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山月在天

　　“缘起，在人潮中，我看见你。缘灭，我看见你，在人潮中。”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在某本书上邂逅了这句话，就深深的喜欢上了它。在茫茫人世，我们相遇，刹那缘起，如梦浮生。在懵懂岁月，我们分离，刹那缘灭，浮生如梦。
　　刚进我们班的时候，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全级倒数第一。语文老师姓唐，是个三十多岁的未婚男子。虽说他是教语文的，可他的普通话也实在太普通了些，我们称之为“湄潭普通话”，简称“湄普”。况且他的普通话极不标准，通常平翘舌音都不分，有时候连湄潭人也听不懂，也不知道当初他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普通话是怎么考过的。
　　不知道是不是未婚的男子都是一样的邋遢。在我的记忆中，他的头发基本上是一个星期只洗一次，衣服和裤子基本上要穿上一两个星期才会换。但他换上去的衣服裤子大半是脱下来没有洗过的，在家里放一段时间之后再拿来穿。而他又是一个嗜烟如命的人。每次他从我的位置旁经过时，我总是能闻到很浓很浓的尼古丁、汗臭味、霉味三种味道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当然，这种气味不止是我闻到了，同学们也闻到了。所以同学们私底下给他取了个外号“豆鼓伯伯”。
　　说实话，唐老师上课的确像是在唱“催眠曲”，上课不到十分钟同学们就会恹恹欲睡。可是尽管同学们想打瞌睡，但同学们都不敢睡。这是为什么呢？相信大家都听说过“唐门”这个门派，在武侠小说中，唐门中人善于用毒和使暗器，让人防不胜防。但不知何故，“唐门”中的绝技传到唐老师这一代时，使毒使暗器的看家本领却失传了。唐老师没有练成本门的绝技，却“偷”学了别派的武功“铁砂掌”。而唐老师又一点江湖规矩都不顾，竟然用铁砂掌来对付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很多同学都吃过他铁砂掌的苦头，所以尽管打想瞌睡，但鉴于他铁砂掌的淫威，也只有苦苦支撑了。
　　刚进我们班的时候，因为我的位置在后三区，所以唐老师对我不是很关注。直到我们上完沈从文先生的《边城》，那是节选的，只有前面部分，于是他让我们根据自己的想象去写《边城》的后半部分。
　　对于我们班的大多数同学来说，写作文就相当于挖他（她）家的祖坟，头疼不已。东拉西凑的写足了八百字，算是交差了。虽然我的文才也很烂，不过胡编乱造的本事却是一流的。我一不小心洋洋洒洒的写了将近一万多字，占了大半个作文本。
　　唐老师给我的评语是：很不错，虽然文字略显稚嫩，多处情节不合逻辑，语言的运用稍有欠缺。但篇幅巨大，亦是平常学生不能及也。忘君日后多多努力，愿君在文学的道路上能越走越远。
　　后来的我确实越走越远了，但却不是在文学的道路上行走，而是背对着文学，越走越远。
　　从那之后，唐老师时不时的在课余时间和我谈论文学。谈起文学著作，古今中外的他都有所涉及，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他给我推荐了很多书，但是我却一本都没有去看过。
　　后来县文联举办一个征文比赛，唐老师点名要我参加。可是主题是介绍湄潭县的历史文化，对于初来咋到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去写。他很耐心的给我找资料，讲湄潭的历史文化。可是胡编乱造我是有一套，但对于写这种比较正统的东西确实有点让我为难，最终我只能辜负他了。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他交代给我一件事，帮他修改我们班的参赛作品。他是想让我通过修改同学们的作品，去了解更多的关于湄潭的历史文化。可是当时的我只觉得这是一件很烦恼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懂得他的用意，所以在修改同学们的参赛作品时，我也只是敷衍了事。
　　我始终觉得我们班的参赛作品像是小学生作文，要想得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可是事实又一次验证了“不可能的事儿往往会发生”这句话。
　　我们班出了两个一等奖，一个三等奖。当唐老师在讲台上扬眉吐气的宣布第一个获奖的同学的名字时，不光我吃惊，同学都很吃惊。因为得奖的这个同学的语文成绩从来就没及格过，他居然得了一等奖，这让我们如何能不吃惊呢？这位同学让我想起了一个知名作家，那就是韩寒，那个自称读书时语文成绩很烂，但后来却火遍大半个中国的天才。
　　对于这样的情况，唐老师就显得比较有远见。参赛之前他对我们说：“不要紧，你们就乱写吧！能写成啥样就写成啥样，说不定你们交了狗屎运，一不注意就得了大奖。”果然，我们班还真有“踩狗屎”的同学。
　　获奖的那同学硬是笑了一个多小时。我对他的笑很是不满。都说了做人要低调，就算得奖了也不要那么“厚颜无耻”的笑吧？呵呵，当然，这是因为我嫉妒他才会这样说。
　　当唐老师念出第二个获奖同学的名字时，同学们的反应比前一次更是千奇百怪。因为获奖的人居然是仍在医院养伤的余程。
　　其实余程和那个同学能获奖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正如一个乞丐都有可能成为百万富翁一样，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文学家。
　　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全级前十名有六个在我们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第一二名都不在我们班，不过这样的成绩已经够得王大峰乐的了。
　　我自认为我的成绩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在本班排名第二，全级排名第五。但李大爷却对我的成绩颇不满意，他找到我说：“你龟儿跟老子不好好的学，你看你物理考得好差劲。”
　　我终于明白了，李大爷不是不满意我的期末成绩，而是不满意我的物理成绩。我笑着对他说：“大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让我的物理成绩成为全级第一的。”听完我的保证，李大爷满意地挺着大肚子走了。
　　他走后，我却开始郁闷了。对于受力分析都不大会的我，物理成绩成为全级第一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说实话，下完保证我就后悔得要死了。叫一个物理白痴成为全级第一，那不是比公鸡生蛋还要不可能吗？
　　我的郁闷还没完，王大峰又找到了我。他对我说：“娃儿，不要灰心，只要高考时你的英语成绩在一百二以上，你就可以考个211了。”
　　我暗自心惊，想当初150分的英语试题我只考了12分，达到现在能考及格的程度已经很是不易了，王大峰居然贪心不足，还想我在高考的时候考上120分，那时我真想对他说一句话，“老师，我是人，我不是神！”但为了让他觉得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还是忍住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微笑着回答他：“王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听到我的话，他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也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看着王大峰挺拔伟岸的身影，我心中是郁闷加上郁闷更加郁闷了。中国不是早就素质教育了吗？为何我看不见素质教育的影子？
　　其实有些时候我挺想不通我们班的某些同学的想法的，王大峰管我们管得紧了，整天要求我们背单词，背课文，他们会骂王大峰没人性什么什么的。可是像唐老师那样管我们管得松了，既不要求我们背课文，也不要求我们做作业时，他们又会觉得唐老师对我们很不负责任。还异想天开的要联名上书学校，要求换老师。我不光觉得这些人可笑，而且我还觉得这些人很贱。
　　那是高二上学期期中考试之前的事儿，那晚是语文晚自习，第一节晚自习课下了之后，四五个同学在蒲大佑的带领下来到我的位置旁。蒲大佑有个外号叫“花狗”，这个外号如何得来的我不得而知。但我从来都不叫他“花狗”，因为我和他关系一直不错，我一般情况下都叫他“花花儿”。
　　那晚他带着同学来到我的位置旁时，我正低着头在做物理作业。他和那几位同学就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我做作业，一言不发。我觉得奇怪，抬起头来看他们，他们还是一言不发。我心想看他们这架势像是要打架，可是我没哪儿招惹他们啊！
　　我微微一笑说：“花花儿，你们干嘛？想打架啊？”
　　花花儿一本正经的说：“我们是来和你商议件事儿的。”
　　我见他说得认真，也收起了笑容，“说吧！什么事儿。”
　　“我们想联名上书学校，要求换老师。”
　　我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联名上书学校，要求换老师？”
　　“嗯。”花花儿很是认真的点头。
　　“为什么呀？我觉得唐老师挺好的呀，为什么要换他呢？”我对于他们想换老师的理由很是好奇。
　　花花儿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得了吧！他那上课叫好吗？你见他备过课吗？你见过他要求我们做过作业吗？你见过他要求我们背过课文吗？”
　　我被他一连串的问句问得怔住了，我此时才发现原来花花儿是这么的能说会道。
　　“还有，你看最近这段时间他是越来越过分了，上课居然坐着上。”花花儿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愤怒。
　　“嗯……啊……”此时此刻，我真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们已经决定了，联名上书学校，要求换老师。”花花儿斩钉切铁的说。
　　“你们既然已经决定了，你们还来找我干嘛？”对于这样的情况我真的是哭笑不得，同时也有些愤怒。
　　“因为你是语文科代表嘛！我们当然得知会你一声了。”
　　“你确定这是全班同学的决定？”我怀疑的看着花花儿。
　　“不是全班同学的决定，但我相信全班有百分之八十的同学支持这个决定。”花花儿很是自信的说。
　　“不见得吧！”我有些不以为然。
　　“你的意思要怎样？”花花儿有些不耐烦了。
　　“嗯……”我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反正今晚是唐老师的课，我就把剩下的两节课借来，你们对唐老师有什么意见你们当作他的面提，如果在听了意见之后唐老师上课的方式依旧没有半点改变的话，你们再上书学校要求换老师不迟。”
　　花花儿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同意了我的建议。我向唐老师借了课，我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这场“批斗大会”的主持人。而唐老师就坐在教室门口，听着同学们给他提的“意见”。为什么意见要加引号？那是因为我觉得同学们不像是在给唐老师提意见，倒像是在批斗唐老师的工作作风问题。
　　事实也正如花花儿所说，我们班上有百分之八十的同学支持他们的决定。有百分之十的同学支持唐老师，还有百分十的同学则保持着中立。我当然是属于支持唐老师这一派的。于公，我觉得唐老师上课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自身没有学语文的天赋或者根本下去就没有学过语文，仅靠上课那点时间就想把语文搞好的话，那么我想就算是找个清华北大的教授来上课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而已，骡子依旧骡子，马还是马。于私，我和唐老师名为师徒，实为知己。朋友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但我方人数实在太少，“敌方”人数众多，有绝对性的优势。几个回合下来，我方“伤亡惨重”，甚至有些同学有叛变的倾向，局势不容乐观。
　　眼看我方就要一败涂地，换老师的呼声越来越高涨，我偷偷的看了一眼唐老师，我居然看到他在流泪。我心中一方面很不是滋味，一方面对那些要求换老师的同学很是愤慨。把心一横，暗暗道：“他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于是我把小学到高中所学到的语文知识与在放牛山上学到的浑话交杂在一起，上演了一场“舌战群雄”的大战。
　　我使尽浑身解数，换老师的呼声终于被我压了下去。此时我已经口干舌燥，声音沙哑，呼吸急促，面红耳赤的了。
　　没有同学再站起来发言，看来都怕了我“柔中带刚”的语锋。看到这一场景我颇有成就感，良久才理顺呼吸，平复下心情。
　　“你们确定换个老师你们的语文成绩就能好起来吗？你们确定你们的语文成绩不好全部的问题都在于唐老师吗？”我沉声问道。
　　同学们鸦雀无声。
　　“自助者天助！不要老是怨天尤人，有些时候我们自己也要反省一下自己，就拿我来说吧！当初我的英语成绩不是全班倒数第一吗？但是现在呢？所以说，学习这东西啊，主要还是靠自己努力，你自己都不怒力，就算请个教授来专程教你啊，那也是白搭！”
　　我说这些话时故意把目光扫向花花儿，我就是想气死他。他看起来很是不服气，瞪着一对大眼睛看我。我见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有百分八十的人是支持换老师的，要是把他们全得罪，他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我淹死。我正值青春年少，我还想多活几十年呢！
　　“好了，话我也不多说了，同学们呢都是聪明人，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我相信你们能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说完我下了讲台。唐老师上了讲台，沉吟良久说：“同学们提的意见都很好，批评得也很对，唐某人在以往的教学中确实出现了很多问题，在这里唐某人给同学们道歉。”说着唐老师向讲台下鞠了一躬，然后接着说：“在以后的教学中，唐某人一定会改正以往出现的问题。同时也希望同学们随时随地给我提意见，以便于我及时改正我不对的地方，谢谢大家。”
　　教室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很安静，或许那些要求换老师的同学已经开始在反省了吧！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儿几乎一晚上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学校，我很担心唐老师心理是否承受得了。
　　第二天刚下早读课，王大峰就把我叫去了办公室，还没到见到他时我就已经猜到他找我所为何事。我原本以为他会骂我一顿，训斥我不该主持那场“批斗大会”。其实事后我也很后悔，他们要闹就闹呗，兴许任由他们去闹还不会闹得像现在这么糟糕。所以在去见王大峰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被他骂的准备。但出乎我的意料，王大峰他没骂我，他只是告诉我说我们误会了唐老师。
　　原来唐老师在那段时间遇到了很多不顺心的事儿。和抗战八年的女朋友分了手。考研又正在进行。刚买的房子需要装修，身体又不大好，最最重要的是还没钱。你说任谁遇到这样的情况不焦心呢？
　　当我把王大峰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同学们之后，同学们都感到很愧疚。特别是花花儿，他羞愧得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我们决定全班给唐老师道歉。
　　语文课时，唐老师喊了上课，我们全部起立喊老师好，然后唐老师说同学们好，请坐下。但我们谁也没有坐下，齐声喊道：“对不起，唐老师，我们误会了您，请您原谅我们。”
　　眼泪在唐老师的眼眶里打转，他心情激动，看着我们，已不能言语。
　　我们又齐声喊道：“唐老师，你身体不好，请坐着上课。如果你不坐下，我们也站着上课。”
　　唐老师含泪牵强的笑着，“好，好，都坐下，都坐下。”
　　直到唐老师在讲台上坐下，同学们才陆续坐下。
　　说来也怪，从此以后我们班在上语文课时同学们激情飞扬，一扫以往颓势。半期考试时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居然一举跃上全级前三，期末考试时竟然成了全级第一名。而且从此之后我们班一直是全级第一，就连文科班也没考赢过我们。我想，这应该是同学和老师都在自我反省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