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玉·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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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风，悬崖，滴落，清如水。
    老人临死前的微笑，像一道诅咒，欲罢不能。我是谁？我叫什么？
    玲珑，玲珑。
    十八年，你不肯说出我的出世，命运，却只是一刹那的知觉，清醒，麻木。我冥思苦想，却无所适从。这个陪伴了我十八年的老人，终于在一个慈祥的日子里，瞑目。
    十八年，你重复的只有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女子，爱上了一个英俊的少年，她一直苦苦等待，上天眷念她，终于等到了机会。有一天，少年了重伤，就快要死了，美丽的女子将少年带到森林里，历尽千辛万苦，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用自己的血救活了他。
    后来，美丽的女人变成了一条白色的龙，一条有毒的龙。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讲述什么，你说这只是个故事，我相信了。我与你生活了十八年，我的记忆里除了你，一切都是空白。而你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名字。
    原来，我叫玲珑。
   
    开嬉元年。
    我绝世的容貌，引得提亲的人踏破门槛。
    十八的女儿，很少有我这样呆在阁内的了，同窗秀鸳鸯的玩伴，都已为人妻，为人母。独我，每日守在闺房。
    爹爹说，该挑户好的人家了罢。
    何为好？万贯家财，举世之名，还是威望？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是好。但，我一定要等，我的一生，不能葬送在了了花轿里，草率到与我相伴一生的男子究竟容貌如何，我都不能得见。
    我想，我应该能等到的罢。
    终于有一天，爹爹跪在了我面前。儿啊，他可是当今的王爷，你若不从，全家性命难保啊！你，就看在爹爹抚养你多年的份上，答应了罢。
    四王爷？一个要伴我终身的男人？要我赌上全家的性命和我的一生？
    四王爷？他须要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才算匹配？或者，我这般容貌，注定要成为亲王身份的陪衬？
    这的确是个好日子，是四王爷挑的好日子。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我在阵阵锣鼓声中，顶着温和的太阳，进了花轿。大红的盖头外，万千呼唤，亲王贵族，多少人羡慕的身份和地位，而我，就凭着一张脸，得来的轻而易举。
    亲王俯，众人高呼，四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他就站在我的身边，这个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我能感觉到他的高大，一根红绸，系两头。
    洞房内，他掀开我的盖头。
    他的眼睛，掠过一丝惊讶，是的，看到我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露出这般神情，只是一刹那，我看到了他的无奈，甚至，恐慌。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唤作玲珑。”
    “玲珑？好美的名字，跟你的人一样。”一声叹息。
    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玉，放在我的手上：“这块玉，跟你的名字一样，叫做玲珑。”
    在我看到玲珑玉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它，似乎，我曾经是认识它的。
    一场劫难，注定了我不属于四王爷。大火焚烧了整个亲王府。那一晚，金人大兵侵宋，四周弥漫着鬼哭狼嚎的叫喊声，他着上盔甲，最后看了我一眼。
   
    金国，陌生的地方，辉煌的营内，我狼狈不堪。
    在这里，我只是个俘虏，我的美艳，只是一个诱饵，随时可以赠送的贡品。
    我的长发散开来，遮住了整个身体，整个脸颊。
    “抬起头来，看着本王！”
    我低垂着头。
    “大王叫你抬起头来听见没有？不许放肆！”有人在我身后狠狠的喊。
    我低垂着头。
    远远的，他朝我走过来，一双大手拨开我的头发，食指，挑起我的下颚。他看着我，满眼惊奇，他也不过是凡夫俗子，敌不过红颜一笑。
    是的，我在对着他笑。
    “把她带下去！”
   
    夜。
    “听说你跟那个中原王爷还未洞房，就成了寡妇？真是可惜，不过，本王会好好待你的。”他像一只斗胜的公鸡，在我身边高昂着头，用他王者的气势。
    我不语。
    “想不到，中原竞有你这种绝色佳人。我大金如今势不可挡，中原迟早都是我的，包括你！”
    我？王，我本身就不属于自己，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属于自己。
    他贪婪的走过来，这一夜格外宁静，他在我身上亢奋，喘息，直到安宁。
    颈上的玲珑玉如一团雪，沁布全身。我又重复着仿佛做了一个梦，悬崖，老人，白龙，十八年，他们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欲罢不能。
    从此，金王夜夜尽欢，舍不得离开我半步。
    “美人，我就叫你美人吧，你是本王见过最奇异的女子，你的身上有一种世间女子少有的灵气，你是上天赐给本王的，你本来就是属于本王的！”
    金国上下皆知，美人一个微笑，可让金王大赦天下。美人一天锁眉，金王三日不宁。
    众人惧我，只因我是金王的女人，众人很我，也因我是金王的女人。
   
    那日，
    我将长发散开，柔顺的梳理着，我大声的歌唱，似乎有了一种从来没有感觉到的快乐。我不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却一定要这么做。
    门外，一阵脚步声，我安静下来。
    “大王，有事商议。”有个声音在门外。
    我站起来，开门。
    他只看了我一眼，迅速的低下头，而，他只看了我一眼，我却动弹不得。十八年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才是我想要的。
    “抬起头来。”我柔和的命令他。
    “不敢。”
    “怕我吃了你？”
    “不是。”
    我能感觉到他的慌乱。
    “我，不好看么？”
    “不是。”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仆撒揆。”
    “好奇怪的名字，你们金人的名字，好奇怪，我叫玲珑。”
    “大王若不在此，我先行告退。”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没有回头，看我一眼，那一刻，我居然落下一第滴眼泪。
   
    为了能再看到他，我要金王带我议政。
    我想，他能感觉到我在看他，要不，他怎么会始终不敢看我一眼？
    我喜欢听他说话。
    “我军可从八叠滩秘密度过淮河，紧接着，主力部队南下，可驻扎在金山上，宋兵定会包围金山，我军先北撤退，以退为进，派部分残兵诱敌上山，再反包围，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纷纷称赞他的谋略。
    “好！”金王大喜：“仆撒揆，本王命你速带八万精兵南下！”
    忽然，我感觉到一阵颤抖。他？要去？不可以，一定不可以！
    我小声的对金王说：“看着仆撒揆也不象善战之士，恐怕难担此重任，不如另选他人。”
    金王大笑：“美人有所不知，这是我最出色的将领，舍他其谁呢？”
    他大声的说：“谢大王厚爱，末将一定不负众望！”
    我欲言又止，你啊，为何不明白我的心思呢？你可知，看着你，我此刻心神不宁，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头穿梭，恐怕，你这一去，杳无归期啊。
    我该怎么让你明白？这种莫名的感觉，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夜晚，我梦见刀山火海，天上乌云密布，好似有千军万马，他们围绕着，呐喊……忽然，众人纷纷从悬崖跌落深谷，不要！我叫喊着，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一条白龙在天上缠绕，久久不愿离去，似曾相识的老人，叫着我的名字，玲珑，玲珑，身上的玲珑玉忽然放出五彩光芒，光芒中，我飞到悬崖边，在跌落的人群中寻找着仆撒揆，一个，不是，一个，不是……
    惊醒，身上却灼热无比，好似有大火在焚烧，我紧紧的握着玲珑玉，一股冰凉穿心而至……身旁，金王睡的沉稳。我穿好衣服，独自走了出去。
   
    丛林，恍惚间，仆撒揆静坐在前。
    我快步走过去，看了四周：“跟我来！”我轻声叫他。
    我带着他，走入丛林深处。
    “你听我说？明天不要去，你会死掉的！”我慌忙的对他说。
    他看着我，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他，就是我等一直要等的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始，我又怎么能看着他去送死？
    难道，我要告诉他，我未卜先知？我又该从何说起？
    他只是看着我，黑色的眸子，黑色的头发飘在两鬓，没有白天的威严，更多了分男子的柔情。
    “你不要去！”我缓缓的走向他，千言万语，只隐藏在我深情的凝望里。
    我伸出手臂，挽住他的脖子。我已经忘记了我是谁，我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我的脸，与他隔的那么近。他的气息冲击着我的肌肤，我拥抱了他。
    “答应我，不要去……”我的头埋在他的胸膛。他犹豫着，忙不失措。这种感觉，似乎很早很早以前，我曾经体会过，熟悉的幸福。
    忽然，他猛的推开我，跌坐在地上，一根刺，划破我的手指，殷红的血飞快的溢了出来，一股疼痛钻心！
    我以为，他不会拒绝我。
    “为什么？你不想要我？”
    他面若冰霜，看着我，难以琢磨。
    “你是我见过最让人心动的女子，但是。”他抬头望着天：“你是金王的女人。”
    这句话，切断了我所有的幻想，是呵，我是别人的女人，纵然我有绝世的容貌，我也不过是权利和威望的陪衬，他，仆撒揆，金国大将，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被占有过的女人。
    还有什么，比绝望更痛苦？纵然一切不是我所愿意的，但今天的事实，我又能争辩什么？玲珑呵玲珑，你终于体会到了锥心的疼痛，玲珑呵玲珑，幸福，不过是一种假象。
   
    终于，他还是要走了，带着金国的八万精兵，威风凛凛，在众人的欢呼中。
    金王为他斟满好酒，说了许多气势鼓舞的话。
    他骑了一匹黑色的马，穿着沉重的盔甲。临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真正的看了我一眼，绝尘而去。
    我闭上眼睛，我要把他留在心里。
    只要他平安回来，哪怕只是远远的看到他，我亦知足了。只怕……
   
    四十九天后，回报，金兵死伤无数，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金王亲自出征。
   
    金王一走，我的处境变得水深火热。周围，许多双眼睛时刻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夜里，一群人冲入我房间，大声喧哗。
    “你这只狐媚，诱惑大王，我们要证明给大王看，大金国不能毁在你这个宋人手上！”他们把一盆鲜红的腥血泼在我身上，一股恶心的味道袭来。
    容不得我辩解，再多的辩解此刻也显得多余。
    百里外，我被绑在一棵桃树上。他们在我周围大声的喊着“现出原形！现出原形！”我微笑的看着他们，可笑啊，我若是真有狐媚的本事，又怎会成为你们的俘虏，我若是真有狐媚的本事，此刻又怎会被折磨的如此狼狈，我若是真有狐媚的本事，仆撒揆又怎会对我无动于衷。
    呵呵，仆撒揆？我要是一只狐媚，多好。
    他们在我脚下架起了人高的干柴，点燃。他们看着火焰欢呼，我的死，可以让他们如此兴奋。
    最后，他们看着大火渐渐淹没了我，他们累了，倦了，便离我远去。
    只剩下我，在大火中等待死亡。
   
    玲珑玉，玲珑玉，它在我的胸前冰凉，我惊奇的发现，它慢慢的变小，变小，最后，终于消失，玲珑玉，居然与我溶为一体！
    忽然，我的心境豁然开朗。黑风，悬崖，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老人说，玲珑，你叫玲珑。
   
    我醒来时，周围一片陌生。
    “醒了，醒了，神仙娘娘醒了！”众多的人围着我，我恐惧的看着他们，我，还活着？我把手放在脖子上，玲珑玉呢？大火，老人，我，这是在哪里？
    亦幻亦真，真真假假，我自己都无从分辨。
    “我在哪里？”
    “这里是中原啊，神仙娘娘，你从天而降，那些金人就掉下了黑风崖，你真是我们的救星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我？让那些金兵掉下悬崖？黑风崖？
    仆撒揆，他在哪里？
    “你们带我去，快，带我去黑风崖！”
   
    黑风，悬崖。
    我在山脚，在遍山的尸体里寻找仆撒揆。怕找到他，又怕找不到他。他一定还还活着，因为临走前，他看过我一眼。
    我翻遍了所有的尸体。
    仆撒揆安静的躺在那里，没有经过任何挣扎，他的眼睛半闭着，似乎，他看到过什么。
    他不能死。仆撒揆，我不能让他死。
    我带着他，走进黑风崖的树林，我紧紧的抱着他，喊着他的名字。
    此刻，他是属于我的。
    我褪去他的衣服，用我的体温让他慢慢苏醒，触上他的一瞬间，我的体内好像有一股气流翻滚，在身体里四处撞击，我的温度慢慢散去，散去。
    我把我的温暖，全部给了他。
    七七四十九天，漫长的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仆撒揆，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我，惊奇，羞涩……
    我们，****着身体。
    我奄奄一息的倒在他的怀里。
    仆撒揆，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许久，我的心停止跳动，痴痴的，我望着他，等待，一刻，顷尽一生。
    他对我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我用尽所有力气，得到的只是这些？我所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不甘心，仆撒揆，你骗我！
   
    我闭上眼睛，跳下黑风崖。
    忽然间，黑云密布，我正在往下坠落的身体忽然变的轻盈。世界，无我，无他。清醒，麻木。
    我的身体变的冰冷，滚烫，辉煌，我在乌云中翱翔，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我想哭，却没有一滴泪水，我的身体延长，延长，布满白色的鳞片……
    老人在我眼前慈祥的微笑着，她的微笑，像一道诅咒。
    玲珑，玲珑，你终于历尽劫数，化身成龙了。
    老人微笑的看着我，一如当年。
    你修炼千年，如今经过最后一场磨难，终于驱除了毒气，成为了一条真正的龙。
   
    忘记吧，这不过是注定了的一场悲剧，白龙，你仔细想想，你做过人吗？你有过爱吗？
    许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幻影一场。
    天庭，如此美好。
    人间，玲珑，仆撒揆，我真的不记得，我是否曾经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