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像是揣了只猫儿，七上八下的。

梅耀辉 · 发表于 2025-7-26 17:34

他曾动过荒唐的念头：若是能把身上的器官卖掉换两百万，给家里人留着，自己便能安心离开这世界了。生无可恋的滋味，尝了不止一次。可终究是行不通的——那过程要交涉、要周旋，想想都觉得累。他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本事。

也曾想过，就这么好好工作、不乱花钱，家里有老婆打理得井井有条，日子像从前那样过也挺好。可自从孩子大学毕业这两年，考编成了悬在头顶的石头，一次次考，一次次落榜。孩子难受，他心里更像被针扎着。

想当初，自己的工作是父亲把他送进部队后才成的（退伍军人可以安排就业），如今孩子的事，他没法不管。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性子，总觉得做长辈的该兜底。可考编哪有那么容易？他曾经劝孩子：“只要待遇过得去，未必非得进体制啊。身边多少亲戚在私企打拼，或是自己做生意，不也过得滋润？”可老婆偏不认同，孩子也闷不吭声，大约是觉得考编上岸就能“躺平”吧。

躺平？他心里叹气。你当初在学校时，怎么就没考个教师资格证？或是咬牙考研呢？研究生再怎么说也是“稀罕物”，找工作总多些底气。自己的孩子，他多少是了解的。那次她刚拿驾照，信心满满地载着全家人去吃饭，在一个180度拐弯处，左看右看慢慢打方向盘，结果被后车司机怼得凶：“会不会开车啊？”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把她当场说哭了。后来在窄街会车，他急喊“往右点，要刮了”，其实距离刚刚好，可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敢碰方向盘了。记得她在驾校时还说过“教练让我教别的学员”，那份自信怎么说没就没了？想说她几句，又怕成了“婆妈嘴”；说重了，又怕伤了她的自尊。

早上起来，天难得凉快，心情松快了些。连续一周的高温，他都怀疑再这么下去，几万年后地球会不会变成个火球。去操场慢跑、快走了几圈，到值班室时，副所长说部局检查组要去鄂州所，咱们也得提前准备。想起昨晚副所长把休班的内勤都接来补台账，真是难为他了。偏偏这节骨眼上，正所长去公休了。说起这位所长，他就一肚子气——“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这话真是一点不假。这单位他早就不想待了，干活的累死，不干活的闲死，人人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也就副所长能和民警打成一片，连他这个老家伙都愿意配合，无非是相处得舒服，能一起吃、一起乐、一起干事，彼此知根知底，有默契，也有信任。

上午没事，下午上班到五点半，凌晨四点还得再来。中间的休息时间，心里像堵着块石头，满是烦恼压抑。昨天看郁达夫的《散文这一个名字》，没记住多少关于散文的道理，倒想起“幽默”二字。多久没开怀大笑过了？多久没为一件事高兴到想喝个酩酊大醉了？

也有过开心的时候。前天陪孩子去游泳，她在车上就兴冲冲地说：“到了游泳馆，我要和卢淑珍使劲泼水，哈哈哈哈！”那手舞足蹈的样子，仿佛已经扎进了水里。路上她接了几个同学的电话，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叽叽喳喳，想来是在分享暑假刚学的单词。游完泳，她独自去中商平价买东西，回来念叨：“有个导购好‘权威’啊！”他问怎么了，孩子说想买酸奶，导购非推荐另一款，她委婉拒绝后，导购立刻冷下脸，仰着头高傲地走了。“还知道说‘权威’呢，”他暗自发笑，这孩子倒有几分幽默。难得的一天快活，回家后他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更早些，过年之前的三年里，日子也是亮堂的。那时他是乘警，敢说没什么事是处理不了的。共事的都是年轻漂亮的乘务员，不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单是那份青春朝气就够让人舒心，何况她们都有礼貌、有素质。想起一起处理动车上吸烟的乘客、劝止武汉老年旅行团大声喧哗、调解烫伤纠纷……件件都能让人笑出声，那三年的相处，足够写一本喜剧小说了。

说起大孩子，当年高考成绩只能上湖北的二本，去铁路局应聘时，人家明说只要铁路职院的大专生和985、211的毕业生。“比大专强的二本反倒不行？”他想骂人，又觉得对方没说错；想算了，心里又堵得慌。如今哪个单位不优先录职工子弟？偏他家没这门路。

除了让孩子一次次考试，他和老婆也试着找关系。第一个找的是客运段的前段长，和他父亲是老相识。可人家说：“我退休好几年了，现在的领导都是70后、80后，搭不上话了。”带去的礼品，自然是白送了。

不甘心，又找了位正厅级退休的本家，结果对方推荐去汉口一个直播带货平台，说对口孩子的传媒专业。哎，这哪是他们想要的？

这辈子从没这么求过人，一次次登门，低三下四，却没解决这件事。怪谁呢？是自己眼光太高？还是前半生混得太普通？

其实有个关系，托他办成事的几率很大。只是几年前拜托过他一次，事没办成，心里结了疙瘩。虽明白不全是他的错，可花出去的钱没退回来，终究是根刺。还记得第一次求他帮忙，办得顺顺当当，几方都满意。那时五千一桌的饭菜、五千一次的KTV消费，花得都觉得值。

想起从前的种种快活，如今只剩满心伤感。多希望孩子的工作能定下来，那样就能痛痛快快笑一场，就能了却一桩心事，就能去风里雨里跑跑，沐着细雨和风，张开双臂，看橘红色的太阳暖暖地挂在天上——那该多好。

走到室外，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像在冒热气，烘得人发晕。天上飘着几朵大白云，白得像棉絮，柔柔的、厚厚的，在蓝天映衬下格外好看。只是云下面，还有厚重的乌云在慢慢飘……就像他的心情。还有几个月又要招聘了，无论如何，得把孩子的工作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