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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岳凌轻轻地合上厚厚的浅紫色笔记本，轻轻地抚摸着封面上那雅致的缎面梅花图，并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伤情岁月，那一滴滴苦涩的继母泪一并锁进心底……
——引言
一
卫成停下脚步扭过头来望着江岳凌的眼睛说：“岳凌，我们都是婚姻的失败者，你一个儿子，我一个女儿，只要相互珍惜这份情感，孩子和家里的事情，都不会成为我们中间的问题。”
“可是，卫成，你的女儿能接受我吗？如果……”岳凌的心里隐隐有丝不安，两手不停地搓着。
紧紧地握住岳凌搓着的双手，卫成认真地说：“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今后的事情，我们共同分担。”
“……”
“走吧，你还是别想太多了，雨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自幼就乖巧伶俐，她会喜欢你的。”
“卫成，我还是担心，我总觉得这事儿……”岳凌边走边说。
“别多想了，雨茹这孩子真的很善良，你见了就知道了。”
“那……”
“好了，好了，你也别多想了，我家就要到了。”卫成拥着岳凌手略略地紧了一下，仿佛要给岳凌一种安慰。
在卫成掏出钥匙开门的功夫，岳凌脑子里想像着屋子内会是什么情景，即将见到的雨茹又该是个什么样的性情。
跟在卫成身后走进他的家，岳凌一眼就看到走廊正对着的房间门上，贴着一张白白的纸，上面是用彩色水笔认真描出来的几个醒目的红色大字：“雨茹的家，外人不得进入！”岳凌审视着这几个字走了紧闭的门前，这才看清楚在这几个大字的下边还有一行小字：“擅自踏入本人室内者不得好死！”
走廓里，一只黄土狗耷拉着一只耳朵趴在贴着字的门口，眼睛都不睁一下继续睡着它的大头觉。
卫成见岳凌在紧闭的房门前略带思索地看着那几个字，压低嗓门说：“都贴很久了，小孩子家写着玩的，你别介意。”然后指着客厅里非常简易的沙发：“你先坐，先坐，我给你倒杯水。”
坐在靠右边那个简易的沙发上，立刻就感到一个个硬梆梆的弹簧圈，看似不经意地往沙发的一角挪了一下，岳凌打量着客厅里的摆设。靠墙一溜五个红色的组合柜，一眼就能看出是80年代的流行家具；而沙发和茶几看起来是70年代的产物了。茶几上的五个玻璃杯子七高八低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客厅的对面应该是个卧室，正对着门放着一把折叠椅子，椅子上摞着一大堆的衣服。从房间里的家具到衣物，都透着一种寒怆的感觉。
卫成从厨房里提着热水瓶和一只碗来到客厅一边倒水一边喊：“茹茹，茹茹，出来一下。”话音未落，那紧闭着的房门打开一条细小的缝，一个剪着男孩子一样短发的脑袋伸了出来：“爸爸，有事情？”
“过来，见一下阿姨。”卫成叫着女儿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疼爱。
细细的门缝全部打开了：“破狗，养你有什么用？来人也不知道叫。”尖尖细细的童音伴着拖鞋踢里蹋拉的声音从走廓来到客厅。
“阿姨好！”雨茹站在卫成的面前看着岳凌说道。
细细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孩子，瘦瘦小小的身体看着惹人心疼，细长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冷漠与几分敌意，裤子短了约有三寸左右，裤脚下露出洗得很旧的一条褐红色毛裤，紫灰色方格背带裤的一根带子用扣子系着，另一根带子穿过扣眼打了一个死结。
看到眼前这个瘦小而带着几分敌意的孩子，那没有妈妈收拾打理透出来的狼狈，竟然莫名地唤起了岳凌心底深处那份与生俱来的母爱。
二
岳凌用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一块淡兰色的印花浴巾围在腰间，身体懒洋洋地窝靠在皮沙发里，电视连续剧自顾自地演着。
“凌凌，把毛毯盖上，虽说家里暖气好，可你这身体不能受凉的。”妈妈从卧室里拿了一条毛毯盖在岳凌身上。
“妈，你坐下吧，别忙活了。”岳凌坐了起来。
“凌凌，这不是我要唠叨你，保险公司的工作就够你忙的了，体质又弱，要学会疼自己照顾自己。给，先喝了这碗银耳汤。”
“妈，我这事情多，你带着扬扬就够累的了，晚了就别等我。”岳凌歉意地接过碗对妈妈说。
“这妈只要活一天啊，就要操一天的心，谁让你是妈生的呢？等以后妈不在了，你就是想听也没人唠叨你了……”坐在沙发上，妈妈给岳凌往上拉了拉毛毯。
“妈，看你说的，你还不到60岁，且能唠叨个够呢。”岳凌放下碗搂着妈妈说。
“凌凌，妈呢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啥事儿？妈你说。”
“妈这些天来一直在琢磨，你这离了也快七年了，一个人的日子是够清静的，平常呢忙着工作也不觉得啥，可一到过年过节就显得孤孤单单的，妈看着是真心疼啊。对了，凌凌，最近你和卫成也处了有半年多了吧？虽然他单位不是太好，经济条件可能也要差一点，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妈只是希望他老实本份能待你好也就行了。”
“妈，可这人好不好的，要看准还真是难呐。我就怕成家后要是万一？”
“这婚姻啊，七分缘分三分天意，是你的就一定跑不掉！凌凌啊，傻闺女，还是别多想了，头发干了就早一点儿睡吧。”
“妈，我觉得这卫成好象有点看不透，心里老有点拿不准……”
“那你找个时间，和他把结合以后孩子、家事，经济等问题都谈谈，这人与人的相识相处也不是几个月就能看出来的，再组合家庭最为重要的是双方做人都要宽容、要厚道。要比第一次婚姻更多几分忍让才行。”
“妈，我觉得只要和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凌凌，你的脾气和性格妈了解，如果基本上觉得还能处，还是多处处再定。”
“我知道的，妈。”
三
两个月后，岳凌终于决定了与卫成结合，在谈到一些细节性的问题时，卫成说雨茹要跟着她姥姥住，只是卫成自己搬到岳凌的家里。但在岳凌已经准备好要装修自己的房子时，卫成又说孩子还是想跟着爸爸一起住。
岳凌也没有太多的思考便答应了，只是和卫成约定：“将来不管两个孩子之间还是两人与对方的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两人共同商量着处理，不藏着也不偏倚，尽可能做到公平对待；在家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提你的孩子或者是我的孩子此类界限分明的话题。既然决定共同组建这个家庭，那么就要共同维护这个家，共同关心两个孩子的成长，共同承担家里的一切。”卫成未加思索地答应了。
至于卫成的女儿雨茹，虽然对岳凌说不上好，但也没有太过明显的不能接受的敌对情绪，一直都是不言不语的。
婚姻毕竟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岳凌在与妈妈谈起卫成的时候，妈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自己看好了吗？那就让他下星期带着孩子来家里吃顿饭吧。”
在约定的星期日上午，卫成带着女儿来了。岳凌在厨房准备着午饭，妈妈在客厅里与卫成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
吃饭的功夫，卫成一个劲儿地忙着给女儿的碗里挟菜，后来将雨茹说了一声喜欢吃京酱肉丝，卫成就把盘子端起来放在女儿的手里。
岳凌的妈妈没说什么只是略有所思地看着。
儿子扬扬胡乱吃了几口米饭便把碗一放，边穿衣服边用右脚勾着一只足球：“姥姥，我去找同学踢球了。”
“早点回来。”妈妈放下筷子帮儿子理了一下帽子，理了理衣服的下摆：“别玩的太疯！”
“知道了，姥姥！”
晚上，儿子睡着以后，妈妈叫过岳凌略带沉思地说：“你和卫成的事情，决定了吗？”
“我觉得他还比较诚实，离婚的原因也和我一样，应该会珍惜眼前的缘份吧。”
“妈不好干涉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但妈希望你从此能够幸福如意。可我说不上为什么，对你和他的前景总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大看好。倒不是觉得卫成有什么不好，只是看他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地给女儿挟菜，生怕女儿吃不好，这虽然很正常，但也表示他非常宠溺女儿的……”
“妈，看你说的有多严重似的。雨茹从6岁起就一直是跟着他爸爸过，自然要疼的多一些了。”岳凌不以为然地说。
“凌凌啊，你这孩子总是不能认真细致地分析一件事情，你听妈给你说完。这再婚的家庭，两个大人的相处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多数都是因为双方的孩子引起纠纷，以至于最后无法共同生活。妈是看他对女儿那种无原则的宠溺，必有一天会因为女儿的事情与你反目成仇。”
“妈，你难道认为女儿不够宽容？”
“正是你太宽容了，你才不会时时处处为自己考虑，而你的宽容恰恰是你一生的致命伤。你啊，做事总是不给自己留一分退路。让妈说你什么好呢？”
“妈，看您说得，我都快四十了，难道还会哪样笨啊？”岳凌不无撒娇地偎进妈妈怀里。
“好吧，你也是人近中年了，有些事情妈是该放手了，就让你自己做一次主吧。只是，妈担心你啊，担心有那么一天，你要哭都没有一个亲人啊。”
“妈，您净胡说，就算活到80岁，也还是20年以后的事情，不听不听……”
四
半年后，岳凌与卫成携手推开了婚姻的门。
再婚前几天，岳凌和儿子坦然地谈到了要重新组织一个家庭。14岁的儿子想了良久，只轻轻地握着岳凌的手说了一句：“妈妈，你已经为我苦了很多年了，我理解你的决定，肯定不会给叔叔找麻烦的，只要你过得好。”
自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直和岳凌住在一起，岳凌的儿子扬扬几乎是妈妈一手带大的，但刚强而宽容的妈妈一再坚持要给岳凌一个自由的生活空间，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家。
卫成带着女儿搬到了岳凌的家里，看着新收拾出来在客厅打了一个隔断的屋子，岳凌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卫成，雨茹还少一个书柜和一个写字台，这扬扬的卧室里有书柜也有写字台，给茹茹也添一个吧。”岳凌在睡觉前问着卫成。
“可是，装房子你已经花不少钱了，我又……”
“你这人，真是的，都一家人了还说什么钱不钱的。两个孩子的东西虽不能说完全一样，但大致还是要差不多的。”岳凌不容置疑地说。
家俱城转了整整二天，依着卫成的意思将就买个便宜一点的就行了，但岳凌向来挑剔的眼光根本就不想往家里杂七杂八的添置东西。
看着买回来的浅米黄色的书柜和写字台，雨茹瘦瘦的小脸有了一丝笑容。
卫成是良善的，工资一分不留地交在了岳凌的手里；雨茹还是冷冷的，但戒意已经不是那么明显。
过了不到一个星期，雨茹在吃饭的时候说：“阿姨，我想梳辫子，可我又不会。”
“哦，那明天起我帮你梳就是了。”岳凌看着雨茹的一头短发，想着她梳起辫子以后的模样。
相安无事大约有二个多月的时间。
一天晚上，雨茹哭着跑了回来，把门一锁任谁都叫不出来。
“茹茹，怎么了？”卫成焦急地敲着门。
过了一会儿，扬扬和岳凌妹妹的女儿柔柔也回来了。扬扬一进来就钻进自己的房间去写作业了。
六岁的柔柔认真地说：“大姨，大姨父，刚才我们看灯，回来坐公交车的时候，哥哥说姐姐像个小尼姑，姐姐就哭着先跑回来了……”
柔柔的话音未落，卫成就已经走到了扬扬的房间：“你说，扬扬，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欺负茹茹？你简直就不懂道理没有教养……”
岳凌听着卫成大呼小叫的话语，心里隐隐有一丝的不快，但还是敲了敲雨茹的门：“茹茹，是哥哥说话不对了吗？有什么事情你给阿姨说，只要是哥哥错了，阿姨肯定会批评他的。”
此时，卫成责备的语气更重了，叉着腰骂着：“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看我不一马掌抽你。”
强压着心中隐隐的不快，岳凌走到儿子的房间，轻轻地推了推卫成：“你先去看看雨茹，我来问问扬扬。”
“扬扬，咋回事儿？”
“妈，我是和妹妹开玩笑的，又不是欺负她。”儿子一脸的委屈。
“你啊，妈妈该说你什么呢？有的时候，你觉得是开玩笑，但不一定别人都这样认为啊。你看茹茹都哭了，叔叔也不开心了，难道你觉得不给妈妈找点气生，就不是过日子啊？”
“妈，我真的是开玩笑的，叔叔骂我，你也不相信我啊？”儿子站了起来：“好的，我去道歉，但我真的是开玩笑的。”
雨茹依旧不打开房门，儿子站在门口轻轻地说：“雨茹，是我错了，以后不会和你开这样的玩笑了，你还是出来吧。”回过头来，扬扬对着卫成说：“叔叔，我错了，不该招你家雨茹哭。”话刚说完，扬扬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紧紧关着的门打开了，雨茹抹着眼泪站在门口，抽抽泣泣地哭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岳凌在雨茹揉着眼睛有瞬间，竟然看到了一丝狡黠。
有那么一霎那，岳凌竟然为自己再婚的决定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五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依旧是上班、下班、吃饭，家务。
渐渐地，雨茹开始用撒娇的方式支使着岳凌：“阿姨，我的钢笔没水了，您来帮我灌一下。”
“阿姨，来一下啊，您看看我的背好疼啊，您帮我捏一下好吗？。”
往往，收拾完厨房的岳凌刚刚坐下，就听到雨茹在房间里喊：“阿姨，您来帮我一下下，这个作业我搞不明白了。”“阿姨，您能帮我拿一下拖鞋吗？在门口放着呢，我刚才不心忘记拿过来了。”
而每当这个时候，扬扬总会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岳凌在屋子里忙乱地来回跑着。
雨茹有一天放学回来，兴致很高地和岳凌谈起了她的妈妈，说她的妈妈是如何如何的好。雨茹说她的妈妈在外地打工非常不容易，现在想回原单位工作，但回来后没有房子住。
三个月后，已经是晚上9点了，卫成中午说单位要加班没回来，而6点就该放学回来的雨茹也没有回来，岳凌时不时的看着墙上的壁钟，正想着往雨茹的姥姥家打个电话，就听见电话急促地响起来。
“喂，你是？”
“阿姨，你快来啊，一定要帮帮我妈妈，她喝多了，不肯回家！”电话那端，雨茹哭得抽抽泣泣的。
“在什么地方啊？”
“就在我爸单位门口的饭店里”
“你赶快找你爸啊，他离的近。”
“阿姨，还是你来吧，我爸爸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在单位没找到呀。”雨茹的哭声更大了。
放下电话思量再三，岳凌还是打车到了雨茹说的地方。
半醉半醒的雨茹妈一直哭着、闹着、说着。说她是如何如何的想女儿，如何如何的想卫成，如何如何的想她们原来的家，说她在外打工的不易。折腾了近三个小时的模样，岳凌才总算和雨茹把她妈妈送到了被雨茹叫做舅舅的、实际是她妈妈情人的家里。
善良的岳凌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半年后家庭纠纷的导火线。
这时，岳凌的妈妈去世了，伤心欲绝的岳凌有大半年的时间陷进了深深的悲哀中。
再后来，雨茹的逆反与不驯便渐渐地开始了。
看着雨茹越来越明显的敌意，岳凌不无担心地对卫成说：“最近茹茹是怎么了？回来家里老是不大开心，我说什么话她都不理不睬的。你有时间多问问，多看看，有些话我这个后娘说了不大合适。”
“你啊，就是天生的麻烦，茹茹啥事儿都没有，别整天胡思乱想的。”卫成扭头便呼呼大睡了。
岳凌躺在床上睁着眼毫无睡意。
六
“妈，学校下午4点开家长会，你要记着去一下啊！”儿子在中午吃饭的时候认真地说。
“嗯，我先上班，请个假就去，老师要说什么事情吗？”岳凌询问地看着儿子。
“哦，是学生、家长和老师三方对面的交流吧！”
“好的。”
儿子所在的教室里黑板上，用粉笔字大大地书写着：“欢迎您，家长！”那字体，俨然是出自儿子的手笔。
简短的客套之后，老师话题一转：“各位家长，今天请大家来，只是想与你们做一个小小的沟通，也让你们了解一下你们的孩子在学校的情况，还有就是前几天我给我的学生们布置了一个作业，给自己的父母写一封家信，给自己的父母提提意见。这信，是封了口的，我也和同学们保证了，不管这信里写了什么，我都保证家长看完信后不会使用打骂的方式。如果，你们中有谁不能做到看完信不打不骂孩子，我便不会把信交到家长的手中。”停顿了一下，老师接着说：“我真的希望，家长和老师都能给孩子一个更为温謦的生活和学习环境，那怕，我的学生成绩不那么突出，将来不那么有名，我都希望他们能快乐地生活。”
拿着封了口的信，岳凌竟然有一点胆怯，这信里会写什么呢？
亲爱的妈妈：
儿子本来是不想写这封信的，但这一年多来家里的一切都让我心疼，我着实不忍心看您为了一时的家庭安宁而委屈自己。
妈妈，从我记事起，姥姥和姥爷就和我说您的身体不好，不能太累。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自从叔叔带着雨茹来到咱们家里，我是多么的高兴啊，因为终于有人能帮您分担生活的重担了。
可是，家里添了二个人，并没有减轻您的负担，反而让您更加劳累更加辛苦，难道，您生来就是欠了别人的？
您总是和我说：“雨茹是妹妹，她还小。”我想您以后再也别和我说雨茹还小的话，比如拿拖鞋，洗袜子的小事，还用一天天的指使您吗？你儿子我可是从七岁起就自己做这些事情了，她一个小女孩儿，已经十二岁了，不应该自己做吗？叔叔这一年来总说他上班累死了，可是，您同样要上一天的班，在市内骑着自行车往返几十公里跑客户啊，难道，您就不累？这家务就都该您来做吗？
以前姥姥和姥爷在世的时候，从来都只见您进门就是等着吃饭，姥爷端水姥姥递碗的，就连您脱下来的衣服全是姥爷姥姥给您洗好叠好，什么时候让您在单位忙了一天回来再做过家务啊？
再有，您问过我为什么不叫叔叔为爸爸吗？这是因为雨茹说了：“除非我死了，绝对不会再叫我妈妈之外的任何人一声妈妈，我有自己的妈妈，我有自己的爸爸！”
难道，难道叔叔会比您现在还累吗？现在他已经下岗在家了坐了二个多月了，难道就不能做好一顿饭等您回来家吃上一口吗？难道，叔叔就没有看到您累的休克了两次了吗？天下可是没有这个道理啊，您挣钱养家别人坐享其成！
难道，没有您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父女两个就不吃不喝了？难道，雨茹的脏内裤必须天天甩到您的枕头边才行？
妈妈，您总是要求我尊重叔叔，关心妹妹，可叔叔关心过你一次没有？雨茹和您发脾气的时候，叔叔有没有一次让她也来尊重您一点点啊？
这也就罢了，可是，妈妈，您难道不想想，当您生病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儿子放学回来才能给您倒一杯水端一碗饭啊？叔叔哪次不是坐在电脑前打着游戏聊着天？
妈妈，您在这个家里，绝对不能是保姆，不是使唤丫头！
妈妈，儿子是离不开您的，别为他人累死您，也别让儿子伤心。
儿子上
二〇〇一年十一月六日
看着儿子的信，岳凌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年多来的生活细节竟然全在儿子心里收藏着，该说什么好呢？儿子说的全是实情，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也不是说散就能散了的啊，再者说，心底的这份委屈又能向谁去诉？
向妈妈诉吗？妈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惟有一方墓碑矗立在冷冷的墓园，至今想来岳凌都喑然落泪。妈妈从生病到去世不到七个月的时间，可为了这个重新组建的家和繁忙的工作，有多少次无法分身去照顾妈妈，以至成了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愧悔。
向儿子诉吗？好象也没有这个道理。
七
日子依旧不变地过着，家里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卫成一天比一天不爱说话，雨茹一天比一天爱哭，扬扬一天比一天脾气不好。
雨茹的成绩很差，小学毕业后二门功课考了不到90分，分到了学校一个最差的初中班。
卫成依旧在家里沉迷着上网，打游戏。
岳凌着急得要死，托人找关系，联系了一个教学质量好一点的学校，但要交2000元的借读费。
“卫成，你停下手里的游戏行不？这雨茹的学校联系好了，但下午要交2000元的借读费。”卫成头也不抬地说：“随便她吧，这钱从哪儿来呢？”
岳凌跺了卫成一脚，叭的一声切了电脑的电源：“你咋这样的人啊，天天就知道泡在网络，泡网当饭吃啊？这孩子读书的事情，怎么能不管？钱算什么？没了能挣，这孩子的成绩可关系一辈子的。”顿了一顿岳凌又说：“要不你先找同事借点吧，省着点尽快还上就是了。”
雨茹的班主任林凤是岳凌朋友的妹妹，岳凌也经常了解雨茹在学校的情况。
一天，岳凌正忙着手边的工作，突然林凤打电话过来让岳凌叫到了学校去一下。
学校的办公室里，和林凤同一教学组的几个老师正在备课。岳凌直接走到林凤的办公桌前：“小凤，喊我来有什么事情？单位正忙着呢。”
拉开抽屉，林凤将一个笔记本递了过来：“喏，姐，你看看。”
带着几分疑问，岳凌接过本子，打开了扉页，看到用钢笔写着卫雨茹日记。便合上日记本递了回去：“小凤，这是茹茹的日记，不看了。”
“岳凌姐，让你看你就看，哪儿那么多的废话！”林凤手都没伸地说。
岳凌随手打开日记，看到第一页上画着一个小小的房子，旁边写着：“我要一个有爸爸妈妈在的家！”惊叹号还特意用红笔打了勾。
二〇〇〇年五月一日
我跟着爸爸来到了一个新家，这里，没有妈妈，也没有花花（我养的狗狗）。
二〇〇〇年五月六月
那个女人，爸爸让我叫阿姨的，给我买了书柜和写字台，想讨好我，哼，没门！
二〇〇〇年六月一日
今天是儿童节，那个女人没有给我买礼物，给他的儿子的礼物竟然说是什么她们单位给独生子女的东西，骗谁呀！看我不高兴了，给我五十元钱让我自己买，假惺惺的……
二〇〇〇十一月七日
家里总算是安静了，那个女人去了她娘家，说是她的娘生病了，爸爸在家里做饭，全是我爱吃的，哥哥一点也不喜欢，吃起来愁眉苦脸的，开心死了！晚上哥哥问爸爸作业，爸爸理都没有理他，真是活该，又不是自己的爸爸，那么自做多情，少见。
二〇〇一年一月十五日
那个女人的妈妈死了，她哭得和什么一样，值吗？死了就死了吧！不过，看在哥哥和她都很伤心的份上，这几天少给她找点麻烦，放她一马。
二〇〇一年三月六日
我和爸爸说那个女人的坏话，爸爸好象不大相信，该怎么办呢？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妈妈回到这个家里。
二〇〇一年七月一日
那个女人假惺惺地讨好我，说什么给我买了新衣服，给他儿子穿单位发的衣服，她敢不给我买吗？她怕别人说她是后娘，做样子给别人看的……
……
二〇〇一年七月二十日
妈妈教我一个办法，给哥哥造谣，说他欺负我，爸爸信了，我终于胜利了，耶！
二〇〇一年九月十日
我们原来的家也太小了，那个女人什么都有，要是能让他们分开，婚后财产也是共同的，我们就可以分到很多的东西，再让妈妈回来，呀，想想都开心，为了这个目标，我要不择手段了。虽然，说实话，阿姨待我也还是不错的。
无言地看着雨茹的日记，岳凌的心渐渐地凉到了极点，她根本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笔下，她开始以另一种眼光审视雨茹的一言一行了。
八
第二年春节过后，雨茹日记里的行动开始了。
先是无缘无故的哭，但选择哭的时间通常是周六和周日的下午，只要听到卫成在楼下放自行车的声音，雨茹就开始抹着眼泪，等卫成进门恰好看见以后便把自己锁进卧室，然后在卫成敲门询问的声音里哭的越来越厉害，好不容易把门敲开，但只说哭个不停说是心里委屈死了，绝口不说岳凌一字半字的不是。
这样的经历多了，卫成便多了几分责问：“茹茹是个善良的孩子，从不会和别人生气，怎么每次都是你和她在家，就哭？”
而卫成不在家的时候，雨茹便会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让你好活的，看谁能斗过谁吧，想和我玩儿？你没这个本事。”
慢慢地，雨茹的发难便不分时候了。吃饭的时候，借口将碗连饭扔到地下；穿衣的时候，借故说衣服根本就没有洗干净；反正，一点点的小事都能引来一场风波。
岳凌暗暗地劝着自己，但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了。
这天正好是星期六，好不容易一上午相安无事，到了下午五点，十二岁的雨茹趁着她爸爸不在，非常怨恨地指着岳凌说：“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你这个可耻的第三者，都是你的插足才拆散了我爸爸和妈妈，拆散了我们的家，休想我对你好。”
“茹茹，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做人是要凭良心的，我且不说你父母是为什么离的婚，只是你应该知道我见你父亲第一次的时候，就看了他的离婚证明。我江岳凌离婚六年后才认识的你爸爸，怎么可能是第三者插足呢？”岳凌耐心地对雨茹解释着。
雨茹不理不睬地依旧咒骂着，岳凌见怎么解释都于事无补，只好站了起来准备去厨房。
此时，门外有钥匙开门的声音，雨茹不失时机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卫成在门外就听见女儿的哭声，三脚两步地走了进来，见岳凌脸色不快地站在雨茹的房间，女儿在床上蒙着被子哭着，立刻变了脸色：“你是怎么搞得？你到底要怎么样？难道你一个大人就非要等我不在家的时候，欺侮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是什么人？卫成，你今天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青红皂白都不问，便定我的罪？便认定是我欺侮你的女儿？你怎么不想想是你的女儿无理取闹？”
“江岳凌，你还有没有完？你到底要把我女儿怎么样？”卫成一把将岳凌推到墙角。
“爸爸呀，你别和阿姨生气，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会讨阿姨的喜欢，爸爸，你和阿姨说啊，茹茹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阿姨，求求你了，别骂茹茹啊，我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雨茹从床上起来鞋也没穿，两手捂着脸蹲在地上带着哭腔喊着。
“嗯，这就是你的宽容？江岳凌，没有想到你的心地还不如一个孩子！”
气怒攻心的岳凌只觉心口一疼，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九
此后，冷战持续了二个多月。
对家庭和卫成失去信心的岳凌再也没有精神打理卫成和他女儿的生活琐事。
卫成的衣服开始从洗衣机里拣着稍干净一些的穿，雨茹的衣服就是扔了满地岳凌也视若无睹。
雨茹的姥姥打来电话，责问岳凌为什么要虐待她的外孙女。岳凌压抑了许多日子的怒火一下子便爆发了：“我虐待？谈得上吗？你有什么权利来说我啊？快三年了，我天天给你外孙女梳头，一个星期两次领着她洗澡搓背，我给她洗衣服，洗内裤；我的儿子吃小米饭，你外孙女吃面包喝奶吃香肠；我三年没有给儿子买一件新的衣服，但从没有少过你外孙女的！我这样也叫虐待吗？你的女儿好象还没有死吧？难道她跟着别人跑了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她的女儿将来会落到后娘的手里？你的女儿在单位的办公桌上让人抓奸在场，就没有想过她也是为人母亲的人？如果你要想管，还是先管好你的女儿为好，让她先想想身为母亲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
电话的那边，短暂的停顿之后：“你，你根本就目无尊长！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根本就没有爹妈教养！”
“是，我是目无尊长，我家我老大，我爹妈都死了，也没有谁是我的尊长需要我来奉养的了。我和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但你也记着，虐待的名声，我也不能白白地担着，如果你不领走你的外孙女，我决定了，一天打她三次，也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是后娘！”气急了的岳凌口不择言地说。
卫成的反应是极其强烈的，大约是听到了女儿的姥姥一番哭诉，冲进家门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耳光：“你真可以啊，孩子的姥姥是多好的人啊，你竟然要骂她！”
岳凌也气极了，冲口而出：“我不好你干吗要找我？嫌我不好就滚！”
“茹茹，收拾书包，咱们走！”
“爸爸，为什么是咱们走？阿姨为什么不能走？”
“这不是咱们的家，收拾东西，回咱们家去！”胡乱地收拾着东西，卫成带着女儿走了。
扬扬放学回来，看着空空的家，没问什么轻轻地放下书包，去厨房把饭做好端给岳凌后就去做作业了。
儿子睡着后，岳凌凄然地哭了起来，柔嫩的肩膀不停地抽搐着，地下堆了厚厚的一团又一团的面巾纸。
此时的岳凌，真想扑在妈妈的怀里放声痛哭一场。此时的岳凌，好恨自己当年不肯听听妈妈的好言相劝，一意孤行地走到了今天。
明天，该如何出门呢？岳凌着实有点害怕面对明天的太阳。
城市是很小的，各自的生活圈子也不大，磕头碰脸都是老熟人，倒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敢面对，而是为了自己那一再失败的生活感到几分羞涩。
过了一些日子，卫成自己回来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自己原来的房子让给前妻了，由前妻带着女儿生活。
岳凌不想多说什么，也没有再说什么。
十
卫成的工资是一分也不肯交给岳凌了。
他冷冷地看着岳凌：“以后自己的孩子自己带，自己的事情自己管，自己的钱自己花！“
大度的岳凌是从来都不会计算钱也不会计较钱的，反正卫成在一家个体公司打工，也赚不到多少钱，只要能够他零用和支付女儿的生活费用也就行了。
可岳凌着实有点轻视了那个13岁的孩子的心思，也太高估了自己的宽容心，更没有考虑到宠溺女儿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的卫成，只要事情牵扯到女儿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经常是那边一个电话，卫成便不告而别，而回来的时候总是要垮着一张脸不说也不笑。
岳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胆战心惊，越来越如履薄冰。但岳凌还存着一丝幻想：“人心换人心，只要自己以更多的宽容和坦然面对这一切，卫成是会明白她的付出，也会知道在她们中间发生的一切全是他的女儿在撒谎。”
快到过年了，岳凌给卫成一张购物券，让他给女儿随便买点什么；出差从外地回来，岳凌给儿子买衣服的时候，也给雨茹买一件价格相同的；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总是提醒着让他给女儿送过去。
然而，卫成的态度依然冰冰冷冷的，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闻也不问。更没有想到的是一次在商店与雨茹相遇，岳凌听到的是一句恶狠狠的话：“除非我死了，绝对不会进你的家门了！”
雨茹的话，卫成阴阳怪气的态度，都让岳凌怀疑自己到底能撑过多长时间这样的日子。
卫成对事情分的很清楚，只要事不关他和女儿，便一概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二年后，在精神折磨与紧张的工作中，一向体弱的岳凌在工作时间昏倒在办公室，被同事送到了医院。
苏醒过来的岳凌听到卫成的第一句话：“你可以呀，会装死吓人了。”
岳凌出院回家后，卫成正眼瞅都不瞅一下，冷冷地将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搁在床头柜上，把热水瓶提到卧室：“这些天闺女没人看，我不回来了。”就扬长而去。
病中的岳凌只能等着儿子上学之前和放学之后忙活着张罗饭菜。
看着懂事的扬扬忙前忙后的张罗家事，岳凌伤心之中又多了几分安慰。
岳凌的儿子生病需要手术，卫成做声明似地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办，自己的孩子自己管，扬扬的爹没死吧？”
“是，卫成，扬扬的爸爸还没有死！”岳凌伤心地说着：“我可是在和你成家前就和你说明了的，扬扬的爸爸从来都不管孩子的生活，这孩子是我自己单独抚养的。”
卫成冷冷地一笑：“我没钱管别人孩子的事情。”
“别人的孩子？卫成，难道对于你来说，我只是别人？”
“你说够了没有？真是烦透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就那点破事，说说说的！”卫成拉着被子蒙住了头。
岳凌默默地带着儿子上路了，在经历着内心的痛苦的同时，无言地忍受的家庭的风波，她只想以息事宁人方式和更多的宽容换得家庭的一时安宁。
半月后。
岳凌带着做完手术的儿子回到家，但走得匆忙没带钥匙，只好请人帮忙把门打开后进了家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籍，杯盘扔的茶几上，灶台边到处都是，烟灰盒里挤满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头，烂了的菜和馊了的饭发出一阵阵的霉味儿。
简单地安顿儿子躺在床上，岳凌脚手不闲地收拾着屋子，电话铃响了，打电话过来的是卫成网上认识的一个妹妹，说非常抱歉把卫成拉到外地去玩儿了，还请岳凌别介意。
岳凌真的无话可说了，对这样一个男人，她觉得根本就没有讲理的地方。
十一
卫成又一次摔门而去。
好不容易才从第一次失败的婚姻中走出来的岳凌，又一次陷入了情感的挣扎中。
现在卫成的关系基本是冰点了，这个家对于卫成来讲，形同虚设。卫成心时唯一的牵挂只有他的女儿。而卫成何时去何时回，岳凌也渐渐地不闻不问了。
让岳凌彻底失去信心的是卫成对他的父母的事情。
卫成的妈妈从老家打了个电话，说生病很久了，想让卫成回家看看。
好不容易等到卫成回来，岳凌把婆婆生病的事情说给卫成，也说了家里希望他回去的意思，卫成没有任何表情地坐在电脑前打着游戏。
看不过眼的岳凌，忍不住说：“卫成，这妈打电话过来，说是生病了想叫你回去，你到底怎么考虑的啊？”
盟军敢死队在卫成的指挥下进行着他们的使命。
“卫成，你听见没有？妈病了……”
“你嚷嚷啥啊？你除了烦还会做什么？”劈里啪啦的键盘声响中，岳凌隐约看见卫成的QQ聊天窗口里闪过这样一段话：“我与她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情感而言了，我没有想到她是这样一个心狠无情的女人，以至于让我的女儿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和惊吓。我恨她！终其一生，我恨她！恨她！恨她！”
岳凌真不敢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宁可选择没有看到这一切。
她宁愿让自己在虚构的幸福中麻痹自己。
江岳凌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能力挽回这桩婚姻的能力，也没有办法对着一个内心里深深地恨着自己的丈夫，维持着一个形式上的婚姻了。
眼前的这一切，终于让江岳凌做出了与卫成分手的决定。
因为，在合上日记本前，江岳凌轻轻地写着：
在表相虚伪柔弱的白雪公主面前，继母的泪只能流向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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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0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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