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天涯暮归女

    01
    火车从深圳罗湖站驶出，行驶了十二个小时后，停在武昌站。罗淑欣还在中卧铺的小床上时，就赶紧在羊毛绒的长裙上加了件棉袄，又套上一双加绒的厚丝袜，当她走出车站的时候，还是感觉到彻骨的寒凉扑面而来。
    淑欣在武昌作短暂的停留，然后乘动车回湖北仙桃。表姐就在武昌，她前年从深圳回来带孙子，说好淑欣办完了事就过来她家多住几天。这是鼠年腊月二十五的早晨，离她上次回家相隔有三年了。
    罗淑欣虽然有四十九岁，却收拾打扮得精致而养眼：一张并不怎么漂亮的脸却保养得白嫩亮泽，眉毛是绣过的，看起来清爽而妥贴，嘴唇是纹过的深红色，显得很是温润，一件驼色的质地很好的羊毛绒长裙配一条绛红色的真丝围巾，虽随意套了一件黑色棉袍，但不经意中流露出长期生活在南方的女人的简朴和率性。
    淑欣三十一岁那年，喝了酒的男人因为一点小事，当着很多人的面，甩给她一耳光。罗淑欣不哭也不闹，当天晚上就买了去深圳的火车票。第二天找到表姐后，她说我出来了再也不回去了，宁可死，也不回那个家。
    表姐只好把她带到自己工作的足浴中心去做洗脚女工。
    上岗后的第一天，在洗完五双脚后，罗淑欣抱住顾客的双脚在他的脚尖上睡着了。没想到给领班巡查发现，领班当即就朝她屁股踢了一脚。
    那天那个客人是香港人，叫左惠生，是这儿的常客。他加倍给罗淑欣小费，请她吃夜宵时又加了微信。再过了两个月，左惠生为她租了间二十多方的房子，又买回一些生活用品和水果点心。也算罗淑欣运气好，左惠生已经四十一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但她哪里知道他是个糖尿病患者呢！
    左惠生每个星期过关来陪淑欣，有一次他喝了点酒迷迷糊糊地说，我要娶你，……呃，这两年大陆妹嫁到香港的可不少，就是要等上五年八年的，等你办了离婚手续，我就带你去香港登记……
    这些话是用粤语说的，掺杂在卤毛豆皮和油炸多春鱼骨刺里面，一起吐在地上，男人喝醉了。淑欣听懂了，跟他同居了半年，她不仅能听一些简单常用的口语，还能唱几首粤语歌呢！这会儿，她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冰箱边又为他取出一瓶啤酒，用牙咬开后递到他嘴边。
    酒嗝从男人的喉咙顺着喉结向上翻，他满嘴酒气的看着淑欣，两眼通红突然一下子把她扳倒在床上，淑欣半忧半喜就半娇嗔，左慧生这次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发挥得淋漓尽致，第二天喝完早茶，他甩手就给了她五千港币。
    几个月后淑欣回家过春节，就吵吵着与他男人离婚。民政局的人休息完春节长假刚上班，调解员是个黄毛丫头，她看到淑欣的眼角被打的淤青和血痂，愤慨地瞟一眼男人：“这还在过年呢！你把她打成这样？”她按惯例劝说了几句，便从抽屉里拿出巴掌大小绿色的小本和红色的印章，不加思索地“啪”的一声，一个神圣的红圆圈儿就宣告他们维持了十二年的婚姻彻底结束了。
    淑欣终手如愿以偿地离了婚。这次是她把男人灌了个半醉，然后激怒他，把他说得猪屁不如一文不值，连做爱都是最低级最无趣的动物档次。男人不知是计，挥动拳头朝她脸上擂过去，咆哮道：“你这个贱货在外头开了洋荤了是不是？”淑欣不否认也不躲闪地杵在柜子边，盯着他发疯的脸。说时迟那时快，她的右眼角上方重重地挨了一拳，“灯”都差点被吹熄了。
    淑欣忘了这是第几次挨打，但这一次是她自讨的。十一岁的儿子判给了男方，她拖着行李箱净身出户。
    从这一天起，她就这样成了故乡的客人。
    02
    淑欣的房子就在柳林路楚天花园的第二期，离原来乡下的家有十里多路。她买的是十四楼，因为“十四”接近人们最忌讳的字眼，八十多平方比正常楼层便宜了四万多。淑欣买下它时，手上刚好只有首付的钱，她一咬牙把它买了下来。在外飘泊这么多年，她时常想起儿子，可儿子渐渐长大、越来越疏远她了。
    房子简易地装修好后，租给一户从四川来的收废品修补自行车胎的人家。俩夫妻勤扒苦挣，带着两个孩子一住就是九年。爹在的时候经常来看一看，每次看完房他就在电话里说，他们把房子收拾得瓜瓜溜溜的，三丫儿你不要担心哦。
    这个季节，仙桃和深圳气温相差最少有十几度。淑欣的两只耳朵被寒风割得生疼，脚趾头也冻得失去了知觉。天阴沉沉的挎着一张灰色的脸，老槐树上仅有的几片叶子，好像钉在树杆上，一动也不动。几只不怕冷的小鸟，在枯树干上跳来跳去，嘴巴里还啁啾着唱个不停。
    淑欣回来了。没人知道她十年前就是这里的业主，也没人知道她这次回来就是要把房子过户给儿子，而她亲生的儿子已经有一年多没跟她联系了。
    她拖着只褐色的小方格箱子，提着个塑纸袋子踌躇在离家咫尺的路上，一看就是个刚下火车的过路人，或者就是个远方来探亲的客人。
    这会儿小区里走动的人并不多，偶尔有几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进进出出，一转眼就不见了。
    怎么有哀乐声？是谁家走了老人？哦哟，谁这么性急呀，等几天过了年再走不好吗？
    淑欣站住了，这个时辰去打扰住户不太合适。每次回来，租房的唐姐对她都亲热得不得了，不是硬往她手上塞腊鱼香肠就是再三挽留她吃顿饭才走。九年间罗淑欣只涨了一次房租，这次回来想每个月涨两百元，合同也可以续租几年。
    淑欣转了个弯，看见两楼之间的空地上，有人用军绿色的帆布搭了个棚，棚子正上方用白纸黑字写了个“奠”，棚外面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他们用嘴里的热气哈着手，时不时往路上张望着。
    这条路是上自家楼房的必经之地，淑欣折过头来往回走。她有点渴了，想喝口热水暖暖心。她记得进小区时看见门口有个便利店的，于是她拖着箱子往外走。没走几步远，看见三四个男女抬着两只花圈迎面走来，她往路边挪一挪，侧身低头让他们过去。
    便利店为了抵御寒风，做了层厚厚的胶帘子搭在大门口，淑欣撩开门帘进去，看见门旁边的桌子上还有着两个吃过的快餐面纸碗。
    她询问女老板有没有开水，呃，我想买……喝点热的。女老板面无表情地问她要牛肉的还是酸菜的？淑欣从来不吃快餐面，可她确实想喝口热水，正不知如何回答，几个女人和一阵寒风一起挑开门帘挤了进来，淑欣打了个寒颤，她缩缩肩头，刚要把肩头的丝巾重新系到脖子上，一个女人突然跑过来拽着她的胳膊放声大哭：“罗姨呀，是恁回来了？我妈昨天下午就走了呀……您怎么不早两天回来的？我妈怎么丢下我们就走了呢！……”
    淑欣认出她是唐姐的女儿，叫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唐姐的微信上经常有她女儿的信息和照片，前几年她考上大学后就留在武汉结婚生子。
    唐姐的女儿哭着告诉她，妈得的脑梗塞，之前也经常头痛，可她总也舍不得掏钱去看病。昨天中午，她拖一车废铁回来就歪在三轮车旁，刚送到医院大门口就没有出气了。
    淑欣万万没想到那帆布蓬子是她家租户搭建的。慈眉善目的唐姐已经与她阴阳两隔了。
    淑欣默默地跟着行人往家里走，走到棚子门口，她提起裙角，撩开塑料门帘，进去给唐姐烧香磕头祝她一路走好，然后在灵堂里面的一张桌子上给了记帐人伍佰元。唐姐被镶嵌在玻璃镜框里，微笑着看她哭泣。
    她上楼回家在洗手间的镜子里一看，两眼哭肿得像个烂桃子，脸颊也被泪水泡得松垮垮的。唉！这是什么事呵？还没进家门就先进了灵堂，房租还没涨就先送出去一笔钱，看样子这次回来并不顺当呵！
    唐姐的儿子叫松儿，约二十六七岁的光景。松儿的眼睛鼻子跟她妈像一个模具里脱下来的。他略显单薄的身体裹在厚厚的灰色羽绒服里，胳膊上的黑袖头很是醒目。他用嘶哑的声音向淑欣问寒问暖，说罗姨您先休息一会儿，您儿子……红子哥等一会就要来给我妈吊丧守夜的，这些年我们俩走动得亲兄弟一样。他还告诉淑欣，上个月红子哥听我的劝，已经在拆迁书上签了字，明年他这次可分得两套九十方左右的房子，另外补足四十多万现金哦。
    淑欣有些感激地拍拍松儿的肩，松儿喊她一声阿姨又湿了眼晴：“太突然了，我感觉妈去走亲戚了，她怎么会睡在灵堂里呢？”
    松儿话音未落就被人喊出门，问要买多少箱农夫山泉呀，烟也用完了，楼下又来了几拨客人。
    淑欣拿着不知是谁递在自己的一瓶矿泉水，呆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等一会她就可以与儿子见面了，红子会带孙女来吗？哦，原来的两层小楼房要拆迁分房了，儿子分了房子又有了钱，真好呵！
    或许，分房分钱后儿媳妇会回心转意回来复婚了呢！哪个有过家室的女人愿意孤单单地飘泊在外呢？淑欣想到这儿，不由得轻轻地叹一口气。
    另一个房间传来女人们打麻将和说笑的声音，淑欣站起身来掩了门，她本来想拧开水的瓶盖子，可她又松手把它放在沙发上，喉咙里又干又痒，就像许多小虫子在爬一样，她真想喝口热水啊！
    傍晚，左惠声在龙岗发微信过来：“宝贝，到家了吗？你可要早点回来呀！你不在我脚头奋告（睡觉），雷斗（这里）好冻唔！”
    淑欣故意逗他：“嘁，我这次回老家，不打算再回深圳了，我也不要你的房子！”她说完，笑了。要是他信以为真可如何是好？淑欣缓了语气像哄孩子一样说道：“这边好冷，想喝口热水都没有。老公，你每天要准时吃药，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咹？乖一点噢！”儿子结婚那一年，淑欣领到了香港政府颁发的结婚证，又过了一年，他们在龙岗买了套五十多方的小两房。
    没过一会儿，红子推门进来了。他一只手拿着摩托车帽子，一只手牵着他的女儿甜甜。他朝淑欣望一眼，嘴里咕噜道：“您回来了……好冷呵！乖，喊……奶奶……来，来来，爸给你暖暖手。”
    03
    儿子没叫她妈，孙女也没叫她奶奶，淑欣鼻头一酸。早晨随人流从武昌火车站走出来，她就感到背心里淤积了一股寒气，回家了进了小区，特别是从灵堂里出来后，她就有点咳嗽气短了。
    快两年没见孙女了，一晃，她有六岁多，了都齐她爸的胸口了。她的脸眉儿长得越来越像他爸，眼睛虽不大却乌黑透亮。淑欣喊着甜甜，柔声说看奶奶给你带的什么好东西，说时她弯下腰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两盒香港产的巧克力递给孙女。
    儿子连忙摆手说，她的牙被虫蛀了几颗，不能吃甜的。甜甜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然后嘟着嘴怯生生地看了她爸爸一眼，悻悻地缩回手去。
    淑欣有些尴尬，是的，她忽略了孙女正是换牙的年龄。她把巧克力放回箱子里的时候，看见了放在箱底的红色房产证，她双手把它递给儿子说，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把这房子过户给你，我在深圳……嗯，我在深圳有房子了。
    儿子冷漠地瞥了房产证一眼，然后摇摇头说：“不了，我不需要你的施舍……，留着你自己养老吧！”淑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心仿佛被撕开一条血口子，一阵久违的尖锐的痛迅速地弥漫到她的全身，她痛得两眼发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儿子脚下。
    楼下哀乐声刚停一会儿，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和着喑哑悲凉的丧歌响了起来。淑欣的太阳穴正好应了锣鼓的节奏“嘭嘭”地跳将起来，等她扶着沙发慢慢地缓过气来，儿子已经拉着孙女离开了房间。
    在酒楼吃饭的时候，松儿百忙之中也忘不了把淑欣安排到儿子孙女身边。淑欣感觉喉咙又痒了起来，于是她捂着嘴巴小声地咳嗽着。红子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倒来一纸杯热水，双手递给她手边。淑欣一口一口地喝完了它，眼睛竟有些湿润。
    甜甜用小手来回地抚摩着她的胸口，靠在她耳边悄悄问：奶奶你很难受呵？……外婆说我妈去浙江了，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吗？”淑欣低头擦掉眼泪，点点头又揺摇头。
    这么寒冷的天，晚上该去哪安歇呢？淑欣想了又想，爹妈早已不在了，几年前回家过大年，哥嫂为建楼房曾找她借八万元钱，正好她把手上的钱都凑给左慧生在龙岗买房，她没钱借给他们，也编不出一个很适当的理由来让哥嫂相信她。嫂子冷笑着哼了一声，脸上像抹了霜一样冷冰冰的，从此就少了问候和来往。儿子是不会邀请她回家去住几天的，她真不知道等一会该去哪儿放平她疲惫的身心。
    当松儿安排淑欣在附近旅馆去休息时，她没有拒绝。等她昏昏沉沉地刚要进入梦乡时，儿子顶着一身雪花敲门进来，他的手里拿着止咳糖浆和消炎的药。
    儿子来了又走了，他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的，可他的嘴巴像滴了胶水一样粘得紧紧的，始终不肯对淑欣多说一句话。淑欣喝药时，泪水像雪花片儿一样飘落下来，她一哭，心口又隐隐地疼起来。
    04
    早晨天一亮，淑欣就摁开灯，躲在被褥里买了下午去武昌的动车票，松儿在微信里说罗姨你就不要去送我妈了，天气太冷，你照顾好自己，改天我去红子哥家看您。
    窗外还在下雪，她有几年没看见雪了。起床后她踏着雪，一步一个脚印地顺着她大哥家的方向、顺着她出门的那条路去看看阔别了很多年的他。看看他曾经住过的瓦屋，看看他家门口那一蓬歪脖子桑葚树……
    在她二十一岁那年夏天，刚从县城师范毕业的男朋友依依不舍地离开她，和另外两个同学去贵州贫困山区支教，吻别时说好过两个月就回来，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他乘坐一辆小型柳州50去城里为学校领课本，车在转弯时他冲进了白雾茫茫的山涧里。
    当他妹妹哭着跑着来把这噩耗告诉她时，她转身抚摸着肚子抠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倒了下去……不久她打掉了腹中的孩子，嫁到离家二十里之外的一个离过婚的男人，过了一年，她生下了儿子。
    男人第一次动手打她，是淑欣生下儿子还没满月的一天晚上。那天他喝厚了酒，甩了淑欣一耳光后问道“你个破罐子臭女人！说，怀过几个娃？坠过几次胎？……他是哪个？为什么睡了你又一脚踹了你，老子改天去会会他。
    淑欣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抱着初生的婴儿和他一起哭泣。到了半夜，男人强硬地扒下她的短裤衩，爬到她温热的还没有愈合的身体上去。
    远远一排排整齐的房子，披着统一的白色衣妆，默默地矗立在冰天雪地里。淑欣每次回来都要来这儿看一看。可这一次，她却找不到他的家了，村庄里那个高高矮矮形状各异的房子，己经修成了青一色的两层楼房，她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那颗黑麻麻的老桑树了。
    车票是中午十二点零八分开武昌的，淑欣向远方那一排楼房挥挥手，她在心里说，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还记得么，来年开春的时候我就五十岁了，祝福我吧！
    淑欣在下午到达表姐家，武汉没有下雪，但天气晦暗、阴冷沉闷得让人透不气来。表姐说今年的天气怪怪的，感觉要天塌地陷一样。儿子儿媳一行四个人说腊月二十九早晨启程上高速，也不知路上塞不塞车，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第二天晚上，睡到半夜里淑欣钻进表姐的被窝里，她抖抖嗦嗦地嘟囔道：“好冷呵，还是深圳好，我想回家了姐。”
    “想你那瘪玩艺儿男人了？结了婚，房子就有一半是你的啰！反正他冇儿冇女的……你还真搂着个废物过日子呀，趁你现在牙口还硬扎，到外面去抠靓仔唦！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晚了！
    淑欣咯咯地笑出了眼泪，她趁机把两只冰冷的脚揣到表姐热烘烘的大腿下，表姐三岁的小孙子蜷缩在她怀里睡得正香呢！淑欣的脚暖和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淑欣睁开眼确定自己是感冒了。头痛发烧还伴着一阵阵的咳嗽，儿子买的药已经吃完了，她洗漱完毕后就想到药店去买几盒药回来，表姐正在给她孙子喂稀粥和荞麦面包，说你吃了早点再出门呀！估计就这两天要下雪或者下大雨了。
    淑欣说我想吃碗正宗的热干面，说完拿上装手机的小包就出了门。她刚下楼没多远，就见人们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说是武汉发瘟疫了封城门了，谁也出不去了，天啦，政府下令封城，菜场超市都要关了！
    淑欣反应很快，药，一定要买到消炎止咳的药！这来过几天年的，又在别人家作客，可不能生病噢！
    等她去买药的时候，就被一个义工逮住了胳膊。他虎着脸操着武汉话很严肃地问，你发烧几天了？咳嗽得厉害吗？现在住在哪？淑欣一一回答，她看见药店有很多人在排队抢购口罩还有药品。
    义工打电话时，用眼睛瞟着她，很严肃地说着什么，之后连声嗯嗯着。他问淑欣有冇带身份证或驾驶证，淑欣摇头，说只有手机，手机是可以证实身份的。几分钟后，三四个带口罩的人把她团团围住，然后强行把她推上一辆半旧的黑色小轿车。她听他们小声说：“路过的，症状与病例完全相符……”
    车窗外的街道上，人们神色慌张匆匆忙忙的奔走。有人提着蔬菜一路小跑，有人急慌慌地闯了红灯，后面有人拼命地按着车喇叭强行超车，淑欣紧张得浑身直哆嗦，她开始咳嗽，心口也一阵阵地被牵扯着痛了起来。
    两天后，也就是大年初二，罗淑欣歪在医院冰冷的病房里再也没有醒过来。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长裙，长裙上套件棉祆，一条丝巾捂住了她的大半个脸。医院的护士们忙得焦头烂额，他们在她的死亡书上草草写道：罗淑欣，女，49岁，路过武汉，二零二零年二月二十五日死于某传染病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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