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屋

文/九满 · 发表于 2025-9-14 04:02

   父亲的老屋，座落在藕池河东岸，坐西朝东。厚重结实的木门，古朴典雅的窗户，木结构的雕刻以及房屋的整体布局都在显示着主人曾经的排场阔气。小时候，每当亲友上门，父亲总是喜形于色地拍拍门窗，指指房上的屋檩、中梁，夸他这屋子大气新派，一脸的自豪，仿佛他老人家是一个改天换地的英雄。
   父亲的确算得上一个英雄，老屋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杰作。父母婚后不久，大舅便动员他们搬到土地更肥沃、人口更稀疏的下柴市来创业。父亲在北风呼啸的寒冬挥锹铲土，或头顶满天繁星赶运木材，直至赤日炎炎的盛夏才上梁园垛。几经周折，终于盖起了这个属于他们自己的窝。
   老屋的右边是一条小路。它像藕池河里顽皮的孩子，从防洪堤上跑下来，从菜地、田野中穿过，停在我家门前。我有时滚着铁环，或是牵着风筝，自由自在地在小路上穿行，就像穿行在美好的梦境，没有半点忧伤和负重。
   屋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栽有苦楝、香椿、杨柳，还有几棵古老苍劲的喜树。这些树木和我们一样，不需要特别的营养，只要有阳光和雨露就能生长。老屋前面是一个很大的菜园，几畦绿油油的韭菜、辣椒、空心菜……就像鲁迅先生所描述的百草园一样，每到夏天，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在这里弹琴。
   菜园的门口有一颗又粗又高的酸枣树，洋溢着一团神采飞扬的朝气，有家喜鹊在上边筑了巢。我们在屋子里进进出出，那些喜鹊也在树下翩翩地起起落落。我们在晒谷场上嬉戏时，喜鹊也在树上喳喳地说着话。
   老屋的左边有一口池塘，炎热的夏天，到了正午，云像白色的火焰在空中燃烧，暑气蒸得地面升起了白烟，空气热得发烫。我们这帮小家伙就会跑到池塘边，扒光身上的衣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享受塘水的清凉。水蛇昂起头从我们面前不慌不忙游过，青蛙在水面蹦跶，鱼儿探出头来在清风中微笑。
   清晨，可爱的鸡、鸭、鹅蜂拥而出。鸡悠闲地散着步或飞到树枝上引吭高歌，似乎在找寻先祖凌空飞翔的荣光；鸭与鹅迈着骄傲的步伐向池塘奔去，鸭子左右摇晃，步态憨厚拙笨，而鹅则大为不同，它们头颈高昂、步履轻盈、声音清扬，不愧是动物界的君子。
   黄昏来临，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在村子里盘旋、萦绕、升腾，将金色的晚霞涂抹、渲染、虚化，原野里便弥漫着柴草燃烧的清香，它是乡村的符号、是家的方向、是围着锅台转的母亲对孩子的柔声呼唤。在炊烟的召唤下，我像归巢的小鸟扑进家门。回到家来，有时会捞一条母亲泡在水缸里的黄瓜，咬一口脆的嘎嗄作响，间或跑到灶台前帮母亲添一把柴禾。
   随后，我用木桶打了水，将门前的晒谷场泼湿，去除暑气，然后将饭桌、长凳、竹睡椅等一股脑搬出来。皎洁的月光像流水般静静地倾泄下来，一家人在月下吃饭，闲闲地说着话。
   夜晚的晒谷场，是家人乘凉的绝佳场所。一堆艾草点燃驱蚊，大人们聊聊农事，说说久远的往事。兴趣来时，四哥拿出他心爱的二胡，就着清冷的月光，诉说心里的往事。母亲躺在竹席上，拿着一把棕榈扇给我纳凉。母亲闭着眼睛，似是入睡。只是手里的扇子还在摇动着，渐渐地，母亲也困了，摇动着的手一点点地慢了下来，终于停下，母亲睡着了，而我会在热烘烘中哼哼唧唧地喊起热来，母亲便又在睡意朦胧中将手中的扇子轻轻挥起，如此反复。
   冬天，夜深人静后，村庄沉静下来。母亲在堂屋里燃起一盏煤油灯，然后将纺车搬到堂屋中央，她一手捻着棉花，一手摇着纺车的手柄，一丝不苟地上下挥舞。那悠悠的纺线声穿越静谧的时空，恍如母亲给我一声声地安抚和慰藉，把我带进空灵美妙的梦里。
后来，兄长们相继成家立业，住上了新房。父亲的老屋也不停地被分拆，而且越来越小，越来越简陋，逐渐失去了它的古典与大气。
四哥与五哥分家的时候，他们索性将老屋彻底地卸解。从此，那座曾留下我童年、少年时的快乐幸福，甚至苦难泪水的老屋彻底地消失了。再后来，四哥把老屋的废墟改造成了菜园，虽然四哥经营起他的菜园来乐此不疲，可我却不喜欢它。四哥哪里知道，没了老屋，我就成了无根之木，根没有了，心便无处安放。
随着年龄的增大，我的老屋情结越来越强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孤单无奈的时候……从前老屋里一家人在一起的欢声笑语和温馨的画面，便像电影般在脑海中回现，这时，我就像依偎在老屋的怀里一样，感受着它散发出的温馨、情怀。
   去年四月，我回老家拜谒父母。默默地到老屋的旧址上呆了一会，那些遗留的砖头、石块、瓷片，似乎随便触碰一下，都会有一段鲜活的往事在瞬间复活，每走一步，仿佛都可弯腰拾起一段童年、少年时的记忆……
   父亲的老屋，承载了我太多的光阴故事，见证了我的成长变迁，它是家的起点，也是我生命的起点，它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更是一份情感，一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