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中飘来

春江青苇

　　去顺通河幽游，一个很美的决定。

　　顺通河总长度达三十公里，上十五公里穿越山山岭岭，下十五公里流经平原。

　　我来到深山密林里的顺通河源头，这是一处位于大山半腰的Y形葱茏山谷，巉岩无序起伏，石缝里长出参天树木，阳光一丝一丝地从绿叶的边缘往下飘落，鸟鸣不分东西，一时悠长，一时急促，风清清淡淡，凉气沁心透骨。成片的兰草稀稀疏疏地散布在林荫下方，一汪清水在兰花的幽香里闪闪忽忽，贴着一枚兰花瓣抽成了细流，如一缕白线被风弯弯曲曲地吹进了竹林，从一蓬刺棵旁边渗发出来，绕过一丛翠叶玉朵的山栀子，落入一条涓涓小溪，在林莽深处寻找前途，一方山水的美曼故事由此进入了序言。

　　小溪前行不远，被一处坡垄拦截，受阻的流水积成浅浅一潭，进程看似被迫终止。潭的东西两面均有纤小的白泉汇入，尽管形成了一处风景，而弱水相居，心碎风中，茫茫天下，谁是这困局的解语。

　　我转身来到坡垄的陡坎下方，看见三条细流从坎沿的裂隙里无声垂悬而下，形成一道挤满陋石的水道，蛇游在重峦叠嶂间，如浮生云梦，暂时的沉定为长远的前进积聚了力量。顺通河倏然显现风华，不同凡响地书写出第一篇章，轻轻迈过了地球的一个点，实现了历史性的跨越，一刹真情完全没有假。

　　天涯一端，江湖在望。

　　顺通河一路荡起浪花朵朵，未及回眸看自己，已被一堆巨岩迎头卡断了去路。前行的河流好似一只猎豹弯弯曲曲的脚步，向左，向右，因势周旋；时东，时西，灵活转动；向前，向后，适时进退；忽深，忽浅，跌宕起伏。这一刻的情景发人深省，世上根本没有直线通往前方的途径，水走山间，曲折徘徊也是美。

　　前行约五公里，顺通河终于现出了气势，变幻莫测的大起大落缓和下来，山势也缓和下来，人的情绪悠然松弛。峰峦逶迤，在波影间悠扬，浅岸积沙成滩，照着一抹蔚蓝，铺着薄薄的白云。山高水长，奔泻有致，无法用心丈量，如果将人生的坎坷与一条河的历程相比，那是多么平常。

　　啊，顺通河，你从云中飘来，情潮滚滚，承载着沧桑。两岸村落棋布，每一户都是画里人家。我顿时襟怀大开，宇宙微澜。

　　河水行至离平原约两三公里的地方，被一座横卧的山体嘎然截住。天沉郁，地忧伤，现状严酷，谁能挥臂挽救一条河的前程。烟水一方，顺通河斜躺在微弱的阳光里，心已成殇。兀然，流水被山崖劈成东西两半，围着山腰绕成一个很大的圆圈，在北部山脚下现出一道细碎的波影，河水再度汇合，顺势向山下奔突而去。目睹这一切，世人会感到自己太浅薄，由一路奋进的顺通河想到了人生，想到了人类社会，心与河水的回声产生了共振，胸中募然涌起一首长篇抒情诗，翻过了一阵大风的脊梁，为浪涛塑像，撞响了灵魂。

　　从下游回头向后看，那座山成了浪上孤岛，好似潮流荡涤过的残存物，虽占据一方，终究未能阻挡洪流。堤岸在向前伸延，顺通河如约来到平原，前方一蓬袅娜的柳影，掩映着一道弯弯的石桥，有一座小亭飘扬在桥头，门楣上写着“十里亭”，意思是此处距下游河口还有十华里。行走至此，可在亭中憩息整理沿途收获的感想，穿岩凿石的顺通河，全面突破了重重阻挡，好像一部经典哲学作品，好像一幅写意山水画，柔润反转，刚毅坚定，百折不回。

　　站在亭中欣然举目眺望，西岸的沙洲铺开了大面积棉田，东岸青秧绿浪席卷，两岸稻、黍、棉、豆，沿河一派繁盛景象。顺通河从此走向一马平川，水之湄，波平浪阔，一群白鹭飞过了草绿天蓝。

　　由小亭往下游行走百十米，顺通河突然由西向东横贯而去，折叠成Z字状转而再向东北，游摆着前行。使人不由得感叹天下事难预料，水走平原未必就能直来直去，幽然一世风华，不到终点周折就没有完结。看风景一方，清浪含烟，白雾笼纱，一阵莲香漫进了胸膛，村野的小楼以组团的方式飘扬在莲之西，隐隐约约，与绿荷红花共度云水天。

　　河面越来越开阔，透明的波光里水草轻轻摇荡，水鸟飞飞落落，船只南来北往，顺通河已拓展成一条滔滔大河。

　　此时，东北方向现出一道东西走向的大坝，那是长江大堤。顺通河落差消失，已经没有明显的流速，河面上轻浪澹澹漾漾，恬静如我。继续前行，就看到了顺通河与长江的汇合口，水面畅然开阔，雾霭腾升，波澜横陈，不问谁是摆渡人。

　　啊，顺通河，你这来自深山的河流，从容注入了长江，浪高水阔，天近云低。从右手方向看，你飘扬在远远的山影里；从左手方向看，你已成为万里长江的一丛美丽浪花。此来，艰难，坚定；此去，浩荡，悠远。历尽艰难，破关闯隘，并没有浓墨重彩，一路挥斩情殇，残月暮色里，好梦无期，伊人几时，进入了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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