够了吗？玩够了就跟我回去！”阿琴的声音很平静。
　　我依旧低头不语，阿琴走了过来拉住我手，很是温柔的说：“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她那近乎乞求的目光，突然有些想哭的冲动。
　　阿琴牵着我的手走出网吧，我突然摔开她的手，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一直认为在别人面前，特别是在女生面前哭是最没出息的事儿，可是那一刻我真的就在阿琴面前大哭了起来，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阿琴只是站着，并没有说话安慰我。我哭了很久才停止，这时候阿琴蹲下身来，用手抬起我的头，用温暖的手掌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我怔怔的看着她，她似水的眼睛里有着一种我当时无法明了的东西。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叫爱意。可是当我明白时，阿琴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尽管后来我喜欢过很多女生，但是我经常梦到的依旧是阿琴当时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不要以为是这个世界把你抛弃了，而实际上是你抛弃了这个世界。你因为一时的想不开而迷失了自己。别怕，我陪你去找回你自己。”
　　阿琴的话语像是在我阴暗的心房里打开了一扇窗，我心中已经沉睡的信心开始复苏，特别是她那句“别怕，我陪你去找回你自己”让我全身充满了力量，那时候我觉得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能把它撑起。
　　我又开始学习英语，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阿琴那晚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具有强大魔力，没当我想起时，总是能让我已经所剩不多的斗志再次燃起。阿琴，谢谢你，谢谢你在我处在低谷的时候始终鼓励着我。
　　期末考试前有一次英语测试，我居然破天荒的考了88分，虽然还差两分才及格，不过这样成绩对我来已经很不错了。
　　我去讲台上领考卷的时候，王大峰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你小子该不会是抄别人的吧？”我淡然一笑，从他手中接过考卷，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我侧过头去看阿琴，阿琴也正侧着头看我，我们相视而笑。
　　在期末考试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和阿琴漫步回家。一排排路灯发出昏黄的灯光，我和阿琴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我们都沉默不语。
　　“阿琴，考完之后我就要搬了。”我想了很久，终于开口说。
　　阿琴舒尔停住了脚步，侧过头看着我，神色出现片刻的错愕。
　　“你要搬？”
　　“嗯。”我点点头。
　　“哦，”阿琴的表情恢复了平静，“打算搬到哪儿？”
　　“安泰书店旁边。”我说。
　　“哦，那我们以后很难见面了，下学期分科我选文科。”
　　“怎么会？在一个学校总会见面的。”
　　阿琴微微一笑，向前走去，昏黄的灯光下，阿琴的背影显得有些孤独无依。
　　期末考试完，阿琴帮我搬家，搬完之后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我送阿琴回家，我们又一次在昏黄的路灯下沉默的行走。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也许，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在晚上陪阿琴回家。
　　将要到阿琴家时，阿琴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阿琴。”我问。
　　阿琴侧过身看着我说：“你不用送我了，回去吧！”
　　“我送你到楼下吧！”我想多和阿琴呆一会儿。
　　“真的不用了，你回去吧！”
　　我心中很是失落，不想离开，但又找不到理由留下，我突然很后悔搬家。
　　“那，那我走了。”我有些不舍的看着阿琴。
　　“嗯，去吧！”阿琴微笑着说。
　　我很艰难的转过身，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很沉重。
　　“四少……”突然听到阿琴叫我的声音，我心中一阵莫名的欢喜，猛地转过了身看着她，我突然发现阿琴的眼眶有些湿润，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灯光黯淡，我的视觉出现了偏差。
　　“有事儿吗？阿琴。”我认真的看着阿琴的脸。
　　阿琴微笑着摇摇头，“没，没事儿！”我看得出来阿琴是有话想对我说，“阿琴，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没，真的没有。”阿琴摇头，样子看起来有些慌张。
　　“哦，”我有些困惑，阿琴明明有话想对我说，为什么我问她她又不说呢？“那我走了哦？”
　　“嗯。”阿琴微笑着点头，只是她此刻的微笑看起来有些悲伤。
　　我转过身，心情更加失落了。突然有些想哭的冲动，我不明白，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人分别了，为什么这次我心中会如此的难过？况且我和阿琴在一个学校念书，我们总有机会再见面的，为什么我会如此的不舍？
　　突然间我的大脑一片凌乱，隐约有些头疼，我无意间加快了脚步。夜风习习，隐约中我仿佛听到了阿琴低声的在说“我喜欢你”。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只看到阿琴渐渐走远的模糊的背影，风迷了我的眼睛……
　　我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沿着湄江河岸走回去。在经过一家理发店时，店里的音响正放着韩晶的那首《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我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仔细聆听。
　　走一个人走
　　走的累了心却碎了
　　爱一个人爱
　　爱的哭了哭的倦了
　　路上行人在穿梭
　　伤了心的人究竟有几个
　　耳旁的恋人都在唱歌
　　可我的爱到底剩下什么
　　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
　　所有的心碎全与我相伴
　　没有你的城市我真的好茫然
　　所有的快乐都与我无关
　　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
　　思念的痛还在心里纠缠
　　没有你的城市我真的好迷乱
　　爱与不爱都已经太晚
　　回头太难
　　路上行人在穿梭
　　伤了心的人究竟有几个
　　耳旁的恋人都在唱歌
　　可我的爱到底剩下什么
　　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
　　所有的心碎全与我相伴
　　没有你的城市我真的好茫然
　　所有的快乐都与我无关
　　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
　　思念的痛还在心里纠缠
　　没有你的城市我真的好迷乱
　　爱与不爱都已经太晚
　　回头太难
　　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
　　所有的心碎全与我相伴
　　没有你的城市我真的好茫然
　　所有的快乐都与我无关
　　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
　　思念的痛还在心里纠缠
　　没有你的城市我真的好迷乱
　　爱与不爱都已经太晚
　　回头太难
　　回头太难
　　歌曲已经播放到下一首，可我脑海中回荡的依旧是那句“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所有的心碎全与我相伴”。
　　我发疯似的跑回出租屋，关上门，没有开灯，黑暗中我只感觉到一种滚烫的液体在我的脸上流趟。
　　我和阿琴从此一别后再没有见过，我曾去她家找过她，阿琴的妈妈告诉我说，阿琴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当时的我不知道阿琴的妈妈说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儿，于是我又问她阿琴什么时候能回来。阿琴的妈妈沉默半晌说，阿琴永远不会回来了。
　　到那时那刻，我才知道阿琴眉宇间的哀伤来自哪里，我终于知道她每天看着窗外都在看些什么。她在看着天空，看着那个她不久就会归去的家……
　　前不久我回湄潭的时候去学校看过那片针叶树林，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我坐在那个时候我和阿琴常坐的那棵树下，点燃了一支烟。突然觉得尼古丁的味道很呛人，我回过头看身后，我没能看见那个时候一回头就能看见的瘦削背影。心中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大颗大颗的滚出了眼眶。
　　抬头仰望天空，阿琴的声音又在我的脑海响起。
　　“不要以为是这个世界把你抛弃了，而实际上是你抛弃了这个世界。你因为一时的想不开而迷失了自己。别怕，我陪你去找回你自己。”
　　我找回了自己，找回了我抛弃的世界。而你却抛弃了世界，抛弃了我，我又要到哪儿去找回你呢？
　　一晃四五年过去了，我们之间的故事恍如一梦。有时候自己都会怀疑那故事是否发生过，阿琴是否真的在我的世界中出现过。四五年的时间中，我早已经变了模样。而阿琴，一直以最美的容颜存在于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