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妖男

春江青苇 · 发表于 2013-10-20 23:02

　　朱志病倒了，他绝望地病倒了。

　　张小铿心如决堤的长江浊浪翻腾。

　　王大众来找朱志蹭酒喝，他走近朱志栖身的破仓库角，只见门关着，门前阴风惨惨，野蒿晃动，一个拇指头大的黑蜘蛛把守在门楣上。他大叫着：“这里住着死人呀，门关着，比坟墓还瘆人！”

　　门里传出微弱的声音：“门没锁，你……进来……”

　　“吔，这坟墓里的鬼会讲人话！”王大众明明听到是朱志的声音，非要说是鬼在讲话，他推开门就钻了进去。

　　王大众看到朱志痛苦地躺在床上，眼睛无光，嘴唇干裂，脸上蜡黄，他想这小子是两条腿**了一个裤筒——病（并）了，就说：“猪屎（朱志），我是送你上医院还是直接把你送到火葬场去？”

　　“哪……哪里也别急着送，先给……点水给我喝。”朱志艰难地说。

　　王大众在朱志所住的破仓库角翻腾起来，这个破仓库角是临时从歌舞团的道具仓库里隔出来的，大约比巴掌大一点，摆了一张床和两把折叠椅，再没什么多余的地方了。就这样还是因为朱志是台柱子演员，团领导破例照顾他的。王大众用眼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扫荡了一阵，连够老鳖喝的一滴水也没找到，就赶快跑上街买来了一瓶水。

　　朱志接过水，躺在床上仰着脖子就往下灌，那水就像灌进了老鼠洞，连响声都没听到就消失了。一瓶水灌干以后，他的眼睛开始眨巴起来。

　　王大众：“眼能翻啦，那是死不掉了。你他妈的怎么搞成这个熊样，你那个小啃（铿）啃你三天没给喘气啊！”

　　朱志：“啃什么，啃老母猪呀？给踹瘪了，上火了！”

　　“就那个小啃踹你呀？你娘的也太有出息了，为这点×事就上火，有大腿还愁没裤子穿啊！”王大众啐了朱志一口，继续说，“你看本王子都三十有许了，光棍一条不是好得很吗？买件新汗衫套上身就容光焕发，大姑娘小媳妇照样围着前后看。别他妈的上火，别想着泡妞，跟我学，来个逆向思维，等妞来泡我们。”

　　朱志：“妞们现在不来我就等不及了，我快死了！”

　　王大众：“小啃来看过你吗？”

　　“他不知道我生病。”朱志不高兴地说，“他妈的大葱（大众）嘴巴收着点，不要老是小啃小啃的！”

　　王大众掏出手机拨弄了几下，嚷道：“谁呀？小啃吗？”

　　电话里传来张小铿的声音：“什么小啃？是小铿，你白痴呀？你认得字吗？你要死啦？烂大葱！”

　　“我怎么会死呢？我是大葱，就是枯巴了心也是活的！”王大众嘿嘿笑着，说，“你个丫头秧子，你知道吗？猪屎快死了，最多再过一个小时零八分他就翘辫子了。你踹他干什么？他多爱你呀！你快来看看他，来晚了就直接到火葬场去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说好啦，你来哦，你不来我就带着杆子们去砸你家的门，拉你上街敲锣示众！”

　　张小铿：“是真的吗？猪屎病……啦？”

　　“真的，你来看呀！”

　　“怎么看呀？我们都熄火了，看个鬼呀！”

　　“你一点也不啃他了吗？真他太奶奶的太无情，怎么挪起裤子就不理人了呢？那好，我只能拿你去示众了！”

　　“你别满嘴喷粪，让我想想。”

　　张小铿接电话时正躺在床上，接过电话她就心烦意乱起来，猪屎病了，这个孬种也太软蛋了，我心都碎了，他不来安慰我，倒生起什么鸟病来了，我妈硬要棒打鸳鸯，我不也是想死不想活吗？大葱叫我去看猪屎，可我出不去，我被妈妈看着呀！我要去就得和妈妈说，她能同意吗？要是不去看猪屎，猪屎要是真死了，那我想他也会想死的。张小铿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冷静地走出了房间。

　　吴笉正在客厅里看文件，张小铿走到她身边说：“朱志快要死了，我想去看看他。”

　　“不行，与你何干？”吴笉斩钉截铁地说，“他死了地球上就少一份麻烦！”

　　“你也太恶毒了，至于那么恨他吗？”张小铿白了妈妈一眼，呛白妈妈说：“你讲不行就不行啦？我的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就去！”

　　“你不要脸呀！与人家断绝关系了，还粘着干什么？一个穷光蛋，有什么值得你烂心烂肺的！”

　　“你太庸俗，你怎么会是我的妈呢？我更想不通，这世界人满为患，你怎么当上了市妇联的总头目呢？”

　　“我是市妇联的总头目你不服气呀！全市几百万妇女都归我管，我就不信我管不了你？”

　　“你干涉我自由恋爱，我要去告你！”张小铿朝着妈妈吼叫一声就冲出了家门。

　　吴笉看着出走的张小铿傻了，没预计到女儿以革命的两脚和她对抗，想想自己一手把女儿拉扯大，并使尽浑身力气把她塞进了公务员队伍，现在反倒母女成仇了，女儿居然要告她。你说她冤枉不冤枉，她还不是怕女儿嫁给穷人受苦。她想女儿是疯了，为了一个跳舞的臭杂种，居然连妈妈也不认了。人说爱情是魔鬼，这话真不假。人说女人可以是白痴，就是不能成为情痴，成了情痴就六亲不认，这话更加千真万确。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能对付得了全市的女人，现在看来就是对付不了自己的女儿。张小铿前天才与朱志分手，还不到两天，就要死灰复燃，她感到无计可施，只好仰天长叹。

　　张小铿赶到朱志所住的破仓库角以后，王大众说：“小啃，你来了，我就把猪屎交给你了，你摸摸他，拍拍他，啃啃他，咬咬他，也许他就好了。”

　　张小啃：“你把猪屎交给我干什么，狗屎我现在都不要，我们没关系了，我看一眼立马就走。猪屎只能给你，可以肥大葱！”

　　王大众拔腿就跑，边跑边朝着张小啃叫：“你们把关系再接上，你们好得就差没生小猪屎了，哪踹得开呀！”

　　张小铿瞪着眼看着王大众溜了，就瞅着朱志边流泪边嚷：“怎么这么惨嘛？宝贝！别人还没朝你使大劲自己就先软乎了，生什么病呀，二十一世纪都过去十多年了，人家不结婚都能生孩子，你害什么相思病！吓唬我呀？我跟你已经挑开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但是，你知道吗，我心里真想跟你好呀！可是我妈说你太穷，你们歌舞团三个月发不出一次工资，千年发一回也就千把块钱，你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杀了也不能吃……”

　　“你啰嗦什么？”朱志痛苦地说，“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我穷跟你有什么屁关系!”

　　张小铿失声痛哭起来，她刷地在朱志背上尅了一巴掌：“你妈的头，我讲跟你断是骗我妈的，你真跟我断呀，断你的骨头，断你的筋，你不长心呀！”

　　朱志揉揉眼睛，坐起来，说：“算啦，长疼不如短疼，你妈没说错，你不要骗她，我不想用骗术占有良家女子，我们就真的断吧，你别担心我，我把这阵子熬过去了，也许就好了。”

　　“我担心你个鬼呀！”张小铿声嘶力竭地说，“我担心我自己，我们要是真的断了，我一定会跳长江，我离不开你，你是我最最喜爱的款，你是我的魂，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我的肚杂碎，我的细胞已经溶进了你的细胞，原子弹也炸不开！”

　　朱志看看张小铿，冷冰冰地说：“断不开也要断，我今后就是受得了你，也受不了你妈！”

　　“真的吗？”张小铿失神地看着朱志问。

　　朱志明确地点点头。

　　“受不了你也要受——”张小铿尖叫起来，“我爱你，你受得了我就行了，我妈管你屁事呀！”

　　“你妈爱在你我之间横刀立马，知道不——”朱志也叫起来，“她反对我们，不让我们结婚，不让我们到一起去，你说我怎么办？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你躲什么，你还算男人吗？”张小铿泪如雨下，她骂道，“你是混蛋，你没钱，也没狗胆呀！你坚持说爱我不就行了吗？我命令你从现在起就是手枪顶着你的狗头也要说爱我，这样鬼都拿我们没办法。”

　　朱志突然拼命地抱住张小铿，激动地说：“我混蛋，不，以后我不混蛋了，以后我胆子一定很大，我就当你妈是手枪，我不怕死，为了爱你，你妈就是用手枪把我打死，我也当是和你私奔了。我他妈的今后遇到再大的事也不生病，我要是再生病就是混蛋。我饿了，亲爱的，陪我去吃肯德基！”

　　二人吃过肯德基，张小铿又给朱志买了点药，她对朱志说：“你回去好好地休息几天，暂时不要想我们的事，我妈那里由我对付，我们会看到胜利的明天的。”

　　朱志：“我明白，可你也不要把你妈逼到死路上去了，那样对大家都不好，很可能我们的希望也被断送了。”

　　张小铿：“我知道，我会动脑子的。”

　　吴笉正在家里生气，见女儿回来了，她瞟了张小铿一眼，并没有理会。

　　张小铿乖乖地走到吴笉身边，低声小气地说：“妈，我回来了！”

　　吴笉：“看你的样子，那杂种没死掉！”

　　张小铿：“妈，别那么恨人家嘛，什么杂种呀？骂小子不就行了吗？你是当领导的，不能粗俗。我就是不和朱志谈恋爱，他也是我的朋友啊！”

　　“你和谁做朋友不好，非要找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人做朋友！”

　　“我爱他嘛。”

　　“他有什么好爱的？”

　　“他长得漂亮。”

　　“他哪里长得漂亮？”

　　“他个头高，脸盘好看，五官好看，胸大肌好看，腹肌好看，腿长，胳膊也长……”

　　“别说了，穷鬼什么也不好看，不就一个跳舞的吗？人家说跳舞的，等于是乞讨的。好看有屁用，掰八块也卖不出一分钱。”

　　“不，他是搞艺术的，是舞蹈明星。”

　　“还明星呢？人家明星站在台中间唱歌，他在旁边乱蹦乱跳，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大妖男，让人看了恶心。”

　　“那是艺术，我崇拜他，我是他的粉丝，我爱他！”

　　“你还爱他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和他断了吗？”

　　张小铿眼里闪出了泪花，说：“妈，我和他断不掉，我不想骗你，我死三百回也不能和他断！”

　　“你怎么出尔反尔，你已与他断过几天了，还想再连上啊，你就别妄想了！”

　　“他太可怜了，他病了，他真爱我，他离不开我，就像我离不开他一样。妈，你要成全我，我求你了！”

　　“你别求我，我绝不会答应，你还是死了心好！”

　　“妈，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不知道！”

　　“妈，爱像一碗米饭，或是一个馒头，很基本，很平凡，谁也离不开。爱又像天边的月亮，必须用心去登临。妈，多谢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我能爱一场多么不容易，我好想得到你的祝福和赞美呀！”

　　吴笉的眼角湿润了，泪水无法抑制地渗下来。女儿的话触动了她，她望着女儿心潮起伏，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爱对她是永远的心痛。她差一点就向女儿投降了，但她心一硬，倔强地拭去了眼泪，执拗地说：“别想感化我！”

　　张小铿泪如雨下，说：“妈，你是市妇联的领导，你们妇联是倡导自由恋爱的呀，你怎么反对我自由恋爱呢！”

　　“我们妇联也倡导妇女要自爱，自重，你现在是既不自爱，也不自重。”

　　“我要不是你的女儿，你一定会冠冕堂皇地支持我与朱志自由恋爱，而现在你带着家长私心蛮横地阻拦我，这说不过去呀！”

　　“你能说得过去吗？你找一个正经行业的人不好吗？比如公务员，研究员，大学老师，军官，公司老板，好小伙子多得是，你为什么要迷着他，要饭的命——”

　　“他是明星，我爱明星，我追星，我一定要追到他！”

　　“那样的破人还要追？给口饭吃他就会摇尾巴。”

　　“妈妈，你是有身份的人，你在全市有头有脸，你不要侮辱人，这样会损害你的形象。”

　　吴笉忍无可忍，她走到张小影身边，咬着牙说：“糊涂，糊涂丫头，我真想掐死你！”

　　张小铿嘣地一声跪到妈妈的膝下，痛不欲生地说：“妈妈，妈妈啊——你就答应我跟朱志好吧！我不能离开他，你不要为难我，求求你了，妈妈——”

　　吴笉看也不看张小铿，她的心碎了，为了女儿她几乎要耗尽生命的每一滴血，始终把女儿当作掌上明珠捧着，居然捧出这么一个鬼东西来了。她咆哮道：“你不用求我，你必须有个人样，必须坚强地离开朱志！”

　　张小铿是个孝顺的女儿，她百般看中与妈妈的亲情，她绝对绝对不想伤着妈妈，又宁死不放弃朱志，亲情和爱情结上了死结，残酷地把她往死路上逼。她痛苦地抱住妈妈的腿，哀求着：“妈妈，松口呀，你不能这样！”

　　吴笉想自己是为了女儿的一生幸福，一心要把女儿从迷途上拉回来，狠心喝斥道：“你给我起来，你是国家公务员，而且还有官职，就这种素质，太叫人失望了！”

　　张小铿知道再求下去，眼泪哭干了，哭得气绝肠断，也没有用，她坚强地站了起来。

　　三天后，吴笉被她的上司省妇联主任叫了去，省妇联主任告知吴笉，张小铿向省妇联反映了妈妈干涉她自由恋爱的问题，要求省妇联给予援助。省妇联主任建议吴笉妥善处理对女儿恋爱的指导，切不可造成干涉女儿自由恋爱的社会误解，吴笉向上司表态一定按领导指示办。

　　张小铿向省妇联告状不仅未起作用，吴笉反而觉得女儿是和她拉开了大战的架势。她哀叹女儿大了不由娘，光耍家长权威已经行不通了，需要讲究方法。她进一步下狠心，一定要把张小铿和朱志拆开，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这天，吴笉对张小铿说，她正在渐渐理解张小铿，张小铿也要理解她，母女两应该向一起靠近，要给她一定的改变看法的时间，朱志也应该利用这个过程努力上进，争取考上公务员，考不上公务员考个全额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也行，抢不到金饭碗就抱个铁饭碗，手上还要捞点权才好。

　　张小铿觉得妈妈表面上是在让步，实际上是在向朱志和她加压，踩朱志的软肋。朱志从小练跳舞，政治方面一窍不通，他哪有什么狗屁本事考公务员或全额事业单位人员，那种事是专门走科举之路的人干的，跟舞蹈明星不搭界。可是妈妈至少在行为上不是那么专横粗暴了，这也是一点变化，她应该先答应着，走一步是一步。

　　第二天，张小铿找到朱志，把妈妈的要求向朱志说了，朱志沉默良久，突然怒目圆睁，倒吸一口粗气，好像就要杀身成仁。吓得张小铿浑身汗毛倒竖，转过头去不敢看朱志。她想朱志一定是识破了她妈妈的险恶用心，可能想一口咬死她的妈妈。张小铿痛苦地闭上眼睛，心想谁也不理解她，只能听天由命。

　　朱志忽然垂下头，悲情地说：“张小铿呀，张小铿，为了你我什么都敢做，我愿走你妈指出的红色革命道路，冒死去考公务员或全额事业单位人员，今天我就埋下头复习，遇上考举子的机会我就大义凛然地去考，从小学老师到市长、省长，包括美国总统、世界丐帮帮主之类，凡是吆喝考的我都去考。”

　　张小铿抱住朱志说：“猪屎，我的好猪屎，宝贝，你别这样，别赌气，别恨我妈，你考不了就拉倒，我们慢慢对付，你只复习，不去考，拖一天是一天，千万不要把自己弄成了神经病。”

　　朱志：“我真想考个公务员当当，他妈的公务员，吃喝嫖赌，贪污受贿，威风凛凛，高人一等。我搞什么×艺术，弄得他妈的废了科举功底，我知道自己考上的可能性极小，极小，但我得去撞大运。”

　　张小铿回家把朱志的想法跟妈妈说了，妈妈说只要朱志那小子不是骗人，那还能算个人，她且在一方静候佳音。

　　自此，朱志钻进了仓库拐角就不出来，闷了两个多月，好像长了点功夫，背了一点财政收入、GDP、人口自然增长率、公务员几要几不要，市区禁止养鸡等乱七八糟的古怪词句，也模模糊糊知道点市政府是干什么×事的。时过不久，市工商管理、海关、地震局等单位招考公务员，他英勇地以身试考，结果是毫不沾边。接着全额事业单位市容稽查大队打狗小队招考工作人员，他也去考，照样名落孙山。因此，他很自卑，一个舞蹈明星，连打狗的差事都混不上，他还有什么活头呢？难怪张小铿的妈口口声声说他没饭吃，他如此无能，活该没饭吃。他对考功名彻底失望，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由当下迁怒到清朝以前的科举时代，他不仅仇恨张小铿的妈妈，更仇恨搞科举制度的万恶的皇帝们，把他们当作祸害人类的希特勒。

　　烦躁的朱志，被击垮的朱志，精神萎靡地找到张小铿摊牌说：“小铿，我现在知道自己了，我无能，你妈是对的，我不配和你谈恋爱，我是个一事无成、衣食不保的人，我不能拖着你，我们不要继续拉拉扯扯了，分手吧，我们就像英雄一样坚决地分手吧！”

　　张小铿冲上去啪地给了朱志一个耳光，朱志纹丝没动，她却气得嘴巴裂得像炸线的破皮鞋头，牙齿龇得就像烂棺材钉，指着朱志怒骂道：“猪屎，臭猪屎，臭宝贝，你不就是考不上公务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怕什么？你怕死啊！居然想甩掉我，哼，你做梦，你给……给我学乖点！”

　　朱志很诚恳地说：“不分手不行呀，我考不上功名你妈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那我不是白耗你的青春吗！”

　　“你考上？”张小铿甩着头说，“天知道，我压根就没指望你考上，我妈以考来惩治我们，我答应她让你考，那是将计就计，我们两好以此继续往下混。你倒好，当真了，经受了几次失败，就要和我分手。不分，这事铁定，我八辈子也不和你分。你要分，就先买把砍刀把我的头斩了！”

　　朱志两眼朝上翻着，似乎没有听到张小铿说话，他继续按自己的意思往下说：“我觉得我应该现实一点，我不能苍蝇跟雁飞，其实我跟你比连苍蝇也不如，最多是蚂蚁，蚂蚁谈什么恋爱呀，我们还是拉倒吧！要是我们来世还能碰上面，我早点当个大官，多收点贿，买个大屋，买辆好车，体体面面地把你娶了。”

　　“你是猪屎，你是流氓屎！”张小铿气急了，骂道，“你是感情流氓，我成了你的感情俘虏，我把心都交给你了，你还要和我分手，我咬死你，把你连皮带骨头吞了，让你全都归我，省得跟你闹心！”

　　“别说了，你再说我就要疯了。你快把我咬死吧，你不把我咬死，我马上就在墙上撞死。你为了占有我，就把我捆绑到你一起，你比你妈妈还残忍，你饶了我吧，让我做个大中华自由人好吗？”

　　张小铿被气傻了，她面对朱志，两眼无光，嘴巴张了又张，发不出声音，她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不要命地跑开了。

　　一连多日，朱志和张小铿都没有见面。但张小铿依然爱着、挂念着、想着朱志，可她由于心里有气，硬憋着没有去找朱志，也没有给朱志发短信。她觉得自己也累了，她想歇下来喘口气，下一步再作努力。

　　吴笉见张小铿猫在家里不出门，也不提朱志两个字，她心里暗暗乐起来，觉得她的妙计成功了，一定是因为朱志考试败北，张小铿和朱志吵起来了，两个人不见面了，这是太好，太好，太太好的事。她非常得意，决定来个火上浇油，彻底把他们摧毁。她拿着一份从网上下载的省文化厅招考办事员的文件，叫张小铿一定要动员朱志去报考，因为文化厅招考和朱志有对口关系，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朱志能考入围，她就从后门把朱志塞进文化厅。

　　张小铿满口应承了妈妈，但她心里想再对口朱志也考不上，妈妈这是揪着朱志的裤腰带把他往死里勒，她根本就不与朱志联系。再说她现在知道朱志在哪里呀？也许朱志已经撞墙死了。

　　朱志与张小铿吵僵以后，一个人来到了黄山散心。这日，他登上了清凉台，看着悬岩绝壁对面白云悠悠，淡蓝色的山影远离尘嚣，一道一道地伸延，幽静得恍如隔世。他的心随之安宁下来，有关考试的事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啊，这千峰万壑，犹如他的舞姿，起起落落，郁郁葱葱。

　　一阵清风吹来，卷起朱志万千思绪。人海茫茫，独有张小铿不问死活地爱他，纯属三生缘分。他豁然开朗，掏出手机站在黄山之巅给张小铿发短信：“今晚我到你家去，不见不散。”

　　张小铿接到朱志的短信不知朱志是什么用意，她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妈妈，吴笉说：“他来干什么？是不是考上省文化厅的公务员啦？要是没考上，就奉告他别来！”

　　张小铿没吭气，她在盼望着朱志的到来。

　　朱志下了黄山准时赶到张小铿家，张小铿虽很思念他，但心里对他的怨气还没消，所以见了他态度不冷不热。

　　吴笉见了朱志就挖苦起来：“你文化厅的公务员考上啦，什么时候走马上任呀？”

　　朱志主动坐下，说：“阿姨，别指望我能考上什么，我没那个能耐。我这次来是告诉你我不考了，但我也不放弃与小铿的爱情，请你成全我们。”

　　“年纪轻轻的，怎么耍赖呢？不是说好了你考不上就和小铿断绝关系吗？现在的人怎么都说话不算数呀！”

　　朱志没有多说，他站起身就走了，张小铿跟着他走出了家门。

　　吴笉一时失去了主张，她思考良久，给修锁公司打了个电话，紧急把大门的锁换了。换过锁，她就掩上大门，坐在客厅里等着张小影回来。

　　张小铿在街头花园里安慰朱志许久才回家，她根本没注意到门锁有变化，妈妈也没有和她言语。

　　第二天早晨张小铿起床后，见妈妈已上班去了，等她吃好早饭去上班时发现大门被锁上了，用她的钥匙怎么也开不开，就打电话问妈妈门锁出了什么问题，妈妈说不知道。

　　一连两天吴笉都没有回家，张小铿意识到妈妈因为没办法对付她，就来了个损招，通过换门锁把她关在家里。她给警察打了求救电话，警察帮她打开了门。

　　张小铿被逼无奈，她向法院交了诉状，告妈妈干涉她自由恋爱。

　　这天，张小铿接到了法院院长亲自打来的电话，让她到院长室去一下。

　　张小铿迅速赶到了院长室。

　　院长苦口婆心地劝张小铿撤诉，说张小铿还年轻，对很多事还搞不清，妈妈是一心为了她好。妈妈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很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听妈妈的话。

　　张小铿说很感谢院长亲自跟她谈话，凡是支持她自由恋爱的话她都听，反之她都不听。

　　院长听了极不高兴，就说：“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撤诉，我的话你一定要听！”

　　张小铿傻了，她不知道院长大人怎么如此粗暴，公然践踏法律，就伸着脖子惊问：“为什么？”

　　院长：“世事沧桑，人海茫茫，我与你的关系非同一般！”

　　张小铿眨巴着眼，瞪了院长一眼，惊诧地又问一句：“为什么？”

　　院长：“我是你爸爸！”

　　“我不是见到鬼了吧？”张小铿脱口而出。

　　院长：“这是真的！”

　　张小铿闻言翻了一阵白眼，就晕过去了。

　　直到晚上张小铿才醒过来，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妈妈坐在她身边。母女两谁也不想看谁，谁也不知这人世间还有什么话好说。

　　此后，生不如死的张小铿彻底绝望，一连两个多月没有与朱志见面，朱志也找不到她。

　　这天半夜，风雨大作，无眠的张小铿心如齑粉，欲哭无泪，被亲情和爱情的苦痛推向了悬崖，她咬破手指，用血在洁白的手帕上画了一颗心，写下：“朱志我爱你，宝贝，下辈子我们再见！”准备第二天去跳长江。

　　翌日早晨，吴笉一开门就看到王大众像电线杆子一样戳在她家门口。

　　王大众见吴笉开了门，不问死活地一头扎进了她家的客厅，大呼张小铿。

　　张小铿慌忙来见王大众。

　　王大众说：“报喜，猪屎因为是当红舞蹈明星，被江南大学艺术学院聘为教授了——”

　　吴笉显得半信半不信。

　　张小铿分外高兴，霎时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赶快问：“好大葱，真的吗？”

　　王大众刷拉展开了一份大红聘书。

　　吴笉显得又意外又吃惊。

　　张小铿接过聘书，轻轻抚摸着，问：“大葱，你知道猪屎什么时候走马上任吗？”

　　王大众：“他辞掉了。”

　　“他……他妈的，臭猪屎，我没同意，他怎么就辞啦？他疯啦？他狼心狗肺，不爱我啦！”张小铿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就要往门外冲，哭喊道，“臭猪屎，我不爱你了，我不活了，我去跳长江！”

　　吴笉怒目圆睁，朝着张小铿狂吼道：“你跑什么？为一个骗子去跳江呀！”

　　王大众一把拉住张小铿，说：“他当校长了！”

　　张小铿傻看了王大众一眼，骂道：“烂大葱，你别替臭猪屎蒙我了。臭猪屎，孬种！”

　　吴笉指着王大众的鼻子骂道：“骗子，拣大的骗，你帮着那小子骗我们，他是不是马上还要当教育部长！”

　　王大众不理吴笉，朝张小铿骂道：“你个呆瓜，连我也不信啦，猪屎现在是志铿舞蹈学校的校长，本人……哼，是副校长。‘志’是朱志的‘志’，‘铿’是张小铿的‘铿’，志铿舞蹈学校是猪屎贷款创办的，预算年利润可达一百万零八千元，他……他妈的猪屎成百万富翁了！”

　　张小铿不顾妈妈在场，大喊道：“臭猪屎万岁，万万岁！臭猪屎，宝贝，我爱你，我爱你万万年！”

　　吴笉继续指着王大众鼻子严厉地问：“你真没骗？”

　　王大众：“不信我打电话叫猪屎来。”

　　朱志一到，张小铿就抱住他大口大口地啃起来，边啃边用拳头狠狠地捶着他，唧唧咕咕地说：“呜，猪屎……宝……宝贝，我……我爱你……猪屎……臭，臭，臭，臭……你是校长啦？”

　　朱志说：“呜……呜，是……呜呜……”

　　王大众两脚轻轻一踮，滑出了张小铿的家门。

　　张小铿拉着朱志，喜不自禁地说：“走，我们去吃麦当劳，喝可口可乐！”

　　“等一等！”朱志抱住张小铿说，“我们跳一支舞再走。”

　　“跳什么？”

　　“跳一支《世纪妖男》。”

　　“那是我妈骂你的话。”

　　“不要怨你妈骂我，现在凡是人都掉进了钱窟窿，谁还把穷人放在眼里。有的人不仅爱钱，还爱权力和地位，他妈的有权势的人，吃了公家吃百姓，贪污受贿发横财，脸面上神气，走路带响声。你妈当然希望我也能那样，这很好理解。”
　
　　“可我妈是当官的，她不应该那么反动啊！”

　　“当官的不比一般人好，时下好人当不了官。当官的比一般人更会钻营，更势利，他们做人不如普通百姓，你别怨怪你妈。”

　　“那她也不该骂你呀！”

　　“你妈骂得好，这就叫玉不琢不成器，人不饿不放屁，你妈不骂我就不能立事，我不能立事我两就不能好下去！”

　　吴笉听了心里犯憷，脸上一阵阵地抽搐，她哑巴着退进了自己的房间。

　　朱志抱着张小铿狂舞起来。

　　房子随之在旋动。

　　窗外的阳光和白云在旋动。

　　世界也在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