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上蓝天的鹰(小小说)

李满园

飞上蓝天的鹰(小小说)

　　那年，我刚接任高三（一）班班主任，校革委会就通知全体教师，为了肃清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余毒，凡家有藏书的，一律要送交学校审查处理，不上交者，后果会很严重。我吓得赶紧把那些外国小说啦，散文啦，人物传记啦，蒲松龄的鬼狐故事啦等等，共计308本书，统统装进了一条大麻袋，还附上了一页目录。然后，把这一麻袋书放进了仓房，想观望观望再说。
　　夜里，因为心疼这些将遭灭顶之灾的书，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中，忽听外面噗通一声，拉开窗帘一看，有条黑影，翻墙跳进了小院。有贼！只见那贼直奔仓房，三下五除二弄掉丁锁头。我想这是个损贼，我那仓房里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偷走了倒好，还能空出一些地方。哪知贼却扛出了我装书的大麻袋，丢到院外，自己也一跃跳了出去。
　　这下麻烦可就大了，没有书上交，造反派肯定会怀疑我把书藏了起来，说丢了，糊弄三岁小孩呀？我正愁眉不展，午后上班时，在校门口碰见了代表贫下中农进驻学校的张大爷，正和我班班长刘小东赶着毛驴车从镇上回来。见了我格外地热情：哈，是李老师，不错嘛，几百本书都上交了，表现顶数你好。我怔了一下，扭头想叫班长刘小东过来，比我个头还高的刘小东并不理我，一甩鞭子，啪！赶着驴车进了校园。
　　张大爷却夸开了刘小东，说这孩子别看父亲有历史问题，本人却旗帜鲜明，立场坚定，一大早就气喘喘地扛着一大麻袋书来找我，说是你让他送来的，还积极主动帮我赶车去镇上处理这些废品。
   哦，书都当废品卖了？
不不！张大爷摆摆手，不能当废品卖，要送小造纸厂去粉碎，那样就没人看了。
我倒一口凉气，迟疑着问，不是还、还没审查么？
张大爷山羊胡翘了翘，我也识几个字的，翻了翻，这些书不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就是旧社会的，哪本不是大毒草？得得得，留一本都是祸害。
　　我险些没晕倒。但最让人气不过的是刘小东，我这才当几天班主任，他就造我的反，竟然招呼都不打，就偷出我的书，让它们都化成了纸浆，呜呼哀哉！一怒之下，我很想找刘小东谈谈，可是己经停课闹革命了，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过两天我又到班上找他，见几个同学在走廊里嘀嘀咕咕，我就问班长在不在？学习委员于秀娟把我拉到一旁，小声说，您还不知道吧，刘小东被人打了，正在卫生院包扎呢。
　　挨了打？我心里咯登一下，不管怎么说还是我的学生，理应去看看他。于秀绢却一甩袖子，看他？打残废了都活该。咦，你咋这么恨他？
　　于秀娟嘟哝，是刘小东偷了您的书，还把那些书上交了，当我们不知道？为了表现自己，什么缺德事都干，咋不把他的腿打折了？
书果真是刘小东偷的，我一时无语。但刘小东自从挨打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甚至连于秀绢也见不到了。当时的学生分成了两派，随着阶级斗争的深入，我发现刘小东、于秀绢等同学既没参加保皇派，也没参加造反派，偶而到学校转一圈看看大字报，转眼又走了，好像文斗与武斗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真是光阴似箭，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我早己调离了这所乡镇中学，到县教师进修学校任语文教研员。一天，我从市里开教研会回来，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寄书的取货单，是邮局送来的。
还有人给我寄书？匆匆赶到邮局，见寄来的书竟装了一麻袋。打开一看，这些书都是文革中我那些被刘小东上缴的书，却又都是新书，让我感到十分困惑。拿起最顶上的一本新版俄国大作家果戈里的《死魂灵》，里面还夹着一封信。
　　信写的很长，主要意思是——
　　敬爱的李老师，您还好吗？我是您的学生于秀绢，还有印象不？我78年考上北师大中学系，毕业后已经留校任教。告诉您一个秘密吧，当年刘小东被打，主谋是我。原因是我们想教训一下这个坏家伙，哪里知道，被打得鼻青眼肿之后好几天，他才老实向我们交代，他偷您的书是怕您顶不住压力真的把书上缴了，那可是一笔不小的精神财富啊。于是，他夜里偷了那麻袋书，在送往造纸厂时，支开老贪农代表，用一麻袋旧报纸给掉了包，把书藏了起来。刘小东白挨了一顿打，我们却乐得把他抬起老高，抛上了天空，并发誓谁也不准当叛徒告密，连您都不能说。从此，我们都当起了逍遥派，猫在家里轮流看起这些书来，那两年真是最美好的时光呀，至今还让人念念不忘。更值得庆幸的是，恢复高考后，我们这几个读书迷都考上了大学中文系。刘小东清华毕业后还去了美国深造。
　　我们商量过，想留下您那些珍贵的旧书做个纪念，把买的新书还给您。现在书基本买齐了，由我一并邮寄给您，等刘小东留学回来，我们会一起去看望您、谢您。只是，寄您的是307本书，目录上还有一本书我们没见过，走遍书店也没买到，那本书的名字叫《飞吧，小鸟》。
　　我忽然想起，那本《飞吧，小鸟》，是我读大学时的手抄本，抄录的都是诗人们发表在各大报刊上的诗歌，我把这些好诗装钉成一本书，还取了个很有诗意的书名。当时装进麻袋后，又舍不得交出去，便拿出来塞到了枕头里，所以学生们只从目录上看到书名，却没有读到这本书。
　　看着这一麻袋失而复得的书，我突然有一种想写诗的欲望，觉得我这些古今中外名著都变成了鸟儿翅膀上片片美丽的羽毛，托举着刘小东、于秀绢这些雏鹰飞上了万里晴空，我是多么骄傲啊。

悠悠的水

李老沙发

悠悠的水

欣赏李老小小说，辛苦李老

李满园

悠悠的水 发表于 2015-3-27 16:49
李老沙发

多谢您的鼓励！

李满园

悠悠的水 发表于 2015-3-27 16:49
欣赏李老小小说，辛苦李老

多谢您的关怀。

草木一秋

读得很认真。感人的故事。相信那个年代的人。收获的都是灵魂。

草木一秋

{:1_1:}{:1_1:}怀旧的故事。总能感动人，传播着人生灵魂。让我们这代人得到了洗礼。

蓝田日暖

虽然对文革了解不深，但能够从李老小说里看到那个年代的雏形。

雨中飞燕

哈喽李老师，雨燕来啦

雨中飞燕

好感动，浓浓的师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