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财奴世家

作者：九满

据说，我家祖上若干代都是地主，典型的乡下土财主。他们一辈子守望着那片土地，盼望年年都能收获很多粮食，很多粮食卖出很多钱，很多钱再买下很多土地……如此循环再循环。他们自己呢，最风光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坐在田埂上抽烟的邋里邋遢的老头。
先说我祖父吧，他虽然乐善好施、热心助人，但他十分珍惜那乱世荒年中积累下来的财富，他对自己和家人守财守到了苛刻的程度。田里的稻穗他舍不得留下一根，晒谷场上洒落的谷颗，他也要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碗里的饭总是吃到一粒不剩，菜碗里粘着的菜蔬，他也要舔得干干净净。他身上穿的衣服大多也是我奶奶亲手缝制的粗布衣衫，他穿的内衣、鞋袜也总是补了又补。他对儿女也非常苛刻，他的所有家人都有打着补丁的衣服。
伯父相亲那天，客人已经到了祖父家，而奶奶还在啃一块猪头骨，由于舍不得丢弃，于是，她便躲藏起来，直到啃完那块猪头骨才出来招呼客人。由于祖父勤俭持家，到土改前，他终于在三仙湖这片曾经芦苇丛生的土地上创下了自己的一份家业，名下有了二十多亩土地，建起了一栋100多平方米的木结构茅屋，地下还埋藏了无数白花花的银元。
那年土改，我的祖父辈们的那些财产全都让人给瓜分了，至于那些埋藏在地下的银元，也不知所终，我是绝对没有分到一块银子。只是我的父辈们因此得到了一个坏的出身，不是地主就是富农，让他们的后代：我们——几十年都难以翻身。
再说我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大方的角色。小时候，我时常看到他把撒落在餐桌上的饭粒放进嘴里，一粒，两粒……他仿佛在从事一项极其庄严、极其神圣的事业。还不忘教训我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至于吗！不就是几粒米饭而已。最让我难以忘记的是，只要他知道我失手把饭掉在地上什么的，他就会拿那句家规来说事：“没见过像你这样糟践五谷的！你以为收获一颗粮食容易啊，吃苦不说，还要经过一天一天的等待，这些你想过没有？”唉！我真的无话可说。
至于我母亲，那就更别提了，若发现我因吃不完而偷倒面条时，她心疼得不成样子，甚至会唠叨：“细白面啊，难道你就不怕遭罪吗？”那年，她来广州帮我带孩子，看见人家饭店杀鸡丢弃的鸡内脏，她还偷偷地捡回来。为这事，我与母亲破天荒地闹得不愉快，最后，以她把我狠狠地批评一顿了事。
令我害怕的是，土财主的心理也在我身体里居住着，一不小心就会钻出来吓人，让我时时感觉到遗传基因的强大和无奈。我有点钱总是存起来，当然不是埋在地下，而是存入银行，并很为那一点点利息而多了自信。我这个人嘛！从不隐瞒自己喜欢钱，因为我确实找不出钱的坏处。我的母亲曾说我从小就爱钱，刚懂点事，一听到硬币碰撞的声音，眼睛就放光，这话我信，因为我的确对钱情有独钟，而且表现得极为贪婪。
赵丽蓉阿姨不也是说：“要说这钱啊，可真是好东西!”的确！我也是这么想，钱最大的用处就是买心安。平时该省就省，该花也没办法，无需它们骚扰时，就让它们到隔壁的银行里去折腾吧。我心安理得地干我想干的事，做我想做的梦，偶尔想起它们，知其“召之即来，来之能用”，便有了一份气定神闲。这不是钱的好处吗？倘若有钱躺在银行里，岂不是说我还富足、没有为钱着过急吗？尤其，当我的钱在银行里饱受离家之苦时，我却享受着不以物喜、不为钱忧的轻松，想想都觉得快慰！　　
妻子常说我是老抠，舍不得吃舍不得用。那年冬天，她给我买了一双高档皮鞋，我也舍不得穿，出门还是那双高寿的运动鞋，这种宽松的鞋子利脚，我喜欢。我平常的生活，也是一碟咸鱼、一盘辣椒炒肉加两杯小酒，还对众人炫耀，我现在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
说是说，我手里的那几个钱真的不算钱，都是用血汗苦来的，好天防着变天，今天想到明天，身体好时想到患病之时。俗话说：“一天不死要饭吃，两天不死要衣穿。”你说我敢乱花吗？我手上的那几个钱不是想先存着等急需时用吗？
说一千道一万，我的身上还是保留着守财奴的基因。从我参加工作那天开始，我就在家里存放一些现钞。前几天还有人数落我，你干嘛不买车享受，偏要收藏那些现实宝？可我干嘛非要买车呢？我是蜗居一族，除了上下班，很少出门，我要车干啥用啊？每张钞票都有生命的呐喊，每张钞票都有个性的张扬，我摩挲它们，就如同摩挲我自己的灵魂，我用灵魂跟它们对话。看着我管理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我便深切地体会到了葛朗台老先生守着财富的那份快乐。
我想：假若我死后还有现钞躺在家里，还有钱存在银行里，料它们在成全了我的一生心安之后，也不会作废，还能给我的那些守财奴后人们继续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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