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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第四十章
春节过后，冷静回了一趟宜州县城，看望了养育她兄妹两的恩人——红妹子的姑父、姑妈。那时，她恰好遇到了借宿在红妹子姑妈家的枫林村的老村长、梁板筋和闻讯随后自单位赶来的记者白洁。她在和这三人的闲聊中，才知道老村长、梁板筋亲自跑了一趟县教育局，准备为枫林村重新聘一名新教师。而那天，白洁在枫林村正拍摄美丽新农村建设的外景素材，却在村口到县城的路上，恰好不期而遇了一幕令她吃惊不已的情景，便完完整整摄录了下来。在听到冷静回来探亲的消息后，白洁匆匆赶到红妹子的姑父家里，把录像带交给了她昔日的高中同学冷静，要冷静带回劳改场放给我和玉蓉看。红妹子姑妈也知道冷静在秦岭劳改场专门负责我的日常管教，便给老村长、梁板筋说了我们夫妻与冷静之间的关系。于是，大家又给冷静叙述了红妹子于出嫁前一天于村口发生的事情。 一个星期后，回到秦岭劳改场的冷静在检查我一天的劳动改造表现后，神情和往常大不一样，很是鄙夷地命令我和玉蓉来到她的办公室，打开了墙角的电视和录像机，让我俩观看白洁录像带里保存的那件事情的全过程。
在录像带徐徐播出的画面上，我和玉蓉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枫林村的上空纷纷扬扬地飘洒着鹅毛大雪，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村上几个以前阻挠红妹子和我相好的老古板，思想一夜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觉得被抛弃的本家红妹子可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就像自家的祖坟被我挖了，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村口，七嘴八舌地吵嚷着，要为红妹子上县城讨公道，发誓告倒我，让我身败名裂、名誉扫地。在红妹子干大梁板筋的亲自组织下，梁宝山自告奋勇地开出自家的拖拉机，梁光开着刘山本家的小卡车，叫了一村男女老少三四十号人，迎着漫天飞雪，踏着滑溜溜的雪路，浩浩荡荡地向县城赶去。红妹子闻讯从家里奔出，在枫林村和田庄村的交界处挡住上访闹事的村民们。她一下子挡在了路中间，祈求大家不要去找书记县长告我的状。板筋叔大哭道：“娃呀，他无情无义地抛弃了你，你的名声都被毁成啥了，你还这般护他，你让一村人咋咽得下这口恶气。咱不告他，你的脸面往那搁，一村人的脸面往那搁，你不怕这一川两塬上的人笑话咱枫林村几百号人，连你一个红妹子娃都保护不了。我们还受不起这份窝囊罪哩。你给我让开，这里没你的事。我非要给那个混账小子难看不可，不告倒他，我梁板筋就不配做你的干大。”
画面里的红妹子看她干大不依不饶地要上告，便满脸泪痕地扑倒在泥泞不堪的雪路上，一把抱住宝山那台就要起步的拖拉机轮胎，对着板筋叔和眼前三四十位乡亲们哭喊道: “亲大大，女儿求求你。也求求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求你们不要告他，不要坏了他的名声，毁了他的前程，好不好？你们不念他给村上修路、引水、拉电、建沼气池的功劳吗？不念他为了全村人发家致富，前前后后所付出的努力吗？不念他给村里的五保户花钱盖房的善行吗？那时候，他一个外乡人图了啥？给咱们谁索取了啥？给你们谁要过一分钱的辛苦费没有？他即便为了他自己的前程最后离开了我，离开了咱枫林村，那也是事出有因，被逼无奈呀。咱们要将心比心，以心换心，也想想他的难处，想想他的无奈。你们这样硬生生地毁他，心肠过得去吗？我的心这辈子还能好受和安宁吗？你们这不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画面上出现了气宇轩昂、大义凛然的刘山本。他气的一把胡子直发抖，一边拉起一身泥水的红妹子，一边怒气冲冲喊道:“好你个糊涂蛋蛋娃呀，你不看你妈被祸害成啥了，一天到晚地疯说野论，黑天半夜乱哭乱喊，多精明一个人就这样废了。你被他当皮球一样狠狠踩了一脚，又远远踢开，你还一门心思替他说话，为他求情。你脑子是不是烧坏了？我们再不替你出这口恶气，你当世人笑话咱枫林村的人都是属鳖的？都死绝了么？你不愿告，你莫去，我们咽不下这口晦气和窝囊气，非告他狗日的不可。”红妹子一身一脸的雪水，反过来一把抱住刘山本的腿，大哭道：“三叔，你好歹也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是个明事理，晓利害的精明人，你咋这样不依不饶地对待我哥。他走的路对着呢，他有那样大的本事，就应该用到大地方去。我是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农村娃，咋能给他带来幸福。他好不易走了出去，即便不要了我，我也不怨恨他，更不想让他出一点麻烦。你们这样不听我劝，反过来却要毁他，你们这就是在剜我的心呀。”画面上映出的车上车下的人都哭成了一团。那场面真看得人无限的揪心、震撼。
“啪”一声，冷静关掉了电视机，把手里的劳改检查手册狠狠摔在办公桌上。
看她痛苦愤怒的样子，我泪流满面地底下了头，恨不得一头碰到墙上。玉蓉听的也是悔意浓浓，泪如泉涌般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半天过去了，冷静才算平静下来，鄙夷地看着我俩，大声说:“白雪皑皑的川路上，一村三四十号人在哭我红妹嫂的可怜、恓惶和屈辱，敬佩她的牺牲、豁达和善良。姓柳的，你以为我们农村人都是那么好欺负吗？都是逆来顺受、任人宰割，不敢反抗一声的吗？说句老实话，不是我红妹嫂那天死命阻拦，百般祈求乡亲们，甚至把头都磕破了，才算挡住上访的村民。不然，他们早跑到县上讨要公道去了，还准备去生态城联名状告你两个混账王八蛋。而后，你柳玉蓉还能风风光光、顺顺当当地结了婚？你张文雁还能一步登天地到省作协工作？你们还能天南海北地游山玩水，做着你们恶心人的春秋大梦，厚颜无耻地把你们的快乐建立在我嫂子的痛苦之上。你们还是人不是人？还有没有一点人味？配不配披一张人皮？这要换成了我，早一头碰死在耻辱桩上了。”面对冷静冰冷如铁的铿锵质问和怒火冲天的拍桌声，我俩低头垂泪，无言以对，唯有羞愧溢满身心。
泪流满面的冷静慢慢站起身，指着我俩，发狠道:“我常年呆在劳改场，消息闭塞，耳目失灵。这次不是回宜州县见到了枫林村的村长叔和板筋叔，我还不知道你们之间竟发生了如此骇人之事。至此，我彻底明白了，我原以为你张文雁是个满腹经纶，人品高尚，受人尊敬的文化人，你原来却是让我恶心透顶的伪君子陈世美。你个臭婊子柳玉蓉，你狐假虎威，倚仗权势，为达自己卑鄙目的，厚颜无耻地拆散他人的婚姻。现在身陷牢狱，还整天盛气凌人、高高在上，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算什么德艺双馨的人民艺术家，你就是个丧心病狂、吃人不吐骨头的女恶魔。就这，我红妹嫂还三番五次地给我写信，要我好好照顾你们，说你们失去了亲人，现在正是到了墙倒众人推的艰难时刻，特别需要我来安慰、呵护和给予你们心灵上的慰藉、物质上的帮助。可你两个狗东西有没有想过我红妹嫂的心有多苦，情有多苦，命有多苦。为了你们，她被迫离开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家乡，离开了她热爱劳动、热爱自然、热爱熟悉而又可爱的那块热土，离开爱护她的一村乡亲们，屈辱凄凉地漂泊在外。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的冷暖饥饱，是死是活，你俩一个个谁给过她一句问候和安慰话吗？你们铁石心肠一对，跟得上我嫂子的脚后根吗？红妹嫂啊，你的心咋就这么的好啊。”
冷静忍不住伏在桌上大哭了起来，好半天，她才抬起来泪痕斑斑的脸，“不是我恩人、老村长和板筋叔告诉了我这一切，我至今还傻乎乎地蒙在鼓里。不是白洁的录像带证明了这一切，我还不敢相信这就是铁板钉钉、无可争辩的事实，我瞎了眼，以前还把你们当成受了冤屈的好人关照着。你们缺米少盐，我及时送来，你们头疼脑热，我为你们叫医生，还隔三差五地给上头求情，让他们减轻对你们的惩罚。现在，我再明白不过了，你们这对令人恶心透顶的夫妻，居然不哼不哈、心安理得地享受我方方面面的照顾和关心，心里羞不羞，脸面愧不愧。今后，你们表现的好坏，就凭你们自己努力去吧，不要幻想看我替你们说话。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你俩爱死不活，与我毫不相干。现在，立即滚出我的办公室，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们。”
受着冷静劈头盖脸的训斥，我看妻子几欲张嘴申辩，忙暗地拉了她一把，以眼神制止了她于恶劣心情支配下的莽撞行为。我知道，先前的冷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我们的付出也实在太多。现在猛然知道我们原来对她的未来嫂子竟做了这等令人无法原谅的事情，她做为红妹子的亲人，自然一下子受不了感情上的剧烈刺激，对我俩顿时产生格外的愤恨和鄙夷。我现在是个在押犯人，玉蓉又是我的家属，而冷静是直接监管我的警官，我们的好坏，我们的祸福，甚至我的一举一动，全凭她一张嘴给场领导汇报。如今我俩的大厦已倾，前途茫然，现在再怎么犯浑，也绝不能对她以牙还牙，不然，那就是实实在找死了。 等我和玉蓉垂头丧气、心情沉痛地回到我们的破房子，看到押我们回来的狱警转身走远了后，玉蓉这才气的一掌打在破烂木桌上，愤然道:“我们这辈子只做了这一件事，难道就要被他们永远钉在耻辱桩上，任他们不顺心了百般指责，千般羞辱，难道让我们永世不能抬头吗？真是欺人太甚了。今天，我是看在老公你的面子上，暂且咽下了这口受罪气。她冷静若再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找咱们的茬，她等着，我会给她好果子吃的。不收拾这个小蹄子，我不姓柳！”
“行了，行了，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现在是灰头土脸、墙倒众人推的阶下囚、劳改犯。就是一条流浪狗路过咱们身边，也要咬上我们几口才过瘾，何况现在是那个有权有势的冷警官，她不这样对你我大呼小叫地辱骂一通，那就不是她了。被人家欺负，你我咬碎牙忍下去算了。” 当时，我原以为就那么说一下，目的让妻子从此远远躲开冷静，不想惹她到赵场长那里诬告我们，使我们在即将离开劳改场时，再被人白白羞辱一顿，带着心里的屈辱和一生的阴影去生活一辈子，哪知道我这番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话，不但让玉蓉更加的恼怒异常，也让她从此埋下了一颗强烈复仇冷静的种子。她把我这句活永记心头，任其日日发酵，月月酝酿，年年膨胀，最后演变成她又一次不择手段地虽然报复了冷静，却也断送了自己锦绣前程的痛心结局。 玉蓉含泪枕在我的胸口上，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愤然道:“你瞧好了，我日后一定会让我们全家重新得势，过上幸福生活。我要让世人看看我们才是最后的赢家，他姓赵、姓冷的一伙人，不过是给你我做垫脚石的跳梁小丑罢了。不过，她有一句骂的对，那就是我们真的忽视我姐了。我想，尽管现在你我帮不了她什么，总能写封信给我姐些许的安慰和鼓励，不是吗？我要让我们的亲情融洽浓厚起来。” “是啊，是啊。我们早该主动了。”
“嗯。冷静不管咱们了。今后，你的一切全得要靠自己，好好改造，你要活的一刚两气，不卑不亢，也给我争口气，活个样子给他们瞧瞧，咱用不着给谁低三下四，委曲求全。我只是希望咱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县城父母身边。”
我点点头，紧紧搂住挺着大肚子、脸色有点蜡黄的玉蓉，让她缓缓靠在我的胸口上。
公元一九九三年十月十八日，屈指算来，我再有四个月零十天就要刑满释放了，妻子却因十月怀胎即将分娩，住进了劳改场医院。
在妻子住院期间，省政府办公厅一位姓安的副主任给场领导打了电话，询问了一些有关我俩的情况后，又派一位姓贺的处长带了一些生活慰问品，风尘仆仆地驱车前来看望我们。
在我和赵场长的引领下，那位个子细高的驼背处长仔细查看了我的住所和劳动场地后，又来到医院妇产科病房，弯腰拉着病床上玉蓉的手，安慰她说：“柳女士，我奉安主任指示，代表老领导前来看望你。刚才，我看了你们的住处和你爱人劳动的地方，总体上说还算过得去。”贺处长放下了玉蓉的手，又抬头看着我，说：“小张啊，希望你积极改造，争取早日回家。”他又坐在病床前一张黄色高凳上，对玉蓉说：“小柳，你不要担心什么，你说的那些事，安主任知道了。你就放心在劳改场陪伴你的先生。往前看，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想，有人哪怕吃了豹子胆，他也不敢对你们怎么样，我们都还没死呢。”贺处长说到这，瞥眼看了一下身旁站立的赵场长。赵场长立即浑身扎刺一般的难受起来，脸上呈现出惊慌的难堪神色。
贺处长又低头对玉蓉说：“有啥困难和要求，你尽管提出来，我想，劳改场是不会不管的。”说到这，贺处长又马上回头看着赵场长，“你说，是不是呢？”
满脸含笑、噤若寒蝉的赵场长一直跟在贺处长屁股后面不敢随便吭声。这会看实在躲不过去了，马上毕恭毕敬地立正说：“对对对，我们当然会照顾好每位犯人家属，尽力为他们分忧解难，以便更有利于他们劳动改造。文雁原先在化肥生产车间劳动，生产劳动强度大，空气龌龊，光线不好，条件是有些差了。是我主动把他调配到劳改场的荷塘去养鱼和看护池塘，目的是给狱警和犯人改善伙食，以提高大家的生活质量，也让文雁尽快恢复体力，养足精神，刑满后与家人幸福团聚。至于柳女士住院分娩产生的一切费用，鉴于他两口子现在都不挣钱，我决定予以免除……”
贺处长挥手断然打断了赵场长的话头，“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劳改场之严格规定我们还是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不然，如何能管好偌大一个单位呢。老领导也知小柳一家现有难处，吩咐我带来了他的一月工资，就拿它垫付医药费吧。”
赵场长立刻脸红脖子粗地说：“是的，是的。好的，好的。”
我紧拉着贺处长的手，一个劲地道谢着。妻子却心安理得地接过处长递过的六百元钱，平淡地对他说：“郭老院长每月从我的积蓄里给我寄来了一些生活费。这几年下来，我们过的也不算紧巴巴。今天，贺处长能在百忙中抽时间远道前来看我，我真的要感谢你，也深深感谢我敬爱的安伯伯。贺叔叔回去后，带我向安伯伯一家人问好。等我和文雁出狱归来，一定到秦城看望你和安伯佰。谢谢叔了。”
贺处长轻轻拍了拍玉蓉的肩膀，叮咛她好好休息。又站起身，对我说了一些照顾病人的几点常识，再三拒绝赵场长三番五次邀请他吃饭的请求。临走时，处长对陪他走出医院大门的我和赵场长及闻讯赶来的其他几个副场长，语重心长道：“我可是把柳主任的唯一遗眷托付给你们了，希望你们在今后的日子里要给予必要的关照。我代表安主任先说一声谢谢了。”
赵场长一伙人忙连连点头表态，再次提出要为处长接风洗尘，又暗暗央求我也劝劝处长接受饭局。
我知道贺处长是断然不肯赴赵场长的宴会，也就面无表情的低声道：“赵场长，你就省省心吧。贺处长既然不肯下榻赴宴，一定有他的诸多不便。你就不要固执己见地强人所难了吧。”
临上车时，贺处长看着赵场长，眼里含着一股冰冷气息，威严而不失和气地说：“你不要以为什么花都敢采，都能采。如若不慎，到头来不但扎伤了手，弄不好五脏六腑也会被扎破的。真要到了那步田地，我们大家谁也帮不了你。请你好自为之吧！”
看着贺处长的豪华小车扬起一股冲天灰尘，快速消失在劳改场院子北铁门外，我在琢磨贺处长话意的同时，分明看赵场长的脸上浮现出猪肝一样的难看神色，眼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恐惧。
第二天早上，一夜睡醒的赵场长，态度一下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亲自安排玉蓉住进医院特等保健病房，还派来两名年轻漂亮的女护士日夜护理。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一番好言安慰后，脸上挂着不知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的笑容，诺诺了半天后，试探着说：“你老婆是不是到省府办公厅告了我一状。”
坐在沙发上的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笑了一下，“你怎么不问我老婆呢？”
赵场长立刻搔着头，尴尬地嘿嘿一笑，“问你不也一样么？”
“我是我，她是她。我咋知道这事？常言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内心有愧无愧，自己不知道吗？难道你亏心事做多了，怕丢了乌纱帽？断送了来之不易的仕途前程？现在大梦初醒，良心发现，有了悔改之意？”
赵场长立刻站起身，胸脯拍的山响，激动而又信誓旦旦地说：“我脚正不怕鞋歪，我怕个毬啊。你去劳改场上上下下随便打听去，我老赵一生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务实清廉，锐意改革，业绩辉煌。全场上下，有口皆碑。谁他妈敢站出来放一句臭屁污蔑我！试试看。”
我站起来，不卑不亢道：“但愿如此，我也就能放心的继续做我的囚徒，平平安安地过我的牢狱生活。”
当我走到劳改场场部办公大楼的楼道上时，身后飘来赵场长热情过度的有点变了声调的话，“文雁，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晚上我叫领导食堂的牛伙夫给你们送些可口的肉饺子来。”
回到病房里，我支走两个女娃娃护士，对妻子说了贺处长临上车给赵场长丢下的那些话。妻子半躺半坐在白白暖暖的被窝里，慢悠悠地喝着护士打来的稀饭，说道：“那是贺处长在变相警告姓赵的莫再打我们什么歪主意，也是对他所犯严重问题的必要提醒和诫勉吧。我想，他也不希望赵场长最终栽了跟头。至少目前是这个意思吧。”
一九九四年二月二十八日，我们收到远在东北的红妹子寄来的信，并附带了她一张彩色照片。
送走送信的狱警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来信，仔细阅读起来。
亲爱的文雁哥、玉蓉妹：
你们好！在秦岭大山深处的日子过得还好吧？当你们接到这封信时，我和二姨娘正走在内蒙古东北部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我们医疗队正为那里的广大农牧民开展免费医疗救治扶贫活动。我作为医疗队的一名护工，感到从事的工作很神圣、很光荣。我会辛勤工作，努力报答组织的关怀，也报答二姨娘的关怀。
关于冷云山和我的所谓爱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好。哥，你知道吗？有天傍晚，我和他在公园最后一次谈我俩婚姻大事时，我把咱们那一年多相处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他很惊讶地望着我，半天后，他低头沉默了。我并没有等到一直满心期待的结果。我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那里出去的故乡人，内骨子还是蛮传统的。他追求的是一朵没有残缺的春花，而我恰恰是一朵有着污垢的秋花。他不能容忍我的婚前失身，提出了只能做兄妹，不能处恋人。三天后，我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后，内心很平静，并没有怪他，也谢绝了他以歉意换来要我做他妹子的请求。他原本也参加了扶贫医疗队，因得到出国深造名额的机会后，完全不顾二姨娘的挽留，已在上周离开了医院，飞到大洋彼岸的加拿大，估计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我如飘零的大雁，飞在广阔的天空里。我很郁闷呀！哥！我的归宿在那里？幸福在那里？爱情又在那里？
每当劳累了一天后，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温暖的蒙古包旁，静静看着西下的夕阳、满天的晚霞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此时此刻，哥呀，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您，想起了我们共同一起生活的那些美好纯真、永生难忘的日子。哥！是您让我学会了识文断字，是您让我认识到外面精彩的世界，是您让我尝到了一个从少女步入少妇行列的幸福体验，是您给了我无限的关怀和爱护，尽到了一个兄长的责任，妹妹对此没齿难忘，一辈子铭记在心。那一刻，当我陶醉在漂亮晚霞编织出幻境的时候，我知道我这辈子唯一牵挂的就是你和玉蓉妹。我不再对今后的爱情抱有任何的幻想和期盼，我会好好对待自己，单身走完自己的烟雨人生。哥，你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生命和灵魂的全部，我这辈子就是专门为你活在阳世上的那个女娃呀。今生今世，我即便做不了你的女人，这辈子还是只爱你一个，至死不忘我们的初恋。只要你在世上活一天，我就不会死，我会保全自己圣洁干净的身子，用身心维护我们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默默陪伴你们走完人生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一直心灵相伴地走到我们生命共同消亡的那一刻！
文雁哥，我听二姨娘说组织上原则要你俩回宜州。家乡的父老乡亲肯定在咱俩爱情这件事上，有他们一套亘古不变的看法，我很担心你们回去后的处境不好。一想到你要被人指指点点，我就牵肠挂肚，几乎夜夜睡不着觉。哥！都怪我当初不该爱你，害得哥反而这般遭他们的指责，我很内疚，也很无奈。但是，哥，你是男子汉，一定要坚强面对现实，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赢得父老乡亲们对你的理解和尊重。同样，肯定有人跳出来，也横加指责我那失去娘家靠山的妹妹，造谣诽谤她，污蔑打击她，希望哥一定帮妹妹渡过难关，让她树立生活的自信心，希望通过你们的实际行动，迎来你们又一个美好的春天。
妹妹机灵聪慧、乖巧伶俐，温柔漂亮，这是她好的一面，同时又撒娇任性，争强好胜，希望哥能忍让妹妹，让她慢慢改进，做姐姐的代妹妹感谢哥哥的宽容和大度。
知道你们失去了亲人，希望不要过度悲伤！不是还有县城家里的二老？不是还有我、二姨娘吗？你们不要灰心丧气，一定要振奋起来好好生活。
盼望哥哥、妹妹能早日回家和我们团聚。
顺祝安康。
深爱你们的红妹子 1994年2月18日 出院回来的妻子舒服地躺在我们那间木房里的简易大床上，从我手里拿过她姐的信，边看边流着泪，最后放下信，对我酸溜溜道：“姐爱你一直胜过爱我。看看，这满纸都是你们怀旧的追忆，她还是一直忘不了她的文雁哥啊，呵呵！”妻子有点恼怒加嫉妒地笑了一下。
听到她这么说话，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忙道：“你姐是你的亲姐，咋能一辈子忘了你。你呀！小毛病真多，还吃你亲姐的醋。”
玉蓉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下，低头却又哀伤起来，“姐打小在农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想想都让人揪心不已。好不易找到了能托付自己一生的美好爱情，却被我从中硬生生给拆散了。姐被迫离开了咱们，一个人举目无亲地在他乡异地漂泊!老公，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如何才能帮她呀”。
听到她的伤心话，我也忍不住掉下了泪。款款扶她躺下后，我说：“看着你姐的信，我心如刀割般难受。咱们身陷牢狱，爱莫能助呀。庆幸还有二姨娘在保护她，也多少能给她一些安慰和安全。”
玉蓉白了我一眼，扭捏了一下产后虚弱的身子，又给我递过她姐的照片。我接过一看，照片里的红妹子一身红衣打扮，显得美丽可爱，稍胖了的脸上那对漂亮的桃花眼里含着快乐的光芒，在甜甜微笑地看着我，显得有点淘气和顽皮。
玉蓉低声道：“哥，劳改场的狱警老于头下午没等上你修路回来，对我说省监狱管理局明天将宣布你刑满释放。省作协党组已决出开除你公职，遣返你回原籍自谋就业的决定，我也被分到宜州县群艺馆工作。虽说你这辈子做专业作家的梦算是泡汤了，又丢掉了来之不易的公家饭碗；虽然，我们告别了繁华热闹的现代化大都市的舒适生活，回到处于半高寒地带的小县城生存，但我从不后悔。因为，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父母的身边。我觉得自己仍是幸福满满。”她眼里噙着一滴晶莹的泪花，甜蜜而温柔地看着我。
“为了能给你姐报仇，即便命运让我回城摆地摊了却残生，也是值得的，只是苦了你和孩子。一个大城市娇滴滴的美丽洋小姐却要随一个穷酸书生，回到山高风大、贫穷落后的小山城，度完自己平凡无彩的一生，我真是对不住你和孩子啊！”
“去！看你说哪去了，这辈子只要能和你厮守一起，老天爷就是要我跟你逃荒要饭，漂泊天涯，我也眉头不皱地跟你跟到底。小妹我生是哥的人，死是哥的鬼，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要做你的妻子，谁也休想把你抢走，我要伴随着你一步步走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好老婆，我……”我感动得一把抱住妻子。妻子这番话多像当年躺在草窝内的红妹子偎依在我怀里说的那番话！一对双胞胎，心有灵犀一点通，都是这般的美丽可爱、伟大高尚、无私豁达。
“好没出息了，哥你莫哭，咱不就是回基层了，咱那里跌倒那里爬，你我拿出两颗诚实的心和大伙看得见的实际行动，重新赢得他们的理解和尊重。我就不信，咱们打不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来？哥，你是男子汉，不要灰心丧气，我搀扶着你，一起风霜雨雪地朝前走，有啥哩嘛”。
看着虚弱的妻子，我说：“来！睡觉吧，哥我哄妹儿睡，好吗？”
“去！二杆子！我又不是三岁的小毛丫子，还要你哄着睡！”每次她只不过是口是心非地做个样子罢了，心里巴不得我一直把她当小孩一样惯着。这次，看着含泪带笑的妻子，我照例没有理睬她娇憨起来更加迷人的装相，轻轻拥抱着散发出淡淡清香又夹杂着奶腥味的娇妻，哼起了《摇篮曲》。
疲倦的妻子和文静的女儿就在我的歌谣里安静地入睡了。
望一眼灯下的妻子、女儿那熟睡的美态，望一眼充满温馨的木房，我的心都醉了。轻轻抽出压在爱妻脖下的胳膊，关灯带门，悄然走下台阶，在月光如水的、幽静深邃的、铺着薄薄白雪的荷塘小路上，迎着一簇簇弯弯细柳和淡淡迷雾织成的梦般夜景，向前静静走着。充满寒意而又宁静气息的深夜里，不知高墙外哪个单身职工的宿舍楼上，谁还在放新加坡歌星韩宝仪的一首歌曲。
“可以可以不再看你
不能不能不再想你
多一次承诺，多一次欺骗，欺骗自己
可以可以不再想你
不能不能不再爱你……”
听着韩宝仪充满深情而又哀怨忧伤的歌声，我禁不住悄悄流下了眼泪。在一轮冰洁月光的映照下，在那条寂静悠长的荷塘小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慢慢向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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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秃笔写春秋
窥视卡
雷达卡
鲜花(
鸡蛋(
发表于 2022-5-31 16:26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千斤顶
显身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