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蓝（1）

鹤壁淇水

                   天蓝蓝
                    —————仿萧红写作手法
   一四姥爷
       淇水从山西壶口蜿蜒出了太行山，进入鹤壁，缓缓向东南流去。常家河村就在鹤壁西部的一个凹地里，南边有南山，东边靠中山，岗子地里，五月有金黄的麦浪，到秋天，地里的玉米棒硕大，谷穗也沉甸甸的。村子里有上百户人家，房子有青砖砌成的，有石头垒的，还有土坯制成的。
        挨着小学的石头房子里，住着姓林的一户人家，林志霞出生的时候，是七四年正月初九，人们还窝在屋里不用下地干活。
        林志霞刚学会走，妈妈就把一个簸箕搬到她面前，让她把豆子里的碎屑和石子拣出来。到七八岁时，就得扫地抹桌子，学着薅野菜切碎野菜煮猪食喂猪。上了学，放学后父母不关心孩子写不写作业，让林志霞洗衣裳做饭蒸馍。放了暑假，就让孩子背着锄去学锄地。
       烈日炎炎，蝉在吱吱唱歌，林志霞梳着马尾巴，穿着溜姐姐的粉色短袖衫，妈妈的裤子改小的黑短裤和白色塑料凉鞋，背着锄，跟在妈妈后面向田地里走。到地里，妈妈锄谷子玉米，让她锄黄豆，黄豆苗好认，叶子是椭圆形的，不像谷子，草和苗分不清；也不像玉米，与狡草难以分辩，只要有劲儿，使劲刨就行了。锄不到的地方草又长出来也不怕，多锄几遍就完事了。锄着地，林志霞发现了蚂蚱，就蹲下来捉蚂蚱，蚂蚱蹦，她跟着跑，跑到地边，又发现了好看的花，就又摘花。林志霞玩累了，又去锄地，锄烦了，再去玩儿。妈妈从来不吵她干活干的少，想玩就玩，只要天天跟着大人来地里就满意了。她喜欢一面听妈妈讲故事，一面锄地。什么小瓦盆告状啦，什么西山狼啦，可好听了。
        林志霞听妈妈讲过姥姥的故事。姥姥叫玉兰，十二岁嫁给姥爷，典礼才三天，姥爷被囯民党抓了壮丁。姥姥和她婆婆去赶会，人多，俩人走散了。姥姥被人贩子拐卖到汤阴一个地主家里，地主是个文文气气的人，和自己老婆也很恩爱，就是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地主太太买下姥姥，想让姥姥给地主生个一男半女。姥爷在国民党部队当兵，想姥姥，就偷偷跑回来了。林志霞的四姥爷当了民兵队长，去汤阴斗地主打土豪，在那个地主家发现了姥姥，把姥姥救回来，和姥爷团聚了。四姥爷要拽姥姥走的时候，那个地主太太拽着不放，四姥爷就蹬了她一脚，这一脚下去，没几天人就不行了。后来，共产党撤进太行山，国民党又打过来，那个地主带着地主还乡团到姥爷的村子，悬赏捉四姥爷给他太太报仇。四姥爷领着民兵藏在五岩山上，有个叛徒为了领赏钱，就上山找到四姥爷，说他娘病大，快不行了。四姥爷半夜带着四个民兵回村看他娘，就被地主的还乡团抓住，扔到废煤窑筒子里，用石头活活砸死了！没过半年，共产党的部队又打回来，地主被捆在台上，四姥爷的娘冲上台，一剪刀剪下了地主的一只耳朵……
        因为叛徒是一个村没出五福的亲戚，他逃过了一死。而林志霞的四姥爷也因擅自回乡，违反了纪律，没有享受烈士待遇。
       听到这里，林志霞握紧拳头，气愤地说：“那个叛徒是谁？我要打死他，给俺四姥爷报仇！”
       妈妈没说那个叛徒是谁。
        一个爆米花的老头来村里爆米花，妈妈提着篮子拉着林志霞来排对加工爆米花，见了那胡子花白，衣裳破烂的爆米花老头，妈妈脸色一变，拉着林志霞扭头就走。林志霞哼哼着要吃爆米花，妈妈说：“孩子，妈给你炸红薯丸子吃，咱不吃爆米花。”
       那个爆米花的老头走了以后，妈妈才说：“他就是那个叛徒，都八十多岁了，坐牢出来，孩子都不搭理他，他还得出来爆米花挣口饭吃。”
       林志霞跑出村子，想找到那个爆米花的老头，替四姥爷踹他几脚。天地茫茫，哪里也没找到。
        那时候没有卖零食的，田间山坡河沟就是林志霞的零食产区。她和小伙伴去田间刨茅草根找面叶菜，到山坡摘酸枣够核桃柿子，下河沟抓小鱼小虾。大家一起劳动，也一起分享。她最喜欢上树够柿子吃，不光可以吃甜甜的柿子，还可以玩摸脚底板的游戏。一堆孩子在柿树的树枝上挂着，谁输了，摸到另一个人的脚板，就由那个人替他摸脚底板。
       深秋时节，柿子树上像挂着一盏盏红灯笼。低处的已被偷嘴的孩子摘了去，只有高处的红灯笼还挂在枝头上。林志霞在地里筑地，那是犁地后留下的地角子。爱英和爱英妈妈提着摘棉花的篮子，沿着小路回家。摘了一上午棉花，他们又饥又渴，树上的红柿闪耀着诱人的光芒。爱英指着树上的柿子，说：“妈，我想吃柿子。”
       爱英她爸是个老肺结核，常年戴着白口罩，啥重活儿也不能干，家里条件差，玉米面窝头也不让吃饱。爱英哭着不走，爱英妈看看枝头诱人的红柿，再看看女儿乞求的目光，想着，把红柿放到碗里捣碎，掰个玉米窝窝拌一下，给丈夫和女儿吃，那该多好啊！
        她放下篮子，笨拙地爬树。她搂住树杈，一条腿伸到树杈里，骑到树杈上，又抱住更往上的树杈，往上攀爬。她小心易易伸手够了两个红柿，装到兜里，又向更高处爬去。脚下的树枝被压的咯咯作响，手抓住的树枝弯曲摇晃着，她的手终于够到了柿子。这时，脚下的树枝咯嘣一声折了，她像一只没翅膀的蝴蝶，从树上掉了下来。
        送爱英妈去医院的路上，爱英妈忍着痛，从兜里掏出红柿往女儿手里塞，爱英哭得撕心裂肺。林志霞也哭了，她再也不想吃红柿了。
        翻过中山，就是中山集市，那里不仅有卖胡辣汤油条的小摊，有卖烟酒糖瓜子的，有卖衣裳鞋袜的，还有个医院。林志霞的姥爷有气管炎，一到冬天，就喘得上不来气，就得到中山医院住院。林志霞的妈妈每天上午做好饭，就让她提着饭盒去给姥爷送饭。姥爷在吃饭，林志霞去街上转，发现一个卖小人书的，有三侠五义，有西游记，还有李慧娘。她翻着那本李慧娘，当看到李慧娘被恶贼杀害，林志霞哭得稀里哗啦；又看到李慧娘借来钟馗的宝扇，救了心上人裴舜卿，烧了相府报仇雪恨时，她乐得哈哈大笑；最后，李慧娘劝裴舜卿留在人间匡扶正义，而自己返回阴间，林志霞叹息不止。好几回，因为看小人书，她都差点误了上课。
       有一回，林志霞提着饭盒在中山坡的路上走，一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两只狗。它们低着头，地上，有个篮花棉铺地裏的包裹。林志霞扔石头赶走了两只狗，看见系铺地的带子已被狗叼开了，里面有个死孩子。
        在农村，谁家生的孩子夭亡了，或生下个有毛病的婴儿，就趁夜扔到老桥下面或山坡上。林志霞怕狗再来叨死孩子，就把棉被抱到凹处，捡些小石头盖住，又拽些树枝，捧些荒地的土埋了。
       后来，林志霞和伙伴们爬山的时候，她逞能，去爬一块凸出来的山崖，手扒着山崖。腿就要蹬上崖上面时，手突然一滑，人就摔了下去。在空中下落的过程中，林志霞口里直喊：“坏了坏了”
      “嘭”的一声，林志霞落地，她滚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站起来。山崖那么高，崖下到处是乱石嶙峋，她怎么会完好无损？细看，落地之处，只有小小一块土地，旁边都是石头。她往四处看了看，这不是她埋死孩子的地方吗？看来人做善事还是有好报啊！
       林志霞的姑姑家在老山沟里，那儿没学校，姑姑家的五个孩子都住到姥姥家上学。她们和堂兄妹玩得火热，妈妈和奶奶却有了矛盾。多蒸五个人吃的馍，多擀五个人吃的面条，累不说，那得多花多少钱呀？
      记得那回吃饺子，十个孩子围着锅台往前挤，林志霞的哥落到后面，就叫起来：“俺家吃饺子，外人往后站。”
      奶奶就拍着巴掌哭起来：“不让俺外孙吃饺子，小孩儿没心眼，都是他娘教的。”
      妈妈听了，放下漏勺，跑到山坡上哭了半天。
      林志霞问奶奶，为啥让姑姑嫁到交通闭塞，穷困落后的老山沟里？奶奶叹了口气：“唉，那时候外面不是打仗就是搞运动，人都没吃的，山沟里就那几户人家，也不搞啥运动，照样种地种菜过安逸日子。你姑姑嫁到老山沟，她自己有了吃喝，还往咱家背谷子背菜，咱家才过去了难关呀！”
      妈妈和奶奶常因为姑姑生气，但每到过年，妈妈雷打不动要赶着给姑姑家的五个孩子做新衣服。林志霞在一旁烧烙铁熨衣服，滋滋的熨衣声中，平常的不开心就像升腾的水汽一样飘远不见了。

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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