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豆花

寒梅着花 · 发表于 2019-10-13 05:49

　　早自习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放下手中的课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去学校食堂吃早餐，有那腿脚快的男生像去冲锋打仗一样地冲出去，嘴里还哼着歌儿。

　　秋月等到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才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座位临窗，从窗户看下去，有同班男生已跑进男生宿舍拿出饭盒了。

　　因为生病，心慌气短走得慢，况且刚下课楼梯上特别拥挤，她总是等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这样不会挡住同学们的路，也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从出教室下楼梯到宿舍再到食堂，身体好的时候两分钟就走完了，如今十分钟还走不到食堂。

　　秋月走进女生宿舍时，偌大的女生宿舍已没有几个人在里面了。女生宿舍是一溜排的土房建筑，高一到高三的女生有三分之二都住在这里面，每间房住一个班的女生，二三十人，上下铺，并不显太拥挤。

　　院子里的十几棵梧桐树已很高大，如今已显秋天的面貌。梧桐叶深深浅浅的黄，秋风吹过，树叶籁籁地落下，堆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松软有弹性。

　　秋月很喜欢踩在上面，过几天周末大扫除，这些落叶就会被清扫出去了。

　　秋月从自己的木箱子里拿出四五种药，用开水一一服下，随后拿出饭盒往外走。

　　同学玉兰因来例假弄脏了衣服，刚整理好，喊秋月等等她，一起走。

　　秋月稍作停顿，说：“我走得慢，你一会儿就赶上我了。”玉兰真的三两步便赶上了，看秋月走得实在慢，不禁问道：“你什么病？医生怎么说？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见好点？”

　　秋月无声地苦笑，不想多谈自己的病情，“医生给我开了一大堆药，天天吃，顿顿吃，说不定哪天就痊愈了。你前面走吧，不用等我。”

　　玉兰拿着饭盒儿前行。

　　几百人的食堂里热闹极了，同学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个作伴，或者独自一人吃着早餐。说话声，汤匙与饭盒轻轻碰击声，这些嘈杂的声音都让秋月的心里有些承受不了，她只想静静地呆着。

　　秋月并没有走进食堂，她从食堂外围一直向前走，走到食堂最边缘，有一扇木门，她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一个温暖的声音立即传过来，“姑娘，你来了。”“哎，来了。”秋月轻声回答。“快把你的饭盒拿过来，今天的豆腐脑儿，我给你留了一大碗。”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农村妇女，她剪着农村大妈常见的短发，有些圆胖的脸上因早上劳动过显得红红的，在灯光下泛着油油的光。

　　秋月递过饭盒儿，一碗没盛下，大妈说，“你先吃，吃完了我再给你盛。”“吃不了这么多。”“那不行，你要多吃点，你看你天天早上吃不了多少，中午又吃不下饭，怎么行，爹妈又不在身边，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秋月喉咙有些哽咽，她没回答，怕一说话会哭出来，她低下头坐在一把木椅上，慢慢地吃起来。

　　这间小屋是学校的豆腐房，读了三年书，秋月从来没踏进过这间屋子。长年累月的熏烤，墙壁早已发黄，大灯泡在热气腾腾里也显得有些昏黄。

　　这位大妈专门负责打豆腐的，早上豆腐打完了，就在学校食堂帮忙打菜、打饭。

　　秋月每次都站在这个窗口打菜，很巧的是多数时间都是这位大妈在这个窗口。接连几天，秋月的饭菜都打得很少，大妈注意到了。有一天中午放学，秋月又在这个窗口打菜，看到菜盆里几个熟悉的菜，她一点胃口也没有，正犹豫打点什么，大妈说，“今天炒了盆扁豆，不多，油水足些，你吃吃看？”秋月点点头，大妈打的份量明显的比别人多。

　　秋月心里一热，抬起头对大妈笑笑。大妈问她，“是病了吧？看你这几天天天吃那么少，脸色也差。昨天早上看你要打豆腐脑儿没打到，豆腐脑每天很少，端出来就抢光了，你来得迟，哪还有啊。这样，明天你到后面豆腐房去，我给你留着，钱还是付在窗口这里。”秋月点点头，“那谢谢您了。”“这谢啥呀，早上吃得好，身体才好得快。”大妈爽朗地一笑。

　　秋月觉得自己真幸运，每天早上等她来到食堂，闻着那些包子味儿，心里只翻涌，便只好吃些馒头啥的，嘴里清苦，她想喝豆腐脑儿可太少，每次都吃不上，这下好了，可以吃上豆腐脑了。

　　第二天早自习后，她便直接到了豆腐房。

　　秋月一碗吃完，大妈迅速的把剩下的全倒进她的饭盒里，“全吃完了去上课。”这声音真像妈妈的声音啊。秋月的眼泪终于滚出来了，落在豆腐脑上。大妈的豆腐脑儿打得很好，不老不嫩，糯糯软软的。眼泪轻轻一滑，散开一个圈儿。

　　她不好意思哭出来，端起饭盒儿走到后门，说屋里有柴火烟，到外面吃。大妈说，“那我帮你把椅子搬出去。”

　　屋外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弥漫着秋收的气息，稻子收割已近尾声，金黄色的稻茬儿一排排站立，有的稻谷尚未收割，零星的散布在其中。金灿灿的稻谷低垂着头，深情地俯视着大地。

　　平复情绪后，秋月发现墙角处有好大一丛扁豆，藤蔓爬在校园的围墙上有四五米宽，还有些紫色的小花儿在枝蔓上不动声色地开着，油亮亮的扁豆挂满了藤蔓。她想，昨天中午吃的扁豆会不会就是在这里摘的？

　　她进屋去问，大妈回答，“是啊，这丛扁豆自生自长，这里土地肥沃，扁豆结得又多又大。还怕没人吃呢，所以昨天中午只摘了一点。”

　　“我家菜园子的篱笆上也有好大一丛扁豆呢，我妈怕我们不吃，每次炒都放好多油。”“是吧，这东西油放少了，吃在嘴里糊草人，你爱吃啊，明天中午我又炒一小盆。”“那我明天早上帮你摘。”“好啊，可只许摘一会儿。”“行。”秋月瞬间变得有生气了。她想家里的扁豆也应该成熟了，不过是白颜色的，没这紫莹莹的好看，上两周回家只顾着看病吃药，哪里还有功夫四处走走转转呢？

　　第二天很快到来了，秋月吃完豆腐脑儿就拿了个篮子去摘扁豆，好多啊，秋月站着没挪地儿，这片叶子扒拉一下，那片叶子抖一下，一丛丛扁豆便现出身来，不一会儿，小小的篮子便被秋月摘满了。

　　大妈担心误了上课，让秋月别摘了。秋月恋恋地收回目光，进了屋。她没有想到，在校园里还有这么一方宁静的地儿，还能摘上扁豆。

　　此后几天，秋月都是边看着这一丛扁豆边吃豆腐脑儿，心里没来由地变暖。微凉的秋风拂过，那枝枝蔓蔓的叶子轻轻摇动，紫莹莹的扁豆清清亮亮，似秋用她温柔的手轻拂过它的脸庞。

　　这个角落鲜少有人来，才得以让这丛扁豆毫无顾忌地生长，扁豆花自由自在地开，悠闲自得地落。

　　秋月的病还是没有好转，只有请假回家休息治病，豆腐房也没再去过了。等到毕业考试前几天，才匆匆赶回学校，参加完毕业考试，便结束了学生生涯。

　　多年后，秋月重返校园，那位打豆腐脑的大妈早已不在学校食堂了，听认识她的同学说，她们毕业后没几年，那位大妈就回家带孙子去了。这位同学有一次在街上碰到她，讲起这段往事，大妈说，是有这么一个女娃在我那豆腐房里吃了十来天豆腐脑儿，病怏怏的，叫人心疼，嗨，不提起呀，这事儿早都忘了。

　　听那位同学讲起这段情节，秋月眼里湿湿的。多少年了，这爱感动的习惯，仍是一点没变。

　　学校早已改变了模样，那间低矮的豆腐房被拆后，扩大了学校食堂，那丛扁豆花早已不知去向。她和同学说起，同学一脸茫然，“这学校哪个角落我没跑过、钻过？豆腐房外竟还有这么一片风景，真是遗憾，没见到。”“不遗憾，若不是生病，我也不会见到这丛扁豆花，那种低落的情绪，关键时期抱恙的身体，感觉真的很不好。扁豆花若开着，就让它自由地开，我们欢喜的或不在意地去看，都好。”同学默然，“真怀念过去的时光啊。”是啊，可时间一去不复返，过去的不会再回来。

　　现在，又到了扁豆花开的季节，又到了吃扁豆的时候。这不起眼的小花在篱笆墙，某个墙角落，或者农田田坎上，在太阳底下、秋风中静静地开放，不争绚烂，不争秋天这幅斑斓的图画上最浓重的一笔，它，只管静悄悄地、潇洒自在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