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并不能归来

春江青苇

    1

    阔别五个年头，从太平洋东岸回到太平洋西岸的家，终于打破了新冠大疫的阻隔。打开家门，暖室亲切扑面，却又有几分莫名的陌生。感慨层层叠叠地涌出，时光啊，是无声无息改变尘世的缠绵旋律。

    多年无人居住的家，在亲戚的辛苦照料下还算完好。

    亲人们接连来看望我，见面道不完问候，流不完泪，数年大疫，所有的亲人都被感染了，有的感染两次，好在老少平安。这一刻，亲情重如山，世相百般唯有亲情最真，最柔软，最能抚慰千回百折的心。

    长辈与同辈的亲人都老了，抓起手不忍松开，白发对白发，漫漫沧桑，一首无语的乡谣。晚辈们已经挑起生活的大梁，少儿蓬勃成长，有的上中学了，有的上了大学，有的读研究生，有的进入上海等大都市工作了。有个侄儿在抗疫期间生了两个美丽可爱的宝宝，一男一女，大的已上幼儿园了。后生们的景况令我振奋，岁月里多有磨难，岁月也美丽。昨天已过去，大家一定要过好今天，相信明天会更如人意。

    2

    流年如水，滋润中，也有冲刷。满室察看，五年没用的电饭锅坏了，亲戚已给买了一只新的，让我回家就能启锅造饭。灯具已经多数不可用，亲戚帮着修理了一部分，以使室内有正常照明。离家时整理有序的钢丝塑料外皮衣架，由绿色变成暗黑，大多数塑料皮剥落了，露出部分长满铁锈，只好全部更新。虽非年关，却大有一番万象更新的感觉，虽是琐事，而充满日月更迭的意味，人生啊，多少事出乎想象。

    脱下旅游鞋，换上一双布拖鞋，仅仅几分钟鞋底的白布包边即开始脱落，如残雪铺地。事情虽说不大，却震动心魄，时光流逝，竟然如此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故旧难留呀！分分寸寸的日月，点点滴滴地改变着现实，似是而非，一切改变都是潜移默化。好在我善解人意的妹妹已经提前为我做好了新拖鞋，换上新拖鞋，继续移动的脚步似乎在说话，幻化的世界，几经积累，就必定会自然而然地出现更替。

    手机一路使用，没电了，需要立即冲电。墙壁上的插座全都锈蚀了，电源接不上，一时无所适从。难得有了个插孔将就能用，就找出接线板，把需要充电的物件全都插了上去。便自己安慰自己，心若向阳，何须忧愁。

    3

    清晨走上街头，风景飘扬，长街好似一首无主题的优美现代抒情诗，高楼与参天绿树映衬。人行道被荫翳掩盖，行人个个都是画中人。商铺没有明显增加，购物顾客也不太多，可能大疫对人们购买力的影响尚未消除。我家所在的街上，店铺变化很大，店主出现了很多生面孔，名店百事德包子铺因大疫关闭后未能重新开门，这是一件令人惋惜的憾事。沿街一路浏览，尚且繁荣。

    街上往来人，依旧鱼贯，但比五年前稀疏了些，因为很多人买了车，相当一部分人转移到车里了。街面上只零星有人戴口罩，网上说本月疫情较严重，人们并不在意，也许积累了经验，也许增强了抗疫意志。

    所有大街和小巷的两边停满了车，找个停车位难上加难。马路上车如波涛翻滚，车辆行驶依然争先恐后，只有很少车辆行驶直线。电瓶车有一定量的增加，自行车明显减少，当年的自行车王国已变成汽车王国。

    从高处放眼眺望，天井湖犹如一面镜子，平静地映照着满城灵魂，那么优雅，那么安恬，风景在人心。长江绕城缓缓流过，江面水气氤氲，阳光闪闪灭灭，航船如莲花飘动。隐隐波浪东去，使这座山水城市无限生机。亲爱的乡亲们啊，我们相信只要长江在流，大疫就会过去，时代就奔腾向前。

    4

    微曦初露，江南的合欢花开了，满枝梢嫩红盈盈摇动，如清新的诗语荡出心田。一枝枝花朵袅袅娜娜，如江南女子风飘衣袖。满城晓色，浓淡混和。望花生情，此刻不消闲，更待何时。

    满公园都是晨练的人们，跳广场舞的音乐变柔美了，节奏轻轻舒扬，也有打太极的，舞枪弄棒的，成片的人坐着石凳，在石桌上激情澎湃地斗地主。参与者大多为老人，他们是当年为建设这座城市奋斗的一群。青壮年在家忙着吃早饭，要赶上班。看眼前，我们的城市与全国一样进入了老年社会，这些青春不再的生命，尽情地享受着人生，忘怀地快乐着自己的快乐。

    一簇一簇的人群里，传出黄梅戏的乐曲，有人在用大本嗓子演唱，声情并茂，打动别人也打动自己。命运如何且不论，人生的感受需要抒发。

    由公园转向菜市场，人头攒动，鱼，虾，肉，蛋，黄鳝，老鳖，繁多的蔬菜目不暇接，紫色的茄子，青色的南瓜，小白菜，水豆腐，长豇豆，嫩玉米。菜价涨了一倍多，而猪肉非常便宜。已经临近端午，满街粽叶飘香，有人开始售卖吉祥的青艾和菖蒲，日月跌宕，就畅怀来一次热情的喜庆吧！

    5

    满城黄梅雨霏霏，如抽纱。燥热平静下来，江南瞬时成了一位诗人，或是一位歌者，不紧不慢地倾吐。惯于轰轰烈烈，易于激动的人间，倏然清幽，新绿如染，嫣红羞怯。鹧鸪声声，一滴滴地在天际线间滑动。

    拾级缓步登山，走进城中的森林公园，石阶两边的树木长成了隧道，抬头望不尽，深远莫测。湿漉漉，沁心印骨，千丝万缕攀上心头，天地翻转，离去是真，归来，并不能归来。五年风雨，先是我的大姐夫辞世，今年初我又痛失爱妻。昨天已永远挺留在昨天，令人不敢深想，想不尽古今春秋。

    满山淡淡的清香，一层覆一层，让人清醒，让人醉。

    沿途嫩草铺满山径两旁，如翡翠镶边。杂色花朵陆续开，风采卓越，人工栽种的花木在山间失色，野生的花果欢颜欲滴。一丛丛，白色的小花笑脸迎接所有路人，热忱对望，襟怀坦荡，从世界到人心澄澈甘醇。红蓼摇动着穗状花序，虽然是默默无闻，却如一粒粒宝石灿烂耀眼。冰蓝的勿忘我不曾言语，却已刻入世道人心，天地悠悠，不分东南西北，请多一份珍重。

    殷殷登上山顶，纵览全城，满城风光，半是画山，半是秀水，烂漫之处，风尘致影，枉自凝眸枉自愁，归来，毕竟是一次归来。

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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